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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文本更深处漫溯
——论《边城(节选)》中的“鼓声”

2017-02-16安徽朱再枝

教学考试(高考语文) 2017年3期
关键词:鼓声翠翠边城

安徽 朱再枝

向文本更深处漫溯
——论《边城(节选)》中的“鼓声”

安徽 朱再枝

文学意象是构筑诗意世界、生成文本意义的重要元素,也是我们解读欣赏文本价值的逻辑起点。著名学者杨义曾指出:“研究中国文学必须把意象以及意象叙事方式作为基本命题之一,进行正面而深入的剖析,才能贴切地发现中国文学有别于其他民族文学的神采之所在,重要特征之所在。”可见文学意象在切入文学世界,触摸文本内核中的地位和作用。

沈从文在《边城》中用叙事意象抒写独特的“人生形式”,用抒情意象吟诵出一首充满人性、人情美的抒情诗,又用色彩意象描绘了一幅具有牧歌情调的风俗画。人教版高中语文必修5选入了其中的第三至六节[下文称为《边城(节选)》],文中有水、黄狗、鸭子、鱼、虎耳草等自然意象,有赛船、马路与车路、碾坊与渡船等文学意象,论者曾论述了其中多数意象,探究其文化内涵和美学价值。细读文本,我们不难发现,文中有一重要独特的文学意象即“鼓声”,已成为被作者赋予了特殊意义的文学符号,负载了作者的主观情愫。本文以“鼓声”为切入点,探究其独特的叙事功能、丰富的文化内涵以及生存焦虑的隐喻。

一、“鼓声”:推动情节的叙事意象

叙事是小说创作的基本表现手法之一,紧张激烈的矛盾冲突是推进叙事的引擎,但《边城(节选)》中几乎没有激烈的矛盾冲突,主要以风景、风俗描写为主,具有散文化倾向。这部被称为“田园牧歌式的杰作”(李健吾语)的诗化小说是“谁在讲”,又是“如何讲”一曲凄婉动人的爱情故事的呢?高超的叙事技巧是本文艺术上呈现的一大亮点。作者调动各种元素参与叙事,层层推进故事情节,深入展开细节描绘,其中最有叙事价值和审美内涵的核心元素可以说是“鼓声”。

从叙事视角来看,《边城(节选)》采用全知视角叙事,写出了边城人民的风俗习惯及生活状态,翠翠、爷爷、大佬、二佬的生活故事,自由描述了他们之间的微妙关系及其发展变化。但这一切叙事又是因“鼓声”而起,由“鼓声”这叙事之线将故事之珠串联起来。当“水面上第一次听到了鼓声”时,“许多人从这鼓声中感到节日临近的欢悦”。住临河吊脚楼的人“因鼓声想到远人”。“鼓声”不仅为人物活动提供了舞台,而且已成为端午节的象征符号,既有人们对节日亲人团聚的期待,又有“远人”命运无法把握的深沉忧虑。尤其是“那迷人的鼓声”把翠翠“带到一个过去的节日里去”,这节日留给翠翠太多的回忆与期待,既有脉脉的温情,又有难以言说的痛楚。在这两个节日里,翠翠并没有收获真正的爱情,代之的是生命不能承受的孤独之重。第6节中写道“远处鼓声又蓬蓬地响起来了”,将翠翠从回忆中拉回现实,远处的唢呐声更是敲开了情窦初开的少女的心扉。这“鼓声”也为下文大篇幅叙写爷爷为翠翠的未来考虑提供了叙事支点。作者在文中通过不断变换叙事视角的方式,来描写边城人对自身命运的思考、对生存的焦虑,从而推动故事情节的发展。

从叙事时序来看,《边城(节选)》采用了逆时序,故事时序循着两年前端午节—— 一年前端午节——眼下端午节这一自然、固定的时序展开。在文本中,作者有意将此时序进行重新排列组合,形成了本文的叙事时序,由眼下端午节——两年前端午节——一年前端午节——眼下端午节,作者按此时序叙述了边城人民的悲欢离合。在时间的长河中,能记录人物命运变化的是“鼓声”,这“是叙述中的将能开花结果的种子”。那“鼓声”让翠翠回忆起两年前端午节与二佬相遇的情景,一切源于“偶然”与“误会”,一切又是命运的安排,冥冥之中彼此埋下了爱情的种子,作者由此完成了对“过去”的回溯。再由爱情这条线索延伸到一年前的端午节,翠翠没有遇见二佬,却遇见了大佬,大佬并没有给她留下太深刻的印象,反而更激发了她对二佬的牵挂与依恋。又由“远处蓬蓬的鼓声又响起了”推进到眼下端午节,从而将文本世界的今天与昨天、现代与传统结合起来,以时间交叉、情绪脉动构建文本叙事世界。

《边城(节选)》的叙事结构还表现在叙事节奏上,在节选文本所叙写的三个端午节中,两年前端午节和眼下端午节都写到了“鼓声”,故事时间短而叙事篇幅长,叙述缓慢,叙述密度大。尤其是眼下端午节,从整本书来看,叙述篇幅长,包含信息量大,是作者叙述的重点部分。而夹在这两个端午节之间的上一个端午节没有写到“鼓声”,叙事篇幅短,叙事节奏明显加快。三个端午节之间的两年时间留下了叙事空白和未定性,这就更加快了叙事的节奏。叙事的疏密有致、张弛得法使文本结构显出强烈的节奏感。

二、“鼓声”:内蕴丰富的文化意象

沈从文在谈及《边城》的创作动机时说:“我要表现的本是一种‘人生形式’,一种‘优美、健康、自然,而又不悖乎人性的人生形式’。”这一创作动机一直为多数论者搭建了解读欣赏《边城》的阅读支架,成为他们解读“优美、健康、自然”的立足点。但是作者是如何表现这种“人生形式”的?“不悖乎人性”具体表现形式如何?这些直逼作者灵魂深处风景的问题,值得我们深思与探究。

重温《边城(节选)》这一经典作品,我们可以看出,“鼓声”提供了我们解读文本的宽度与深度。文中写了三种不同类型的“鼓声”——端午节龙舟赛的“鼓声”,河边吊脚楼有娼妓人家敲小鞶鼓弹月琴唱曲子的“鼓声”,两个新年时,城中军营里好勇取乐的军士敲的“鼓声”。这三种“鼓声”出现在不同场合,不同时段,却和不同阶层的人物命运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鼓声”负载了丰富的文化内涵,透射出诸多的文化信息与价值取向。

端午节的“龙舟竞渡”本是为纪念爱国诗人屈原而兴起,作者却借“迷人的鼓声”为翠翠构筑了一个封闭的、自在自得的爱情世界。翠翠虽然处于社会底层,但是不被“近代文明污染”,身上闪耀着至善、至美、至纯的人性光辉。她是爱与美的化身,寄托了作者对美好“人性”的向往与追求。

敲小鞶鼓弹月琴唱曲子的“鼓声”维系着娼妓的人生命运。她们虽然处于社会底层,或许被“近代文明污染”而道德沦丧,价值迷失,为社会所抛弃,但与都市中的绅士(沈从文在《绅士的太太》、《王谢子弟》等文中揭露大都市中“绅士阶层”掩藏在“文明”外表下的卑劣灵魂)相比,她们除了满足自身的生存需求外,并没有失去“人性”,“这些人既重义轻利,又能守信自约,即使是娼妓,也常常较讲道德和羞耻的城市中的绅士更可信任”。作者借娼妓的人生命运呼唤道德与人性的回归,重构一个更具有人情美的人性世界。

新年时,城中军营里军士敲的“鼓声”更是寄托了作者美好的理想与愿望。14岁的沈从文就被母亲以补充兵的名义送去当兵,军营生活让他亲眼目睹了旧军队派系林立、明争暗斗的各种勾当,看到了各派军队以“清乡”为名,抢掠百姓、杀人如麻的“伟绩”。因此,他厌恶这种被“近代文明污染”而失去“人性”的世俗社会,只能借新年的“鼓声”消解这种人性的虚伪、自私和冷漠。“鼓声”构筑了一个军民同乐的理想世界,这是作者对人性的敬畏,对“不悖乎人性”的理想世界的呼唤,更是对生命价值与意义的追寻。

由此可见,文中三种“鼓声”见证了三种不同类型的人物命运,召唤出作者的理想心声,更是对“不悖乎人性的人生形式”做了近乎完美的诠释。

三、“鼓声”:生存焦虑的隐喻意象

前苏联作家高尔基提出“文学是人学”这一著名命题,意思是文学要以人为本,要把关注人的生存与发展,实现人生的价值与意义作为应然追求,要让人诗意地栖居于这片大地。

沈从文在完成《边城》后,写了一个题记,发表在1934年4月25日天津《大公报·文艺副刊》上,从题记中我们可以看出:《边城》的创作初衷是为了给那些“真知道农村是什么,想知道过去农村有什么”的人看。而他在这部作品里要表现的是“将这个民族为历史所带走向一个不可知的命运中前进时,一些小人物在变动中的忧虑,由于营养不足所产生的‘活下去’以及‘怎样活下去’的观念和愿望”。沈从文在《边城》中以关注处于社会底层的“小人物”命运为己任,关注他们的生活状态与生存困境,试图为这些“不可知的命运”的“小人物”找到一条精神救赎之路。

审视《边城(节选)》中的“小人物”,我们不禁感叹:他们的命运变化缘“鼓声”而生,又因“鼓声”而传达出对生存的焦虑。与“鼓声”关联的“小人物”大致可分为两类:一类是有亲缘关系的边城中的“许多人”,他们从“鼓声中感到节日临近的欢悦”,也因“鼓声想到远人”,“远人”的生存状况如何?文中写道:“在这个节日里,必然有许多船只可以赶回,也有许多船只只合在半路过节,这之间,便有些眼目所难见的人事哀乐,在这小山城河街间,让一些人开心,也让一些人皱眉!”对“远人”的牵挂以及因此而流露出的“人事哀乐”,其根源远不止于血脉相连的亲缘关系,更重要的是,“远人”是他们的生命偎依,能为他们提供生活来源,“远人”命运的难以预测与不可知,也隐喻着身处困境的边城人对生存的焦虑。另一类是没有亲缘关系的底层人,如翠翠等。翠翠从小无父无母,只能和爷爷相依为命,“迷人的鼓声”留给她“甜而美”的回忆,但她内心是孤独寂寞的。“假若爷爷死了”,这古怪的念头一直盘踞在她的心里,少不更事的她很难知道爷爷死了以后,自己该“怎样活下去”。她不能把生存希望寄托于亲情,对爱情的渴望便成为她寻找自己人生归宿的不二选择,寻求能“活下去”的唯一出路。因此,河街上“龙舟竞渡”的热闹场景,她无法消受;营里军士“鼓声”的欢乐,她不曾享有,有的只是内心的孤独与焦虑,对爱情的执着与坚守。

沈从文曾认为:“美在生命。”在《边城》的创作中,他曾“想造希腊小庙”来“供奉人性”,可见他的文学情怀和担当意识。在《边城》中他构筑了一个充满人性、人情之美的湘西世界,但现实的残酷,上层社会的庸俗腐朽,“近代文明污染”等诸多因素迫使他理想幻灭。他曾说:“你们能欣赏我故事的清新,照例那作品背后蕴藏的热情却忽略了,你们能欣赏我文字的朴实,照例那作品背后隐伏的悲痛也忽略了。”显然,这种“隐伏的悲痛”更多源自于作者对“小人物”生存困境的焦虑。

《边城(节选)》一文兼具文学作品、读者文本、编者文本和教学文本多重身份,也就具有多重价值。因此,对该文本的解读是多元的,不确定的。读者对文本价值的认同如果完全遵照编者意图,对文本的解读就会陷入模式化的怪圈。为了凸显文本的教学价值,在解读此文时,要兼顾到“工具性”和“人文性”两个维度。以“鼓声”为共生原点,从工具性维度探究文本的叙事价值;从人文性维度观照作者对人性的认同,对生命的尊重以及对生存困境的焦虑体验。唯有如此,我们才能“向文本更深处漫溯”。

(作者单位:安徽省无为第三中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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