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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人游》与丁耀亢心路历程之关系研究

2017-03-09刘晓玲

潍坊学院学报 2017年1期

刘晓玲

(潍坊学院,山东 潍坊 261061)

《化人游》与丁耀亢心路历程之关系研究

刘晓玲

(潍坊学院,山东 潍坊 261061)

丁耀亢是一位被长期冷落的杰出的文学家,诗歌、小说、戏曲等方面均有建树。丁耀亢流传至今的四部剧作中,《化人游》是创作年代最早的一部。这部剧作的创作时间大致可以界定为顺治四年(1647年),也就是丁耀亢作为贰臣降清以后。《化人游》所体现的丁耀亢的心路历程,是丁耀亢降清后的心路历程,是丁耀亢作为贰臣的心路历程。

丁耀亢;《化人游》;心路历程

丁耀亢1599年生于山东诸城,是一位被长期冷落的杰出的文学家,其流传至今的著作就有《陆舫诗草》、《椒丘诗》、《江干草》、《归山草》、《听山亭草》、《逍遥游》、《问天亭放言》等七部诗集,《化人游》、《赤松游》、《西湖扇》、《表忠记》等四部剧作,《天史》、《管见》、《集古》、《家政须知》、《出劫纪略》、《增删补易》等六部杂著和长篇小说《续金瓶梅》。

丁耀亢流传至今的四部剧作中,《化人游》是创作年代最早的一部。这部剧作的创作时间大致可以界定为顺治四年(1647年),也就是其作为贰臣降清以后。

丁耀亢的诗集《逍遥游》中收录了五首有关泰州人李小有的诗作,分别为《吴陵逢李小有先生》、《读小有先生拟陶〈饥驱〉诗赋赠》、《李小有先生惠〈漆园草〉序赋谢》、《月夜李小有过访共饮》、《〈化人游〉歌寄李小有先生,先生困于游,寓言〈饥驱〉、〈明月〉诸篇,因作化游以广之》。《逍遥游》中收录的五首有关李小有的诗作,尤其以《〈化人游〉歌寄李小有先生,先生困于游,寓言〈饥驱〉、〈明月〉诸篇,因作化游以广之》最为引人注目,因为这首诗涉及了《化人游》的创作起因,其诗曰:“玉箫金管沙棠舟,千斛醽醁载两头。中有一客称善游,夏衣冰绡冬火裘。吴侬百指皆擅讴,一声发细遏云流。后有三姝绝代尤,西子素贵典衾裯。丽华飞燕相唱酬,女史二人琴诗幽。薛涛肩并卢莫愁,凌波桃叶善箜篌。侍儿五六皆明眸,座客七人谭锋遒。作者先推曹与刘,太白善饮莫与俦。子美苦吟思冥搜,方朔滑稽备藏钩。易牙主馔烹鳞虬,陆羽知水司茗瓯。更有二人吾所求,少则急起为我谋。王阳点金如山丘,但用挥洒呼即投。左慈幻术行九陬,四时不拘用者周。阶前垂钓双鲈浮,剑客一人备不侔。昆仑佩剑主觥筹,众客不敢声啁啾。如此游客百不忧,先游五岳后瀛洲。一帆风顺到丹丘,其山主人喜客留。千笙万鹤百琼楼,龙宫珠玉无人收。更许众客把丰抽,李君《饥驱》先伸喉。蔗浆一饮粮即休,不羡骑鹤上扬州。何用作诗干诸侯,变化若此饥始瘳,不然暂归自饭牛!”

丁耀亢的这首诗,实际上也是《化人游》的剧情简介,龚鼎孳认为该诗“文辞奇幻,选艳征豪,惊心动魄,遂令青鞋布袜与十洲之乐平分。千古竟以此为传奇粉本,可称快游!”

《列子·周穆王》记载:“周穆王时,西极之国有化人来,入水火,贯金石;反山川,移城邑;乘虚不坠,触实不碍。”《化人游》之化人,应该来自《列子·周穆王》,化人即幻人。剧中的主人公何皋无法把握自己的命运,精神极度苦闷。东海琴仙成连遣武陵渔人玄真子扮作渔翁,驾仙舟往度何皋。左慈、王阳登舟点化何皋。昆仑奴随行保护何皋。历代名姝凌波、桃叶、西施、赵飞燕、张丽华、薛涛、卢莫愁及高人东方朔、易牙、曹植、刘桢、李白、杜甫、陆羽等,与何皋饮酒行令,赋诗吟咏,射覆戏谑。行至弱水,何皋与众仙离散,误入鲸腹。鲸腹乃三闾大夫屈原居处,何皋遂拜访屈原,两人共擘大橘,见橘中有二老端坐对弈。突然间,幻象俱灭,何皋钻出鲸腹,重逢众仙。经历了一番幻梦,何皋真切地体味到“世间苦海如波卷,万物浮沤散”。

从《〈化人游〉歌寄李小有先生,先生困于游,寓言〈饥驱〉、〈明月〉诸篇,因作化游以广之》一诗来看,丁耀亢创作《化人游》是因为喜爱李小有的《饥驱》、《明月》等作品,想通过戏剧形式或者戏剧形象来演绎这些作品。丁耀亢所拟的长长的标题不免应酬的成分,准确地说,《饥驱》、《明月》等作品只是激发了丁耀亢创作《化人游》的激情而已。《化人游》的写作,基于丁耀亢深刻的思想渊源和当时复杂的社会背景,是丁耀亢心路历程的艺术体现。准确地说,《化人游》所体现的丁耀亢的心路历程,是丁耀亢降清后的心路历程,是丁耀亢作为贰臣的心路历程。

“丁耀亢,字野鹤……负奇才,倜傥不羁……郁郁不得志。”丁耀亢十一岁失去父亲,十六岁主持家务,身世之坎坷可想而知。其“负奇才,倜傥不羁”,完全是因为其“郁郁不得志”造成的。丁耀亢怀有强烈的经国济世的抱负,也曾经沉醉于山居生活,“入深谷,憩流泉,荫林木,听鸟音而始解。或载酒冒雨雪随所适,静坐终日。”《化人游》第一出,主人公何皋的开场白,同时也道出了丁耀亢的心声:“生来志不犹人,气能盖世,十年花笔梦江淹,徒愧知名鸡社。千里芒鞋寻马史,但令寄迹鸥盟。黄石林间秘授,竟失仙期;青萍幕下谈兵,堪羞吏隐。但世人本是一样密糊糊的眼界,空劳遍访高人。天下无非一片乱昏昏的排场,何苦独寻乐地!只是怀古情深,恨不起英雄于纸上,遂使愤时肠热,觉难容肮脏于人间。……只今雄心未死,国士投人逸兴难消,名花着想,便欲狂游江海,遍集英流。但苦绳床金尽,结客无资,瓦缶酒空,征歌不韵。”

虽然早在1639年,丁耀亢已经预感到“天时将变”,从而“壮心久冷”,但壬午(1642)诸城的屠城之变,还是让他触目惊心:“山林化为盗薮,浮海余生,流离南北,藏书散失,云封苔卧,而主人为逋客矣。”“白骨成堆,城堞夷毁,路无行人。至城中,见一二老寡妪出于灰烬中,母兄寥寥,对泣而已。城不可居,明日移于东村。时弟榇浮葬郭外,庄田半为强邻恶族占去。城北麦熟,欲往获而市人皆空。至于腐烂委积,其存蓄不可问类如此。时县无官,市无人。野无农,村巷无驴马牛羊,城中仕宦屠毁尽矣。”尤其让丁耀亢伤痛的是,其九弟耀心和大侄大谷也死于诸城壬午屠城之变。长子丁玉章过早地辞世后,九弟耀心和大侄大谷之死进一步增强了丁耀亢的幻灭感,他的身边弥漫着漫无边际的凄凉。在《哀九弟见复·弟讳耀心,中庚午乡试春秋亚魁,城破被难》一诗中,丁耀亢写道:“先泽存吾弟,安危此日俱。在围如汗漫,及祸转欢娱。听我无今日,从人信所愚。非关汝神昧,吾命本艰虞。”在《哀大侄如云·侄讳大谷,中丁卯乡试礼记魁,城破被难》一诗中,丁耀亢写道:“大侄秉醇德,名流好弟昆。临危能授命,居乱失从亲。忠厚终存性,因缘竟累身。死生当有说,或不在斯人。”

丁耀亢生于明万历二十七年,也就是1599年,其祖父丁纯、父亲丁惟宁,都有过仕宦经历。不管是丁纯还是丁惟宁,都曾对丁耀亢的人生产生过重要影响,而且始终是丁耀亢的骄傲。

关于丁纯,丁耀亢在《述先德谱序》中写道:“祖讳纯,号海滨先生,居东海琅琊台之北,地名大村,即藏马山西麓。时族多富,尚侠,独祖好学,稽古能诗,嗜鼓琴。试得售,以明经授于乡。初任授大名府长垣教谕。三年,先大人捷南宫,奉差巡北畿,告回避去,受御史封,家居不复仕。既迁于城,以城南为别墅,结社载酒。尝与友人九日游常山,诗载邑志,有‘足病翻嫌山屐软,鬓丝羞向野花开’之句。诗近中唐。又长于弦索小词,脍炙人口。尚义喜施,自称‘海滨逸老’。乡人宗之,享近年古稀,终以乡贤祀。”

关于丁惟宁,清乾隆《诸城县志》志三十一列传三载:“丁惟宁,字汝安……嘉靖四十四年进士。授清苑知县,遇事敏练无留牍。县附保定府,旧宿重兵,多骄蹇难驯,惟宁以礼诎其帅,帅戢徒伍弥谨。举治行第一,以内艰归。服除,补长治。长治人善织,令此者例计日受一缣,惟宁革之,更请蠲织室之供上官者,以苏商困。行取四川道监察御史,侍经筵,巡按直隶。白莲狱株连千余人,悉为宽释。部中巨珰冯保倨甚,讽巡抚表其闾,惟宁执不可。时张居正柄国,诸路使者多望风希旨,惟宁无所禀受,居正滋不悦,乃出为河南佥事。巩县苦河患,为规善地移其城,民不成扰。有私凿矿于山者,逻卒持之急,乃作乱。惟宁以计擒首祸数人,余传示而解。丁外艰。万历七年,起陇右兵备佥事,调江西参议,移疾归。十四年,强起督饷陕西,无何授郧、襄兵备副使。郧、襄广袤数千里,宗籓岳祠多无名请乞,惟宁节裁过半。会郧阳巡抚李材,好讲学,遣步卒供生徒役,又改参将公署为书院。参将米万春,讽门卒大噪趋军门,汹汹不解者二日。万春胁材令上疏归罪惟宁及知府沈鈇等,材从之,劾惟宁激变,诏下吏议贬惟宁三官,时十五年十一月也。旋补官凤翔,不就,归,年始逾四十。”

虽然丁纯“告回避去”,虽然丁惟宁“补官凤翔,不就”,丁纯和丁惟宁毕竟做过明朝的官员。作为怀有强烈的经国济世抱负的士人,作为明朝官员的后人,丁耀亢降清需要逾越极大的心理障碍。

丁耀亢的祖父丁纯“以明经授于乡”,父亲丁惟宁“嘉靖四十四年进士”,弟弟耀心和侄子大谷,都曾考中举人,丁耀亢却“厌薄时艺,皎皎独逞”,据其《自述年谱以代挽歌》载:“己未十月,负笈游吴。授经问礼,至于姑苏。结纳高士,游览名区。有陈古白,有赵凡夫。玄宰董公,江左顾厨。名誉日起,藻丽以敷。”

自“辛酉甲子,及于庚午”,丁耀亢三次参加乡试,三次名落孙山,“入山之志愈志”。同样在《自述年谱以代挽歌》中,丁耀亢继续写道:“甲申国变,再奔海东。移家将母,飘如泛空。已酉南归,潜舟伏野。微服宵行,国无知者。坟墓重修,门户再设。怨毒相倾,忌其完也。新朝定鼎,走马趋朝。丙戌之秋,风雨漂摇。故宇未安,我心孔劳。”

丁耀亢的《自述年谱以代挽歌》所述事实,截至“甲辰三月”,也就是1664年三月,距“新朝定鼎”已经过去了20年。相信丁耀亢在写下“走马趋朝”这四个字的时候,心情依然不会平静。他虽然并非首鼠两端之徒,但贰臣的身份还是无法掩饰的。

在《乱后忍侮叹》一文中,丁耀亢曾解释其“走马趋朝”的原因:“虽经劫掠,家口幸全,犹有驴马衣履可备出入。彼受祸之家,以予局外独全,每揶揄之。见予家二孝廉罹变,不能振起,予归又勉整旧业,虽贤豪称久交者,时侧目焉。先是叛仆乘乱为贼者,予归理之官。邑大姓阴为之王,使其反噬,或使人诬讼于郡,以谋叛谋杀人命等事,冀以试吾之强弱。又使亡命无赖者,率众登门殴骂,观吾动静。予皆不较,复诱恶仆某跳梁,率众劫粮畜以去。明为之主,冀予忿恨,假逆仆甘心焉。予亦不较,卒无策。族人穷悍者,据产为业,主率强邻,逐散佃户,分吾积聚。孤之遗产,处处如此。时县无印官,不能理,因诉之郡,诉之青莱宪司,日日奔走道路间。自乙酉至丙戌,讼方结,而疆久失无可稽矣。”

不管丁耀亢作何解释,其在弟弟耀心和侄子大谷被“新朝”屠戮之后不久走马趋朝,内心的痛苦和不安依然会不经意间流露于笔端。弥漫在《化人游》中的悲怆和苍凉,有力地印记了这一点;顺治丁亥年(1647)龚鼎孳为《化人游》所作的序言,和顺治戊子年(1648)宋琬为《化人游》所作的总评,也透露出了一些蛛丝马迹。

龚鼎孳在序言中写道:“暑气如蒸,忽作赤脚层冰想,使人意冷。客况如秋,忽读《化游词》,使人意热。胸中有此副本领,便是渊明乞食、真卿借米、杜陵未到彭衙时。索盘餐不可得,不能禁吾游之不畅也。文词奇幻,选艳征豪,惊心动魄,遂令青鞋布袜与十洲平分千古,眉道人李公子传后久不见此想头矣。卓老云:作《西厢》幽闺者,必有大不得意于君臣、朋友之间。此语情至,殆索解人不得,举似化游人,当知其非悠悠之论耳!”宋琬在总评中写道:“《化人游》非词曲也,吾友某渡世之寓言而托之乎词者也。世不可以庄言之,而托之于咏歌;咏歌又不可以庄言之,而托之于传奇。以为今之传奇,无非士女风流,悲歌常态,不足以发我幽思幻想,故一托之于汗漫离奇狂游异变,而实非汗漫离奇狂游异变也。知者以为漆园也,离骚也,禅宗道藏语录也,太史公自叙也。斯可与化人游矣。”

在序言和总评中,龚鼎孳与宋琬对于《化人游》的题材类别,虽然用了“奇幻”与“寓言”来定义,但其价值指向还是一致的,尽管龚鼎孳认为丁耀亢“有大不得意于君臣、朋友之间”,尽管宋琬认为《化人游》系“渡世之寓言而托之乎词”。作为地位极高的贰臣和丁耀亢的挚友,龚鼎孳的序言尤其值得重视。龚鼎孳引用李卓吾评论《西厢记》的话比照《化人游》,并且强调“非悠悠之论”,显然是对于《化人游》有着深刻的理解。剧中的何皋始终是作为丁耀亢的化身出现的,在该剧的第九出结尾,丁耀亢更是强调“应知满座烟霞客,中有辽阳鹤姓丁”。

《化人游》所体现的丁耀亢复杂的内心世界,除了不安,还有寂寞和绝望。丁耀亢在《问王尚书觉斯病起约看〈化人游〉剧》二诗中写道:“诗酒相违近一旬,到门空愧扫辕人。莫矜细字频输眼,恐嗜奇吟误损神。玄鹤自调真气息,伏龙时括古苍旻。香山有约从扶杖,一曲仙游缬面春。//天马雄姿出处间,浮沉犹驻古仙班。菟裘旧筑嵩间月,诗板新藏浙外山。曼倩工诙聊度世,留侯辟谷不凋颜。何年得伴玄言隐,五岳从容采药还。”

从这两首诗来看,丁耀亢已经脱离尘世进入仙境,不管是“香山有约从扶杖,一曲仙游缬面春”,还是“何年得伴玄言隐,五岳从容采药还”,文字背后还是透着灼热的情感,尽管这情感的表现形式是绝望。丁耀亢虽然强调“今古变,随潮异”,强调“我进得去,便出得来。我拿得起,便放得下”,可是他真的能“随潮异”吗?真的能“出得来,放得下”吗?

“多少伤心事,泪珠儿不断,也只是为着天,为着地,为着你,为着我,簌簌梭梭,泪珠成垛,泪点成河。”第九出历代名姝这段唱词,唱出了丁耀亢写作《化人游》的心境。他真的有太多的痛苦需要诉说,可是诉说真的能解除痛苦吗?

做了贰臣而又羞于做贰臣,恐怕是丁耀亢写作《化人游》的潜意识。

[1]丁耀亢全集[M].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1999.

[2]清乾隆甲申年纂修.诸城县志[M].北京:中华书局,2003.

[3]孙书磊.明末清初戏剧研究[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7.

责任编辑:陈冬梅

I207.37

A

1671-4288(2017)01-0009-04

2016-10-05

2010年度山东省艺术科学重点课题“丁耀亢戏曲研究”(项目编号:201004006)阶段性成果

刘晓玲(1969-),女,山东潍坊人,潍坊学院音乐学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