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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现代性困境的三重表象

2017-03-07

湖南省社会主义学院学报 2017年5期
关键词:现代性资本主义意愿

陈 英

论现代性困境的三重表象

陈 英

(湖南省社会科学院,湖南 长沙 410003)

对现代性的理论反思指出现代性是一种悖谬性的存在,其批评多集中于现代性的主体意识。然而,现代性与现代社会的发展方式相辅相承,现代性同时呈现为现代社会中的一种思维方式与行动方式。在具体的社会现实中,现代性困境有三重表象,这就是认知行为中的理性困境,实践意识中的自由困境,以及资本主义政治制度的民主困境。剖析现代性困境的具体表象将发现,我们需要重新理解社会与文明的发展,重新进行价值反思与选择,这些议题都需要有超越现代性概念边界的视野。

现代性;悖谬;理性

现代性是对启蒙以来现代理性社会的或文化、或制度、或精神、或价值的一种反思,是现代社会透露出来的一种文化气质。现代社会的基本特征可以从三个方面来概画,这就是文化上的理性精神,自由的实践价值,以及民主的政治制度归依。通过分析现代性问题在理性、自由及其资本主义社会制度中的具体呈现,可以为我们理解现在以及以现在为出发点的未来提供反思启示。

一、现代性困境的第一重表象:理性的困境

现代理性认识论建立在休谟对事实与价值的二元区分上,理性知识局限于通过观察、实验与逻辑推理而来的认识,而把与情感、价值和信仰相关的认识看作主观的与非理性的。理性被理解为是建立在人类主体性之上的一种有根据的推演与思考能力。理性以人为根据,为世界建立一种秩序,与无条件的习惯性服从、相信与信仰相对立。启蒙理性带来现代文明的发展,其在批判传统权威的同时,把人从神性与上帝的统治下解放出来,人类在自然及其世界面前取得主体地位,与此同时,机械论的自然观取代有机论的自然观,自然被看作自身不具有价值、目的与意义的机器。培根确立起来的新工具,把知识看作力量,以理性认知为基础的科学技术成为人类认识自然、征服自然、控制自然的手段。

根据韦伯对价值合理性与工具合理性的区分,价值合理性以行为本身作为价值与意义的源泉,而不管行为可能导致什么样的成就与后果,例如我们对美的欣赏、对他人的爱以及宗教信仰,我们从艺术欣赏、关爱、信仰等行为本身中获得价值满足。工具合理性即目的-手段合理性,行为本身不是目的,行为所产生的后果才是目的,行为只是作为实现这一目的的手段而被选择,最典型地是资本主义市场经济行为,生产是为了销售,为了创造最大的经济效益;科学技术是为了提高生产力,产生经济效益。价值合理性以价值理性为根据,工具合理性以工具理性为工具。韦伯表示,现代社会工具理性盛行而价值理性没落,物质、金钱、欲望成为目的,经济理性控制人的行为,成为人类无法摆脱的牢笼。批判工具理性成为现代性批判中至为关键的一点。

现代社会仍然可见某种价值信念,不过,这种价值信念往往围绕工具理性而组织。当理性被看作通过认识规律与利用规律而为我服务的工具,理性也就成为征服、控制、统治、主宰与利用的工具,个人获得最大的生存空间与个人利益的最大实现成为目的,个人价值由此实现,征服与控制成为目标本身。这种关系不仅体现为人对自然的征服与控制,而且体现为人与人之间的征服与控制,自然科学成为征服自然与控制自然的中介,而社会科学与政治科学则成为征服与控制人类社会的中介。在这一过程中,征服与控制成为主导价值,人与自然的价值都异化为工具价值。

启蒙理性把人从上帝的主宰下解放出来,但又重新把人投入理性的统治之下。理性以秩序来规训人的行为,以投射到未来彼岸的目的来约制人的现在,在这样一种态度中,现在就成为暂时的,可供牺牲的,可资利用的,理性退化为工具理性,人与人之间,人与自然之间退化为征服与主宰的关系。现代性的一个困境就来自于理性的这一悖谬,现代理性起源于对传统的批判,它们指出传统的历史性及其局限,批判中理性确立起自身的解放意识与合理性,然而,在进一步确认自己的法则时,理性却又把这种法则普遍化与客观化,超历史的永恒意识把理性推向神话的阵营。不过,理性内含批判意识与解放意识,使得理性有可能进行自我反思,成为反思理性,自我意识到理性的界限,理性的可为与不可为,现代性的批判也就能从现代性的内部源起,但是现代性的问题并不能仅仅依赖现代理性给出回答,特别是当理性退化为一种工具理性,它能引领现代社会走出困境的能力就更为有限。

二、现代性困境的第二重表象:自由的困境

自由是现代社会尊尚的行为价值。资本主义自由主义意识形态把自由、平等、博爱当作普适价值,自由排在第一位,追求自由也被看作是实现人的本质回归的理性目标。乌尔里希·贝克(Ulrich Beck)有言:“现代性中有一个独立……的意义来源,这就是政治自由。……现代性意味着一个传统确定性的世界正在衰竭,正在被取代——如果我们幸运的话——亦即被合法允许的个人主义取代”[1]。法兰克福学派的霍耐特也有相似的言论:“所有在现代社会中上升到主导地位,并且自那以后又相互争夺统治权力的伦理价值中,只有唯一的一种价值确实做到了对现代社会的秩序发生着持久的影响,即在个人自主意义上的自由”[2]。

以赛亚·伯林(Isaiah Berlin)区分了两种自由:消极自由与积极自由。积极自由是“去做……的自由”,消极自由是“免于受强制”的自由。当然,在限制公共权力的过度扩张上,或在限制公共权力对个人行为的过度干涉上,作为一种权力的政治自由发挥了不可或缺的作用。自由给个人交往行为留下自主空间,这是现代社会进步的一面。自古希腊以来,自由即包含摆脱束缚、获得解放这样一层含义,现代自由理念同样继承了这一内涵,这种解放与强调主体意识的个人主义联系在一起。自由的哲学含义不仅强调主体的个性与独立,突显主体以自已为根据的存在,而且走向自由的方法也体现为主体摆脱对他者的依赖。不过,当主体否定了对他者的这种依赖关系,代之而起的却是控制与主宰的关系。与强调主体意识、强化个人主义的自由理念同时发展起来的是主体的控制意识。虽然人无法摆脱自然规律的限制,但是,我们都希望通过控制那些限制我们实现自由意愿的外在因素与把握外在于我们的不确定因素来获取自由的最大空间,由此,我们陷入了自由的陷阱,希望通过控制走向自由,恰恰让我们成为非自由的、控制意识的奴隶。

麦金泰尔分析现代道德理论发展历史之时指出:“当代道德经验具有一种自相矛盾的特性。一方面,我们每个人都受到要把自身视作自律道德行为者的教育,但另一方面,我们每个人又都被某种实践的、审美的或官僚政治的行为模式约束着,这些模式使我们自身卷入与他人的操纵关系之中。在力求保护我们珍视的自律性时,我们渴望自身不被他人所操纵;但在实践世界中力求具体体现自身的原则和观点时,我们却发现除了使用自己渴求避免的操纵关系模式来对付他人外,无任何路可循。”[3]麦金泰尔把这种道德矛盾归之为“我们继承来的概念体系的不一致”。这种不一致具体来说由我们文化中所接受的个人主义自由理念予以保证。当道德在经验中以自由为基础,事实上这也就决定了道德的无基础,因为一个人选择以利已主义作为他的行为原则与选择以利他主义作为他的行为原则都是同样合理的,也是同样可接受的。虽然我们往往赋予利他主义更多的道德价值,但是在经验中,利己主义与利他主义都能同等地与现代社会相融合。以相互交织的社会网络为中介,彻底的利他主义可以回归到社会地最终利己。

现代社会,个人主义的自由理念与竞争意识结合在一起,机会平等被认为是实现社会公平正义的最恰当途径,自由提供了我们公平参与竞争的机会。但是竞争必然导致精英统治,如此走向的自由社会却不是自由能够真正普及的社会,对于主宰者而言,他们的个人意愿更容易实现,也意味着更广阔的名义上的自由空间,对服从者而言,个人意愿就是受限制的,得不到表达,自由不断退缩。在这种关系中,伯林所言的“免于受强制的”消极自由通过公共立法也许可以给予保证,但对于“去做……的自由”,却无法真正普及。

三、现代性困境的第三重表象:资本主义的制度困境

现代社会虽然并不等同于资本主义社会,但作为一个历史时期出现的现代性无疑与资本主义的兴起和发展同步。福山在《历史的终结及其最后之人》提出一个观点,认为自由民主政治是最后的、最符合人性的社会政治制度,这种制度很大限度上满足了人们寻求获得承认的欲望。这其中,所谓自由,即保护个人权利不受侵犯的法治自由,所谓民主,即公民平等分享政权,这二个制度要素都能在西方资本主义民主政治中发现其原型。

一个自由民主政体如果能够保护所有人的个人权利,同时又能够让所有人的个人意愿在公共政治中得到申诉,自然会受到所有人的拥护。但是,至少孕育现代自由民主政治的资本主义母亲尚无法实现真正的自由民主,公共政治不仅不能反映所有人的意愿,甚至很多时候不能反映大部分人的意愿,而是受到少数政治家与当权者的操纵。马克思批评资本主义所提倡的自由民主是虚假的自由民主,是形式上的自由民主而非实质上的自由民主,是有产者的自由民主而非无产者的自由民主。左翼政治家对资本主义社会的批判一个主要观点亦是指出,资本主义社会制度导致极端的财富不平等,或许这是拥有90%财富的那1%的人所意愿的,但肯定不会是拥有10%财富的那99%的人所意愿的,而这种情况正在资本主义自由民主的政治口号下持续。

“民主并不是万能的”是多数人认同的一个观点,关键问题包括民主的效率与现实实行问题。理想状态下的民主让大多数人的意愿得到申诉,但是如何获得大多数人的共有意愿,这在具体的实行当中并不是一个简单易行的问题。西方民主通过投票制来给大多数人表达意愿的机会,但投票制仅给出了限定选项的选择权限,而且民意往往也能通过媒体引导与干涉,或以金钱与利益进行贿赂。当一个共同体内部不同个人与群体之间的意愿不一致,甚至相互对立之时,统一多数人的观点就变成了一件费时费力、甚至是不可能的事。多数人的民主还可能带来多数人的暴政,如阿伦特对极权主义的反思就指出了这一点,希特勒的极权政治正是在民主的形式下实现的。

默菲研究表明,西方福利国家的民主制度在现实实行中有制度内生的无法解决的困难。[4]福利国家往往被视为现代民主国家的典范,国家提供一些公共福利,诸如医疗、卫生、教育、失业保障、最低生活保障等等,这些公共福利不分阶级、地位、身份由国家所有公民平等享有。福利政策往往能有效缓解社会分配不平等与阶级矛盾。默菲指出,在福利国家,一方面是公民对高福利与低税收的预期,另一方面,从国家财政平衡来说,高福利意味着国家财政的高支出,需要高税收的支撑,而低税收必然只能提供低福利。社会公民的一般预期既希望有高福利,又不希望负担高税收,而高福利与低税收不能鱼与熊掌兼得,究竟民意更倾向于高福利还是低税收,远不能轻易达成一致意见。就此,西方民主最终导向在这二种力量之间变动不居。另外,高福利可能引发社会公民的惰性,从而降低社会生产力,高税收则可能压制经济发展的动力,阻碍经济发展。福利国家的这一矛盾是资本主义社会制度的内在矛盾,不可能在资本主义制度内得到解决,在私有制的社会制度中,当影响、干涉、竞争、控制成为公共领域人与人之间的主要交往方式,那么,公共福利与个人利益之间自然会出现难以调解的冲突。

现代性倡导理性,我们的所言所行都被要求放在理性的天平上予以衡量。理性反思的一面是为我们的存在寻找根据,理性工具的一面是计算、预测与掌控。现代社会,理性退化为彰显工具的一面,而隐匿了反思的一面。当工具缺乏反思价值的引导,为工具而工具,或说把理性绑架为统治的工具,这显然与理性在批判传统时所显现的解放意寓背道而驰。现代社会倡导自由与民主,然而又延续不平等,维护统治关系,在统治与主宰的文化中,反映在公共权力空间的民意不是受到权力意识形态的浸染,就是受到功利文化个人利益偏执的引导,从而以眼前的个人利益覆盖长远的公共利益,在公共权利空间造成无法调解的冲突。现代社会的这一困境源于现代性的悖论性存在,走出这一困境不仅要有来自现代社会的反思,还要有超越现代社会的价值立场与视野。现代性反思提供了走出现代性困境的钥匙,但只有摆脱现代性信念的束缚,我们才能打开走出困境的大门。

[1]Ulrich Beck:World Risk Society[C].Cambridge:Blackwell,1999:10.

[2][德]阿克塞尔·霍耐特.自由的权力[M].王旭译,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3:27.

[3][美]A·麦金太尔.德性之后[M].龚群,戴扬毅等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5:87-88.

[4]克劳斯·默菲.福利国家的矛盾[M].郭忠华译,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2011:1-14.

10.3969/j.issn.1009-2293.2017.05.0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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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1009-2293(2017)05-0091-03

陈 英,湖南省社会科学院哲学研究所助理研究员,博士。

(责任编辑:许 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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