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中：中国共产党的第一个产业工人党员和工运领袖

曾长秋

（中南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湖南 长沙 410083）

李中：中国共产党的第一个产业工人党员和工运领袖

曾长秋

（中南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湖南 长沙 410083）

李中是湖南省立第一师范学校的毕业生，于1921年初在上海参加了中国共产党的早期组织。为了发起成立中国共产党的第一个产业工人工会——上海机器工会，他自愿到江南造船厂做工。他是中国共产党的第一个产业工人党员和第一个工人运动领袖，历史理应给他一个正确的定位。

李中；早期党员；工运领袖

在1921年中共一大召开之前，湖南省立第一师范学校（以下简称“第一师范”）有3位校友参加了中国共产党的创建工作，他们是毛泽东、何叔衡和李中。前两人因为是中共一大代表，其人其事已耳熟能详。唯有李中，极少有人知道他。笔者将相关史料挖掘出来，也算填补了一个历史的空白。

一、从知识分子到产业工人

李中，原名李声澥，字印霞。清光绪二十三年九月初一（公历1897年9月26日），他出生在湖南省湘乡县石牛山清水塘（今属双峰县上里村）一个农村塾师之家[1]，祖辈连续四代都是当地的私塾先生。1911年辛亥革命爆发，14岁的李中还在父亲李家鸿开办的私塾读书，就剪掉头上的小辫子，表示倾向革命。1913年秋，他考进设在省城长沙免收学膳费的第一师范。在校期间，他编在第七班，与蔡和森（第六班）、毛泽东和罗学瓒（均在第八班）等同学关系密切，并协助毛泽东领导一师学友会[2]，自己也当选为学友会文学部图书组的组长。1915年，毛泽东在第一师范发起的驱逐校长张干的活动，他是积极参与者之一。1917年11月，学友会在第一师范附近的国民学校内开办了一所工人夜学，分三个班教学，李中任乙班的管理员（即班主任）。每周的二、四、六晚上，他都坚持到夜校组织工人学习，工人们亲切地称他“李先生”。

1918年6月毕业之后，李中留在一师附小任教。1919年初，他与一师附小的数学老师李孝仪到了上海，自己在一家古董玩器店帮工，工薪仅能糊口。十里洋场的眼见身触以及亲身的生活艰辛，令李中忧国忧民，追求进步。1919年3月中旬，毛泽东为发动驱张（敬尧）运动和筹备赴法勤工俭学，从北京去上海，路过南京浦口时已身无分文，仅有的一双鞋也被偷了，没有钱买车票，自然无法离开浦口。李中由于经常要为店主到浦口、南京一带去收购古董古玩，偶遇毛泽东，便慷慨解囊，为毛泽东解了燃眉之急。后来，毛泽东在跟斯诺谈话时风趣地说，我遇见了从湖南来的一个老朋友，他成了我的“救命菩萨”[3]。

1920年春，陈独秀因五四运动“煽动学潮”的罪名，被教育部强迫北京大学将其解除教职。他离京抵沪，将《新青年》杂志社迁至上海环龙路渔阳里2号（今南昌路100弄2号）。这里也是陈独秀的住所，陈独秀和高君曼夫妻住楼下，李达和王会悟夫妻住楼上。作为《新青年》的热心读者，李中从多方面打听到陈独秀在上海的寓所，去拜访并常去请教。陈独秀亦逐渐了解这位热忱的青年，常送给他进步书刊，供其阅读，并嘱他到上海工人中去传播。在陈独秀的指引下，他接受了更多的革命思想，成为了一名热心工人运动的知识分子。

1920年8月初，他干脆辞去古董店的工职，将李声澥改名李中，进入海军造船所（即后来的江南造船厂）做锻工。江南造船厂属于中国最现代的工业企业，拥有3000多名产业工人。该厂系曾国藩和李鸿章创办，来自曾国藩家乡（也是李中家乡）湘乡县和双峰县的工人自然很多。他一面学打铁，一面通过同乡工友联络其他工人，宣传俄国十月革命传来的新思想。这一切令陈独秀欣喜异常，邀请李中与自己同住。正是在陈独秀的居处，李中得以结识中国共产党上海早期组织的成员李达、陈望道、李汉俊、沈玄庐、施存统、陈公培、俞秀松等人，也认识了来自湖南省江华县的学生李启汉、来自湖北省武汉市的记者包惠僧等人。在与这批具有初步马克思主义思想的进步知识分子的接触中，李中的思想与时俱进，理论水平也逐渐提高。1920年8月，在陈独秀的支持下，经俞秀松的发起，李中与任弼时、罗亦农、李启汉、袁振英、叶天底、金家凤等8人在霞飞路渔阳里6号（今淮海中路567弄6号，原为戴季陶住所）的外国语学社，首批加入了中国共青团的早期组织——上海社会主义青年团。当时，俄共党员杨明斋在外国语学社开办俄文补习班，培养准备赴俄留学的中国进步青年，从湖南来的青年刘少奇、任弼时、罗亦农、萧劲光等人也在此学习。

1920年毛泽东两次赴上海，都是经李中引荐见陈独秀的，而且两次都住在渔阳里2号陈独秀的家里。期间，李中向毛泽东介绍了自己在江南造船厂帮助陈独秀筹建工会的经历，畅谈了当工人的体会。还说李启汉已改名李森，在沪西纱厂做工，并劝毛泽东在上海进工厂。毛泽东也想进厂做工，但为了继续完成未竟的“湘事”——在湖南建党和开展革命活动，就匆匆赶回了长沙。毛泽东给罗学瓒的信对此有记载：“在上海，李君声澥劝我入工厂，我颇心动……他现寓居法租界渔阳里2号，帮助陈仲甫（即陈独秀）先生等组织机器工会，你可以和他通信。”[4]不久，李启汉受党组织委托，发起成立了上海纺织工会；李中曾经发动上海的机器工人，声援和支持了杨树浦日资纱厂工人的罢工斗争。

二、发起成立上海机器工会

1920年8月，中国共产党上海发起组织创办了工人周刊《劳动界》，李中积极为刊物组稿、撰稿。1920年9月26日，他以“海军钳工”的署名（实际上是海军造船所工人“锻工”李中），在《劳动界》第七期发表了《一个工人的宣言》[5]。这是中国第一个为产业工人代言发表的政治性文章，提出“做工是各人的天职，联络是成功的手段”，为了“产生工人的中国，首先要工人联络”“成为一个大团体”。“将来的社会，要使它变个工人的社会；将来的中国，要使它变个工人的中国；将来的世界，要使它变个工人的世界。”这篇宣言被史学界认为是中国工人阶级觉醒的先声，因为文章深入浅出地宣传了《共产党宣言》中关于“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的观点。

此后，李中多次为《劳动界》撰稿，尤能以通俗明晓的语言，向上海工人宣传马克思列宁主义。他还受陈独秀、杨明斋的委托，在江南造船厂筹建中国共产党领导的第一个产业工人工会——上海机器工会。他与陈独秀共同起草了一个《机器工会章程》，共6章32条，这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工会章程。该章程明确写道：以公共理想，训练德性，发展知识促进阶级的互助观念；以公共的力量，着实的方法，改良地位，增高生活，减轻痛苦；谋相互的亲睦，互相的扶助事业；研究劳动市场状况，要求雇主增加工资，减少工作时间，设立病伤保险费，设置卫生设备；其他事项，如增进本会会员福利的各种事业，等等。

接着，李中把《机器工会章程》抄送给杨树浦电灯厂（今杨树浦发电厂）的钳工陈文焕。陈文焕按照章程的要求，在电灯厂积极开展工会的筹建活动，也成为机器工会的主要发起人之一。1920年10月3日，他们在渔阳里6号外国语学社召开了工会的发起会。到会的除了海军造船所、杨树浦电灯厂、厚生纱厂、东洋纱厂、恒丰纱厂等80名发起人之外，陈独秀、杨明斋、李汉俊、李启汉、王平、吴溶沧6人以参观者的身份出席了会议。据当时报道：这些人“惠然来会，吾敬代表发起同志表绝大欢迎，并欢迎为名誉会员”。发起会议由筹备会书记李中担任临时主席，他在会上提出了工会的宗旨：“无非谋本会会员的利益，除本会会员的痛苦。”为与以前诸多名不副实的工会相区别，他特别指出要达到这个宗旨须有五个条件：第一，不要变为资本家利用的工会；第二，不要变为同乡观念的工会；第三，不要变为政客和流氓把弄的工会；第四，不要变为不纯粹的工会；第五，不要变为只挂招牌的工会。“这个工会不和资本家握手，不和政客流氓握手，不分同乡不同乡”，其成员都是平等的机器工人。陈独秀、杨明斋分别发表了热情洋溢的演说，赞扬机器工人为工界开了一个好头。会议讨论通过了修改的《上海机器工会简章》[6]，决定在杨树浦西门路泰康里41号（今自忠路225号，原址已拆）设立办事机构——事务所；为节省工人的开支，他们决定不开全体会，只开成立大会一次，以通函形式选举产生理事会；还决定暂设经募处，推选陈独秀为主任，李中、陈文焕、李杰、吕树仁、陆征章为事务所办事员。筹备会召开不久，由事务所办事员协商产生了理事会。由于理事会设在杨树浦，便就近由陈文焕任理事长，主持日常工作。李中则奔走各处，继续联络工友和扩大会员。

经过两个多月时间的筹备，上海机器工会的会员从80多人发展到了370余人，于1920年11月21日下午3时在白克路207号（今凤阳路186号）的上海公学召开了成立大会[7]。成立大会仍由筹备会书记李中担任临时主席，参会者有机器工会会员、上海其他工会代表以及社会各界来宾近千人。李中报告了机器工会的筹备经过，孙中山、陈独秀、胡汉民、戴季陶、杨明斋等社会知名人士到会祝贺，会场气氛很热烈。11月22日出版的《民国日报》对此做了专门报道，其中关于孙中山的发言是：“中山先生演说有二小时之久，详述机器与资本势力之关系，而归宿于三民主义。”关于陈独秀的发言是：“陈独秀谓工人团体，须完全工人组织，万勿容资本家侧身其间，不然仅一资本家或假工会而已。”

作为马克思主义与中国工人运动相结合的产物，上海机器工会的成立标志着中国工人阶级的觉醒，标志着以近代产业工人为主导的工人运动的兴起，标志着中国工人阶级以独立姿态登上了中国革命的历史舞台。中国共产党上海发起组织的机关刊物《共产党》月刊发文，高度评价上海机器工会是当时的工会团体中办得“很有精神、很有色彩”的工会。上海机器工会成立之后，在社会各界特别在上海工人中引起了更大的反响，甚至引起了国外工会组织的关注。1920年12月14日，美国最大的工会组织——世界工人劳动联合会的执行部总干事罗布朗（Boy Brown）致信上海机器工会，写道：“我们从在美国的中国工人朋友们中，听到你们竭力组织和教育你们国里的工人。我们因此希望你们的成功，而且希望表示国际上的同情。”可以说，这是中国劳动界第一次和外国工会组织的联络。同样，也引起了反动当局的关注。上海工部局1920年10月26日的《警务报告》称：“机器工会最近由一湖南学生名李中者组成，临时会址在西门路泰康里41号，据说已有100多人参加了这个组织。”[8]

三、成为中国共产党的早期党员

上海机器工会是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第一个产业工人工会，为了加强对工人的思想宣传工作，李中倡议工会事务所出版了工会自己的刊物《机器工人》。工人们评价：“上海机器工会底《机器工人》，是真正工人底出版品，也是我们劳动界一线曙光。”在机器工会的影响下，上海印刷工会、纺织工会等相继建立，壮大了上海工人运动的力量。上海机器工会的诞生，标志着中国共产党上海发起组织在领导工人运动方面，由宣传教育阶段进入有计划地组织工人的阶段，并由理论付诸实践。鉴于李中的表现和对马克思列宁主义的认识，在1921年初，李中由社会主义青年的团员转为中国共产党的党员[9]。因此，李中是中共一大召开之前上海发起组织的成员，中国共产党的第一名产业工人党员①。中共一大召开之时，因陈独秀在广东省教育委员会任职，李中仍住渔阳里2号。毛泽东、何叔衡作为湖南代表赴上海开会，由湖南老乡李达寄路费，并由李中接待他们住渔阳里2号。待其他省份的代表来齐之后，毛泽东、何叔衡才移住法租界蒲柏路389号私立博文女校（今太仓路127号）的楼上，与其他代表住在一起。

加入中国共产党以后，李中曾与印刷业等工会协商，准备组织上海各业工会的联合团体。但限于当时的历史条件，此举未能成功。不久，中国劳动组合书记部（中华全国总工会的前身，设北成都路19号，今成都北路899号）在上海成立，首先只辖机器、海员、纺织、印刷、烟草、金银业等八个基层工会，李中继续在杨树浦主持上海机器工会的工作。期间，他多次发动上海工人罢工。1925年初，李中离开江南造船厂，进入设在上海爱仁里的“克明公司”当会计。同年5月，中国共产党领导的五卅运动爆发，他发动上海工人投入了罢工运动。1927年蒋介石在上海发动了“四一二”政变，对国共合作中的共产党员实行“清党”。白色恐怖笼罩上海，李中转移到浙江水产学校的一个亲戚家躲避，不幸被国民党的军阀部队逮捕。由于当时无法查证他的身份，他经亲友保释才被释放。因上海的党组织已转入地下活动，从此他脱离了党组织，只身回到湖南。

李中回到湖南以后，为谋生计，以李声澥的旧名考入长沙邮电局，当了一名报刊分发员。他在省城只呆了两年，便应朋友之邀，回到家乡湘乡县以教书为业。婚后，他在永丰镇（今双峰县城）扶稼堂、荷叶塘等处开办了一所“求实补习学校”，后又任双峰中学的校长多年。由于办学成绩斐然，“所培养的弟子数以千计，人人皆知印霞先生”。1949年8月，在湖南和平解放以后，李中不仅送儿子李保罗参加人民解放军，还多次写信给中央人民政府主席毛泽东，请求回到党的队伍和参加党的工作。毛泽东接到他的信件之后，连续三次回信，邀他到北京去面谈。李中在赴京途中不幸染病，于1951年7月9日（农历六月初六）在湖南省南县医院逝世，时年54岁。李中在上海时，娶妻朱氏，婚后有四个儿子李定纲、李炳锡、李约翰、李保罗，其后代现在黑龙江省鹤岗市居住。他的孙女名叫李醒玉，曾外孙曾荣在清华大学辰安伟业科技有限公司工作。

李中的灵柩由家人送回故乡，安葬在家乡石牛乡采桑村三龟塘。2011年纪念建党90周年前夕，当地政府对墓葬重新修葺。双峰县文物局撰写的“墓志铭”称，李中于1921年加入中国共产党，当属中国共产党最早的产业工人党员。可是，他又是一位名不见经传的人物，仅上海渔阳里6号社会主义青年团中央机关旧址纪念馆保存了李中本人的照片和上海机器工会旧址的照片。由于他入党的时间早，而且从事工人运动的时间比家乡人刘少奇、李立三还要早，因而当之无愧是中国共产党的早期党员和工运领袖，这是我们要纪念他的原因。

注释：

①1988年4月29日，双峰县党史办主任罗绍志在《人民日报》第5版发表了了《我党第一个工人党员——李中》的文章，孙向忠在《理论学刊》1990年第3期发表《究竟谁是我党的第一个工人党员？》的文章，表示不同意罗绍志的说法，认为武汉文华大学工友郑凯卿是我党的第一个工人党员。郑凯卿虽然入党的时间比李中早一个月，毕竟不是产业工人，因此笔者认定李中是中国共产党的第一个产业工人党员。

[1]李醒玉.深切怀念我的祖父、中国共产党第一个工人党员李中[N/OL].中红网—中国红色旅网，2016-10-18.（李醒玉称李中生于1896年，罗绍志多方考证认为是1897年，笔者认定罗绍志的考证。）

[2]罗绍志.我党第一个工人党员——李中[N].人民日报,1988-04-29.

[3]埃德加·斯诺.西行漫记[M].北京：三联书店,1979:129.

[4]毛泽东给罗学瓒[C]//新民学会会员通信集：第1集.1920-11-26.

[5]刘莹莹，赵云泽.中国第一个面向工人的通俗刊物《劳动界》[J].新闻前哨，2015（11）.

[6]上海机器工会发起会纪略[J].劳动界：第9册，1920-10-10.

[7]刘效红，曾庆琰.中国第一个工会组织：上海机器工会[J].工会博览（下旬版），2016（2）.

[8]任武雄.李中并非高语罕[J].党史研究资料，1982（11）.

[9]李达自白[J].党史研究资料（中国革命博物馆），1980（8）.

Li Zhong:The First Industrial Worker CPC Member and Workers’Movement Leader

ZENG Chang-qiu

（College of Marxism,Central South University,Changsha,Hunan 410083）

As one of the graduates from Hunan Frist Normal School,Li Zhong participated in the early organization of CPC in Shanghai in early 1921.In order to establish the first industrial workers’union of CPC—Shanghai Machinery Workers’Union,he voluntarily went to Jiangnan Shipyard as a worker.He was the first industrial worker CPC member and the workers’movement leader,which should be recognized in the history.

Li Zhong;early CPC member;workers’movement leader

D231

A

1674-831X（2017）05-0001-04

2017-10-02

曾长秋（1950-），男，湖南浏阳人，湖南省党史人物研究会副会长，中南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从事中共党史、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研究。

[责任编辑：罗 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