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儿爷
2020-11-25闻琴
闻琴
角儿爷吃罢早饭,照常去村口的大槐树下遛弯,而后佯作抚须,咿咿呀呀,唱一段西皮慢板:“杨延辉坐宫院自思自叹,想起了当年事好不惨然。我好比笼中鸟有翅难展……”
围观的村民放下碗,纷纷拍掌叫好。
“角儿爷,角儿爷,再来一曲……”
他就摇头笑笑:“不了。”说完头也不回,拎着个袋子,径直去了村后的一块墓地。
村民倒也不勉强,都知道角儿爷有些拗性子。明明经济不宽裕,每逢村里捐款,他是头一个。要是逢上修路造桥,那更是和年轻小伙儿比气力。此外,他还好打抱不平,谁家男人欺负女人了,谁谁仗着亲戚当官儿在村里胡作非为了,角儿爷可是不给半点面儿,该揍就揍,该骂就骂。他身板好,练过武功,许多青壮男人真不是他对手。
角儿爷打小儿就被特招进了城里,是团里重点培养对象,未来的角儿,一亮嗓子,一口京腔震惊四座。到了九十年代,剧团效益不好,许多人被迫寻别的营生。角儿爷也只得回老家种田。
回村的时候,他带着妻子。妻子脸上坑坑洼洼,头发也秃了一块,村里人都吓了一跳,娃儿们都吓哭了。别的女子手里挎着大包袱小包袱的衣裳,她倒好,只带了一把看不出啥颜色的二胡。二人没有娃儿,就是现在城里人说的丁克夫妻。村里人都替角儿爷不值,好歹是个清俊小伙子,要娶个健健康康模样周正的女子很难吗?
有婆娘在身边,角儿爷的日子是安逸的。田间地头,干活累了,他丢下农具,唱上几句,大家伙儿都带劲,虽说都知道他爱管闲事儿,但好人缘还是这么积攒下了。
时间一长,大伙儿就“角儿爷”“角儿爷”叫起来了。到了饭点,一听附近有个脆生生的女声响起:回家吃饭啦。
那是他老婆丁香,角儿爷就乖乖回去了。
其实丁香不会做饭,常常将米饭烧成了糊糊,有几回,锅膛也堵上了,烟囱不冒烟,闹了几回火灾,吓得大伙儿提着水桶慌慌张张地过来灭火。
“他那婆娘,一不能看,二不能生娃,真不知道图她个啥子?”
不管丁香厨艺如何,哪怕什么活兒都不干,角儿爷也无一句怨言。
不过村里人也说错了。至少有了丁香,角儿爷唱戏的时候,有人专事拉弦。这是她唯一的好处。
看着角儿爷眼睛湿漉漉地走向墓地,村民们突然想起来了,今天是他妻子过世十周年,时间可真快啊。
角儿爷在丁香的坟茔前献了果品,烧了纸钱,磕了几个头,嘴里一字一句:“丁香,我又来看你啦。整整十年了,自打你去了后,就没人给我拉琴啦。我听你的话,没人拉琴,照唱不误。日子嘛,还得这样过……”
他嘴里絮絮叨叨,顺手将坟茔旁的杂草一点一点除去。那土里,既埋着妻子的骨灰,也埋着妻子的胡琴。
其实,角儿爷回村,并不仅仅是剧团倒闭那么简单。团里有个小领导看上了丁香,奈何丁香正和角儿爷两情依依。此人心存嫉妒,趁着角儿爷白天排练疲惫,夜里睡得酣沉,宿舍里只有他一人,潜进来放了一把火,妄图烧死他。是丁香,给角儿爷送点心时发现了,冲进大火里,将角儿爷死命地背出去,烧成了重伤,毁了容。
角儿爷有情有义,二话不说,在医院里当场求婚。
那恶人呢,后来官运亨通,一路高升。等到他快退休时,却被人揭发贪污,落了马,审讯时,才知道他就是当年的纵火犯。
过几天,大伙儿看到角儿爷低矮的平房门口,一溜儿地排了几辆汽车。一打听,说是城里的啥剧团邀请他回去当顾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