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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嫁喜歌及其研究述略

2017-03-09周玉波

关键词:婚嫁

周玉波

(江苏邮电报,江苏 南京 210037)



婚嫁喜歌及其研究述略

周玉波

(江苏邮电报,江苏 南京 210037)

婚嫁喜歌是旧式婚礼中最为常见的具有祝颂、祈福、去煞、感恩等性质的仪式歌谣,是剖析与研究国人婚嫁习俗、婚姻状况、生活面貌乃至民族心理、道德观念与传统礼制等的重要材料。

婚嫁喜歌;婚俗;礼制

喜歌是民歌的一种,指国人遇婚嫁、生子、建房、开业等事时,即兴表演的具有祝颂、祈福(包括去煞与感恩)性质的仪式歌谣,又称喜词、喜话、彩词、四言八句、大四句等。清郭小亭《济公全传》与姜振名、郭广瑞《永庆升平前传》中均有“喜歌”一词出现。所有类别的喜歌中,以婚嫁类喜歌数量最多,内容最为丰富,亦最具研究的价值。本文所说,即为婚嫁喜歌。

唐孔颖达《礼记正义序》云:“夫礼者,经天纬地,本之则大一之初;原始要终,体之乃人情之欲。”考诸实际,礼在社会运行与中国人的日常生活中,确实具有“经天纬地”的作用。《仪礼》第二即《士昏礼》,记载了当时民众成婚的六个环节,即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跨度从婚前至成婚时。须注意者是在纳采问名诸环节中,均有相应的说辞。如云:

(纳采)昏辞曰:“吾子有惠贶室某也,某有先人之礼,使某也,请纳采。”对曰:“某之子惷愚,又弗能教。吾子命之,某不敢辞。”致命曰:“敢纳采。”

问名曰:“某既受命,将加诸卜,敢请女为谁氏?”对曰:“吾子有命,且以备数而择之,某不敢辞。”醴曰:“子为事故,至于某之室。某有先人之礼,请醴从者。”对曰:“某既得将事矣,敢辞。”“先人之礼,敢固以请。”“某辞不得命,敢不从也。”

纳吉曰:“吾子有贶命,某加诸卜,占曰吉,使某也敢告。”对曰:“某之子不教,唯恐弗堪。子有吉,我与在,某不敢辞。”

纳征曰:“吾子有嘉命,贶室某也。某有先人之礼,俪皮束帛,使某也,请纳征。”致命曰:“某敢纳征。”对曰:“吾子顺先典,贶某重礼,某不敢辞,敢不承命。”

请期曰:“吾子有赐命,某既申受命矣。惟是三族之不虞,使某也,请吉日。”对曰:“某既前受命矣,唯命是听。”曰:“某命某听命于吾子。”对曰:“某固唯命是听。”使者曰:“某使某受命吾子,不许,某敢不告。期曰某日。”对曰:“某敢不敬须。”

婚礼举行即亲迎过程中,不同场景的应答内容更为丰富。

以上各环节的应答,可视为婚礼中喜歌的原型。在王重民等辑的《敦煌变文集》中,有《下女夫词》,录片段:

儿家初发言:贼来须打,客来须看。报道姑嫂,出来相看。

女答:门门相对,户户相当。通问刺史,是何抵挡。

儿答:心游方外,意遂姮娥。日为西至,更兰(阑)至此。人先马乏,暂欲停流(留)。幸愿姑嫂,请垂接引。

女答:更深月朗,星斗齐明,不审何方贵客,侵夜得至门庭。

儿答:凤凰故来至此,合得百鸟参迎。姑嫂若无疑□,火急反身却回。

女答:本是何方君子,何处英才。精神磊朗,因何到来。

儿答:本是长安君子,进士出身。选得刺史,故至高门。

女答:既是高门君子,贵胜英流。不审来意,有何所求。

儿答:闻君高语,故来相头(投)。窈窕淑女,君子好求(逑)。*王重民等辑:《敦煌变文集》第273页,人民文学出版社1957年版,辑入周玉波编《中国喜歌集》第6页,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1年版。以下引用喜歌内容,见于《中国喜歌集》者,不出注。

由问答内容可知,“儿答”“女答”云云,当是男家至女家亲迎、女家拦门时双方的隔门对话。与《仪礼》所说不同的是,这些问答是相对规范的韵文。

《下女夫词》中的“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来自《诗经·关雎》。方玉润《诗经原始》说:“盖此(按指《桃夭》)亦咏新婚诗,与《关雎》同为房中乐,如后世催妆、坐筵等词。特《关雎》从男求女一面说,此从女归男一面说,互相掩映,同为美俗。”褚斌杰由是直指《桃夭》“是一首在婚礼上演唱的祝贺女子出嫁、新婚美满的喜歌”*褚斌杰:《诗经楚辞鉴赏词典》第15页,四川辞书出版社1990年版。。研究者以为,与《关雎》《桃夭》性质相近,可以看作是婚嫁喜歌的,《诗经》中尚有《螽斯》《车辖》等篇*详见周玉波:《中国喜歌集》第一辑,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1年版。。

如《诗经原始》所说,《全唐诗》中有数量众多的催妆诗、却(去)扇诗,实际上是“后世”文人创作的喜歌,这些喜歌,同样反映了特定的婚嫁习俗。如《随园诗话》卷十五即云:“北齐婚礼,设青庐,夫家领百余人,挟车子,呼新妇,催出来,唐因之有催妆诗。中宗守岁,以皇后乳媪配窦从一,诵《却扇诗》数首。天祐中,南平王钟女适江夏杜洪子,时已昏暝,令人走乞《障车文》于汤筼。筼命小吏四人执纸,倚马而成,即催妆也。”

明人洪楩编《清平山堂话本》有一篇《快嘴李翠莲》,其中婚礼场面的段落,记录了上轿歌、下轿歌、撒帐歌。《话本》所收,多是宋、元、明间作品,是以有学者指《快嘴李翠莲》中所载,为迄今所见较早身份明确的“婚礼歌”*谭达先:《中国婚嫁仪式歌谣研究》第8页,(台北)商务印书馆1990年版。。其实以宋代而言,真正称得上身份明确且“较早”的喜歌,可以南宋陈元靓编《事林广记》所辑若干开门、拦门、开帐、下床、交拜、撒帐为代表。如《撒帐》云:

窃以满堂欢洽,正鹊桥仙下降之辰;夜半乐浓,乃风流子佳期之夕。几岁相思会,今日喜相逢。天仙子初下瑶台,虞美人乍归香阁。诉衷情而双心款密,合欢带而两意绸缪。苏幕遮中象鸳鸯之交颈,绮罗香里如鱼水之同欢。系裙腰解而百媚生,点绛唇偎而千娇集。款款抱柳腰轻细,时时看殢人娇羞。既遂永同欢,宜歌长寿乐。是夜,一派安公子,尽欲贺新郎。幸对帐前,敢呈五撒。

风流子撒帐前,红娘子是洞中仙。玉山枕上相偎处,深惜潘郎正少年。风流子撒帐后,枕屏儿畔偎檀口。两同心处凤栖梧,福寿必应天长久。风流子撒帐左,粉郎似蝶恋花朵。徘徊更懒剔银灯,更漏子催愁夜过。风流子撒帐右,佳人腰袅江南柳。吴国西施貌未妍,汉宫戚氏颜犹丑。风流子撒帐中,一丛花占世间红。自此常宜昼夜乐,伫看佳婿步蟾宫。

伏愿撒帐已后,永保千秋岁,同抵万年欢。梦手熊罴,个个定宜男子;福齐海岳,时时管取称人心。幸对帐前,敢求利市。

另有《撒帐毕求利市》云:

烛摇红影月扬波,撒帐周回意若何。从此公侯生衮衮,花红利市也须多。

东、西、南、北、中或是前、后、左、右、中这种“五撒”的程式,以及“五撒”结束紧接着“求利市”,即撒帐者向婚嫁家求赏的做法,通行各时各地。

明清两代,各式文献如类书、小说、戏剧中有关喜歌的记载更为丰富,知名者如陈端生《再生缘》第七十五回《销金帐琴瑟调和》有《请新人歌》《合卺歌》《拜堂歌》《请新人歌》云:

伏以金风玉露正秋凉,庭前丹桂暗飘香。良辰美景团圆月,佳人才子结鸾凰。今当初请。笙箫细乐一齐来,仆妇双双齐举筛。瑞气氤氲绕画屏,香花影里度双星。玉珮珊珊飞鹤驭,仙姬护出广寒门。今当二请。粗乐奏,细乐临,宫灯对对两边分。伏以蓬莱仙女降瑶台,五色云车护送来。奏请嫦娥离玉殿,广寒深处彩云间。三请已毕。

伏以宰相掌当朝,玉女金童降碧宵。夙世姻缘天佑合,早驾银河流鹊桥。今当初请。乐声嘹亮一齐鸣,专候王爷步出庭。伏以金风拂拂赴桃夭,桂花香里聚良宵。合卺杯成双吉庆,百年和合乐逍遥。今当三请。盈盈细乐奏天衢,王爷款步把身抬。嫦娥已降在瑶阶,云近蓬莱五色开。蓝桥有酒须将饮,刘郎缓步入天台。

近代以来,社会变革巨大,世风随之转移,与其他习俗相比,婚嫁习俗则相对稳定,迎新人、闹洞房、撒帐诸环节在大部分地区依然保留,而且相应的喜歌较此前并无实质的不同。如20世纪80年代流行于江苏沭阳地区的《请新娘喜话》云:

请新人贵步抬,吕览婚姻律女谐。春色满园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请新人笑微微,我请新人又一回。诸公不必再来请,洞房走出一枝梅。请过一遭又一遭,新人不必太心焦。世上多少裙衩女,谁人不走这一遭。请新人出洞房,夫妻二人才成双。诸公奉我来请你,不知新人赏光不赏光。桃之夭夭花正开,其叶亭亭站起来。之子于归花大姐,宜其家人请出来。请新人出洞房,百样果子摆中央。早早饮过交杯酒,新娘好去配新郎。请新人满身红,洞房花烛喜乘龙。多福多寿多男子,日富日贵日安康。

此种一请再请三请的做法,与百多年前《再生缘》所记并无二致。

礼是秩序、规范,《论语·季氏篇第十六》云:不学礼,无以立。个人立身如此,社会运行亦是如此。由上文可知,从古至今,虽然社会形态发生诸多变化,婚嫁习俗连同婚嫁喜歌的形式,基本保持恒定,“礼”在其中所起的牵系作用于此可见,作为婚嫁习俗载体之一的喜歌,使命与功用尤显。

喜歌在本质上属于仪式歌,各个时期、不同地区的喜歌,忠实地记录了彼时彼地婚嫁仪式的整个过程。婚嫁仪式历朝都有记载,如段成式《酉阳杂俎》卷一《礼异》记北朝婚礼,是以青布幔为屋,在门内外,谓之青卢,于此交拜。迎妇,夫家领百余人,或十数人,随其奢俭,挟车俱呼新妇子,催出来,至新妇登车乃止。婿拜阁日,妇家亲宾妇女毕集,各以杖打婿为戏乐,至有大委顿者。时移事异,段氏云:

近代婚礼,当迎妇,以粟三升填臼,席一枚以覆井,枲三斤以塞窗,箭三只置户上。妇上车,婿骑而环车三匝。女嫁之明日,其家作黍臛。女将上车,以蔽膝覆面。妇入门,舅姑以下,悉从便门出,更从门入,言当躏新妇迹。又妇入门,先拜猪枳及灶。娶妇,夫妇并拜,或共结镜纽。又娶妇之家,弄新妇。腊月娶妇,不见姑。

此处“弄新妇”,实即民间所谓“闹新娘”。闹新娘有诸多讲究,如拦门。拦门有多种,一是男方至女家迎亲时女方拦门,《下女夫词》中的男女隔门问答,或即指此种情况。另一种是女方至男家,男方拦门,《事林广记》有《拦门诗》云:

仙娥缥缈下人寰,咫尺荣归洞府前。今日门阑多喜色,花箱利市不须悭。

绛绡银烛拥嫦娥,见说有蚨办得多。锦绣铺陈千百贯,便同萧史上鸾坡。

拦门礼物多为贵,岂比寻常市道交。十万缠腰应满足,三千五索莫轻抛。

答拦门诗

从来君子不怀金,此意追寻意转深。欲望诸亲聊阔略,毋烦介绍久劳心。

洞府都来咫尺间,门前何事苦遮拦。愧无利市堪抛掷,欲退无因进又难。

“拦门礼物多为贵”云云,说明此种拦门的目的就是为了索要“利市”。

喜歌中包含了婚嫁习俗的一些细节。如前说《下女夫词》云“通问刺史,是何抵挡”,“刺史”恐非实指。谭蝉雪《敦煌婚嫁诗词》引《逢锁诗咏》,就其中“暂请钥匙开,且放刺史过”解释云:

诗中的“刺史”并非确指新郎的身份,而是古代婚嫁的摄盛之俗。即新郎在举行婚礼时,可以夸大自己的身份,可以按超越自己实际级别的礼仪行事。《仪礼·士昏礼》:“亲迎时,婿可以‘爵弁’……乘墨车。”爵弁是仅次于冕的一种冠,本属卿大夫助祭用的朝服,士庶之辈“用助祭之服亲迎,一为摄盛”;“……墨车亦本是大夫以上所乘,士乘墨车,摄盛也。”*《社科纵横》1994年第4期。

近代四川三台地区有喜歌云:

一件袍子裁得高,先裁袖子后裁腰。新郎今日来穿起,脱了蓝衫换紫袍。

此处“蓝衫换紫袍”亦是摄盛。旧时蓝衫乃是寻常人服饰,紫袍则为官服。白居易《喜照密闲实四上人见过》诗云:“紫袍朝士白髯翁,与俗乖疏与道通。官秩三回分洛下,交游一半在僧中。臭帑世界终须出,香火因缘久愿同。斋后将何充供养,西轩泉石北窗风。”《资治通鉴》卷二百八十一引中书舍人李详上疏云:“十年以来,赦令屡降,诸道职掌皆许推恩,而藩方荐论动逾数百,乃至藏典、书吏、优伶、奴仆,初命则至银青阶,被服皆紫袍象笏,名器僭滥,贵贱不分。”“被服皆紫袍象笏”被指为“贵贱不分”,而新郎可以“脱了蓝衫换紫袍”,即因传统婚礼有“摄盛”一说,俗云“新婚三天无大小”,当亦有此种意思在。

由拦门与摄盛可知喜歌蕴含的内容十分丰富。本文开头云其具有祝颂、祈福(包括去煞与感恩)的性质,此处略加申说。

祝颂。人生乐事,无如婚嫁,喜歌最主要的内容与目的,是恭贺新人从此进入人生的全新阶段。湖南湘潭、内蒙古呼和浩特等地有喜歌即以“祝语”为题。如呼和浩特《新人开轿门祝语》云:

伏以神通厚厚,圣德扬扬,天地开泰,正配鸳鸯。炮竹声声闹扬扬,香花灯烛亮辉煌。天开黄道吉时日,新人出轿来拜堂。先拜天地,后拜高堂。夫妻对拜,早送绣房。一代传二代,代代兴隆。二代传三代,三星拱照。三代传四代,四季如意。四代传五代,五子登科。五代传六代,六个皆承□。六代传七代,七子团圆。七代传八代,八仙庆寿。八代传九代,九子十三孙。九代传十代,十全齐美。恭喜恭喜。

翟灏《通俗编》卷十专列一条曰《祝诵》,与喜歌有关的有“富贵荣华”“八子七婿”“五男二女”“麒麟送子”“麟凤呈祥”“子孙昌盛”“五子登科”“七子团圆”等。“五男二女”,事见《泉志》:“福庆钱文曰:伍男贰女,叁公玖卿。”《梦粱录》曰催妆用五男二女花扇。五子登科,事见《宋史窦仪传》:窦禹钧五子,仪、俨、侃、偁、僖相继登科,冯道与禹钧有旧,尝赠诗,有“灵椿一株老,丹桂五枝芳”句。七子团圆,文嘉《严氏书画记》记有宋绣《七子图》、丁玉川《七子团圆图》;石君宝《秋胡剧》有“人家七子保团圆”语。以上翟灏所列,都是婚嫁喜歌出现频率最高的词汇。如湖南益阳《问奶奶果品吟》云:

二人并坐是鸳鸯,奶奶听我把话讲。坛内珍果和百品,满满装起来撒帐。礼生撒帐贺新郎,夫妇并坐在牙床。五男二女天赐福,状元榜眼探花郎。

另江西南昌《坐床彩》云:

伏以天上一朵紫云开,地下一顶花轿四人抬。花轿肚里坐的金钗女,花轿进门两扇开。新郎吉日会新娘。一拜天来二拜地,四拜*“四拜”前当有“三拜”。夫妻同到老,五拜五子登科早,六拜六国都丞相,七拜七子团圆,八拜八幅罗裙就地拖。罗裙边上绣鹦哥,鹦哥口内千年草,百子千孙万担粮。

祈福。祈福与祝颂名二实一,上举《祝语》中“五子登科”云云,即是代新人祈福。新婚之日,为新人求取福佑,是人之常情,也是婚礼应有的环节。最为常见者如山东荣成有《四言八句》云:

一进洞房,喜气洋洋。月里嫦娥,地久天长。荣华富贵,金玉满堂。早生贵子,天下名扬。

又:

红罗内钻,如戏牡丹。早生贵子,铁砚磨穿。鱼龙变化,就要做官。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去煞。白启明《河南婚姻歌谣的一斑》(《歌谣周刊》第五九号)记录了孟县、固始、洛阳“撒盖头歌”,三首内容分别为:

头一把撒的莲生贵子,二一把撒的富贵满堂……(孟县)

一把果子撒上天,看见仙女下凡间。我问仙女哪里去,某家夫妻大团圆。(固始)

一把麸,一把圆,大孩领着小孩玩。一盘胡桃一盘枣,大孩领头小孩跑。(洛阳)

私意以为此处“撒盖头歌”,正确名称应是撒谷豆歌。新人将进门而撒谷豆,有典故。《事物纪原》之《吉凶典制部》释“撒豆谷”云:“汉世京房之女适翼奉子。奉择日迎之,房以其日不吉,以三煞在门故也。三煞者,谓青羊、乌鸡、青牛之神也,凡是三者在门,新人不得入,犯之损尊长及无子。奉以谓不然,妇将至门,但以谷豆与草禳之,则三煞自避,新人可入也。自是以来,凡嫁娶者,皆宜置草于门阃内,下车则撒谷豆,既至,蹙草于侧而入,今以为故事也。”另《梦粱录》“以压青阳煞耳”亦是,《东京梦华录》卷五《娶妇》有类似记载,且明指所撒者有“谷豆钱果草节等”,恰与孟县等地“草、钱、麸……”呼应。由是可知,新人下车撒谷豆等,即是白氏所说“撒盖头歌”原始。喜歌也是明确标明去煞的,如江西南昌有《嫁女退轿煞》云:

伏以手执金鸡作凤凰,锦衣光彩耀华堂。夫妇齐眉同偕老,多生贵子入学堂。早赐麟儿早登科,五男二女伴帝王。禹门三级浪五世,廿八同堂杀轿后,百子千孙万担粮。

进而言之,各地婚礼中的撒帐歌,原型或与“撒谷豆歌”有一定的关联。

喜歌的另一大类是惜别。生离死别,人生大痛,女儿出嫁,是生离的一种,虽非永别,在特定时代、特定地区的特定场景中,也与死别无异,因此有哭嫁歌。惜别与感恩相联。刘传良《东莞婚歌研究》说哭父歌,谓尽管父亲有种种不是,将嫁的女儿也并不觉得有对不起他的地方,“她只觉得父亲终日去劳苦辛勤,为的就是去谋她们的生活问题之解决。她以为她之所以能在家饱食暖衣,安居乐业,完全是她父亲的恩赐。故她在将要出嫁远离的时候,一方感觉亲恩厚大,一方感觉酬报无期,便不能不用哀婉的声音,唱出一种感恩图报的歌调”*《民俗》周刊复刊第二期。。父亲如此,母亲、兄弟姊妹、叔伯嫂婶亦大都如此。与惜别、感恩相比,此种情境中,悲怨的情感或不宜太过突出。如刘氏所引哭母歌有云:

此后只望我娘保重将儿训,和严教子苦辛勤。现今将与娘离别,后会亲颜不知期。堂前勿以奴为念,愁坏金身罪莫填。他朝望弟恢先绪,瓜瓞绵昌获衍多。

喜歌既是民歌的一种,因而也必然袭用传统民歌的一些艺术手法,最为典型的有物的象征、语义双关以及定格联章的运用。

民国九年(1920)印本《临淄县志》引《池北偶谈》云:齐俗,娶妇之家,必用枣栗,取早利子之意*王士禛《池北偶谈》卷二十一《枣栗》云:“《白虎通义》曰:妇人之贽,以枣栗腶修。枣,取其早起;栗,战栗自正也。今齐鲁之俗,娶妇必用枣栗,谚云早利子也,义本《白虎通》而稍讹。南宋时,太学生斋祭用枣子、荔枝、蓼花,曰早离了也,殊可捧腹也。”按核诸《白虎通义》,未见“妇人之贽”以下数语。。窃谓枣栗者,妇女之贽,亦古礼也,今妆奁中犹用之。按此处所谓“古”者,当指《仪礼·士昏礼》所记。其说婚制有云:

夙兴,妇沐浴纚笄宵衣以俟见。质明,赞见妇于舅姑。席于阼,舅即席。席于房外,南面,姑即席。妇执笲枣栗,自门入。升自西阶,进拜,奠于席。舅坐抚之,兴,答拜。妇还,又拜。降阶,受笲腶脩。升,进,北面拜,奠于席。姑坐举以兴,拜,授人。

《酉阳杂俎》卷一《礼异》云其时婚礼纳采用物,有合欢、嘉禾、阿胶、丸子蒲、朱苇、双石、绵絮、长命缕、干漆九事,皆有词:胶漆取其固;绵絮取其调柔;蒲苇为心,可屈可伸也;嘉禾,分福也;双石,义在两固也。《士昏礼》中的“枣栗”,与《杂俎》中的“九事”,用意一样,都是婚嫁仪式中的吉祥物象。喜歌中的吉祥物象,通识以为可分三类。一是自然物象,如花生、莲子、白果、红枣等,各有象征意义,“胶漆取其固,绵絮取其调柔”以及“枣栗取早利子”是也;二是传说物象,如龙、麒麟、八仙、嫦娥等,各有美好寓意;三是生活物象,如红漆柜(箱、橱)、绫罗绸缎各色衣妆(床帐褥被)等,反映特定时段人们的日常生活水准与想象。第一类如内蒙古呼和浩特有《敬果子俚言》云:

我敬新人一片糕,黄蜂蝴蝶采葡萄。天赐麒麟生贵子,连登及第产英豪。我敬新人一瓜子,月里嫦娥来到此。共枕交欢始今宵,再看来年生贵子。我敬新人一花生,一对鸳鸯配成双。生下五男并二女,荣华富贵显门庭。我敬新人一个枣,少年夫妇今偕老。燕山五桂贺新房,名标金榜登科早。我敬新人一个栗,少年夫妻甜如蜜。恩情似海义如山,后代儿孙皆及第。我敬新人一桂圆,夫妻互老子孙贤。福禄寿星来拱照,五子登科中状元。

第二类如江西南昌《管烛》云:

伏以三条红龙喜洋洋,麒麟谢烛到洞房。口吐明珠当门照,照见此子甚非常。眉清目秀英雄格,衣帽堂皇督金郎。状元打马游街坊。万岁敬我一杯酒,蝶转马头拜祖堂。自从今晚喝了彩,百子千孙万担粮。

第三类如重庆《进房吟诗》云:

春绸帐子床上挂,绣带双飘打子花。洋毯四毡床上坝,织锦呢被真可夸。男复有女容笔画,来日定产好娃娃。好娃犹如天降下,异日必定戴乌纱。一对立柜七尺高,退光金漆白铜包。内装衣服百十套,四季穿戴难数交。今夜银河鹊桥到,来看定把麒麟招。麒麟招来麒麟招,紫袍金带定缠腰。四张平柜摆一路,又装绸缎又装布。缎鞋靴子无其数,更有金银堆满库。八口皮箱一样大,内装货物真复杂。金条银条把箱压,珍珠玛瑙真可夸。钗环首饰无其数,颜色衣服放不下。放不下来放不下,来春皇榜把名挂。四张抽屉退光漆,上面摆的壶瓶锡。五抽装的古董奇,珍珠玛瑙玉召璧。抽屉中间摆镜瓶,早晚照见美佳人。头上面容如搽粉,脚下金莲一丁丁。

“春绸帐子”“八口皮箱”云云,与经济困难时期的“三转一响”一样,都是稀罕物件,也都寄托了人们对富足生活的向往。

双关在喜歌中运用亦很普遍。如江苏沭阳有《破果碟喜话》云:

条酥

吃了条酥心要酥,飞黄腾达云路铺。新人直乘彩虹上,从此富贵赛京都。舒舒服服吃条酥,大大方方展宏图。夫妇劳模红花戴,首长接见到首都。

糕,高,鸿福高,官高极品声名高。新人吃糕福禄高,亲友也来刀一刀。糕,高,实在高,高官一品福禄高,住上高楼电话摇。新人从今高处走,飞机一搭上九霄。枝枝叶叶一盘糕,新人想吃我去刀。我请新人吃一块,来年生下小元帅。

“酥”与“舒”,“糕”与“高”,都是浅近日常、妇孺可解的双关。

此外,因为有闹房也即前说“弄新娘”的习俗,各地喜歌都有一些与性有关的隐喻性的内容,换言之,这一类喜歌对新人有着性启蒙的作用。如江苏沭阳有《看新娘》云:

手拿红纸捻,照照新娘面。新娘面上桃花艳,唇红齿白眼如电,耳朵大大能当扇。……照照新娘床,席梦思床带弹簧。被面蜜蜂戏海棠,枕头荷花傍鸳鸯。下写一行小楷字,爱情和合百年长。照照新人床,床上什么鼓囊囊。好像是块沙发垫,垫在喜床正中央,是啥意思我不讲。

定格联章是传统民歌习用的格式,是指用相同的句式重复吟咏同一题材的内容,如各种五更调、四季歌、十二月等,优点是便于记忆,朗朗上口。最有代表性的定格联章体喜歌是撒帐歌,前说所谓上、下、左、右、中或东、西、南、北、中,句式统一,反复歌咏,随声附和。另如有重庆《新房吟诗》,一、二、三、四顺数而下,也是喜歌常用的格式:

头碗杂烩与金针,主人今日太费心。此夕双双成婚配,明年定产文曲星。好亲好友好风光,愧□嘉肴美酒浆。蔬菜鲁水当佳酿,奉劝吾兄饮四双。二碗海菜是银鱼,底下□的千张皮。夫妻今晚同床睡,定然白发永眉齐。海菜银鱼千张皮,此菜实在不稀奇。贤兄雅意不择菜,今宵不醉不许吃。三碗鸡子是清汤,嘉宾你贺举杯尝。今朝良缘由夙缔,来春定产状元郎。鸡子清汤味不强,请君举箸且先尝。多蒙贵客来光降,多饮几杯又何妨。四碗席上珍珠丸,内包洗沙甚香甜。今晚夫妻成姻眷,来年生子点状元。珍珠丸子不足夸,多承亲友到寒家。酒一杯来丸一颗,惟愿醉得眼睛花。五碗鲜鱼待众宾,新婚房内乐欣欣。异日名魁天下士,今宵亲会月中人。

前文说及婚嫁中的摄盛。因为有摄盛的习俗,喜歌中的夸张虚饰就是处可见,这也成为其一大特色。如江西南昌有《管烛彩》云:

伏以红龙口吐珠,拜上相公勤读书。三年一科龙虎榜,五□魁首显才能。天上金鸡叫,地下凤凰啼。八仙云内过,正是谢烛时。龙啣珠,此子必定挂朝珠。龙多髭,此子必定作朝衣。龙眼眨一眨,此子必定就发甲。龙身一摆开,状元榜眼进门来。一贺老者添福寿,二贺老者喜庭门,三贺三元及第,四贺四季辰红,五贺五子登科甲,六贺六部上苏郎*“上苏郎”当作“尚书郎”。类似情形不出注。,七贺七子团圆,八贺八千寿命长,九贺九九真康泰,十贺十米成祥。自从今晚喝彩后,万代儿孙引在朝。

伏以栀子开花千里红,鲤鱼散子满池塘。甘罗十二为宰相,太公八十遇文王。日出东方喜气佳,北京皇上是你家。皇后娘娘生太子,文武百官拣金花。自从今晚恭贺后,荣华富贵万万年。

喜歌还有一个其他民歌不具备或者说在一般民歌中表现得不很明显的特色,就是雅俗互见,俗中带雅。这一特色的成因是多方面的,其中最重要的原因,是与其他民歌创作、流传于底层民众中不同,喜歌的传播与接受范围覆盖所有人群,如《全唐诗》中的诸多催妆、去扇包括障车诗文,就是出于文人之手(口),文人的广泛参与,使得喜歌保持了雅的基因,与此同时,从《诗经》起,喜歌就成为一种流派,不同时期的喜歌无不打上相应时代文化的烙印,后代向前代学习,底层文人有意识地向经典靠拢,婚嫁习俗的相对稳定,凡此种种,都使得喜歌始终在传统与现实、雅与俗之间寻找一种平衡。如元刘应李辑《新编事文类聚翰墨全书》中《初劝新郎》云:“神女乘风下楚台,拟攀仙客到天台。虽然雨意云情重,且向樽前劝一杯。”《再劝新郎》云:“金帐重重鸳被堆,洞房隐隐雀屏开。夜长欢爱知多少,请上筵席第二杯。”《三劝新郎》云:“楼角相将数鼓催,玉人专待玉郎来。满堂宾客勤相劝,满泛临行上马杯。”虽是俗词,仍不失雅趣。20世纪80年代的江苏沭阳,《请新娘喜话》是这样的:

请新人贵步抬,吕览婚姻律女谐。春色满园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请新人出洞房,脸搽官粉似娥皇。头戴珍珠共霞佩,一年一个状元郎。请新郎下牙床,宽宏海量出洞房,移金莲到华堂。寿同山岳永,福共海天长。请新人出房来,交心美酒摆下来。饮过好比巫山会,如同阮肇入天台。我请新人女娥皇,请出新娘会新郎。五百年前婚姻配,因为何事不出房。我请新人出洞房,今宵织女会牛郎。

“春色满园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直接引用古诗,与浮白主人《夹竹桃》“三句山歌一句诗”的做法相似*详见周玉波:《喜歌札记》第185页“四句喜歌两句诗”,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1年版。,“饮过好比巫山会,如同阮肇入天台”也并非如其后“织女会牛郎”那样的俗典。历经近千年,“拟攀仙客到天台”与“如同阮肇入天台”竟然实现了堪称完美的对接。

“拟攀仙客到天台”与“如同阮肇入天台”的千年对接,从一个侧面证明了喜歌在传统文化传承上所起的桥梁作用。喜歌的价值,实际上体现在更多方面。

婚俗是人类文化与社会历史发展的结晶,喜歌本质上属于仪式歌,与婚俗是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从此角度着眼,可以说喜歌是剖析与研究国人婚嫁习俗、婚姻状况、生活面貌乃至民族心理、道德观念等的活的化石。法国人类学家葛兰言借助《诗经》等,来了解中国古代宗教习俗和民族信仰。葛兰言认为,上古时代的节庆是和谐(concorde)的节庆,人们通过它们在社会中同时也在自然界确立良好的秩序;节庆中通常由各种竞赛(joute)组成,这些竞赛都伴有对抗性的、即兴的口头对诗。通过分析这些诗赛所表达出来的情感,人们能够看到,这些仪式竞赛会被用来作为一种粘合个体间的和集团间的友谊的手段。葛兰言也提到婚礼,认为通过两性对抗的竞赛和共同的婚礼,各个地方集团结合进一个传统共同体的联盟能得到强化*[法]葛兰言著、赵丙祥等译《古代中国的节庆与歌谣》,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8页。。如果忽略时间因素,传统婚礼完全可以视作葛兰言确定的众多“节庆”仪式的一种,婚礼中的喜歌,也当然地具有葛氏所说粘合友谊、促进和谐的功能。如山东荣成有《闹房歌》云:

今夜贺房坐上席,早生贵子把名题。一举首登龙虎榜,十年升到凤凰池。今夜贺房把酒斟,周公制礼到如今。站在席前来劝酒,三寸金莲一丁丁。今夜贺房走如梭,新人陪奁实在多。来年一定生贵子,鱼龙变化早登科。今夜贺房闹沉沉,观见新人白如银。生子入学幼中举,龙虎榜上中头名。今夜贺房散烟茶,犹如中秋望月华。早生九男并二女,入学中举往上爬。

说者欢喜,听者愉悦,洞房花烛夜的喜庆气氛,因之得到强化,人际关系、族群关系也在强化中越发融洽。

前文反复申述,喜歌具有民歌、仪式歌、婚嫁歌乃至情歌的多种身份,因而对喜歌的研究,属于民歌个案研究的范畴,是对民歌整体研究的细化、深化与强化。如以仪式歌而言,借助喜歌研究,可以深入讨论仪式在日常生活及社会演进过程中的虚实功用;探求喜歌与传统婚俗、礼制文化乃至社会发展的密切关系,以及作为底层文化、亚文化,和正统文化、主流文化之间的交叉影响,认识其在和谐人伦关系、族群关系,维护和稳定社会秩序方面发挥的效能。如喜歌与婚俗、礼制的相互印证。以铺床为例。铺床有两种,一种依旧礼,在催妆即迎娶前一日女方至男家铺床(司马光《书仪》卷三“亲迎”条“前期一日,女氏使人张陈其婿之室”即指此事);胡朴安《中华全国风俗志》之《南京采风记》有“铺嫁妆”云:喜期前一日,女家将应有之奁具,丰简视家之有无,使挑夫(俗称马头)送之男宅,由伴娘为之铺设。另一种在婚礼当日晚间铺床。《民俗》第一百零四期袁洪铭《东莞婚嫁礼俗之记述》说亲迎之日情形云:揭了盖头,接续做着铺床和撒果子的勾当。惟铺床与撒果子,须同时举行。与铺床俗呼应的是内容丰富的铺床歌,录一首如次:

铺床铺床,龙凤呈祥。夫妻恩爱,日子红亮。铺床铺床,儿孙满堂。先生贵子,再生女郎。铺床铺床,富贵堂皇。财源满地,米粮满仓。铺床铺床,喜气洋洋。万事皆乐,幸福吉祥。娘家制床红萝罩,婆家制架象牙床。花枕头摆两旁,花铺盖摆中央。

印证也不是绝对、机械的。山东郯城《喜话歌本》有《定亲传启关包袱歌》云:

小关针,亮闪闪,咱把传启包袱关。一观包袱放上艾,夫妻二人永相爱。二观包袱放上盐,夫妻二人带宿圆。三观包袱有麸面,米面夫妻日月甜。四观包袱搁上葱,儿女聪明读圣经。五观包袱放红线,两下为亲永不断。六观各样都放会,幸福过日万万年。

此处“传启”即有说法。乾隆四十一年(1776)《淄川县志》说婚礼云:男女相当者通媒结亲,男家曰“通启”,女家曰“允启”。光绪三十年(1904)《峄县志》云:纳婚书,谓之“下启”;聘币,谓之“押启”。道光十二年(1832)《商河县志》云:旧志载通启、允启,绅士家有之,民间十无一二。今则不论贫富,专以允启为凭,女家一回允启即为定婚,永不反悔。按由“永不反悔”云云,可知“启”事体大。然而现实中通启、允启之“启”,并非专指“婚书”,而是有附加物(《峄县志》以纳币为“押启”可作佐证),喜歌中的“包袱”内容极丰富,亦即指此。民国二十四年(1935)《德县志》记载,亦可证此说非虚。其说婚礼云:婚嫁,虽古今异宜,大概不外乎六礼。……以后择吉日具大柬录启家长姓名(用龙凤帖,谓之“婚书”),备礼品、衣饰,使同媒妁如女氏之门,女方答之如仪,曰“传大柬”,俗名“通大帖”,古纳征之义也。据文意,“传大柬”即喜歌所说“传启”,“礼品、衣饰”之类,或即歌中所说的“包袱”。由“小关针,亮闪闪”可知,古礼所谓的“问名”“纳采”“纳征”,在实践中又演变出若干不同的花样。

另如民俗事象及其背后的讲究。喜歌是仪式歌,因此喜歌中所见民俗,较一般意义上的民俗更具历史价值。木刻本《四言八句》有云:“四张平柜摆一路,又装绫罗又装布。缎鞋靴子无其数,更有金银堆满库。八口皮箱一样大,内装货物真复杂。金条银条把箱压,珍珠玛瑙真可夸。钗环首饰无其数,颜色衣服放不下。放不下来放不下,来春皇榜把名挂。”“四张平柜摆一路”云云,并非随口乱说,而是有其来由。《书仪》卷三《婚仪》之“亲迎”条说铺房,注云床榻荐席椅桌之类,婿家当具之,毡褥帐幔衾綯之类,女家当具之。所张陈者,但毡褥帐幔帷幕之类应用之物,其衣服袜履等不用者,皆锁之箧笥,世俗尽陈之,欲矜夸富多,此乃婢妾小人之态,不足为也。喜歌中“新人被条”,当在张陈之列,而平柜内“又装绫罗又装布”,乃遵制“锁之箧笥”;“矜夸富多”者,仍与前说“摄盛”有关。

礼失而求诸野,喜歌恰恰正是这样一种顽强地生存、延续于民间(野)的珍贵文化遗产。因此可以说,透过一首首鲜活的喜歌,人们可以想见千百年来传统婚俗、文化经历的是一条何等艰难、浪漫的生命之旅。

责任编辑:刘海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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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7-8444(2017)01-0032-08

2016-11-20

2015年度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明清民国歌谣整理与研究及电子文献库建设”(152DB078)。

周玉波,文学博士,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硕士研究生导师,主要从事传统文学与文化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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