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中中国园林与英国庄园的文化意蕴比较

吴 静

(湘潭大学 外国语学院，湖南 湘潭 411105)

小说中中国园林与英国庄园的文化意蕴比较

吴 静

(湘潭大学 外国语学院，湖南 湘潭 411105)

中国园林和英国乡村庄园分别是中、英两国建筑史上极具代表性的建筑类型之一，同时也是两国文学史上非常典型的建筑意象。在小说中，这两种建筑不仅用来为文本的叙事服务，同时也通过其自身所蕴含的深厚的文化内涵丰富文本的意义，具有高度的美学价值。

中国园林；乡村庄园；小说；文化意蕴

引言

纵观中英两国的文学史，不论是在中国先秦时期的诸子百家散文中，还是在英国的古典史诗巨作《贝奥武甫》中，我们都可以找到许多有关建筑的描写。在文学作品中，这些建筑意象或作为故事发生的空间背景，或用来烘托气氛，但它们的作用不仅限于此，它们还可以通过语言文字反映的自身背后所蕴含的深刻文化内涵。

中国园林和英国乡村庄园分别是两国小说中典型的建筑意象，同时也是两国建筑史上极具代表性的建筑类型之一。中国的园林建筑，始于秦汉，兴于隋唐，成熟于明清；英国的乡村庄园始于中世纪，兴盛于1688年光荣革命之后，并于18、19世纪达到巅峰。园林和乡村庄园这两类建筑不仅与人们的日常生活密切相关，同时还具有高度的美学价值及文化意义。

一、小说中园林与庄园的书写方式

在中国古典文学作品中，园林建筑是一个非常常见的建筑意象。明清以前，由于小说在中国还未成为主流的文学形式，园林建筑意象主要出现在诗歌和绘画中。到明清时期，小说成为主流的文学形式，园林建筑意象便频繁出现在小说文本中，如《西游记》《水浒传》《金瓶梅词话》《红楼梦》等，其中以《红楼梦》中的大观园最为典型。相较于中国，英国的小说发展比较晚，到十七世纪中叶，小说才开始作为一种文学体裁在英国文学史上绽放异彩。[1]7因此，早期的庄园建筑意象主要存在于诗歌和戏剧中，到17世纪乡村庄园的形象才开始频繁地出现在英国小说中，如中国读者比较熟悉的《简·爱》《傲慢与偏见》《曼斯菲尔德庄园》《霍华德庄园》《旧地重游》等。需要注意的是，虽然这两种建筑都是供人休闲居住的，但两国小说中的建筑书写方式却截然不同，而这主要是由两国的主流思维方式所决定的。

1.写意的园林

中国古典小说中的园林建筑书写偏感性化，其特点之一就是务虚，即我们通常所说的“写意”。“写意”原是中国传统绘画手法中的一种，这种绘画手法强调空灵和神似，因此这类绘画作品传递出来的往往是一种朦胧美，至于到底美在何处则需观者自己去斟酌体味。

文学作品中的“写意”虽与绘画手法中的“写意”有所不同，但是这两种艺术手法的美学目标却是一致的，即营造一种意境美。如《红楼梦》第十七回中对大观园中的园林建筑描写：“……说着，进入石洞来。只见佳木茏葱，奇花熌灼，一带清流，从花木深处曲折泻于石隙之下。再进数步，渐向北边，平坦宽豁，两边飞楼插空，雕甍绣槛，皆隐于山坳树杪之间。俯而视之，则清溪泻雪，石磴穿云，白石为栏，环抱池沿，石桥三港，兽面衔吐……”[2]200文中作者通过一系列抽象的描绘，勾勒出一幅宛如仙境的画面，但是这种美妙的场景是建立在读者的想象之上的，因为这段文字虽点出了具体的景，却鲜少有信息能够告诉读者景观的具体方位、大小、颜色、数量等。因此，经由作者的描写整个场景整体呈现出一种抽象的美感。这便是中国文学作品中建筑书写的一大特色，作者通过写意的方式将自己的情感和审美情趣融入到景象之中，而其目的就在于让读者产生情感和美学上的共鸣。

2.写实的庄园

英国文学作品中的庄园书写注重写实，具有理性化的特点。自古希腊时期开始，希腊哲学家便提出了“理性”这一概念。后来，随着西方哲学家对理性的不断发展，理性主义思想也逐渐为欧洲大陆和英伦群岛上的国家所承袭。经过文艺复兴和启蒙运动的洗礼，理性主义思想更是在西方人的思想中扎了根。

作为“欧洲第一个筑起现代理性思维方式的民族”，[2]200英国人早已将理性思维渗透到他们生活中的每一个领域，即便是文学作品中的建筑书写也不例外。如英国二十世纪著名讽刺小说家伊夫林·沃的《旧地重游》中对布赖兹赫德庄园平台的描写:“……它坐落在巨石的壁垒上，俯瞰着湖水。……平台由两排柱廊环抱，在亭子外，欧椴树一直延伸到林木繁茂的山坡上。平台有一部分铺了地面，另一部分辟为花坛和用矮小的黄杨拼成的阿拉伯图案；稍高些的黄杨长成密密麻麻的树篱，围城一个很宽的椭圆形，中间还插进一些壁龛，并且散置着一些雕像，椭圆形的中央喷出一股泉水，它耸立在这片壮观的园地上。……”[3]203-277整段描写文字都建立在作者对建筑的视觉印象及真实的描绘之上，没有经过任何的艺术手段的加工和改造，同时也并未掺杂作者任何的情感和审美情趣。作者所做的就是真实的展现出作者喷泉原本的样子，至于这座喷泉是美是丑则由读者自己决定。

二、小说中园林与庄园的风格呈现

1.园林:道家精神的表达

中国古代建筑类型众多且具有明显的地域特色，若按其风格进行分类，非笔者寥寥数笔可为，但如果从人文的角度来看，我们大致可将这些建筑分为两类：一类是反映了儒家文化体制的建筑；一类是反映老庄精神的建筑。[4]80-337自汉代开始，儒家思想便成为中国封建思想文化的正统，随着统治阶级对这一正统思想的不断维护和强化，它已经渗透到中国人生活的各个角落，就连建筑也不例外。

《红楼梦》中的宁国府和荣国府这两所府邸便是反映儒家文化体制的代表性建筑。细读小说文本中对这两所府邸的描述，读者便会发现，这两所府邸最大的特色就是讲求对称、规整。由于儒家文化强调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这类规范，因此作为皇帝臣子的贾家其府邸也必然是同儒家文化中的三纲五常相照应的。遵照儒家文化体制建造的房子固然呈现出一种井然的秩序感，但这种建筑往往会让人感觉非常无趣，甚至会使居住者感觉受到压抑和束缚。为了逃避这种压抑感和束缚感，古人便将体现老庄思想的园林建筑融入到儒家建筑中，即在儒家建筑中融入代表自由的道家元素。《红楼梦》中大观园便是这两种文化融合的范例之一。

大观园是贾家为迎接贵妃贾元春回家省亲而建别墅，因此，这座建筑中必须要有反映儒家文化体制的元素，但作为别墅它也必须要有能够供人休闲、娱乐的空间，即需要有反映道家自由精神的元素包含其中。根据小说中的描述，可知大观园的正门往北是一条笔直的路，通往正殿、大观楼。这一部分的建筑设计比较规整，因为它是迎接贵妃的主干道，届时迎接贵妃的人会列在路的两侧。而大观楼后面的部分则布满曲曲折折的小路，它将儒家建筑中所有的规矩、工整抛掉了，因为后面这一部分是用来供人娱乐的。

曲曲折折的大观园与方方正正的荣国府、宁国府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种设计的目的在于让身处其中的人放下儒家文化对人的种种束缚。身处大观园中的贾宝玉是自在的，在这里他可以短暂的逃离父亲的管制，逃离封建儒家观念里的条条框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中国的园林建筑就是要把人从传统封建礼教的严苛束缚中解救出来，让人得到疏解、释放。如果单从建筑的发展历史上去看，园林仅仅只是一种建筑的设计风格，但如果从人文的角度来看，园林则是对中国传统儒家文化的一种解放和救赎。

2.庄园：神学思想的表征

传统的英国乡村庄园没有固定的建筑规范，且具有鲜明的时代特色和浓厚的宗教色彩。因此，在众多的乡村庄园文学作品中被书写的庄园风格也各不相同，比较常见的为哥特式、都铎式、巴洛克式这三类。虽然这些庄园建筑风格众多、各有千秋，但这些风格所想表达的终极思想却是一致的，即表达对上帝神圣地位的崇敬。

英国是一个宗教氛围非常浓厚的国家，自公元五世纪基督教便开始传入大不列颠，到651年基督教已经在英格兰牢固的建立起来。在中世纪封建王权和教会的冲突中，封建君主为了保全和稳固自己的权力地位，利用基督教为其进行思想统治服务。在这一过程中，基督教思想为英国国王的统治提供了强大的精神支持，同时也渗透到英国人生活的各个方面，建筑便是其中的一面。

英国小说中的庄园建筑，不仅是小说人物居住、活动的空间场所，同时也是小说人物宗教观念和审美情趣的物质表征。如被誉为英国版红楼梦的《旧地重游》中马奇梅因家的布赖兹赫德庄园。作为天主教贵族，马奇梅因侯爵家的庄园从外观到内部装饰无一不都透露出这个家庭的天主教信仰和宗教审美趣味。然而，虔诚的天主教徒并不满足于此，他们甚至在家中建了一座奢华的小教堂。每当这个家庭陷入危机时，马奇梅因夫人就会带着孩子到家中的小教堂为家人祈祷。在整部小说中，布赖兹赫德庄园作为马奇梅因家的住宅一方面是其财富和权势的象征，一方面则是其信仰和审美趣味的物质表征。

其实，不论是哥特式、都铎式还是巴洛克式，这些庄园的建造风格都蕴含着对上帝和基督教信仰的崇敬。英国人热衷于建造奢华又富有宗教内涵的乡村庄园，是因为他们想在自己的住宅中营造一种宗教氛围，这样他们便能随时在自己的家中为家族的幸福祈祷，仿佛这样就能洗刷自身的罪恶，获得上帝的救赎。

三、小说中园林与庄园的精神表达

1.园林：山水情怀的寄托

不论是中国的园林建筑还是英国的乡村庄园，文人们将它们书写进文本不仅是为了颂扬它们的富丽堂皇，更是为了传递这些建筑景观背后所蕴含的深厚的价值观念和文化意义。现实中的中国园林是渗透了浓浓诗情的微型自然，它源于中国古代知识分子对自然美和理想境地的体悟和追寻，而小说中的园林更是透着盈盈诗意之美。在中国古典小说中，作者更是将“一壶天地”的园林作为缩小了的微型宇宙来寄情怡性。

《红楼梦》中的大观园便是贾政怡情寄性、释放自我的空间。朝堂上身为臣子，他要时刻谨慎小心、虚伪应酬；府中身为一家之主，他要时刻维持自己作为一家之主的威严，因此平日里贾政是很难做自己的。但是作为一名知识分子，贾政也有着自己对于山水诗情的向往。于是，当家中豢养的门客提议为大观园题词时，他欣然答应了。游园的这一天，贾政仿佛卸下了面具和伪装，单纯的以一个文人的姿态同儿子宝玉、门客进行诗文上的交流。身处大观园的贾政似乎被解放了，他超越了那个政治和伦理意义上的自我，在大观园中一洗尘俗，回复到自己本真的状态。

翻看中国文学史，我们便会发现小说中的园林建筑往往被当做抚慰心灵的圣地。小说中的知识分子在面对生活中的失意和不济时，常常会在园林中寻找情感的慰藉。因为园林不仅给予他们美的享受，更给予他们自由。在这片自由的空间里，他们把自己的情感寄托给园林，并在山水诗情中治愈心灵。

2.庄园：贵族价值观的象征

林语堂先生曾说“世界大同的理想就是生活在英国的乡村，屋子里装着美国的水、电、煤气管子，请个中国厨子，再找个法国情人。”在林语堂先生看来，英国的乡村是最宜居的场所。的确，英国的乡村风景优美、环境优雅，非常适合居住。但是英国人如此热衷在乡村建造庄园而不是同法国人那样将住宅建造巴黎这样的大城市当中，绝不仅仅是因为乡村的宜居性。

乡村庄园是英国贵族才能负担得起的建筑，贵族们在乡村建造庄园并使其成为自己的领土范围内的经济中心、社交中心、休闲中心。在他们的乡村领地中，他们俨然一位小国君主。伊夫林·沃在《旧地重游》中描绘的布赖兹赫德庄园便是如此。布赖兹赫德庄园是当地村民的经济中心，马奇梅因家的主人是他们的领导者。在村民们的心中，马奇梅因家是优雅和高贵的象征。因此，即使马奇梅因侯爵在意大利多年，当他重回庄园时，附近的村民还是以热情的方式迎接他的归来。尽管那时二战的硝烟已经逐渐蔓延开来，“马奇梅因侯爵重归故里却是邻居乡里们的头等大事”。[5]133-138

在英国，不论是在小说中还是现实生活中，乡村庄园不仅意味着乡间的一栋大房子，它更是一个社会、经济和文化存在，体现着英国人与土地、社会的和谐关系。随着历代文人对乡村庄园的书写和颂扬，乡村庄园逐渐成为了英国人典雅的传统道德和秩序的象征。例如简·奥斯汀的《艾玛》中奈特利家族的庄园就被看作是其主人优雅品位与高尚德行的象征；而《曼斯菲尔德庄园》更是直接以乡村庄园为小说名。当主人托马斯爵士外出，庄园事务陷人混乱，而当主人回归之后，庄园的秩序便得以恢复，在这部作品中庄园成为正统秩序与传统道德的符号。在伊夫林·沃的《旧地重游》中，庄园的象征意味更为浓厚，庄园成为了英国民族认同和社会的象征。[5]

结语

在两国历代文人对园林和乡村庄园的不断描摹和书写中，园林和乡村庄园逐渐超越其物质层面的存在，成为各自民族精神的象征和物质载体。不论是在现实生还是文学作品中，园林和庄园都不再只是由物质构成的供人居住的空间框架，他们的存在已经上升到文化和精神的层面，成为是各自文化的物质载体。

[1]高继海. 英国小说 [M]. 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3.

[2]曹雪芹. 红楼梦[M]. 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1.

[3]钱乘旦，陈晓律. 英国文化模式溯源[M]. 上海：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 2003.

[4]伊夫林·沃. 旧地重游[M]. 赵隆勷，译. 南京：译林出版社，2009.

[5]王卉. 从《故地重游》到《去日留痕》凸显出的英国性的转变[J]. 外语学刊,2014(1).

ComparisonofCulturalImplicationsBetweenChineseGardenandBritishManor

Wu Jing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Xiangtan University, Xiangtan, Hu’nan 411105，China)

Classical Chinese garden and British manor are respectively one of the most typical buildings in each country’s architecture history, and they are also the typical building images in each country’s history of literature. These two kinds of building images, in novels, have great aesthetic significance and they not only contribute to the narration of story, but also reflect the profound cultural significance behind themselves.

Chinese garden; England manor; novels; cultural implications

I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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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蔡雪岚)

1672-6758(2017)09-0111-4

吴静，在读硕士,湘潭大学外国语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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