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画圈儿的人

● 秦德龙（河南）

他是个爱画圈儿的人，动不动就在空中画圈儿，用右手的食指画圈儿。他用这种特殊的肢体语言，增强着自己的表达能力。是的，他是个大学教授。他的主要研究方向是“人类生存状态的自然构架与社会塑造”。这种神乎其神的话题，有学问的人，都会做。不把简单的事情弄复杂，怎么装神弄鬼呢？

这位爱画圈儿的人，在不同的课堂上阐述了自己的观点，主要是社会公平的观点。因为，社会现象常常令他目瞪口呆，常常让他拍案而起。“这怎么可以？这怎么可以呢？！”没人回答他的问题。历史的车轮轰隆隆地前进，没人在意他的声音。

但他的知名度还是有的。许多人都知道，大学里有个爱画圈儿的人。而他这个人，也并非过于迂腐。他身上也有可塑性，许多事情，只要让他参与，结果会有所不同。至少，他会像某些人那样，装聋作哑。

有家大型国企来请他了，请他当策划顾问。策划什么呢？策划让一部分人从岗位上退下来，美其名曰“末位淘汰”。为了打消他的顾虑，国企老总对他说：“我们还是要搞友情操作的。下来的人，都要有事干，除非他自己愿意回家打牌、抱孩子。”

他在空中画了个圈儿说：“我知道，要借我的脑袋，把事情摆平。其实，也好办，干部实行干部的办法，工人实行工人的办法。虽然，他们是两个不同的群体，但这两个群体可以和谐相处。和谐的前提就是和而不同。”

老总满意地说：“只需注意一点，不要方案拿出来，一上职代会，就让职工代表给否了。”

他又在空中画了个圈儿说：“主要是把干部摆平。干部这一块的改革，可参照有关规定，比照执行。中央、国家级的，叫顾问；省部级的、副部级的，叫巡视员、副巡视员；处级、副处级的，叫调研员、副调研员；科级、副科级的，叫协理员、副协理员。工人岗位嘛，统统叫歇岗。这样，无论哪个群体，都会相对稳定。”

老总笑道：“就是养，也要把他们养起来，让他们闭上嘴巴，不发言、不添乱。”

他站了起来，在空中画了很大一个圈儿说：“我多次在课堂上讲过，我最反对的就是不公平。”

老总望着他说：“即便相同的东西，也一定存在差异。即便同一棵大树，也不存在两片相同的树叶。就算大家都平等了，也不会公平。比如，停车场，大家都有车位，但位置不同。只要感觉到了不同，就会产生不公平的问题。实际上，人是被优越感驱使的。”

他画了个圈儿说：“您说得对。不然的话，社会怎么稳定呢？”

老总大笑：“您有这种认识就好。对您说句实话吧，这次改革，就是要挫败某些人的优越感。某些人，习惯于吃老本，动不动就说他是哪一年的干部。哪一年的干部怎么了？进步才是硬道理。你自己没进步，怨谁？看到别人跑步前进了，你才睡醒了？”

他又挥起了手指，准备在空中画圈儿，表达自己的想法。可他只是将手指小范围地画了画，什么都没说出来。在别人的眼里，自己算不算是吃老本呢？自己早该评上正高职称的呀。

在他的策划下，改革的方案出台了，并经职代会讨论通过了。这个方案的最大亮点是“公平、公开、公正”。几乎所有的人，都知道老总从大学里请来了一位爱画圈儿的教授。据说，他最厌恶的就是不公平，他最反对的就是暗箱操作。

竞聘那天，他温文尔雅地坐在了评委席上，观摩国企干部们做竞聘答辩。参加这样的场合，对他来说，是第一次。一切都让他感到新鲜，让他大开眼界。有的人，语言表达能力很强，头头是道、口若悬河；有的人，性格木讷，前言不搭后语；有的人，故作镇静，强词夺理……他奇怪地想，国企干部队伍，也是鱼龙混杂啊。

这些鱼龙混杂的人，竞聘答辩后，都没有走远。

他们在等他。等他一出来，就围住了他。有人给他让烟吸，有人给他递口香糖，还有人拉他去喝酒。他一一婉拒了。这些人似乎并不甘心，他们纷纷告诉他，做过他的学生，听过他讲课，最喜欢听他阐述公平理论。有人甚至说出来了他的研究方向是“人类生存状态的自然构架与社会塑造。”

他想起来了，这家国企的基层以上管理者都听过他讲课。他确信，这些人中，一定是有人利用不公平的手段上来的。可就是他们，也在高喊公平。想到这里，他笑了。

“我的课讲得怎么样？”他突然来了兴致，在空中画了个圈儿。

“老师，您讲课讲得太好了，我们都愿意听！”

“老师，我们最喜欢看您画圈儿了，您比谁都画得好，画得圆。”

“老师，您如果能在文件上画圈儿就好了，我们的命运就改变了。”

他不知说这些话的人是谁，他叫不上来他们的名字。他画了个更大的圈儿说：“我会让你们都满意的！”

人们都笑了。人们笑得很开心。人们都相信自己在他画的圈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