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片《比海更深》“本色”美解读
2017-03-09陈雨婷
陈雨婷
(安徽大学 艺术学院, 合肥 230000)
影片《比海更深》“本色”美解读
陈雨婷
(安徽大学 艺术学院, 合肥 230000)
影片《比海更深》于2016年5月在日本上映,该片延续了是枝裕和一贯的家庭主题,以朴实无华的镜头语言展现了一个普通日本家庭三代人之间的情感羁绊与纠葛,并将深刻的人生问题融入平凡真实的生活之中。本文试从是枝裕和的家庭美学、影片的叙事手法和对社会问题的私我解构三个方面来解读该片的“本色”之美。
是枝裕和;《比海更深》;本色;日本电影
王国维在论及“元曲之佳处何在”时云:“自然而已矣。古今之大文学,无不以自然胜,而莫著于元曲。”[1]而《比海更深》(Umi yori mo mada fukaku,2016)这部典型的是枝裕和式影片,则同样也是以“自然本色”胜,“是枝裕和电影美学风格中最突出的,还是其对真实感的执着追求。”[2]该片以朴素纪实的镜头讲述了一个普通日本家庭的故事:过气的作家筱田良多转行去做了私家侦探,一面自视清高,回温着创作得奖的日子,不愿意写挣钱的违心之作;一面又为了钱用尽手段,甚至翻箱倒柜去偷老母亲的私房钱。等有了钱就扔进赌场,欠下一屁股债,甚至连给妻儿一个月五万的赡养费都要拖欠。妻子响子受够了良多的种种行径,带着儿子与他离婚,一家人也鲜少见面,直到一个台风夜,他们阴差阳错地在良多母亲淑子的小屋里过夜,勾起了无数的往昔回忆。而狂风暴雨过后,一切又回归宁静,各安其所,是新的一天的开始,是旧的人生的延续。
一、家之“本色”——是枝裕和的家庭美学
从《步履不停》(Aruitemo aruitemo,2008)到《如父如子》(Soshite chichi ni naru,2013)再到《海街日记》(Kamakura Dairy,2015)、《比海更深》,在是枝裕和的影片中,家庭是永恒的主题。拍摄纪录片出身的是枝裕和惯用纪实的长镜头呈现真实的生活场景,这也与他对台湾导演侯孝贤的喜爱分不开,在他早期的电影如《幻之光》(Maboroshi no hikari,1995)中就有大量对侯的导演手法的模仿。而这种纪实性的镜头也更有利于捕捉生活的细枝末节,表达人物的真情实感:拥挤却洁净的旧屋,硬的没法吃的自制冰淇淋,母亲偷偷藏钱的衣柜……生活的细小折射出平凡人的真实人生,如同一幅白描画,通过对日常生活精致的描写,将人物细微的内心变化缓缓浮现,“比起故事更关注一个人物的内心,这种倾向形成了日本电影最具野心的一个流派。”[3]
在影片《比海更深》中,是枝裕和围绕着梦想与现实展示了三代人的情感羁绊与纠葛。影片开头时树木希林饰演的母亲淑子与女儿谈论起别人家“大器晚成”的孩子,姐姐说到家里也有一位“大器”时,最后母亲只得出“块头大”的结论。此时画面转到男主角良多的身上,旧衬衫、憔悴的脸,站着吃一碗廉价的荞麦面,一副穷困潦倒的模样。嗜赌又离异的良多已与自己曾经的作家梦想渐行渐远,也无法成为母亲心中可以“买大房子住”的优秀儿子,但在遇见自己朋友时,淑子又忍不住夸赞儿子的小说,自豪地说“这孩子小时候语文成绩就好”。自己的孩子,再如何不成器,在父母眼里依旧是闪着光的。一如良多听见自己的儿子真吾念作文的欣喜:“小学生很难写出这样的文章。”可真悟却并不想成为父亲这样的人,在他眼里父亲是一个失败的废柴形象。也许良多当年得文学奖时也没有想到自己会重蹈父亲的覆辙,染上赌博的恶习。父母与子女之间特殊的情感联系在是枝裕和的镜头下被放大,显得更加细腻微妙。
在是枝裕和的家庭世界中,两性关系是无法回避的主题。影片《比海更深》里,良多与妻子响子已经离婚,心里还是放不下前妻,才会做出跟踪前妻和新男友的幼稚行为。而响子虽已经开始了新的生活,但当新男友说起良多的小说时,眼里会闪烁着无法掩盖的期待。二人在风雨夜奶奶家的房间里有一段单独的对话:“都已经离婚了。”“但是关系还没结束吧。” ——无法在一起生活的两人,情感上却留有难以割断的羁绊。而这种以人物之间的“对话”来交代人物情绪变化并推动情节的发展,在是枝裕和的影片中也并不罕见,如在其另一部影片《步履不停》中,一家人因哥哥的忌日聚在一起的一天里,便通过人物之间的日常闲谈讲述了横山家的数十年的家庭故事。
在影片中,是枝一次次将家庭细节放大展现在人们面前。例如母亲自制冰淇淋和做饭的过程,甚至饭后洗好的锅碗瓢盆都使用了特写镜头。“食”可以说是家庭生活的中心,是枝裕和通过对厨房里的种种细枝末节的刻画,将一个普通日本家庭真实再现在银屏上。如是枝裕和所说:“细枝末节累加起来即是生活。这正是戏剧性之所在——在于细节。”[4]
因此,真实的家庭生活场景,琐碎的日常人物对话,质朴的细节镜头展现,构成该片“本色自然”的家庭之美。
二、叙事“本色”——契诃夫式的戏剧手法
契诃夫的“静态戏剧”式叙事手法对20世纪后的戏剧影视均产生了深远影响,“契诃夫戏剧的静态性呈现为人物行为的阻滞、对话交流的隔阂、言语的停顿,以及人物行动之环境的抒情氛围的烘托等方面。”[5]因此在契诃夫戏剧中,情节发展趋于一种“慢节奏”的发展状态,更倾向于对人物思想情绪和心理状态的探寻,契诃夫主张“按生活本来的面貌描写生活,他特别注重对普通人平凡的日常生活的描写,而且他的描写都以朴素和平淡见长,无论是在他的小说还是剧本中,都没有离奇曲折的情节。”[6]这与是枝的电影美学中“去戏剧化”,追求对真实平淡生活的回归和人物内心世界的探寻异曲同工。如同影片《比海更深》中风雨夜洗礼后的城市,似乎还是原来的样子,人们的生活也并没有什么改变,可人物的内心却与昨日不同。
在该片中,并非没有矛盾与冲突,例如母亲淑子希望子女能够成器给自己买大房子,可惜儿子良多的文学才华似乎只是昙花一现,最后沦为和丈夫一样的赌徒;良多与妻子响子虽已离婚,心里却仍爱着对方,但终究无法生活在一起,在前妻新男友出现后,良多饱受情感煎熬;良多在儿子真吾面前想要成为一名合格的父亲,即使贫窘也要带孩子吃汉堡、买名牌球鞋,给他说小时候的故事,一起买彩票期待中奖,只是年幼的真吾并不认可自己的父亲,父母离异的阴影使他见到父亲时会小心翼翼地问:“钱没问题吧?”也会偷偷跟奶奶说,如果彩票中奖了,要买一家大房子大家一起生活……三代家庭成员中充斥着矛盾与纠葛。但在影片中却有意弱化了人与人之间的戏剧冲突,全片并没有跌宕起伏的情节和具有冲突性的对话,所有的变化都暗涌在人物的心理与微妙的情绪之中。是枝裕和一是通过大量人物面部的特写和对周围环境的渲染来挖掘这种“静态”生活下的暗涌:影片在人物对话时大部分使用近景和特写镜头,使观众在看似平常的闲谈中清晰地看见人物不平常的情绪变化;而在人物处于外部环境中时又常使用远景和全景来强调人物与周围环境之间的联系,烘托影片的整体氛围。这也是契诃夫戏剧中惯用手法:将焦点放在人与自我、环境、时间的冲突中,正如契诃夫自己所说:“人们吃饭,仅仅是吃饭,可是在这时候,他们的幸福形成了,或者他们的生活毁掉了。”
影片中另一重要的叙事手法是具有隐喻意义的台词和象征性的事物,而隐喻和象征也是契诃夫戏剧的特征。如《海鸥》中的“海鸥”便具有多重的含义:是特里波列夫被射杀的梦想,是与残酷的人生进行不屈斗争的女主人公妮娜,也或可以看成是一种欲望和希翼。和“海鸥”一样,本片的片名“比海更深”也具有强烈的寓意,该名来自邓丽君的歌《别离的预感》:“那是比海更深/比天还蓝/要超过如此般的爱你/我也做不到了。”这首歌在影片后段良多与母亲敞开心扉,聊起人生时响起,也许对于普通人来说,一生都无法爱一个人比海更深,也无法成为想要成为的大人,可那又如何呢?如母亲的话:“幸福这种东西啊,要是不放弃什么就得不到呢。”人的痛苦或许就在于不懂得放弃的艺术吧!
此外,当良多和同事将出轨照片拿给顾客妻子看时,对面的女人感慨道:“我的人生哪一步走错了呢?”这句话在良多脑海中挥之不去,暗喻着他的人生:从拿文学奖的青年作家到靠跟踪婚姻出轨挣钱的潦倒赌徒,良多的人生哪一步走错了呢?以及“彩票”在影片中的含义——“希望”,是“300日元就能买到的梦想”。而这份“梦想”也萦绕在良多家两代人身上,虽然从来没有中过奖,但就如同最后真吾问父亲:“你成为自己想成为的人了吗?”良多回答:“爸爸还没能实现梦想,但是,是否实现不是重点,重要的是是否有勇气去追逐梦想。”而最后真吾在雨里找丢失的彩票,也寓意着不放弃梦想,对于普通人来说即使是微小的希望也要拼命去抓住。
三、生活“本色”——社会问题的私我解构
细观是枝裕和的电影,大都源于一个严肃的社会事件或是对某一社会问题的探讨与思索。如2004年上映的《无人知晓》(Dare mo shiranai,2014)的原型就是一个残酷的社会案件,但在是枝裕和的解构下,平静地讲述了一个被抛弃的四兄妹独自生活的故事,将生活所有的难过与艰辛笼罩在温情的镜头之下。又如《奇迹》(I wish,2011)以日本九州新干线的开通为背景,将它与父母离异和孩童成长相结合,使用交叉蒙太奇手法和大量空镜头对社会的另一问题——单亲家庭进行另类解读与阐释。社会化的问题以一种“私我”的视角切入,在是枝裕和的镜头下,很少看到轰轰烈烈的演绎,而是以一种旁观者的视角平静地去讲述一个朴实日常的故事,还原生活“本色”。在影片《比海更深》中,是枝以一种生活化的方式探寻了更深层次的人生“幸福感”的问题。
影片的拍摄地点是是枝曾经生活过的团地,极具市民化的生活气息,镜头纪录着失去丈夫的母亲淑子独自一人生活在旧屋,做饭、缝和服、修补坏掉的玻璃门、参加老年人音乐课程,没有太多的情绪起伏和戏剧冲突,或者说母亲的“幸福感”源于“务实”——即使发生生死大事,还是要过好眼下的生活。其实妻子响子也是如此,即便对良多仍有爱意,但“务实”的观念告诉她想要真正获得幸福,分开才是明智的选择,人要向前看。和爱的人在一起过快乐的生活——这是理想中的人生,但现实是永远无法爱一个人“比海更深”,只能退而求其次选择平和的生活。相比母亲和妻子,良多更像一个长不大的孩子,年轻时的文学成就和美满的婚姻仿佛是夜里的花火,闪烁之后便消失不见了,他却还活在过去不肯醒来,如母亲说的:“总是在追求失去的东西,想着无法实现的梦想,被这些东西困住,每天还怎么快乐?”
在影片中更多的是展现了良多的“侦探生涯”,而良多的“侦查”,基本都是跟踪出轨的丈夫或妻子——这又指向了现代社会的另一问题:离婚。如侦探社的同事所说:“不得不感谢这个时代啊,这个小心眼的时代。”正是因为有这样,他们才有了这份工作。但是枝裕和并未将影片的着眼点放在“离婚”的具体事件之上,而是细细捕捉在此时代背景之下人物的情感变化,这一点在良多的儿子真吾身上体现得尤为明显,作为单亲家庭的小孩,他在处理与父亲、母亲及母亲新男友的关系上,显得极为谨慎。当妈妈问到新男友的问题时,会小心翼翼地回答:“你真心喜欢就好。”比同龄人都显得敏感懂事的真吾,内心也会暗暗期待彩票中奖,一家人可以重新团聚。而这种隐匿的情感表达方式也更贴近生活,让人自然而然融入其中。
生与死,破裂婚姻与单亲孩童,现实的残酷与梦想的失落,这些看似严肃的人生大事或者社会问题,在是枝裕和的“私我”解构下,变得平凡、朴实,甚至日常化。通过对小人物生活的细微刻画,将一些重大的社会问题和病症也一同展现出来,见微知著,让人不禁感慨:这就是生活啊。
四、结语
独特的“本色”美使是枝裕和的影片充满了人生哲理和人情味儿。也许在光影流转、跌宕起伏的戏剧情节背后,这种朴实温柔的真实生活更能够打动人心。这也给中国电影带来思考,也许在重重华丽的商业大片的冲击中,扎根于本土文化,聚焦实实在在的家庭生活,才能够真正树立起华语电影的风格旗帜。
[1]王国维.宋元戏曲史[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0:87.
[2]赵宏涛.是枝裕和的电影美学风格[J].电影文学,2017,(4):71-73.
[3]佐藤忠勇.日本电影史[M].应雄,译.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16:399.
[4]马克·席林.是枝裕和访谈[J].博源,译.世界电影,2012,(1):153-159.
[5]董晓.论契诃夫戏剧的静态性[J].外国文学研究,2011,(5):57-64.
[6]朱逸森.契诃夫(1860-1904)[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6:212.
责任编辑:胡栩鸿
Interpreting Inherent Beauty of the FilmAftertheStorm
CHEN Yu-ting
(School of Art, Anhui University, Hefei 230000, China)
The filmAftertheStormwas released in Japan in May 2016, which carried forward the family theme of Hirokazu Koreeda. The natural scenes show the emotional entanglements in an ordinary Japanese family of three generations and integrate profound philosophy into ordinary life. This paper tries to study the naturalism of the film from three aspects: the family aesthetics of Hirokazu Koreeda, the narrative technique and the self-deconstruction of social problems.
Hirokazu Koreeda;AftertheStorm; naturalism; Japanese movie
2017-07-15
陈雨婷(1991-),女,安徽宣城人,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中国戏剧史。
J906
A
1674-344X(2017)9-0051-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