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迹《人间词话》 感受诗词“三美”

■陶静娟

循迹《人间词话》 感受诗词“三美”

■陶静娟

自古以来，评价文章优劣的标准各不相同。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提出“境界说”，从“境界、真情、词句”的角度评判词的好坏——以境界取胜的文章千古流传，以真情动人的文章经久不衰，以词句取胜的文章深受欢迎。下面，就让我们循着《人间词话》的足迹，领略诗词鉴赏中的“三美”——美的意境、美的情感和美的文字。

一、境界为最上，领略自然景物的不同意境

词以境界为最上。有境界，则“自成高格，自有名句”。五代、北宋之词所以独绝者在此。

《诗经·蒹葭》一篇，最得风人深致。晏同叔之“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意颇近之。但一洒落，一悲壮耳。

——王国维《人间词话》

王国维将“境界”作为自己美学思想的核心内涵，他认为：1.境界分有我之境和无我之境。前者是作者站在自己的角度观察认识事物，如“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后者指作者站在事物的角度观察认识事物，物我两忘，如“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2.境界的大小无关优劣。境界大是指意象宏大、格局开阔、情感粗放，境界小是指意象精巧、视点集中、情感细腻。境界大小没有高下之分。“细雨鱼儿出，微风燕子斜”表现的是闲淡心思的小意境；“落日照大旗，马鸣风萧萧”，是苍茫壮阔的大意境。3.喜怒哀乐也是一种境界。作者能写出真景物、真感情，就叫有境界，否则就叫无境界。欧阳修的“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豪放中有沉着的意趣，意境更加高深；秦观词意境凄婉，因其生平经历坎坷形成凄凉心境，在创作中便表现出凄婉风格。

诗词中的景物描写常常渲染氛围，营造一种特定的意境。如《诗经·蒹葭》中，“蒹葭苍苍/萋萋/采采，白露为霜/未晞/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一方/之湄/之涘”，诗歌借景起兴，重章叠句营造了朦胧凄迷的意境，引人遐想。“在水一方”意境深远，除了可隐喻爱情，也蕴含着理想、事业等方面的人生哲理，因为可望而不可即是人生常有的境遇。又如范仲淹的《渔家傲》中，“雁去无留意”“边声连角起”“落日孤城闭”“悠悠霜满地”等词句，借助景物描写、气氛渲染，表达将士慨叹功业未立和思念家乡的复杂心情，情调苍凉而悲壮。王国维评价说，《渔家傲》可与李白《忆秦娥》中“西风残照，汉家陵阙”一句所显示的壮阔的大境界相媲美。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开阔雄浑，“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的凋敝荒凉，“蝉噪林愈静，鸟鸣山更幽”的清幽宁静，“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的迷蒙冷寂，“水晶帘动微风起，满架蔷薇一院香”的闲适清新……不同朝代的诗词为我们呈现出了丰富多样的意境，读者可以通过反复吟诵、音乐渲染、想象画面、对照插图等方式，走入诗词特定的意境中，感受诗词的意境美，从而更好地理解诗词的内涵。

二、自然真性情，体悟内在情感的丰盈充沛

词至李后主而眼界始大，感慨遂深，遂变伶工之词而为士大夫之词……尼采谓：“一切文学，余爱以血书者。”后主之词，真所谓以血书者也。

纳兰容若以自然之眼观物，自然之舌言情。此由初入中原，未染汉人风气，故能真切如此。北宋以来，一人而已。

——王国维《人间词话》

王国维认为，抒情是诗词的灵魂，写作诗词要有感而发，要真实地袒露自己的心声。“诗词者，物之不得其平而鸣者也。故欢愉之辞难工，愁苦之言易巧。”李煜降宋后的词“神秀”，因为有了由皇帝到阶下囚的人生体悟，眼界开阔，感慨深沉。“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绝命词《虞美人》“字字血泪”，表现出无尽的亡国之愁。这种由心底流出的至性至情的文字，将人生短暂与自然永恒的矛盾揭示出来，引起了读者的共鸣。“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纳兰容若有真切的性情，他保留了满族自然率真的性格，加上经历了妻亡和仕途的不顺，将即兴的感受用自然的语言倾泻出来，打动人心。“一流词皆是兴到之作”，有强烈真情需要借助文字一吐而快的作者，才能创作出有境界的优秀文学作品。那些奉命之作或应酬之作，抒发的不是真情，注定淹没在历史的尘埃里被人遗忘。

“衣沾不足惜，但使愿无违。”陶渊明甘守清贫，不与世俗同流合污。“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苏轼气度高逸，心底磊落，旷达豪放。“即此羡闲逸，怅然吟式微。”王维既羡慕田家闲适的生活，又有归隐田园而不得的惆怅。“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柳永以健笔写柔情，为思念伊人而日渐消瘦，执着坚毅，永不后悔。要在文学作品中形成情景交融的艺术风貌，作者必须拥有丰盈充沛的真情实感。这些诗词中的真感情从作者心底流出，需要读者结合作者的生平经历知人论世，才能体悟到作者内在情感的复杂多样。

三、有篇又有句，咂摸词句文字的精妙隽永

温飞卿之词，句秀也；韦端己之词，骨秀也；李重光之词，神秀也。

唐五代之词，有句而无篇；南宋名家之词，有篇而无句；有篇有句，唯李后主降宋后之作，及永叔、子瞻、少游、美成、稼轩数人而已。

——王国维《人间词话》

读诗词自然会关注其中的名句，名句烛照全文，成就了名篇。名句即“秀句”，是指最为凝练自然、独拔于全篇的句子。王国维认为，温庭筠的词以“句秀”取胜，“句秀”指内涵仅限于句子本身；韦庄的词以“骨秀”取胜，“骨秀”指内涵仅限于文本；李煜的词以“神秀”取胜，“神秀”指内涵超越出文本。三者是递进关系。唐五代词虽有秀句，但往往孤立于作品之中，没有呼应带动全篇，有句无篇；南宋名家的词整体性较强，但缺少撑起全篇的秀句，有篇无句；降宋之后的李煜及欧阳修、苏辛等人的词，结构上有浑成之美，且有秀句点缀其间，这才是真正的有句有篇。

而当篇与句难以兼顾时，王国维更倾向于“句”。宋祁的“红杏枝头春意闹”，“闹”字是句眼，所谓“句眼”是全篇或全句的“神光所聚”。“著一‘闹’字，而境界全出”，“闹”字化视觉为听觉，兼有吵闹和拥挤两层意思。枝头红杏密集，挨挨挤挤互不相让，争相表达迎春的欣喜之情。张先的“云破月来花弄影”，“著一‘弄’字，而境界全出矣。”“弄”有摆弄、赏玩之意，化静为动，暗写风力的存在。风动花枝，才能使月光之下的花影随之摆动。宋祁和张先因这两句秀句而有了“红杏尚书”和“张三影”的美誉。

品读秀句和句眼是诗词鉴赏中的重要环节，咂摸品味其中的字词，才能感受诗词用语的精妙隽永。一是欣赏写景的名句。如李贺的“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一个“压”字，用比喻、夸张的手法描摹出敌军兵临城下、来势汹汹的危急情景。再如“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岑参以春日的朵朵梨花比喻塞外枝头的团团雪花，新颖传神。二是品味蕴含理趣的“句眼”。如“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晏殊将自然现象与人的感受巧妙结合，落花、归燕都象征着美好的事物，抒发年华流逝的无奈伤感与美好事物再现的慰藉。再如“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蒋捷借“红”“绿”颜色的转变，把看不见的时光流逝转化为可以感知的形象，抒发了岁月无情、年华易逝的感叹。三是关注有篇又有句的作品中的名句。如“孤篇压盛唐”的《春江花月夜》，“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个人的生命是短暂易逝的，而人类的存在则是绵延久长的。张若虚从描写春江上的月夜，升华到从时间与空间的角度探索宇宙的哲理高度，思索生命短暂与自然永恒之间的矛盾。

“大家之作，其言情也必沁人心脾，其写景也必豁人耳目，其辞脱口而出，无矫揉妆束之态。”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认可的诗词“大家之作”，对情、景、辞的要求很高。他强调真感情的存在可感，即情感的感染力和穿透力；强调真景物的如在眼前，即景物的真实性和生动性；强调语言上的自然畅达，即语言的即兴和自然。王国维说，如果按照这个标准去衡量古今的诗词作者是否为大家，就基本没有什么误差了。而我们一般的读者按照这个方法鉴赏品读诗词，也就能够真切地感受诗词的“三美”了。

（作者为江苏省昆山市初中语文名师工作室成员，昆山市开发区青阳港学校教师）

【领衔人点评】

本文紧扣王国维《人间词话》中的“境界说”，评论诗词三美，即情、景、辞，指出感受“三美”是古诗词鉴赏的良方，论述了诗词中的情须是自然真性情，才具有真正的美学意义。自然之景的描绘要营造氛围，创设各种与心境一致的意境，才能称之为美；字词句的运用能将场景与情感写活，方显辞格之美。本文立意脱俗，材料翔实，证据有力，脉络清晰，对中学语文教学中的难点之一——古诗文鉴赏教学有着一定的指导意义，同时对诗词爱好者品鉴诗词也有参考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