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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票

2017-02-23崔济哲

黄河 2016年6期
关键词:角儿票友六爷

崔济哲

(一)

不懂“高票”。似乎是一政治术语,如言之“高票当选”。但皇城根下的老北京人懂“高票”。那年月京城有句顺口溜;“皇城无处不丝弦。”喜欢京剧的人,比现时北京城里玩手机的还普遍。即便是蹬板车的、送煤球的、担挑卖菜的、进家收货的,大字不识一箩一筐的,都会唱几嗓子京剧。得意了,高兴了,吃饱了,喝足了,闲了、忙了、醒了、乐了,都即兴而发,有的嘴里打着家伙锣鼓点,操着琴打着板,一发不可收拾。京城一景,京城一乐。不会唱两句“西皮”的肯定不是皇城人,肯定没在皇城根下住够三年,熏也把人熏出来了,连拉骆驼从西直门进城送炭的山西帮,一进城门不知不觉就把哼哼的“北路梆子”改口“西皮流水”了。更别说当年宫里宫外,府上府下,穿补子官服的,戴顶带花翎的,穿军装蹬马靴的,坐绿绒大轿骑高头大马的,甚至坐汽车穿洋服的,京城有一个算一个,提笼架鸟的,遛弯吊嗓的,上澡堂子进戏园子,下饭馆子泡茶摊子,没人不时地“走”两句京剧,京城称“玩票”,“玩票”的不论身份高低,有钱没钱,吃上吃不上,都像湍流中的落叶由不得自己去喜爱那口儿。票友里确有“高票”,“高票”乃圈内话,呼之“高票”因其高,唱得出众,不同凡响。

在全国名气甚大但名声不好的“辫帅”张勋就是位“高票”。

张勋在历史上除了留下一条不屈不挠的辫子,就是在梨园留下好人缘,好名声。从杨小楼、余叔岩、王凤卿、梅兰芳、马连良,没人不说“辫帅”爱戏、懂戏、会戏,是位可以挂头牌演出的“高票”。

有一次“辫帅”查兵营,忽听得有人唱戏,静神一听,踢门进屋,怒不可遏;“捉放曹,陈宫是这个唱法?糟蹋戏!”原来兵士们闲下无事,有好戏者票友也,相聚会友。唱得跑风走气,“辫帅”不干,竟然自拉自唱,惊得大兵们欢声雷动,叫好声比冲锋号还响。

说“辫帅”高票是因为他曾经挂须、扎靠、登靴、勾脸和杨宝森、杨小楼、马连良登台合演《群英会》,连余派创始人余叔岩都夸赞他,不吃军饷吃开口饭也饿不着。“辫帅”唱《回荆州》扮的刘备,登台开口唱,台下票友,包括不少“高票”误以为是王凤卿王老板唱的,那作派、台步、甩腰垫步,掌声、喝彩声、叫好声炸开锅一般。“辫帅”晚年失意,避居天津,有一年曾登天津大剧院唱过一出《文昭关》,园子里的票卖完了,不得不加座。据说当时在北京的不少达官贵人,甚至连梨园的“名角儿”像梅兰芳、马连良都坐火车赶去见见“辫帅”,听听“辫帅”的京白、京韵、京腔、京调,老道,地道!“高票”也!

袁世凯亦是一位“高票”。让他83天复辟当皇帝把他“高票”的风采给搅了。

袁没有太多的嗜好,唯有好京剧。袁极聪慧极有天赋。据说戏文听一遍能暗诵,听二遍能上口,听三遍能唱出韵派,余派、高派、谭派、马派,老生唱得出彩、出味、出韵、出神。袁世凯在小站练兵时,军纪如铁,执法如山,私出军营者军棍五十伺侯;赌钱的一百军棍打完剥下军装滚蛋;如有抽大烟的,找个理由拉出去枪毙。袁有个理论,抽上鸦片烟就是废人,生不如死,死不如快死,快死不如枪毙。但袁喜欢弟兄们学唱京剧。操练下来,来一段铜锤花脸《二进宫》《单刀赴会》,有个兵来了段《挑滑车》,袁世凯高兴,亲自给打的家伙操的琴。过年、过节,袁都要在军营中和军士们一起过,高兴之余上妆扎靠,上台唱一出《四郎探母》,赢得营内营外满堂彩。那时候袁世凯操练的北洋新军称三友;战友、跤友、票友。袁世凯在军营中的第二大乐趣是鼓励大兵摔跤,设坛打擂,兴一股武风。说袁世凯为“高票”的乃京剧大师谭鑫培。谭老板亲自给袁世凯点过戏,教过戏,也曾登过袁家堂会唱过戏。只不过袁世凯后来称帝,谭老板从此不和袁世凯过戏,袁世凯再请谭老板唱堂会,给点拨唱腔,指教京剧的“四功五法”,谭老板装聋作哑,避席不入。给多大戏份,不去!谭老板骨头硬。谭鑫培去世时,有副挽联曾震撼梨园内外。写挽联的是和梁启超相交三十多年,并称那个时代“双子星”的杨度。梁启超去世后,“四壁均悬挽联,白马素车,一时称盛”。其中杨度所挽众皆叹服;“事业本寻常,成固欣然,败亦可喜;文章久零落,人皆欲杀,我独怜才。”

杨度挽谭老板的挽联;“国事不如人,寄语衮衮诸公,无端莫学空城计;世情都是戏,除此皤然一老,有谁知得上台难?”

杨度不但懂戏懂人,而且是票友,很可能是位“高票”。

民国当过大总统的“高票”不少。背着“贿选总统”的曹锟就是一位。曹锟发迹前有一混名;曹三傻子。说他缺心眼,也说他文盲,大字识不得三斗。傻子,即近乎白痴。其实曹锟是傻相于外,猴精于内。曹锟精明之处是算大账,吃小亏。他自幼家贫是真,无力上学读书是实,当兵吃粮是史,但曹锟极聪明,很多事情无师自通,一点即透。

民国的大总统几乎个个都是“高票”,那年代“玩票”是时尚也是文化,就像现在的网络文化,你不沾它,它网你。京剧何等厉害?不敢说一统中国,可以说垄断全京城。曹锟的“票”高在京韵道白。京剧讲究四大功夫;唱、念、做、打。梨园界素有“千斤念白四两唱”。言下之意,念白比唱更難学难演。因为唱腔有“场面”伴奏,而念白则无丝无弦,无板无鼓,全凭演员张口念白。京剧的念白讲究大发了,口型、口腔、音调、音频,讲究脆亮悦耳,清爽有韵,富有极强的节奏感、音乐性,一句京味十足,韵性四溢,底气淳厚,脆响八方的念白能让整个戏院子为之一振。据说金少山、马连良、谭富英、李少春的念白俱称一绝,用票友的话说只听一耳朵,数日有回音。

曹锟大总统的念白深得其妙。他善长谭派老生,常常自扮自演《定军山》中的老黄忠,行家看后都翘大拇指。那年马连良马老板曾亲自去曹帅府听曹锟唱《霸王别姬》,其实曹那两口不值得马老板那么大角儿亲自听,马老板是去听曹锟念道白;“战英勇,盖世无敌,灭赢秦,废楚帝,争战华夷。(定场诗)赢秦无道动兵机,吞并六国又分离。项刘鸿沟曾割地,汉占东来孤霸西。(道白)孤,霸王项羽。自与刘邦鸿沟割地,讲和罢兵,请回太公吕后。谁想他反复无常,会和诸侯又来讨战……”马连良听着暗暗叫好。念白让马连良喊彩的就是挂头牌的名角儿都不多,曹锟不称“高票”何以有高者?过去说“坑灰未冷山东乱,刘项原来不读书”,看来不读书不识字也能带兵,还能成“高票”。

抗日战争时期有个大汉奸叫王克敏,曾经充当过伪华北临时政府行政委员会委员长,他虽是罪大恶极的汉奸,但的确是位“高票”。王在北洋政府曾出任过三任财政部长,当过中央银行总裁。钱多得和泛滥的黄河水一般。王独好京剧,不惜重金请名角儿来家唱堂会,请名角儿教戏,据说和当时梨园中的名角皆有交情,是公认的“高票”。不但懂戏、会戏,能上台唱戏,能和当时最有名的“腕儿”搭台唱戏,而且还能讲戏。他独爱“老生”,数十年喜“生”不辍。他能讲余派(叔岩)老生的用气,能讲言派(菊朋)老生的用力,能讲高派(庆奎)老生的用腹,能讲麒派(麟音)老生的鼻音拖腔,能讲马派(连良)老生的底气神韵,能讲谭派(鑫培)老生的武功运气。连那些名角儿都听得全神贯注,如学童听课。

王克敏变节当汉奸后,那汉奸也不是好当的,像日本人养的一条狗,有时候被主子踢了一脚后,也一肚子怨气愤恨。回到府中,这家伙自排发泄的办法是一个人唱京剧,且尤其钟情于唱《击鼓骂曹》,唱得也是慷慨激昂,骂得也是仇恨愤然。至于他为什么选唱这出戏,没人知道。下人只知道“委员长”一唱这出戏,肯定又让日本人“踢了个窝心脚”。抗战胜利以后,王被逮捕下了大狱,在等待判决期间,这家伙两眼一闭,仿佛闭眼等死,但嘴里是全套的“场面”家伙,一遍又一遍地唱他的《击鼓骂曹》,临死嘴里哼唱的依然是一段“西皮散板”。

(二)

“高票”不是其地位高,身份高,有钱有势就能成为“高票”。“高票”和梨园中的角儿一样,是“熬”出来的。没有角儿就没有“高票”。没有人给“高票”下过定义,但确有人给角儿下过标准。何人敢言?袁世海也!袁世海曾说什么是角儿?怎么也得会二百出戏,演过的也得有百十出。唱不够这个数恐怕不能称角儿。即使这样还不行,光在北京唱红了那也不能叫角儿,还得走外埠,外码头首推上海、次为天津,看你唱红没唱红。

袁世海堪称梨园名角儿,初学老生,经老前辈萧长华看后让袁改学净,唱花脸,而且主攻架子花脸。袁世海由此学成,成为郝派(郝寿臣)艺术的主要传人,把架子花脸演绝了,唱腔中又吸收了铜锤花脸的发声唱法,有“活曹操”、“活李逵”的美称。袁世海唱戏在我们这代人中观众最多,票友最多,因为他演的是革命样板戏《红灯记》中的鸠山。现时代的京戏唱不了过去那么红,角儿没有过去那么亮,那么高,依袁世海的标准看,还是功夫没下够。

但袁先生没有评论票友,更没有给“高票”下过定义。走访过不少票友,包括在一些票友圈中公认的“高票”,都没有权威的说法。总结起来,应该是迷、说、学、唱。和梨园中的唱、念、做、打不同。角儿们都坦言;没有票友就没有角儿。票友们也直白;没有角儿就没有票友,没有票友焉有“高票”?

何为票友?某票友在戏园子里听戏,票友从不言看戏,皆日听戏。其子匆匆赶来急急而言家中起火,速归家救火。他却说,回去告汝母,这出戏就要唱完了,下一出是谭老板的“大轴”,听完一准回。说完即进入状态,如醉如痴,手打着板,脚踩着点,再不理儿子。等谭老板的“大轴”唱完了,他家也被烧成一片白地了。

京剧迷人,京剧叫座。

过去的老戏园子,从下午三点就开始唱,要一直唱到深夜一两点,最后一出戏最精彩,呼之“大轴”,次之为“压轴”,再次之为“倒三”。有些票友下午睡醒进戏园子,再也不出园,穷的一碗素馄饨,怀里拿出两窝头;有的干脆让茶园沏一壶“高沫”,什么叫“高沫”?旗人好脸,就是沏一壶最便宜的茶叶沫,一直要顶到听完“大轴”,喝彩叫好声比别人一点不弱。那瘾大了去了。有位“高票”曾放话,如果让谭鑫培唱一百回,只要我能买得起票,哪怕砸锅卖铁,扒房卖瓦也要去听一百回。

京城的票友聚散仿佛都有一套约定俗成的潜规则。除去听戏,他们大多成“圈”聚在京城空暇之地,公园、城门楼子前、皇城根下、护城河边、小树林处、广场上、胡同口、高院内、茶馆中,有多少票友圈没人能统计出来,有人曾形象地说,好比雨珠落平湖溅起的水波就像京城的票友圈,谁能数得清?但公认的是每个票友圈都有二至三名“高票”,圈越大,越知名,“高票”越多越集中。当时景山有五大票友圈,板、鼓、弦、锣,全套“场面”从天亮一直响到中午,沿南河沿几十步就有一圈票友“练活”,那真叫丝弦之声相闻,唱腔之声此起彼落,是京城一道亮丽的风景线。当时北京城有四大票友圈子,分别在北海的五龙亭,故宫的午门外,前门的瓮城内,天坛的圜丘坛外,这还不算中山公园的社稷坛,朝阳门外的神路街,圆明园的大平场,地坛月坛神农坛的坛场。

上个世纪三十年代,在北京颐和园曾经举行过一场“高票”会,又称“汇高票”。当时京城的大小报均有报道。

地点在颐和园的德和园大戏楼前,颐和园的德和园大戏楼是当年慈禧皇太后听戏的地方,专为老佛爷修建的,老佛爷是超级票友,但却不是“高票”。究其原因,老佛爷一不学唱,二不登台,三不说讲。只能是票友。那年月皇城根下有南城的“旦”,西城的“生”,北城的“净”,东西南北城的“调”。就在颐和园的德和园大戲楼前,平摆着两摊“场面”,有的琴师是拖着车来的,至少有三套胡琴备着,上午九点,一声高锣,南北两台戏,都是素装折子戏,开锣、打板、司琴、响鼓。

南边唱的是梅派的经典戏曲,《贵妃醉酒》《穆桂英挂帅》《霸王别姬》,当哪位“高票”唱到“劝君饮酒听虞歌,解君忧闷舞婆娑。赢秦无道把江山破,英雄四路起干戈。自古常言不欺我,成败兴亡一刹那。宽心饮酒宝帐坐,待见军情报如何?”叫好声一浪高过一浪,可谓声动德和园。慈禧当年在台前听大戏时没有见过此景。

北边唱的马派老生的名段。“高票”登场,先亮相,已经赢得一片抬头彩。也唱三折马派代表剧目,《十老安刘》《借东风》《汾河湾》,那唱得也是沉稳有力,潇洒飘逸,不愧“高票”,尽得马派之魂。

南北各三出折子戏,落板后,场面换,“高票”换。

南边唱的是京戏梨园一提都颤的“三大名净”的代表作,“金派”铜锤花脸,“侯派”架子花脸,郝派“架子花脸铜锤唱”。唱得山崩地塌,鬼泣神嚎。“高票”好生厉害。《铡美案》《探阴山》《取洛阳》《战宛城》《盗御马》,让票友听得捶胸跺脚,炸开嗓子高呼好。

北边唱的是“谭派”独家戏,那司琴操得如同疯了一般,锣鼓点打得震天动地,京胡拉得好,一曲能把你送到天空的拐角处。估计是哪位大师的高徒,后取证,是齐如山的拐弯门徒。一位票友说,那琴操得不由你不提心,不由你不摄魂,不由你不跟着走,不由你不喝彩叫好。“高票”未出,已赢得抬头彩!“谭派”的“高票”唱得清脆流利,如山间清流,其声经久不散如久旱逢甘露,其音不沉不解,不散不乱,音幅既宽又亮,即圆润又高亢。虽说是折子,由不得你不沉醉不失魂,唱得好!真如谭富英在唱,不愧“高票”。

南边唱的是“包公戏”。最有名的“三铡一打”。《铡包勉》《铡驸马》《铡判官》《打龙袍》唱得山呼海啸一般,唱得惊天动地一样,叫好声喝彩声急风暴雨似的。尤其在《铡判官》中《探阴山》一场,哪位“高票”的二黄原板一口气唱出的四个“可怜他”,让票友们无可无不可。个个挑着喉咙喊好。“可怜他初为官定远小县,可怜他断乌盆又被人参,可怜他铡驸马险些遭难,可怜他为查散下阴曹游过五殿哪得安然。”

“高票”一直唱了三天,颐和园险些“爆园”,那是票友们为喜峰口抗日的29军将士捐款募演。

(三)

“高票”没标准,票友圈里认可即高。京剧道白;高出一丈为高,高出一指亦为高。

钱六爷是前门大栅栏一带小有名气的“高票”。吊完嗓,遛过弯,趟着带有台上老生步调的方步进永春茶馆。钱六爷家境不宽裕,人们尊敬他是因为他是“高票”。钱六爷三六九才进茶馆,进茶馆也只是点一壶“高沫”。但钱六爷在票友中被高看一眼。沏着碧螺春,点着小八件的爷,也得先站起来给钱六爷拱手。票友,一口的京戏京白;“钱六爷数日未见,可忙可好可清闲?”钱六爷拖着京白尾音接上去;“承蒙爷的关心惦记,一切安好!”真有些余派老生的道白韵味。有懂的票友听出“余味”会叫声好。

但凡是茶馆一见“高票”都低三下四,回头高声高腔;“沏一壶新到的刚开封的西湖龙井!”因为“高票”能给他聚财。

“高票”不俗,现在十个博导教授恐不到其腰。

钱六爷清口、吮茶、品茶、吐香、深吸,才用眼神招呼茶馆内熟悉的票友,放盖碗,然后清咳一声,半是长吁半是叹,票友懂行。皆知此乃戏台上的“叫板”,好戏开始了。

钱六爷不愧“高票”,“高票”讲究“互动”。

问;唐老板的《捉放曹》都听过吧?唐老板指老生“唐派”创始人唐韵笙。见众人纷纷点头,才徐徐道来,其中陈宫有一段唱腔“一轮明月照窗前……”六爷手敲着桌面,打着板唱了一句“一轮明月照窗前”,唱得高、亮、宽,不愧“关外麒麟童”,“关东伶王”,钱六爷学得真到位,“高票”是也。钱六爷食指中食击打桌面的节奏一变,“听过《文昭关》吧?伍子胥也有一段唱腔”,一声咳嗽,有票友熟悉这出戏,还用嘴摆开“场面”。钱六爷说伍子胥也有一段“一轮明月照窗前”,钱“高票”用手在颌下一捋,那是摆“髯口”。然后又学了一段奚啸伯的唱腔,唱得也真是委婉细腻,清新雅致,如诉如泣,如醉如歌。票友都听出味来了,张狂得齐声道好!最后钱“高票”站起,托茶如托印,撩衣如撩袍。家伙器锣鼓点用嘴打起来,又唱了一段《清宫册》中寇准唱的“一轮明月早东升”,是杨派杨宝森的唱段。钱“高票”学得惟妙惟肖,神韵俱在,尤其是那拖腔,一波三折,一折三回。当唱到“我好比哀哀长空雁,我好比龙游浅沙滩,我好比鱼儿吞了钩线,我好比波浪中失舵的舟船”四句唱,四个“好比”时,唱出了伍子胥彼时彼刻的心情,是杨派的经典唱段,让茶馆几乎“爆馆”,让票友好生过瘾。

“高票”还有“高招”。

他就接着讲戏里戏外,台上台下。三杯清茶过后,钱“高票”说一段台上趣事。说杨宝森当年扮伍子胥,是“大轴”戏,那天杨老板着实困了,就在后台打了个盹。没人敢唤醒杨老板,直到前台的催人锣鼓打成一个点,杨老板才猛然醒来,赶快扎靠换装戴髯口,撩帐登台,才在台口迈出三步,下面的观众就闹上了,“通”声不断,有的甚至直喊要退票,这叫“炸园子”,后台慌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杨老板也纳闷,戏是熟戏,词是老词,还没开口,怎么就被“炸”了呢?三步之内,杨老板发现是髯口挂错了,伍子胥年轻时应为黑胡须,一口黑髯口,慌中出错挂的是灰白髯口,台下的戏迷几乎一水的票友,其中不乏“高票”,这出戏看过至少十几遍,几乎人人都能唱几段。这么大的“娄子”,忍无可忍,此时不“通”即喝倒彩。老戏园子中谓之“通”,何时“通”?说话之间三步之外已到了台口,要么赶快“败”回后台,那就“认栽”;要么“救场”,壓住这台下的起哄。杨老板“亮相”、“起霸”、“趟马”,一连串的动作真叫绝活,漂亮。紧跟着一声亮堂堂的长叹,拖着长长绵绵的尾音,此谓“叫板”。唤起琴声。杨老板迎琴和板先唱了两句台头戏;“夜行晓宿催马狂,风餐露宿心发慌。”有板有眼这一唱,如石破天惊,场内立即鸦雀无声,站起来的赶忙悄悄坐下。后台的人从龙套到老板都长出一口气,园是“炸”不了了。杨老板真不愧是角儿。

钱“高票”钱六爷对杨老板佩服得顶礼膜拜了。钱六爷兴奋得脸涨得通红,头上冒出雾气,仁中都激动得乱颤。救场如救火,钱“高票”微微把茶桌一敲,多少角儿都折在这种小事上,戏台之上无小事,在戏台上跌倒就一辈子爬不起来。紧跟着,杨老板西皮快板,唱出四句定场诗;“心中焦虑怒气冲,热血沸腾实难平。举目四望刀割肉,青丝何时染秋霜。”这回叫好之声差点“炸”了园,难得的是后台的叫好声也声贯戏台。台上台下一齐喊好,这在戏园子里绝无仅有。杨老板啊,钱六爷把右手大拇指高高挑起。

讲得真生动!“高票”就是“高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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