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石介散文的再评价
2017-03-08陆艳阳
陆艳阳
石介,著名的宋初三先生之一,曾经在泰山拜孙复为师,与孙复、胡瑗一起创办泰山书院,在泰山讲学。后来,还曾做过太子中允、国子监直讲在太学讲学。石介主张排斥时文和佛老,一生都以复古道为己任,是一个孤独的卫道者。
一、对石介散文的评价
对于石介的散文,评价褒贬不一。首先,是与石介几乎同时代的欧阳修对石介的评价。欧阳修在《与石推官第一书》中评价石介的文章:“然有自许太高、诋时太过,其论若未深究其源者。此事有本末,不可卒然而语,须相见乃能尽然。有一事今详而说,此计公操可朝闻而暮改者,诚先陈之。”另外,在这篇文章中欧阳修还对石介书法求异求怪的行为进行了批评。首先,对于石介的书法求异行为直接进行了批评。其后,又从为师的角度对石介的求异行为进行了批评。劝诫石介“古之教童子者:立必正,听不倾,常视之,毋狂勤。谨乎其始,唯恐其见异而惑也。今足下端然局乎学舍以教人为师,而反率然而自异,顾学者何所法哉!不幸学者皆从而效之,足下又果为独异乎!今不急止则惧他日有责,后生之好怪者,推其事罪以奉归,此修所以为忧而敢告也,惟性查之。”
总的来说欧阳修的这篇文章中所表现的是对石介文章的一种批评。虽然欧阳修同意石介的复古思想,但是对于石介复古的一些具体行动并不赞同。首先就是对石介文章的一种批评,认为石介的文章“然有自许太高、诋时太过,其论若未深究其源者。”认为石介的文章对于时文和杨亿等的批评太过。另一方面,石介对于时事也并没有深究,只是一味的批评。此外,对于石介书法求奇的行为欧阳修也是非常的不赞同的,认为这种求奇的并不是石介的复古行为,而是一种倒退。
欧阳修的这篇文章是对石介的一种规劝,希望石介不要一味的求奇求怪。另外身为老师,更不能主张求奇求怪。然而石介并没有接受欧阳修的意见。所以,后来欧阳修又写了《与石推官第二书》,在这篇文章中欧阳修进一步批评了石介书法的求奇求怪。
另外,欧阳修还在《读徂徕集》中评价石介:“扬雄韩愈氏,此外岂知他。尤勇攻佛老,奋笔如挥戈。”道出了石介的目光短浅,文章中只知道复古但是并不深究的特点。但是在石介去世后,欧阳修又写了《重读徂徕集》一文,在这篇文章中评价石介的文章:“我欲贵子文,刻以金玉联。金可鎙而销,玉可碎非坚。不若书以纸,六经皆纸传。但当书百本,传百以为千。或落于四夷,或藏在深山。待彼谤焰熄,放此光芒悬!”
从欧阳修对石介的这些评价中,我们可以看到,欧阳修对石介整体的复古思想是持肯定态度的。但是同时也看到看了石介本人的很多的缺点和局限性。批评了石介的求异求奇,诋时太过,流于表面。
曾经被石介尊为老师的孙复在《上范天章书》一文中提到:“今有大名府魏县校书郎士建中、南京留守推官石介二人者,其能知舜、禹、文、武、周公、孔子之道者也。”充分肯定了石介在复古道方面的成就。
王士祯《池北偶谈》中称石介的文章:“倔强劲质,有唐人风,较胜柳、穆两家,而終未脱草昧之气。亦笃论也。”可以说对石介的文章既有称赞也有批评,认为石介的文章与其推崇的柳、穆相比有所进步,但是还没有达到可以成为经典的程度。虽然对石介的文章有所否定,但是也在一定程度上肯定了石介文章的价值,石介的文章是一种进步,是对古文运动的一种推进。
清徐肇显 《重刻徂徕先生集序》评价:“予观其文,慷慨激直,理达气充,以仁义忠信自勉,亦即以仁义忠信勉人。虽其功不在于世,而择之既精,语之复详,所谓立德、立言,卓乎无愧者也。”《徂徕石先生集跋》 清丁詠淇:徂徕诗,向从宋是鈔中读之,豪健伉爽,实足与王黄州、苏沧浪分据一席。而详玩诸文,独能排斥淫靡,力追古调,远绍昌黎,近翼六一,赋性既刚,任道殊通,其气盛,其才豪,其学正。先生之人可传,先生之集亦诚可传矣。宋《郡斋读书志徂徕集提要》中评价石介:“其为文章,陈古今治乱成败,以指切当世,无所忌讳。”《直斋书录解题徂徕集提要》中提到“放翁之言,老苏之文不能及。”
这些对石介的评价有好有坏,对于石介的文章有的评价极高,而有的批评居多。可见对于石介其人其文的评价是一个存在争议的问题。我们如果想要更加客观准确的评价石介的文章,就要充分的了解石介的散文创作情况。
二、石介的散文创作
要了解石介的散文 ,首先要了解石介的散文观,这在他的作品中有充分的体现。石介与西昆体和太学体两种文风有着极为密切的关系。从石介与这两种文体的关系中,我们可以对其散文观窥探一二。
对于西昆体以及杨亿石介所持的态度是完全否定的。在石介的文章中,对于西昆体,对于杨亿的批评比比皆是。尤其是《怪说》更是为了批评西昆体,批评杨亿而专门创作的。在《怪说》中篇中,石介用犀利的语言批评了杨亿和时文,在文章中写道“昔杨翰林欲以文章为宗于天下,忧天下未尽信己之道,于是盲天下人目,聋天下人耳,使天下人目盲,不见有周公、孔子、孟轲、扬雄、文中子、韩吏部之道,使天下人耳聋,不闻有周公、孔子、孟轲扬雄、文中子、韩吏部之道。”认为杨亿的时文麻痹世人,阻断了儒道的传播。
正如欧阳修所说的石介的文章“诋时太过”,石介对于西昆体,对于杨亿的批评过于极端。西昆体的作品并不像石介所批评的那样的不堪。在西昆体的作品中也有一些是有思想内容的。例如刘筠的《汉武》一诗就是一首具有反讽意味的咏史诗,通过写汉武帝晚年求仙的行为而对其进行批判。
石介对于西昆体,对于杨亿的这种完全的、极端的否定一方面与石介本人狂怪的性格有着极为重要的关系;另一方面,也与石介想要尽快改变这种浮糜的文风,实现自己的复古理想,维护道统有着极为重要的关系。要想快速的实现改革,就要完全抛弃旧的思想。在某种程度上来说,石介想要快速的实现他复古的理想,就要对西昆体,对杨亿进行完全的否定。
在复古的这条道路上,石介完全与西昆体背道而驰。他主张文章的经世致用,一切的文章都必须要有他的作用才可以存在,抛弃西昆体这种注重形式、运用华丽的辞藻的文风,推崇韩愈、柳开等古文家,主张向他们学习。但是,石介的种种行为把文风引向了另一个极端,太学体就在这种条件加速形成了。
虽然石介与太学体的形成有很大的渊源。但是太学体的形成并不能完全归因于石介,石介在这个过程中起的只是一种推动的作用。祝尚书的《北宋太学体新论》一文中引用了张方平《贡院请诫励天下举人文章》中的一段话:“伏以礼部条例,定自先朝,考较升黜,悉有程式。自景元年有以变体而擢高第,后进传效,因是以习。尔来文格日失其旧,各出新意,相胜为奇。至太学之建,直讲石介课诸生,试所业,因其好尚,而遂成风。以怪诞诋讪为高,以流荡猥烦为赡,逾越规矩,或误后学。”
祝尚书认为太学体的形成分为产生、发展和形成三个阶段。这应该是一种比较合理的解释,一种文体不可能就因为一个人而产生,必然与历史的发展分不开,有其特有的历史背景,而太学体的产生也是有其独特的背景的,石介的存在只是推动了太学体的发展。
一直以来人们认为太学体是由石介一手促成的可能和石介本人的狂怪性格有一定的联系。因为太学体正是这种求新求奇追求复古的思想下产生的一种畸形的作品。另外,由于石介非常推崇韩愈,他的教学思想难免会宣传韩愈的思想,主张向韩愈学习。这种教学思想可能会影响他们的学生。他们模仿韩愈,但是又学不到韩愈的精华,最终只是流于表面,进一步促成了太学体这种畸形的文风的形成。
太学体是一种失败的文体,但其本身也具有一定的时代意义,它是文风变革的一个中转站,为后来的诗文革新提供了经验和教训,同时太学体的出现使得晚唐五代的文风彻底的被抛弃。经历了西昆体的浮糜,到太学体的佶屈聱牙,最后形成了平易流畅的文风。
纵观石介的文章,我们还会发现,在石介的文章中对道与道统的传播非常的重视。石介批评杨亿批评西昆体的原因之一也是认为其思想内容空乏。石介所提倡的是文以载道,强调经世致用,文章一定要有用处,要载道。石介本人的文章则完全按照这种逻辑来进行的。几乎在石介的所有的作品中都有对于圣人的推崇,对于古道的追求。正如欧阳修所评价的那样“扬雄韩愈氏,此外岂知他。”石介的文章中除了一些对尧舜禹等圣人的推崇,对于佛老杨亿的批评之外,很少有其他的主题存在。
三、对于石介散文的评价
从前人对于石介以及石介散文的评价中,我们可以发现这些评价褒贬不一。那么对于石介的散文究竟要怎么评价?我认为对于石介的散文可以分两个方面来看。一方面是对石介散文在思想内容方面的评价,另一方面是对其在语言与艺术形式等方面的评价。
首先在思想方面,石介的散文确实存在着许多的缺点。首先表现为思想内容过于单一,过分强调经世致用,过分重视文以载道思想。他的文章基本都是围绕传道而展开的,主旋律就是宣传儒道,推崇圣人。反对佛老与杨亿。即使是在人物传记这种文体中,石介所要宣传的主题也是不离圣人之道的。如《郑元传》本是一篇人物传记,但是石介在其中偏偏要宣传自己的儒家之道。整片文章只写了郑元经过千辛万苦把父亲的骨骸从异族带回中原安葬的事儿。宣传了儒家孝道,同时表达了对于异族的排斥,对于中原正统文化的维护。可见石介对于儒道的推崇已经到了一种癫狂的状态。无时无刻不在宣传着儒家之道。
另外,一些思想过于激进。“抵时太过”这四个字用来形容石介文章的思想内容是非常恰当的。从前面的论述中,我们可以看出在石介的文章中,无论是对于西昆体,还是对于杨亿的批评都过于绝对。此外,不能与时俱进,目光比较短浅。石介的散文虽然对儒家思想极力推崇,符合历史发展的潮流。但是,细读石介的文章我们就会发现石介并没有深入了解儒家思想的内涵。“流于表面,过于僵化”可以用来形容石介对于儒家思想的认识。在庆历学术这种疑古惑今的思潮下,石介对于圣人的思想还是坚信不疑。在石介的思想中圣人都是正确的,也都是我们要去学习的。所以,石介只是片面推崇圣人之道,并没有把圣人之道和时代紧密地结合在一起。例如在宋代的历史条件下,石介要推行商周时代的井田制度,只是因为这是圣人曾经推行的制度,并没有意识到这种政策在当时的社会根本行不通,这只是一种历史的倒退,并不能推动时代的发展。
另一方面,在语言和艺术表现方面石介的文章首先表现为重道轻文,散文文学性比较差,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因为文以载道思想的引导,所以石介的文章大多数是用来传道的,更倾向于实用性,而不是用来欣赏的文学作品。其次由于石介对于西昆体的完全否定,所以其本人的文章必然要朝着相反的方向发展,摒弃华美的词句,以传播思想、实用为主要任务。
综上,我们一定会认为石介的散文语言会像太学体一样佶屈聱牙,求新求其。但是,事实并不是这样的,石介散文的语言非常的平实易懂。可以说读起来朗朗上口。另外,石介的散文也比较讲究语言技巧。首先,文章中多用反问和排比,读起来很有气势,论证很有说服力。例如在《可嗟贻赵狩》一文中“天尤有时裂,地尤有时陷,日尤有时亏,星尤有时陨,川尤有时涸,山尤有时崩,人乃独得不死?”一段话,运用连续的排比和反问,讽刺了追求得道成仙的行为,很有说服力。在石介的散文中,类似的表达方式比比皆是。在论证方面,石介多采用直接的方式进行论证,对于想要批评论证的事情,很少拐弯抹角,都是对事件本身直接的进行描述。
总的来说,石介的文章并不像他的人那样怪,人们评价石介的散文比较怪,把石介的散文和太学体划等号主要是因为石介本人性格及其在思想方面的激进。这给人们带来了一些误导。石介的散文虽然存在许多的缺点,但是也有很大的意义。石介的复古行为,对于儒家思想的传播,对于佛老的排斥起到了极其重要的作用。另外,石介矫正西昆体文风,对于古文运动有着极为重要的意义。虽然太学体同样是一种文病,但同时这也是一种进步,正是这种进步推动了古文运动的发展,为宋代文学的发展奠定了一定的基础。
[1] 石介.徂徕石先生文集[M].北京:中华书局,1984
[2] 陈直鄂.石介事迹著作编年[M].北京:中华书局,2003
[3] 祝尚书.北宋“太学体”新论[J].成都:四川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99,(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