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治生态主义视角下的政治民主研究
2017-03-07刘焕明殷林逸
刘焕明,殷林逸
(江南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江苏 无锡 214122)
当前我们正处于现代社会向后现代社会转型的重要阶段。现代社会的重要特征就是“现代性”。“现代性”是在技术中心和经济中心的时代,本着“人类中心主义”的价值理念,必要时通过政治手段控制自然以实现为人类利益服务的目的。这里的“政治控制”往往是通过消解自然的内在价值而服务于人类,因而在某种程度上增加了破坏自然生态的风险,甚至会出现生态危机。随着生态危机的加剧,环境殖民主义逐渐抬头,“自然的民主”开始崩溃,由此影响到全球社会的民主秩序。因此,人们开始反思“现代性”中的问题,政府也由此开启了政治的生态转型,倡导社会实践将生态文明建设与经济建设作为并驾齐驱的两驾马车,从而为后现代生态友好型社会的构建、恢复自然和社会的双重民主保驾护航。
一、政治生态主义:生态主义向政治的渗透
政治的生态转型是随着生态主义向政治的渗透逐步开始的。生态主义是20世纪60年代以来,伴随着西方国家环境的恶化和能源危机的爆发而出现的一种思潮,是后现代环境运动的产物。它诉诸“世界有灵,万物平等”的价值理念,强调从整体主义出发,将系统论、协同论和自组织理论作为非人类接受道德关怀的理论基础,将道德的形而上学范式延展到整个自然界和生态圈,并以此作为非人类存在物获得内在价值和道德诉求的核心支撑。“在生态主义看来,生命中心平等的直觉是生命圈中的一切都同样拥有生活、繁荣并在更大的自我实现中展现其个体自身和自我实现的权利,这个基本直觉是生态圈中所有机体和存在物,作为相互联系的整体的部分,都具有内在价值。”[1]生态主义通过内在价值沟通自然和社会的设想非常符合生态友好型社会建设的要求,在生态文明建设被提上议事日程的今天,生态主义开始渗透到人类社会的方方面面,政治生活也不例外。相对于传统政治而言,生态主义强调社会组织与自然组织在政治层面的同构异质性,强调实践中非人类生命形式如何纳入现实关怀的责任体系,并以此修正现有的政治实践模式和政治管理模式,将人类与非人类存在物之间关于生态正义的诉求推广到社会的政治生活中,要求实现政治活动对自然界的持续关注。这种将生态主义理念纳入政治管理中的模式,被称为政治生态主义。
政治生态主义以绿色理论为思想前锋和理念基石,借鉴了生态马克思主义的相关理论成果,从自然观、技术观、自由观等角度对如何进行社会批判和生态自由展开论述。政治生态主义中强调的绿色,是生态主义的重要内涵,这也是相对工业社会“泛红”的生态危机而言的。长期以来的“人类世”(即人类中心主义)思想造成了人对自然无节制的索取和破坏,将自然作为纯粹客体对待而不顾及生态的红线,自然的危机最终伴随着工业革命的成就降临,人类社会也难逃自我谴责。基于此,绿色理论提出了关于生态社会构建的设想。在其看来,“自然的解放”和“人的解放”是两个彼此联系、相互促进的方面,它们并非彼此孤立,相反却能互为逻辑前提。在这样的观点下,绿色理论突出强调了“自然观变革走向自由观变革,最终引起社会观变革”的逻辑主线。既然自然的解放和人类的解放是同一问题的两个方面,那么真正意义上的自由也应当是通过自然和人类的双重解放实现的。这也说明,现代发达国家通过对环境的控制和殖民也可以进一步实现对发展中国家的压迫和剥削,并且这些压迫和剥削相对于赤裸裸的经济殖民而言,手段更为残酷,利润更为隐蔽。因此,政治生态主义也必然地包含了政治正义公平和环境正义公平。它将环境的利益纳入政治的利益,更符合马克思主义关于人与自然解放的双重诉求。
随着生态文明建设的推进,政治生态主义在现代政治文明中的地位越来越高。加之由于环境破坏而引发的社会冲突也越来越多,许多涉及环境的社会问题也开始成为政治生态主义的重要议题。“从政治生态主义的视角来说,有关环境的社会运动或因为环境而引发的社会冲突都可能成为当下的政治议题。这就是说,人类已经越来越认识到环境问题已经成为与人生存本身休戚相关的一种现实问题,环境风险也变成了大众性的社会政治关切。环境问题不再是单一的远离社会的单纯问题,不再是简单的一类抗议事件或者孤立性的偶然性事件。”[2]
政治生态主义内在地包含了对人类价值唯一性超越的诉求,它承认多元价值主义,突破了以人类价值为中心的理念,否定长期以来占主导的“人类世”观点,设定生态系统与人类社会的平行起点,将人类世界重新平放到自然界,并把二者等同于平等主体,强调政治活动不仅局限于人类社会,同时也影响并受到自然界的作用。一言以蔽之,相比于以往的传统政治实践,政治生态主义试图超越单纯的社会公平与社会效率,而将目标重点放在寻求社会生态和自然生态的平衡发展上。
德国社会学家乌尔里希·贝克曾在《风险社会》中写道:“我们正处于古典工业社会向风险社会转型的过程中,并且这种转变不再仅仅是局限于科学技术本身……科技本身的发展需要设定自然和社会(文化)的严格界限,这个界限的设定和维系需要权威的控制,而很明显,没有任何一种权威能够比得上政治的权威。”[3]因此,将生态主义理念纳入政治实践中的尝试,是当前社会转型下保障生态文明建设的有力后盾。
二、现代政治民主的危机:从政治生态主义视角的审视
如前所述,政治生态主义是现代民主政治的重要内容和核心诉求。现代政治民主的实现不仅是社会和文明进步的体现,同时也是在环境领域的提升和升华,是政治文明和生态文明的双重提升。政治生态主义既定地包括了生态民主和社会民主这两个相辅相成的概念。从这个角度而言,生态的危机也是民主的危机。当资源在少数人的操控下从大多数的贫困人口向少部分的富裕人口流去时,贫富差距就进一步加剧了。马克思也曾经提出过类似的观点,人与自然的危机实际上就是人与人之间的危机,只是通过自然,人与人之间的矛盾才能得到缓解,因为这种矛盾通过对生态正义和民主的破坏转嫁给了自然。然而,当破坏超过自然的底线,即生态承载力的时候,人与人之间的矛盾又会再次爆发。所以,生态问题和社会问题是两个不可分割的领域,想要生态民主的价值观付诸政治行动,社会正义是基本条件之一。
从全球化的视角分析,整个人类文明正处于从古典工业文明向后现代工业文明转型的过程中。古典工业文明无限制地推崇技术对自然的征服作用,将技术对自然的风险消解或者遮蔽掉,并无节制地夸大技术的积极面,而对技术的风险(包括技术可能造成的生态风险和社会风险)视而不见,无怪乎乌尔里希·贝克教授会严肃地警告人类:“我们正慢慢进入‘无处不风险’的社会中,并且在通往这种风险社会的道路上,风险似乎正借看似合理正常的消费慢慢渗入社会生活与文化中,最终变成让我们习以为常的事情。而风险自身也在这个过程中发生了转型和扩散,从技术风险走向了市场风险、经济风险和政治风险等。”[4]这种政治风险就是造成现代社会政治危机的根源,同时也是社会政治灾难的导火索。从政治生态主义的视角来分析,现代社会的政治危机主要表现为:
(一)分配正义的消解
在政治学意义上,分配正义是指与持有正义相对而言的一种关于社会财富、权利和荣誉分配的正义。关于分配正义问题可以追溯到亚里士多德时代,但最具代表性的人物是罗尔斯和诺齐克。罗尔斯认为,社会生活中通常存在着三种分配模式:表现为以效率优先为原则的分配制度,他称之为“按贡献分配”;按照道德应得分配,即注重过程的公平而非结果,他称之为“按努力分配”;将按照道德原则分配的过程与按照人的需要结合的平均主义原则分配,他称之为“按需要分配”。然而,这三种分配模式各有利弊,它们只能作为社会某些领域的指导原则,而不能作为指导整个社会分配的原则。罗尔斯企图超越这三种模式而建立一种程序性的分配正义。他在《正义论》中明确对自己的分配正义主张和原则进行了深入剖析,即所有的社会基本善,包括人权的自由和机会的获取、收入和财富以及自尊的各种基础等都应该被平等地加以分配,除非对其中一些或所有这些基本善的不平等分配,会有利于最少受惠者。他由此引申出两个关于正义的原则,即基本权利平等、基本自由优先的原则和表现出强烈平等主义倾向的差别原则。
政治生态主义将罗尔斯的分配正义原则与生态平衡发展结合在了一起讨论。按照政治生态主义的观点,生态圈是有极限性的,一旦打破生态的极限性,社会的平衡也会遭受到威胁。具体说来,首先面临的风险就是社会的分配正义问题。从理论上讲,财富分配的原则与风险分配的原则应当是一致的,即承担风险最多的群体获得经济上相对较多的补偿,如从事重体力劳动和危险作业的社会群体应当在社会分配中获得更多的优待和报酬。但是,随着工业社会中技术专家、企业家和政治家组成的“技术王国”对技术的垄断,分配正义的失衡开始越来越严重。技术王国依靠政治的强制力强行将技术责任和技术权利主体剥离。这一利益共同体成为享受技术带来的权利方,而技术的风险责任则通过技术对生态的压榨转移到了社会的大众身上。通过一系列类似排污税、环境印花税等“合理”的赋税,让财富分配原则和风险原则不再成正比。“统治者通过政治特殊权力使财富集中到最上层,而将风险留给最底层。贫穷仍旧继续加剧着肮脏、毁坏、噪声等环境问题,这已经不再是一个区域性的单一问题,而是全球性的复杂问题……在环境问题和生态安全日益濒临警戒线时,一系列的化学问题、核危机与食品安全都带来了劳资的两极分化,或者说政治的非生态考量导致了越来越多的两极分化——不管是从工作的收入还是生活的环境而言,社会分配的正义性都在消逝。”[5]
在政治生态主义看来,现代工业社会中,技术王国正是通过生态危机获得了不应属于自己的巨大财富,但是它们却没有承担本应承担的生态风险,而且还在不知不觉中将这一风险转嫁给了制造财富的社会群体,并使这些人承受了经济灾难和环境灾难的双重打击。基于此,政治生态主义尝试着呼吁各国将解决生态问题和解决分配正义问题结合起来,希望能开辟一条新路径来解决现代社会出现的政治危机。
(二)代际正义的崩溃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生态的整体性构成涉及时间的连续性和空间的自组织性,这让关于生态正义和可持续的问题比社会还要复杂许多。美国著名女生物学家蕾切尔·卡逊曾在20世纪60年代,在自己的著作《寂静的春天》一书中历数了滥用化学药剂造成的对人类社会、人类本身和自然环境的不可逆转的灾难性后果。书中以翔实的资料列举了有害化学物质通过食物链,从低等生物向高等生物不断富集传递的过程,指出这种有害物质对环境中各种生命包括人的生命的摧残,最后甚至改变了自然界中各种生命的存在方式;除此之外,该书还重点强调了环境问题在时间和空间上的持久性和可持续性,大大触发了包括世界各国在内的环境危机感。环境时空的息息相关,让人类开始反思民主的当下性和可持续性之间的关系,最终得出生态政治下的社会正义和民主不仅应当是当代人的正义和民主,同时也应该是后代人的正义和民主的观点。可以说,在生态政治看来,人类只有在一种安定和谐的环境中,才能享有真正的自由和平等,其基本政治权利也才能被真正落实。生态政治所主张的权利观与传统政治权利观有着根本上的差异:生态政治包含了生态民主和社会民主的双重价值理念,所涉及的民主内容更加全面,涉及的民主群体也更加广泛,从而也让公平和正义的实现更加彻底。因此,只要人类希望民主和文明被延续,他们就应当负有保护和改善这一代和将来世世代代的环境的庄严责任。而这就是代际正义。
代际正义涉及的一个重要问题就是可持续发展问题。然而,通过政治上的霸权主义,我们将我们所应承担的技术对环境的风险转嫁给了下一代,并且这在当前的政治环境下是不可避免的。“人类面临着确立某个乃至整个环境合理消费的限度问题,这不能只寻求到技术本身的原因,更需要寻找到社会对这一问题所设立的规范。”[6]关于这个规范设立的探讨从1992年的巴西里约热内卢就已经开始了,至今为止大部分思路是通过发挥市场作用和提升技术能力两个方面来制定相关政策,以保障代际的公平正义。但实际上,不管是在什么社会环境下,技术的应用都会对环境产生或多或少的风险,这个风险会随着技术越来越高端化、精细化而变得难以准确预测,这让代际正义难以解决风险遗留问题。
从政治生态主义的角度出发,现代工业社会代际正义的崩溃是因为技术风险从社会渗透到了自然中,并且受到政治利益集团的强行控制而将风险成本转嫁给了未来的人。不管是出于什么样的考量,客观上我们都会使这些后人的生命和身体遭受不同程度的摧残和损害,甚至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我们可能将他们置于一个丧失了自身权利和发展的处境。因此,在政治生态主义看来,对自然可持续发展的损害行为通过某些途径必然会对社会的可持续发展造成影响。现代社会的政治诉求在某种程度上只关心社会的可持续性,甚至为了获得某些社会利益的最大化而将社会所应承担的风险转嫁给自然,最终自然又将这种风险还给了人类,并且这种风险所持续的时间和受风险群体所覆盖的面积是难以估量的。代际正义的崩溃既是关于社会的可持续问题,同时也包含了深刻的自然可持续性问题。
(三)生态正义的破坏
“生态正义”这个概念缘起于1982年美国北卡罗来纳州一次自发性的民间环境运动。这次环境运动的主要诉求是当地华伦县一些居民游行示威,反对将一些有毒垃圾和可燃性焚烧物堆放在有色人种和低收入人群聚集区,认为这会对环境的可持续性发展造成威胁,并最终影响自身的生命安全。这一事实足以说明,所谓的不公正已经从社会的不平等开始向自然的不平等渗透,而自然的不平等也就意味着生态正义的破坏,其直接导火索是科学技术的滥用。“滥用”,往往是通过政治手段实现的;政治一旦摒弃了其本应具有的生态考量,就会使得生态的风险不再只是被局限于技术发展的副产品——它成为工业社会中社会发展所不可避免的一部分。本着这样的思想,通过政治上的“合理立法”,生态的破坏成为“理所应当”,生态正义被无情地破坏。
就目前的政治民主与正义而言,正义一词仅仅限于当代人类社会中,它的受体对象只是当前时间留下的人类群体。然而,这与政治生态主义所强调的正义在时空上都有较大的区别。举个简单例子,按照人类社会的发展规律,人类社会从封建社会进入资本主义社会;资本主义社会的民主程度肯定相对而言是高于封建社会的,并且它并不会受到封建社会的过度影响,甚至可以彻底颠覆封建社会的政治体制,建立全新的民主制度,重新设定正义程序与实体;但是对于自然而言,前续自然的破坏性对于后续自然的可持续发展相对而言至为关键。自然被破坏且不可修复的部分,会影响整个生态正义的实践。一言以蔽之,人类社会往往更注重一代人生存的当下,而生态世界则暗示整个生态正义的持续进程。
生态正义的破坏不仅影响代际的公平和正义,对环境的可持续发展造成了严重的威胁和影响。同时,生态正义的破坏也瓦解着代内的公平和正义。通过环境殖民、污染转嫁等手段,占社会比例的少数人获得了大部分自然资源,社会的贫富差距由此愈演愈烈。无怪乎我们可以这样讽刺地说:现代社会的民主文明在生态领域中的表现是微乎其微。很奇怪,我们能在社会中做得那么好的民主却不能在生态中落实。实际上,现代化建设需要社会的公平正义为技术的发展实践保驾护航,但我们更需要用生态正义来为技术和社会的可持续发展提供方向。如果只看到眼前利益,而忽视生态正义,那么在现代化建设后期就容易遭受来自科技自然向度发展的危险。“现代政治在科技发展中失去了社会(文化)与自然的一些严格的界限,在科技发展中失去了(科技与政治上的)控制的结果,更是在其所谓的规范操作中失去了控制的结果。”[7]生态正义的破坏让政治文明遭受着礼崩乐坏的打击。
三、政治民主危机的解读:忽视生态民主的责任诉求
西方著名思想家卢佩·富瓦将现代社会定义为一个极其难以捉摸和研究的社会。因为这个社会正处于一个充满着风险的时期,并且这些风险已不再是传统认识上的科学技术发展的副产品,即我们不能完全将责任归咎于科学技术的发展。在我们面临和确立整个生态环境消费的合理限度时,我们不能仅仅考虑科技本身,更多的考量应当放在保证这种合理限度的规则上。“规则就是政治上的深思熟虑和英明决策,之所以需要规则,是因为仅仅依靠技术是不能实现所谓的可持续发展的……除非每一代人都可以理性地计算出技术运作下的消费自然资源、制造污染和既定比率再生。”[8]而很明显,我们并没有足够的把握用一种精确的算术式计算出在何种具体的程度上现代人能够实现对子孙后代的生态正义。
现代社会之所以出现政治风险危机,归根结蒂是因为在现代政治看来,正义和民主只存在于社会领域,生态正义和社会正义总会有不可避免的矛盾。现在,我们正处在工业社会从古典形式向风险社会的转型中。这是一次意味深长的反思现代化发展的转型——如何处理好生态正义就是在转型中我们需要面临的问题之一。处理好该问题不仅是生态本身的发展要求,同时也是社会代际发展的诉求。社会代际发展是社会正义问题,而生态可持续发展则是生态正义问题,从这个角度看,实际上生态正义和社会正义并不冲突,它们都应当是民主政治的重要内容。
过去,我们常常误解生态民主与政治民主的关系,认为政治民主仅仅是针对人的正义和平等;而实际上,在政治的民主一词中,就天然地包含了民主的生态性诉求。“现代民主政治是集合相对多的众人理性,由众人制定游戏规则,然后委托代理人,依照法律规则管理众人之事。这是权力民赋下的权力双向互动,而为了保障这个权力双向互动的可持续性,必须要有内含纠错并且带有监督制衡的机制,以实现对权力无限制扩张的制约。”[9]这种机制就是一个相对完善的政治生态系统,它将自然界物与物之间相互作用与制衡的理念纳入人类社会的政治体系中,形成了现代的民主政治体制。现代的民主政治体制本身就包含了合理的生态民主诉求,忽视生态民主的政治体制必然会走向民主的危机。
(一)民主危机起源于对生态环境支撑的破坏
从政治生态主义的角度分析,政治民主之所以是社会发展不可抗拒的潮流和趋势,其原因在于政治民主要求权力上的分衡和制约;而相对于民主诞生前的专制和集权,民主制度是符合社会历史演化的生态学原则的。所谓生态学原则,首先是包含了整体主义的诉求,并且这种整体主义要求政治系统和生态环境之间保持动态的平衡并协同发展。现代社会的民主危机恰恰是因为现代政治体制慢慢地摈弃了这种生态学原则,它们将生态环境摈弃在政治系统之外,将政治行为看作与生态环境无涉的存在,慢慢地割裂了生态环境对自己的支撑作用。但是实际上,民主制恰恰是一个十分复杂的体制,它必须在各种不同甚至带有冲突的经济利益、政治利益和道德情感上达成一个尽可能实现的最佳妥协,而道德关注就是生态伦理的一个根本要求;如果缺失了道德关注,很大可能就不会被承认是民主的制度,因为它不会得到大众,特别是生态主义者的认可和支持。值得一提的是,民主不可能是一次性的生成或者一劳永逸的变革。民主是一个持续进行的政治社会过程,它需要在种种利益中穿梭协调,这往往是极其复杂漫长的“渐变式嫁接”过程。这一过程的复杂性超出了科学和社会对它的理解,所以民主必须在这一复杂的政治社会过程中不断矫正自己的方向,调整自己的原则,以便时时处处符合社会整体评价标准而不至于被当作异化的行为被抛弃。因为民主的命运最终是掌握在社会大众手中的,一旦民主脱离社会中占绝大多数比例的人民的期待,异化为少数利益集团玩弄和控制社会大多数群体的工具时,就会失去社会的支撑,走向灭亡。
正因为如此,环境正义和民主的恢复和关注是值得提上议程的。“环境正义是环境保护的应有之义。环境保护从政治意义上讲,就是使得环境善物向环境恶物的转变中断或者停止。这里的善物和恶物都带有价值取向,包含了社会价值和自然价值双重价值。而当环境善物向环境恶物的转变速度和范围超过了环境承载力时,环境的危机和人类的危机就诞生了。”[10]事实上,西方无数实例都向我们展示了在实现环境正义的同时,社会正义也在实现;而当环境不平等加深时,社会也不会和谐可持续发展。例如,1990年的美国,一个旨在恢复和保护原生态环境的全国野生联盟策划了一个与环境正义有关的新项目。在新项目实施的过程中,为了尽可能地推进自己的环境政策和相关工作,在初始阶段吸收了少数族裔。但是在实施过程中,发现通过少数族裔的嫁接,环境保护和原生态恢复等相关工作的推进实施不仅比较顺利,参与的人群越来越多,影响越来越大,而且社会因为环境问题而引发的冲突也越来越少。曾担任塞拉俱乐部主席的米歇尔·费希尔和曾担任自然资源保护委员会主席的约翰·亚当斯在首届有色人种环境领导人高峰会议上也阐述了这一事实,呼吁社会各方力量积极投身于环境的民主和正义建设,将此作为社会正义公平民主实现的重要利器。这说明,人类已经逐渐意识到,社会正义、社会民主(特别是社会的种族主义和种族不平等问题)包括社会贫困都和环境不平等、不民主相互联系、相辅相成。所有这些要素并不可分割或剥离,它们都是影响社会可持续发展实践的一个部分。
(二)民主危机加深源于对生态持续发展的忽视
民主的本质是集体的社会期待。马克思说过,私有制就是阻碍集体社会期待真正实现的绊脚石;看似不计价值的资本,不过是资本诉求无遏制超越的后果;私有制通过扩大人对物的虚假需要控制了人的真实欲求,并把人对自然的正常索取变为无节制勒索,对自然的统治和对人的统治在此达到了高度的一致和同步。“私有制下经济活动和政治决策缺乏民主是导致生态环境破坏的直接原因,生态环境的危机同时也表明了现代民主制度的危机。”[11]生态环境危机不仅仅威胁到生态自然的可持续发展,同时也对人类生产生活方式的可持续推进造成了阻碍,最终导致了代际发展的不平衡。从长远来看,必将影响人类社会的可持续发展,而这恰恰是当代人对后代人的专制,是与民主的集体期望本质相违背的,这是从对生态可持续发展的忽略进而到对社会可持续发展的忽略。从这个角度讲,生态危机的化解、人类代际民主危机的缓解,关键在于人类社会民主制度向生态的推进;人与自然关系的生态化最终也影响人与人关系的生态化。试想一下,在一个能充分尊重自然、自觉践行对自然的责任规约并落实生态自觉的环境下,又怎么会因为文化或种族原因,又或者因为性别或生活背景不同而出现不平等和非正义的情况?没有了人与人之间的不平等和非正义,也就不会有为了自己利益不顾子孙发展的环境殖民主义。没有了环境殖民主义,也就没有了违背生态正义的非民主行为。由此,我们得出结论:民主危机和生态危机从来就不是分离开来、毫无联系的两个问题;相反,它们是互为矛盾对立统一体的两个方面,政治民主内在地包含了生态民主的诉求。
其实,就实质而言,环境危机本身也是政治绝对权力在环境政策上的延伸所导致。世界上没有不受约束自由发展却能保持正当的权力,绝对的权力必然导致绝对的腐败,对于社会民主和生态民主而言,这一说法都是至理名言。早在18世纪,法国思想家洛克、孟德斯鸠等人文主义思想家就提出分权制衡、权力监督的思想,提倡以分散的权力代替绝对的权力。而政治生态主义将这一社会原则运用到生态领域,提出生态权力监督和生态有限政府也应当成为当前世界上民主国家的主要政治内容。如同社会是由不同层次的部分所构成的整体一样,生态也是由无数生态小环境所构成。目前,关于生态民主问题的推进主要是从政府所谓的“生态资本主义”构建入手,以此将自然的价值赋予到社会之中。生态民主的重要责任在于倡导和追求所有生态友好的经营模式和经济政策,比如可持续的农业、林业和渔业政策,并寻求基于一种生态价值内在化的实践方式。所谓生态价值内在化的实践,就是将保护环境等问题上升为国家基本政策,将环境的公共物品价值纳入私人成本的创造性政策工具。这样,人们就会慎重对待环境选择,不会将人类对环境的权力不加制约而随意最大化。“生态资本主义”是市场经济模式下非意识形态化的建设性政治战略:既存的经济政治权力结构及其支撑生态系统价值共识之间的妥协,它与激进的“红绿”和“深绿”政治相对立。
(三)民主危机恶化源于对生态现代化的错误实践
生态现代化的概念最先源于柏林大学环境政策研究中心,刚开始这个词并没有明确的指向和含义,只是用来在最宽泛的意义上指代包含了环境导向的政治决策。如今,随着科技革命带来的生产力水平的迅速提高,生态现代化的概念和内涵也越来越清晰。简单地说,它就是通过生态现代化战略的三个核心性要素——政治政策选择、市场机制运作和科技发展变革之间的互动关系,采取调适性政策规制各种社会关系(包括经济关系、政治关系),并努力使社会发展与生态发展相协调的可持续方针战略。有学者将生态现代化视作一个政治选择周期、市场运作周期和科技革新周期的不断否定之否定的过程。正是因为很多问题是在实践中才表征出来的,所以每一次的问题都会带来一种新的社会发展模式。无论这种模式是在原有基础上的小修小补也好,或者是对原有模式根本上的扬弃也好,它都必然会带来一种新的关系模式的构建,而相关的生态政策和生态实践也必然会随之改变。可以说,生态现代化从实质上来说,是与社会发展和社会民主相呼应的一种实践模式,它本身就包含了对环境的民主和可持续政策。
但是,就目前而言,市场经济仍然会在很大程度上掩盖或者歪曲生态现代化的实践本质。如前所述:生态现代化战略的三个主要内容:一是任务执行上实现环境保护与经济发展的共赢协调发展,二是发展机制上以科技带动经济和环境保护的发展,三是运行机制上强调市场的自由发展和优先性。实质上仍然是通过经济发展带动政治发展,甚至生态文明的发展。可以说,注重市场的优先作用是生态现代化战略的重要方面之一,但是,这并不代表生态现代化的实践必须依靠纯粹的自由市场实现,一旦将生态现代化的实践战略彻底建立在市场经济的基础上,就会本末倒置,成为纯粹的生态经济现代化实践战略。实际上,“生态民主”关注和追求的是社会的根本性改变,不是在原有基础上的小修小补。后工业时代,人们应当更注重精神家园的回归,因而就研究民主本身来说,并不比研究科技管理和市场运营逊色。传统的工业文明由于其本身具有的过度与贪婪特征,亟须一种具有可塑性和反对性的生态回应作为制衡,这让生态的民主转型显得十分重要,因为这需要一种全新的民主制度框架,而这并非短时间内可以实现的。
四、生态社会政治民主的未来展望
(一)生态社会政治民主的新诉求
相对于社会民主层面的民主而言,生态层面的民主将这一社会民主延伸到了对自然和人的关系的考量和作用中,这对国家的民主政治发展提出了新的要求——国家如何能够使人们的社会权利与自由约束在特定的生态限度之内。因此,随着生态政治主义的推进,生态民主的诉求加深,政治主体出现了新型的环境政党:绿党。绿党的兴起意味着国家在制度层面上的反思,对于长期以来人们过度膨胀的经济社会权利,应当有一种政治制度和政治主体来矫正和规范,并在此基础上提出新的政治范式以适应当前社会文明的发展需求。从绿党在世界各国的具体实际情况分析,有限意义上的“绿色国家”的实现是可能的,关键是我们如何能够寻找到一条相对平衡的中间道路来协调生态正义和社会正义,并实现双向的民主发展。显然,绿色思维具有明确的政治学方法论要求,即“绿色思维中一个明确的趋势是走向这样一种理解,环境难题应当在所有它们产生的层面上得到应对,而政治制度必须对应于这些层面并且以立体的方式将其连接起来”[12]。这是一个任重而道远的问题,并且没有一种很好很完美的理论能够提前告诉我们这个问题的答案。我们只有在实践中不断摸索和改进,这无疑也为生态民主的实现增加了时间和精神上的负担。这是当前生态民主还难以实现或者存在问题的根本原因,因为它建立在经济优先的基础上,但它又呼吁人们制约经济优先以实现生态与经济的平等和民主,这显然并不是在短时间内能够被充分理解和接受的。在此,只有在理论诉求和实践需求当中,不断将社会与环境公正作为不懈的追求目标,才能真正形成相互支持的社会与自然关系。
(二)生态社会政治民主的新价值
相对于只是社会层面的民主概念而言,生态社会将民主的诉求从人与人之间延伸到人与社会之间本身就是对自然内在价值的重新展现,以及在此基础上的进一步提升。尽管我们不能否认生态民主本身的实现还有相当长的道路要走,但是它已经成为当前民主建设必须思考、不可或缺的重要内容。生态的民主不仅是生态可持续发展和保护的必要条件,而且它也是社会的进步、政治的进步,乃至人类文明的进步,这是生态民主对人类社会发展的新价值;同时它也是人与自然关系修复的精神思想前提,它对自然和人平等的诉求包含了深刻的哲学理念和可持续发展观,这是它对自然可持续发展的新价值。
尽管现阶段生态民主的建设还存在滞后性,当然这多是由市场经济的固有重要性和思想观念的相对滞后性导致的。长期以来,不管是东方还是西方,国内还是国外,有关民主的探索和研究多集中于社会的政治结构框架内;谈及民主主体,大多只是涉及人类社会本身。直到20世纪中期以来,环境运动的兴起和推进才将民主一词嫁接到自然生态的领域,有关生态民主的研究才开始慢慢兴起。从现代社会的特征来看,随着现代文明进程的推进,社会环境的复杂性和风险性加剧,反思现代化必然会触动科技和生态的触角。生态文明的探索,生态正义、民主的研究和推进,成为反思性社会批判的重要内容。生态主义视角下的政治民主寄希望于环境正义和社会正义的统一,这不仅是政治民主本身的诉求,更是社会发展的重要内容。当前,政治民主的危机很大程度上缘于对生态危机的忽视、对环境正义的消解。因此,我们需要更多的眼光和声音,来关注生态的民主和正义,并将其纳入整个社会的公平正义系统,使得生态民主成为政治民主真正合理的应有部分。
(三)生态社会政治民主的新实践
以生态现代化理论为代表的诸多西方理论在积极回应和试图解决西方社会面临的诸多问题和困境时,尽管也尝试在其当下的制度体制框架内寻求某些局部的调整作为出路,但在理论尤其是实践当中遭遇了难以解决的障碍而陷入僵局。
新的生态社会政治民主呼吁新的实践,这一新实践首先一定是在超越资本利益,立足人类整体利益和生态利益的基础上进行的。探寻生态民主的社会主义途径,是生态社会民主的重要实践出路。“社会主义民主的实质就是人民当家作主。因此,生态民主只有在社会主义民主的条件下才能得到真正的发展。”[13]党的十八大把生态文明建设纳入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事业“五位一体”总体布局,明确提出大力推进社会主义生态文明建设,“伴随人类文明的进步,各种反文明的力量和形式也在不断增强,尤其是在资本对人类自身的控制和支配方面显著增强。为此,需要在现有的社会制度和生产方式下,通过制定相应的法律,限制资本逻辑的扩张,进而摆脱资本逻辑的局限和束缚。在此,社会主义是对资本主义的历史性超越,生态文明是社会主义的题中之义”[14]。因此,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制度框架内,在中国共产党的坚强领导下,通过形成绿色发展新方式、完善生态文明制度体系、实施主体功能区战略、筑牢生态安全屏障、打造山水林田湖生命共同体、坚决控制能源消费总量、加强绿色屏障建设、强化公民环境意识、积极参与生态国际合作等一系列实践,表明我们加强生态文明建设的坚强意志和坚强决心,提供了崭新的实践蓝图,以全新的姿态和气度,开拓了生态社会政治民主的新空间。
生态社会政治民主将传统民主的基本价值观念与生态优先的原则相结合,将社会正义、基层民主和非暴力综合在生态政治民主所追求的生态平等与政治平等理念中。而联系这些民主基本要素的则是生态优先的价值观念和准则,这实际上是绿色政治理论的重要组成部分。这种生态社会政治民主的新内涵传达了一种生态智慧,反映着生态社会政治民主的本质和内涵,而这种内涵则体现了生态社会政治民主的“民主之新”。
生态社会政治民主同样包含了社会正义的原则,同时也将这种原则推及自然。社会正义的实现以生态优先价值观为前提,是生态社会政治民主的新内涵。所谓新,就是这一内涵对传统政治及其理念带来巨大的冲击和挑战。传统的政治关注人和社会,不谈环境与生态;而生态社会的政治民主则把自然引入公共论坛,并且使之成为政治的新主体和新主题。除此之外,生态社会的政治民主将个人民主权利的解放与生态和社会的解放结合在一起。而这种双重的权利解放更容易让民主的概念深入社会和自然,从而深入人心。生态社会的政治民主,其目标在于把人与人、人与自然之间的粗暴关系跃迁为一种平衡和尊重的关系,这本质上是一种非暴力的、人与自然相互尊重、相互维护的新型合作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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