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德舆诗文著述搜集整理的文献价值探究──兼评朱德慈搜集整理《潘德舆全集》
2017-03-09周金标
周金标
(淮阴师范学院 文学院,江苏 淮安 223000)
1 潘德舆文学成就:以诗话为例
潘德舆,江苏山阳(今淮安)人。潘德舆一生治学,他在赋、古文、诗、词以至《红楼梦》研究均有很深的造诣,在经学、哲学研究方面亦堪称专家。作为清代著名的诗人、诗学批评家,其诗文著述在清代学术文化研究领域具有重要文献价值。
潘德舆一生清贫,无力刊印自己的著作,其著作最早问世的是《养一斋诗话》,由友人徐宝善于道光十六年(1836年)刊行,其余著作都为逝世后,由友人、学生醵资刊刻,共十卷。(另附《李杜诗话》三卷,前有钟仰山、徐宝善写的《序》。)诗话是我国古代文学批评理论的一种重要形式,正式出现在宋代,明清有了很大发展,数量之多,难以确计。清代潘氏以前王夫之、王士祯、沈德潜、薛雪、袁枚、翁方纲等均有诗话著作,潘氏的《诗话》在浩瀚的“诗话之林”中独树一帜,近代论诗者如刘熙载、梁启超、周实的诗学观点,都受到潘氏的影响。现代学者郭绍虞将潘氏《诗话》收入《清诗话续编》,近年出版的《精选历代诗话评释》(中州古籍出版社)也节录了潘氏诗话的部分章节,可见潘氏的诗歌理论历来受到人们重视和关注。
《养一斋诗话》阐发了自《诗经》至清诗发展的源流,品评历代诗人的艺术成就、诗歌主张以及各家的得失,内容十分广泛。继承传统的“温柔敦厚”的诗教原则,强调文学作品的教化作用,要求诗歌内容“纯正”“无邪”,批评了纯“性情”观点,反对诗人把诗歌创作作为抒发个人性情,“最高不过成为嘲风雪、弄花草”的工具。在艺术上提倡由充实内容体现出来的真实美和自然美,提倡“诗贵质实”、“深厚”,反对刻意的雕琢求工。至于“诗教”,不主张赤裸裸的说教,而主张“理不必入诗中,诗境不可以出理外”,重视诗的“神理意境”,即诗歌的“教化”,需在潜移默化中进行。潘德舆的诗歌理论代表了当时进步知识分子对于诗歌创作的主张和心声。《养一斋诗话》辑成后,潘德舆,携手稿至京都,在朋好中,广为传播,在诗坛引起了强烈震动。徐宝善云:“是书非潘子一人之言,天下之公言也。天下之公言,必公之于天下,爰刊而布之。……是故人心正而诗教昌,诗教昌而世运泰,浮嚣怪僻纤淫之诗作,而人心世运且受其敝,今潘子之书必求合于温柔敦厚,兴观群怨之旨,是古今运会之所系,人人之心所迫欲言者,特假潘子之手以书之云尔。”(《诗话·序》)可见《诗话》是潘德舆力图变革诗风,进而“正人心”,改变社会风气,使诗歌为政教服务的一部力作。
2 潘德舆诗文著述的搜集
潘德舆从教近40年,课生之余,潜心力学,著作等身,有《养一斋集》传世,未刊刻的大量手稿已散失难觅,尚有少数珍藏淮人手中,视如珍宝。《养一斋集》共十六本,包括诗十卷、文十四卷、《念石子》一卷、《丧礼正俗文》一卷、《诗话》十三卷、《词集》三卷、《札记》九卷。又《示儿长语》一卷、《金壶浪墨》一卷。
诚如潘氏生前所言:“冥行数十年,蹩躠未知止。犹冀铅椠间,名字永不死。”[1]一百七十年来,中西交汇的历史风雨如大浪淘沙,沉弃千百计的文坛骚客,潘氏“以其丰富独特的实绩证明了,他是一位个性鲜明的诗学批评家,一位矫立不群的儒学思想家,一位名闻遐迩的文章家,一位成就斐然的诗人、词人和书法家。”[2]对于潘氏诸多的成就而言,这个评价可谓定谳。而对于潘氏研究而言,其《潘德舆全集》的整理和出版也势在必行,以下简称《全集》。
潘氏著作繁多,加上其生前并不刻意保存,故在世时即有流失。后学仰慕,时有刊刻,按照时代顺序,先后有道光八年(1828)的家刻本《乡试硃卷》,道光十三年(1833)门人吴昆田刊刻的《养一斋试帖》,道光十六年(1836)刊刻的《养一斋诗话》十卷、《李杜诗话》三卷,道光十七年(1837)刊刻的《养一斋四书文》一卷,道光二十九年(1849)刊刻的《养一斋集》二十六卷(又有同治十一年递刻本),咸丰三年(1853)刊刻的《养一斋词》三卷,同治十一年(1872)刊刻的《养一斋札记》九卷,光绪十一年(1885)《小方壶斋丛书第三集》铅印本《示儿长语》,光绪十三年(1887)《小方壶斋丛书第四集》铅印本《金壶浪墨》,光绪三十四年(1908)铅印的《传恭堂祭仪》。上述著作远非全璧,但对于今日研究者而言,要想全面搜集,已殊为不易。
《潘德舆全集》的主要贡献,是在已刊著作的基础上,全面搜集并整理存世的潘氏遗稿。编者于本世纪初获得了淮安地方藏书家陈慎侗先生收藏的潘氏大量手稿,包括《外集续编》《酬世诗文》《集外诗文》《诗话剩稿》《时文》《杂稿》《家书》《日记》《北行日录》《淮语》等,以及潘氏关于《古诗源》《陶渊明诗》《唐贤三昧集》《王摩诘诗》的批点等十数种。陈氏是淮安著名藏书家,这批手稿和资料历经潘氏后人的搜集和陈氏四代人的辛苦珍藏,终于重见天日。陈氏与潘氏的渊源,《全集》前言有详细叙述,兹不赘言。
其中较重要者,如《外集续编》收录了潘氏嘉庆六年(1801)至二十一年(1816)共十六年间的诗歌作品,凡六百余首,均为刻本所未收。内容之丰富,风格之多样,语言之多姿,与行世之作不尽相同,如《三十述怀》长诗(页八二五),叙述对自己孩童至而立十数年间的立身处世、文章德业的反省,其思考之深刻,语言之雅训,确乎一代文豪和儒学宗师的三十小像。《梦游华岳》诗(页六五二)出人意表,硬语盘空,戛戛独造。《咏史》六首(页六九八)歌咏李陵、灌夫、东方朔、冯敬通等两汉人物,反映潘氏尚古爱奇的性格。《题卷葹阁诗后》赞美洪亮吉诗“千秋万岁以来之血泪,被公化作笔头墨”,惺惺相惜,情深语悲;又谓“精气迅厉,一往无前,欲合太白、东坡一之”(页一五五八),诚为洪氏知己也。而很多早期诗作,对于考察潘氏的诗歌历程甚有裨益,如《南行途中即事》:“年少心情壮素秋,一天风色送扁舟。远帆总逐南云去,别叆偏随北水流。弓马喧嚣连楚驿,笙歌杂沓望扬州。城南遥指炊烟起,鸦上秦邮塔外楼。”(页六四〇)作于嘉庆六年辛酉(1801),时年八月,作者赴金陵应第二次乡试,途径高邮而作此诗,年仅十七岁。这是一首少年得志之作,写景明媚鲜丽,反映了作者的浪漫情怀,与潘氏后期倡导的“质实”风格大异其趣。这类新搜集的逸作在全集中占比不小,可以纠正我们对潘氏已有的成见。
《酬世诗文辑钞》多为寿序、哀诔、挽诗、墓志、联语等,展示了潘氏丰富复杂的社会关系和杰出才华。《邵鲁南五十寿诗》七古五十韵,想象奇特,比喻络绎,用字古奥,浑浑沌沌,长达七百字。《林中丞五旬寿诗》(代作)紧密结合寿主生平和身份,典故繁密,语汇精深,尤其是五言排律一韵到底,对仗工整,显示其腹笥丰赡的过人才能。
《集外诗文》多为书序题跋和诗文,是陈慎侗之父陈畏人先生搜集淮人所藏的潘氏手迹之汇辑。《地狱轮回论》以儒道和人之常情斥责佛教的“不仁不智”,并分析其祸害连绵的原因;《通道不笃论》痛贬当世势利之徒、浮华之士、权术之人、怪僻之党,而责儒士以通道笃实之义。二文表现潘氏循礼守义、道援天下的风骨。
《诗话剩稿》虽只二卷,但多卓识妙语,如卷上第六条回顾自己创作宗尚之变,谓“《三百篇》,诗之昆仑也;《离骚》、汉、魏、子建、子美,诗之河海也;陶渊明,诗之彭蠡具区也;其余六朝及有唐诸公,下逮宋、元、明、国朝诸家,诗之支川别派也”,这是潘氏对中国诗学史的明确概括,很有意义。对清初以来诗家如沈德潜、王渔洋、洪亮吉、袁枚、汪琬、张鹏翮等人的评论,以及对乡贤张养重、吴进等人诗歌的鉴赏,显示了潘氏别裁伪体、风雅为宗的襟怀。
《家书》近五十封,多寄长子亮弼者,始自道光八年高中解元后,终于道光十九年辞世前数月,前后跨越十年之久。内容多述及在京师作家塾师的情况,以及多次参加会试的经历。通过这些书信,可以了解潘氏对世风、时人、文坛的看法,对子女为人处世的要求,真实凸显了科举时代集慈父、塾师和贡士于一身的知识分子形象。
《日记》记录了潘氏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感,所记虽仅道光元年和二年之事,但弥足珍贵。如道光元年七月十一日:“时大疫流行,由江达淮,由春入秋,死者累累相望。……猴子瘟者,得病则欲人痛鞭之,如不见血则死。兔儿瘟者,病人以手足掘地,如兔之钻地为窟。治法:使人握其辫发,就地上倒拖之,背不见血则死。以我所闻见,医者、卖药者、卖棺槥者、卖冥镪者、舁棺者、习阴阳者,皆积有利息,奔走得意,而郡中死者殆以万计矣。”江淮间这次悲惨的大瘟疫,简直是一幅惨绝人寰地狱变相图,可在同治《山阳县志》、光绪《清河县志》中均无记载,而潘氏日记如此详细生动,可补史载之阙。同年八月十四日记其乡试:“辰刻入三场,坐鳞字号。号中某生吐泻不止,监临遣医来针之,僵卧号舍中,不肯纳卷出。省下此症极多,二场某生以此死号中。病而舁出者累累也。”(页二二九九)科举而致人于死地,不仅匪夷所思,而且为“嘉道中衰”作了直观感性的注脚。作为江南解元,潘氏却常常入不敷出,其拮据窘迫之状在日记中多有记载,可见当时民生凋敝之甚。
几部古诗集的批点,显示了潘氏在诗学方面的卓识高见。如针对沈德潜《古诗源》,潘氏曰:“确士选诗,专取规格而略才情,故不尽适人意,然较冯氏《诗纪》则已醇,较钟氏《诗归》则已正。”(《自序》)对王士禛《唐贤三昧集》,潘氏评曰:“谓言有尽而意无穷者,即是不涉理路,不落言筌,此大误也。吾惜渔洋为严氏所欺也。”又曰:“初学诗者必读此集,可以医邪俗而入正路。若谓此为诗之止境,亦未免近于自画也。”(《自序》)这些评论高屋建瓴,切中肯綮,尤其对今日读者,颇有警醒作用。《王摩诘诗》批点曰:“李太白诗气举宇宙,杜子美诗精感鬼神,此百代之大宗,非王右丞等所敢望。然降此一等,则右丞为最,居其胜矣。”钱钟书曾评王维是“小的大诗人”(《中国诗和中国画》),对王士禛“神韵说”也屡有批评,其观点均与潘氏暗合。而潘氏许多具体的评点,读者如披沙简金,往往见宝。
《全集》编者从各地图书馆广泛搜集潘氏遗著,如从上海图书馆搜得潘氏《论语权疑》三卷的稿本,从淮安市淮安区图书馆搜得《养一斋集外编》、《五科会试遗卷》、《五代新乐府》批点、《寓庸室遗草》批点等数种。《五代新乐府》批点,系道光十一年刻《壶园全集》本上之眉批;《寓庸室遗草》批点,系从淮安市淮安区图书馆藏《山阳潘氏历代存稿》本的附录整理而成。二书作者分别是徐宝善、郭瑗,皆潘氏挚友。
《全集》编者还从有关的总集和别集中搜寻潘氏的零章散句,这是一项尤其艰苦而繁琐之事。如《山阳诗征》是潘氏友人丁晏编选的大型地域诗歌总集,该书卷二十四收录潘诗九十题计一百二十六首,其中三十七题计四十五首不见于刻本《养一斋集》,约占刻本诗总数的百分之七点五。潘氏在成名前的许多文字,编者也努力搜集,因为这类文字“正是考察一位古人交游及其品行性情的第一手档案,忽略这类文字,我们便失去了认知全人的最佳材料”[3]。编者从潘氏友人的别集,如黄爵滋《仙屏书屋初集年纪》、叶名沣《城南集》、姚燮《复庄诗问》、丁晏《颐志斋诗集》稿本等,搜集不少遗文。还从《淮阴吴氏宗谱》、《山阳郝氏族谱》等家族文献中,辑得若干潘氏诗文。
利用电子网络搜集文献,这是编者的一个新收获,恐怕也是今后古籍整理的一个新趋势。编者在网上意外发现一帧《潘四农先生诗册》,由潘德舆亲笔录写自作诗九首,末附其嫡孙潘兰璘及乡后学段朝端先生跋,及田毓璠先生的题诗。该《诗册》流落辗转,为福建泉州叶金水先生所收藏。尽管数量不多,但对于《全集》的整理而言,全面完整地搜集作者的第一手材料,无疑是重中之重。
编者还搜罗大量与潘氏有关的传记、题跋和评论等。《清史稿·潘德舆传》《山阳县志·潘德舆传》、鲁一同和丁晏所撰诸传,以及潘氏二子所作《先府君行略》,对于了解潘氏生平为人,甚有裨益。题跋十九则,有助于了解潘氏后人藏书、成书之艰辛,以及后学读卷感慨。所辑评论,可见晚近学者对潘氏的论定,如王柏心《润臣舍人出示山阳潘氏孝廉所书诗册时潘殁已三载矣为赋诗吊之》:“山阳一老殊绝伦,道高自比渭与莘。可怜槁馘死牖下,明月但照空山坟。”对潘氏不为世用深表惋惜。陆以湉曰:“诗话类取近人之诗,易涉标榜。惟山阳潘彦辅孝廉德舆《养一斋诗话》,尚论列代,至明而止。其论悉禀圣人诗教之旨,以心术行谊为本,以气骨韵味为主。近时诗话,当以此为首矣。”(《冷庐杂识》卷七)徐世昌曰:“潘氏诗境高洁。其论诗云云(略),味此数语,宗尚可知,足挽江左诗派之失。”(《晚晴簃诗汇》)可知潘氏文章及诗论的影响和地位,足为“嘉庆、道光年间山阳一带的诗坛魁首”(编者《后记》)。
3 潘德舆诗文著述的整理
搜集不易,整理亦不易。在求全的基础上求真,是《全集》整理的另一要务。整理的核心工作是校勘。校勘包括数项工作。
首先,寻求合适的底本。编者通过查询,得知南京图书馆藏有《养一斋全集》,稿本,计十五册。该本即潘氏门生鲁一同等人选编《养一斋集》二十六卷时所用底本,其中文共二十卷,卷一至四为赋与杂著,卷五至八为论,卷九至十一为说、解、辨,卷十五至二十为传、吊文、墓志、表、诔、哀辞、祭文。诗共二十八卷,编年排序。应该说这个稿本搜集齐全,基本囊括了潘氏文学的菁华,价值很高,以其作为校勘底本,是非常合适的。
其次,比勘异同。刻本《养一斋集》二十六卷只是选取了稿本《养一斋全集》的部分诗文,而刊落的部分诗文与传世的《外集续编》《酬世诗文辑钞》《集外诗文》,不仅文字有所不同,且数量颇有出入。编者发现,不仅刊落的诗文词数量远逊后三者合计总数,且部分诗文词为后三者所无。对此,编者本着严谨存真的原则,将后三者所无的溢出诗文词辑出,连同编者在其它文献中蒐辑到的诗文,一并补入《集外诗文》中。这样,潘氏的诗文词就完整保存在《养一斋集》《外集续编》《酬世诗文辑钞》《集外诗文》中。这四种文集,《集外诗文》因为收入溢出诗文而有所改变,《酬世诗文辑钞》因原稿过于凌乱而改变了次序外,其余各部分的文字次序一仍其旧。这种处理方式,最大程度保证了古籍的原貌,是十分科学的。
再次,文字校勘。这是一项繁琐而枯燥的工作,却是保证《全集》质量的关键。编者的文字校勘十分出色,这从其拟定的凡例中即可看出。如第一条:“与底本有异文或有参校价值者,出校。”不是每有不同即出校,避免了许多繁杂而无谓的出校,这对当今的古籍文献整理无疑具有示范作用。当然,这种删繁就简的功夫,端赖编者深厚的学养。第二条:“衍、脱、倒处出校,略陈依据。”衍、脱、倒的成因复杂,也是校勘的重点和难点。《全集》罗列了大量的此类校勘,可见编者之认真负责。第四条:“避讳字除关涉人名、地名等专有名词而改回原字外,余则一仍其旧,以存原貌。”第七条:“当四农引述有关文献与通行本文字不同时,持存异不擅改的原则;其他文献引录四农作品而与《养一斋集》等有差异时,亦如是处理。”校勘是恢复原貌,而不是替作者改错。只有秉持存真的原则,才能真正避免古籍的损失。当然,《全集》包括刊行和未刊两部分,两部分的整理任务和重点不尽相同。
对于已经刊刻行世的潘氏著作,编者基本悉依其旧收入《全集》,但出于高度的责任心,编者广泛搜集文献,仔细校勘原著,如《赠丁俭卿》(页二八),乃赠淮安著名学者丁晏之诗,编者据《山阳诗征》补录六句。《夜坐诗和东坡》(页七四)序言有“余酷爱东坡《西斋》《雨中过舒教授》《藤州江上夜起对月,赠邵道士》三诗”之语,校记曰:“道,底本无,据王文诰《苏文忠公诗编著集成》卷四十四加。”虽仅补充一个“道”字,但它缘于编者长期校勘实践中对文献的敏感,难能可贵。《静海寺歌》(页九六),据《山阳诗征》补录二句。页九四之诗阙题,据补《偶成》。而补录作者自注,对于理解诗歌大有裨益,如页七五《荻庄小憩》诗,据《山阳艺文志》补录原注曰:“程晴岚、蔼人两太史别业。”说明潘氏与淮安名流程氏有交往,此诗并非泛泛之作。《留别宗贻宗佑》诗(页一八九),是潘氏道光年间赴京馆座师钟仰山家塾,两年后留别其子宗贻、宗佑所作,《山阳诗征》保存原注四条,如“大挑幸列一等,引见以知县用”、“子翼、子启前此从余受经”等,对于理解此诗背景及句意,均甚有益。《邱君家传》(页四七七),编者据南京图书馆藏稿本《养一斋全集》,知文末尚有“挥涕草此传”数句,想见潘氏当日情不能已之状。少数作品则据作者散轶手稿校勘补正,如《赠徐廉峰太史即题其壶园诗册》诗(页一二五),编者据《中华博物》网站所公示之手书,分别补录该诗题目、作时和四条脱句。《南村省妹兼示从子》诗(页一七三),亦据该网站所示《潘氏先生诗册》,知原题为《丙申夏日南村省妹及从子感赋二诗录奉巾五三弟削正》。此等远绍旁搜,对于恢复真迹十分必要。少数校勘显示了编者匠心,如《秋初寄怀勤子》诗(页一六〇),编者据诗文及作者自注,疑“秋初”当为“秋杪”;《题汪太傅信民赠文信国砚图》诗(页一八五),编者据《明史》,疑诗中“成都”当为“新都”之误,皆见编者辨析之功。
而未刊的新材料是手稿,需要仔细辨认,精心写录,而《全集》内容十分宏富,但笔者很少发现错误,可知编者之细心和专心,其甘苦艰辛,大概只有编者自知。新材料的整理,大致包括几点:一是,标点。虽然这是古籍整理的基本功,却是考验当代学者的真功夫。手稿错舛漫漶之处在所难免,尤其是长篇大论,当做何字,何处加点,用何标点,需要认真揣摩原意,方可决断。《全集》标点极少错误,对于二百万字的《全集》来说,这是极为不易的成绩。二是,文字的校勘。编者本着正本清源的原则,对潘氏语言和所引材料均进行彻底核实。如《养一斋札记》卷一第一一条和一二条,编者据《韩诗外传》分别改正一字、补脱一字。有些材料难觅出处,如卷一第四四条,是陆游为韩侂胄记南园事,中有嘲讽放翁的一段文字。编者寻其出处为周密《浩然斋雅谈》卷上,据此校“峻节”当做“劲节”。卷二第九二条,据《金华征献录》校勘潘氏所引明儒言论,“自宽”当做“少安”、“终身”当做“终朝”。卷九第一九条“尝见近人一诗云云”,编者查证该诗的作者和题目,并在《校记》中引录全诗,对读者完整理解该诗有一定作用。《诗话剩稿》卷一第二条袁枚诗,编者核以《随园诗话》和《小仓山房诗集》,摘出两条误引;卷二第三十六“作诗贵有理趣,忌有理语”条,编者查证所引诸诗,均见沈德潜《国朝诗别裁集》,又一一核实,指出诸诗之脱句。可见编者对全部诗句进行了认真校对,从而保证了文献的可信可据。类似的校勘还有不少,虽仅一二字,但背后的艰难繁琐不难想象。三是,编年。《外集续编》是潘氏十七岁到三十二岁时期的早期作品,编者在收入《全集》时,依据潘氏二子《先府君行略》及其它文献,对其编年,有助于读者了解潘氏诗歌的风貌演变。以上只是大概,实际情况较为复杂。如何统筹新旧材料,编者按照文艺创作、学术批评与家乘文献三类,对潘氏所有刻本、稿本和钞本进行重新编排,这是纲举目张的思路,也是科学的《全集》架构。而新旧材料又有互为溢阙的情况,如南京图书馆藏《养一斋全集》稿本,是道光二十九年鲁一同编《养一斋集》刻本的底本,编者一一比对,发现许多刊落诗文为新材料所无,将其收入《全集》,从而保证了《全集》的完整。
因此,科学合理的架构、完整无缺的文献和正本清源的校勘,是《潘德舆全集》的三个特色。它为全面深入地研究潘氏乃至晚清文学奠定了坚实的文献基础,不仅有功于潘氏,亦当沾溉学林,泽被深远。
[1] 潘德舆.赠徐镜溪水部[M]//朱德慈、潘德舆全集.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6.
[2] 朱德慈.前言·养一斋集外诗文辑佚[M]. 北京:中国文史出版社,2008.
[3] 朱德慈.漫议清代诗文文献整理中的辑佚[M]//明清文学与文献(第五辑).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