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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戏《白兔记》在川剧中的流传和变异①

2017-02-14俞为民温州大学文学院浙江温州325035

关键词:南戏高腔白兔

俞为民(温州大学 文学院,浙江 温州 325035)

川剧高腔《白兔记》,原名《红袍记》,为川剧高腔的传统经典剧目,与《青袍记》(又名《五福堂》,写梁灏82岁中状元事)、《黄袍记》(又名《佛儿卷》写释迦牟尼成佛事)、《白袍记》(写薛仁贵事)、《绿袍记》(即《绿袍相》《拷春桃》)等并称为川剧高腔“五袍”之一。在川剧舞台上,曾产生过多种川剧高腔《白兔记》的演出本,如赵循伯在川剧高腔《白兔记》的《附记》中提及他在整理和改编时,曾参考了其他几种川剧《白兔记》的演出本,如曰:“此剧整理时根据的资料如下:《扫地》(《扫华堂》)是根据姜尚峰、曾荣华的演出本整理的;《打猎》《汲水》及《诉猎》是根据阳友鹤、刘成基的演出本并参考了湘剧《打猎回书》整理的;《夺棍》是根据刻本整理的;《送子》是参考京剧《窦公送子》(《京剧丛刊》引集)及南曲《白兔记》中的《送子》一场整理的;《私会》是参考李子良藏本《下磨房》整理的。蓝本是重庆市戏曲工作委员会收藏的《红袍记》抄本。”[1]155可见,除了赵循伯整理和改编的川剧高腔《白兔记》外,还有五种演出本:一是重庆市戏曲工作委员会收藏的《红袍记》抄本,赵循伯改编的“蓝本”,即以此本为基础加以整理和改编的;二是姜尚峰、曾荣华的演出本;三是阳友鹤、刘成基的演出本;四是李子良藏本;五是刻本。而现在流行的是赵循伯整理改编、四川川剧院的排演本,1958年,重庆人民出版社选入《川剧》第79辑出版。由于赵循伯整理改编的川剧高腔《白兔记》在改编时参考了其他的几种川剧高腔《白兔记》的演出本,故通过对赵循伯整理改编的川剧高腔《白兔记》的考察,可以窥见南戏《白兔记》在川剧高腔中的流传和变异情况。

一、川剧高腔《白兔记》故事情节的变异

川剧高腔《白兔记》(下简称“川剧本”)首先对南戏原作的情节作了删减与调整。南戏原作(汲古阁本,下同)共三十三出,剧情发展缓慢不紧凑,而川剧本因是演出本,有着时间的限制,因此,川剧本为了适应舞台演出的需要,对南戏原作的篇幅作了较大的删减和压缩,其中有的是全出删去的,如《开宗》《访友》《报社》《留庄》《成婚》《游春》《保禳》《分别》《途叹》《投军》《挨磨》《分娩》《岳赘》《送子》《求乳》《寇反》《讨贼》《凯回》等十八出。

有的虽然保留了南戏原作的场次,但对该出的情节作了删减和压缩。如川剧本虽然保留了南戏原作《说计》一出,但对这出戏的情节作了压缩和删减,只保留了南戏原作《说计》的后半部分的情节,即李三娘听说刘知远要去看守瓜园,夺下护身棍,不让他去,故川剧本就将此出的出目改作《夺棍》。

有的则是将南戏原作的场次作了压缩后,合并到其他场次中,如南戏原作的第七出《成婚》,写刘知远与李三娘举行成亲礼。川剧本借鉴了富春堂本《白兔记》《扫地》出的情节,写李大公决定要将女儿李三娘许配给刘知远,但怕三娘不答应,便安排刘知远去打扫堂前,让李三娘与其相见,川剧本将这一情节与南戏原作《成婚》合并为《扫地》一出。

再如南戏原作第十五出《投军》,演刘知远来到并州投军,因来迟了,故只能在长行队中做了一个更夫。川剧本只是在《巡更》出刘知远上场时所唱的【一枝花】曲中作了交代。

又如川剧本删去了南戏原作的第二十二出《送子》、第二十三出《求乳》,将这两出戏所敷演的情节合并到第二十四出《见儿》(川剧本作《送子》)出中,而且只是在此出窦公上场时所唱的曲中作了交代,没有作正面展开演出,如:

窦公:哎呀,他又哭起来了!(唱【驻云飞】)寒冬时候,千山万水到并州,年迈难行走,道途久淹留。初生婴儿折磨够,到处逢人被奶求,未知刘高收不收。[1]81-82

经过删减与压缩,川剧本全本共为十八场,较原本减少了一半的篇幅,这就大大地节约了舞台的时间与空间,有利于舞台演出。

川剧本对南戏原作的场次也作了调整,如南戏原作《挨磨》《分娩》两出在《巡更》《拷问》之后,川剧本将这两出戏合并为《产子》一出,并将其提前到《巡更》《拷问》之前,紧接《强逼》一出。作这样的调整,节省了李三娘的情节与刘知远的情节两组情节的转换时间,加快了剧情的进展。

又如川剧本的《汲水》出是将南戏原作的《汲水》《诉猎》两出戏合并而成的,南戏原作这两出戏不是相连的,中间有《受封》出,川剧本则将《汲水》出安排在《受封》与《打猎》两出之后。

川剧本对南戏原作的情节也作了改写,如南戏原作的开头,即第二出《访友》,写刘知远流落街头,其结义兄弟史弘肇邀其到家饮酒取暖。川剧本的第一出《赶会》,则写刘智远去庙会参赌,输掉银两,只好去马鸣王庙中栖身。

再如川剧本增加了《降马》一场戏,这场戏是据南戏原作《牧牛》出中李大公的一句念白扩展而成的,在南戏原作中,李大公说道:

(外上)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前日在马鸣王庙中赛愿,收留一个汉子,叫做刘智远。此人锄田耕地都不晓,止会牧牛放马。我家有一疋暴劣乌追马,诸人降他不伏,此人一降一伏。[2]16

川剧本据此扩展为《降马》一出,多层次地描写刘知远降服烈马的过程。先是李三叔慌慌张张上场来报:“马场之中,有一匹红鬃烈马,野性未驯,挣断缰绳,乱叫乱跳,惊动马群,直奔卧龙岗去了。”“惊动马群,非同小可,踩着了便有性命之忧。庄汉们躲都躲不赢,他们还敢去呀!”[1]15渲染情况的危急,为刘知远上场降服烈马作铺垫。接着刘知远上场,自告奋勇,愿去降服烈马。李文奎、李三叔、李安人一起来到卧龙岗,看刘远知远降马。在降马前,先通过刘知远所唱的【石榴花】曲,正面描述了烈马的暴烈情形:“但见那,尘头起处略蹄飞,好一似千军万马围。耸双耳长鬣飘飘昂首喷鼻,喜孜孜掣电追风游戏。一个个摆尾摇头,一个个摆尾摇头,奔腾脱了丝缰系。高高下下、欢欢喜喜长嘶。”“马群临近,果然声势惊人,难以降服。”[1]16-17经过前面的层层铺垫,然后便具体表演了他降服烈马的一系列的动作:“俺不免挥动绳索,先将红鬃烈马套着,然后再引群马归槽。”“作种种拦马、驱马、套马舞姿。最后,红鬃马被绳索套住,奔腾跳踉。”“拉马上场,马仍左右前后跳踉,音乐配合马的行动,刘高作种种身段。”[1]16-17最后终于将烈马降服。川剧本增加《降马》一场戏,其目的也为后面所要敷演的李文奎招赘刘知远作铺垫。

又如降服烈马的情节,南戏原作是在《受封》出后,刘咬脐提出要去打猎,接下去便是《诉猎》出,演刘咬脐在追赶白兔时与正在井边汲水的生母相遇,其间没有描写刘咬脐打猎的情节。而川剧本增加了《打猎》出,具体描写刘咬脐率领军卒打猎的情节。

由上可见,川剧本对南戏原作的情节所作的改编,主要是对原作的场次作了删减与调整,虽也对南戏原作的情节作了一些丰富,但原作的主要情节没有产生较大的变异。

二、川剧高腔《白兔记》人物形象的变异

川剧本对南戏原作的人物形象也作了改编,主要是对刘知远的形象做了改动,去除了南戏原作对刘知远的神化描写。刘知远作为一个历史上的帝王,自进入民间说唱、戏曲中后,就附会了许多神化的色彩,如宋代的《五代史》话本,金代的《刘知远诸宫调》等。而南戏《白兔记》所描写的刘知远的形象也同样具有神化的色彩。如李大公将女儿许配给刘知远,只是因为他有帝王之相。如降服烈马原本《牧牛》出,写李大公到庄外闲走,“远远望见卧牛冈边,一道火光,透入天门”,走近一看,见刘知远“倒在蒿蓬,鼻息如雷振也,气如吐虹”,“元来是霸业图王一大雄,更有蛇穿窍定须显荣,振动山河鱼化龙”。[2]17发现刘知远有帝王之相,便决定要将女儿嫁给刘知远。如云:

咳,自古道草庐隐帝主,白屋出公卿。蛇穿五窍,五霸诸侯;蛇穿七窍,大贵人也。我家一洼之水,怎隐得真龙在家?眉头一皱,计上心来。我小女三娘,未曾婚配他人,趁此汉未发达之时,将女儿配为夫妇,后来光耀李家庄。我要招他为壻,只是没人做媒,央我兄弟做媒便了。[2]17

后又以此来劝说李三娘:

孩儿,蛇穿五窍,五霸诸侯;蛇穿七窍,大贵人也。我家一洼之水,怎隐得真龙在家?孩儿,你未曾婚配,趁此汉未发达之时,将你配为夫妇,后来光耀李家庄。我欲招他为壻。你意下如何?

爹言语,儿记取,后来必定挂朝衣。[2]18

同样,李三娘之所以能听从父母的安排,愿意嫁给刘知远,也是因为她在绣房中做女工针指,只见天窗下掉下一条花蛇,预示她要嫁的是真龙天子。“大贵人蛇穿七窍中,一朝运通,九霄气冲,异日轩昂把妻子来封”。[2]17

川剧本删去了南戏原作中这些神化的情节,写李大公及其李安人都看到了刘知远降服烈马,十分满意,而自己的儿子李洪信不成器,因而要招赘刘知远,以继承家业。李大公问明刘知远的家世后,不仅要收留他,而且要招他为婿,如云:

却原故人子,流落在风尘。观他甚英俊,品貌更超群。吾儿李洪信,冥顽性不灵。有朝老夫双目瞑,怕的家业一旦倾。自沉吟,满怀心腹事,难向外人云。[1]13

正因为此,南戏原作中刘知远降服烈马的情节,没有在场上正面展开,只是在《牧牛》出的李大公的上场白中提及,川剧本则将这一情节作正面敷演,设置了《降马》出,而“降服烈马”这一情节,也正是李大公夫妇与李三叔决定招赘刘知远的原因。如李文奎看了刘知远降服烈马后,就与李三叔商议道:

李文奎:唉!不想刘太公亡故后,还有这样的好儿子。三弟,你那洪信侄儿,能够赶得上他一半,为兄就心满意足了。

李三叔:大哥既爱刘高,留他在家中居住,也就是了。

李文奎:非亲非眷,刘高也不肯久留我家。

李三叔:不如把丫头春儿许给他。

李文奎:他乃大家之后,岂肯娶丫头为妻?要不得。

李三叔:依大哥之见?

李文奎:为兄有意将三春女儿,许配于他,又怕你嫂嫂不答应。

李三叔:弟有一计。

李文奎:何计?

李三叔:大哥你附耳过来。[1]19

于是两人商定去说服李安人也能同意他们的决定。而李安人看到刘知远后,也早已有了此心,故未等李文奎与李三叔提出,她就先与他们提出了自己的打算,如:

李安人:吾儿洪信,性情愚蠢,我同员外又是病衰衰的。三叔虽然康健,也是六十岁的人了,还能够照看他们好久。眼看我们下世,这份家产,一定守不住了。刘高虽然贫穷,到底是有根之家,不如将三姑娘招赘于他,你们意下如何?

李三叔:啊,就说明日宴客,教刘高打扫华堂,故意让侄女瞧见刘高。我们一旁暗地窥探,如果侄女有意,立刻拜堂成亲,如果看不中他,大家再来计议计议。[1]20

而李三春(娘)愿意将自己嫁给刘知远,也并非是因其有帝王之相,而是看到刘知远“相貌清奇”,便生爱慕之情,如《扫地》出,当李三春(娘)来到华堂,见“往日里灰尘满地,污损罗衣;今日里四壁光辉,并无半点灰泥。”又“见一人熊腰虎臂,华堂扫地”。[1]23她便“暗地里隔帘偷觑,我观他像貌清奇。蛟龙未能得云雨,骅骝无有伯乐识。落花有意随流水,女儿心事有谁知?”[1]28便有了相爱之心,于是借遗落汗巾,让刘知远拾得,得以与刘知远相见。而李文奎与李安人、李三叔得知李三春(娘)的意图后,顺势提出要将她许配给刘知远。可见,李文奎将女儿许配给刘知远,刘知远得以入赘李家,从李文奎夫妇及李三叔来说,是为了有人继承家业,从李三春(娘)来说,则是对刘知远有爱慕之情,并无南戏原作所描写的神化色彩。

同样,在南戏原作中,刘知远来到并州投军后,岳节度使将女儿岳绣英许配给刘知远,也是因发现刘知远有帝王之相,才将其招赘入府。如《巡更》出,岳绣英夜来正在层楼上做女工针指,听到街上传来的巡更声,“只见窗外红光熌烁,紫雾腾腾”。[2]55推窗而看,只见刘知远在巡更,“喝号提铃”,“声音似龙虎”,“紫雾红光护”,[2]52见其在风雪之中,衣单寒冷,便将父亲的战袍抛下楼去给刘知远御寒。第二天岳节使发现自己的战袍穿在刘知远身上,以为是他偷去的,便命人将刘知远吊起来拷问,当打下去时,只见空中五色蛇爪挡住板子,不让板子打在刘知远身上。后又将他吊在马房里,不料马房里都是火,把吊他的绳索也烧断了。岳节度使便认为刘知远有帝王之相,云:“此人明日爵位大似我的,我如今将二小姐招他做个东床。”[2]55“明日吩咐管家,安排酒席,权且冠带成亲,后来有功,奏过圣上,加他官职”。[2]56

而川剧本也删去了这一情节,岳勋之所以要将女儿绣英许配给刘知远,则是因其打败了太行山贼寇苏林,武艺高强,当中军来报刘知远已将苏林斩首,岳勋便对中军说:

哎呀,刘高果然武艺过人,若不重用,定要另投别处。本帅自有道理,中军过来。前去对刘高说,本帅有心将爱女绣英许配与他。问他意下如何?[1]79

另外,南戏原作写刘知远在看守瓜园时与瓜精斗,得到了神仙授予的头盔、宝剑和兵书,后来到并州投军,便凭借这些立了战功。如《说计》出,李三娘听说刘知远要去看瓜园,便对他说:“那瓜园中有铁面瓜精。害人性命。我爹爹在常时宰杀猪羊。祭赛瓜精。自从爹爹死后。无人祭赛他。日间现形。食啖人性命。官人。只怕你去时有路转无门。”[2]36又在《看瓜》出,瓜精斗不过刘知远,“放一道火光。径入地烈去了”。[2]38刘知远掘开来看,一块石皮下面有一石匣,里面有头盔衣甲,兵书宝剑。还有几行字在上:“此把宝刀,付与刘暠;五百年后,方显英豪。”[2]39刘知远以为这是神明暗示自己前程有分,便仍将刀甲头盔兵书宝剑埋藏于此,发迹取得功名后再来取。

显然,这是民间艺人认为刘知远为汉高祖刘邦的后人,故仿刘邦斩蛇而登帝位的传说而虚构了这一情节。如南戏原作《说计》出,刘知远也自比刘邦,自称:“昔日汉高祖姓刘名邦。也是徐州沛县人氏。身充亭长。聚集义兵。杀奔淮上。经过北山。见一木牌。上书着大字。此山有一蟒蛇。食啖人性命。前军不能退。后军不能进。那高祖径奔此山。果见一蟒蛇。身长数丈。张牙舞爪。两眼似铜铃。口如血盆。那刘邦侧身躲过。腰间取出青锋宝剑。搜一剑分为两段。后来做了帝王之分。”[2]36

而川剧本改作刘知远与盗瓜人搏斗,是石小山因赌博输光了,来偷盗瓜果。 如“盗瓜人戴赤须面具执刀暗上,故意装鬼作怪。”[1]53盗瓜人见刘知远不惧怕,便怪叫一声,从身后跳出,持刀来砍刘知远。刘知远举棍迎敌,将盗瓜人短刀打落,顺手一拉,将头上面具扯下,用足踏住。

另外,川剧本加强了对刘知远忘恩负义的行为的抨击。南戏原作中的刘知远是个负心汉的形象,如当岳节度使要招赘他,将女儿许配给他时,他欣然接受,云:

深感不弃贫寒,守居在沙陀村里,受尽迍邅。欣然,平步上九天,姻缘非偶然。(合)两情欢,愿取夫妻偕老,共结百年。[2]60

自入赘岳府后,便“朝朝寒食,夜夜元宵”完全不念及李三娘,在岳府享受荣华富贵,如在《受封》出,刘知远受封后,与岳绣英在后花园游玩,唱道:“朝欢暮乐,效学于飞,效学于飞,和你永谐连理。”“夫人,我和你一似皓月澄清团圆到底。”[2]70当窦公千里迢迢将刘咬脐送来,他却要禀过新夫人,“夫人肯收,着他进来;夫人不肯收,早早打发他回去。”[2]67又如在《讨贼》出,朝廷授其为总兵元帅,去收伏太行山叛将,没有中用的武器,“因思向年在那沙陀村卧牛冈上瓜园内,有天赐宝刀,金盔衣甲,兵书战策,并李家庄暴劣红骔马”,[2]70便差人去取来一用,而没有让差人将李三娘带来并州,甚至连带一个口信都没有。可见,刘知远在入赘岳府后,就已经抛弃了李三娘。但南戏原本没有对刘知远忘恩负义的行为加以抨击,仅在《私会》出,即李三娘见到刘知远时所唱的【孝南枝】曲,对刘知远作了一些谴责与埋怨,曰:“听伊说转痛心,思之你是个薄幸人。伊家恋新婚,交奴家守孤灯。我真心待等,你享荣华,奴遭薄幸。上有苍天,鉴察我年少人。”[2]86而刘知远立即作了辩解,云:“吿娘行听咨启,望娘行免泪零。若不娶绣英,怎得我身荣。将彩凤冠来取你,取你到京中做一品夫人。”[2]80故从全本的剧情来看,南戏原作虽然描写了刘知远的忘恩负义的行为,但没有加以抨击。

而川剧本在描写刘知远忘恩负义的同时,加强了对刘知远负心行为的抨击。如川剧本《送子》场:窦公见到刘知远时,借传李三娘的话,对刘知远的忘恩负义当面作了指斥:

她说道:小刘高,负义郎,夫妻恩爱丢一旁。你在并州把福享,新人欢喜旧人忘。手摸胸膛想一想,真算得人面兽心肠![1]95

再如川剧本《私会》场,李三娘当面痛斥了刘知远的负心行为:

哎呀,刘智远,天杀的贼!想当初瓜园分别,何等言语,嘱咐于你,到如今一十六载,杳无音信,似这样抛家不顾,你成个甚么人了!天杀的贼,早知贼子无恩义,深悔当初嫁他人。做有个,恩情断,恩情断,恩情两断层画饼。[1]137

既知我磨房受苦实堪哀,为何一去不归来?可见得你们男儿汉心肠歹![1]137-138

可见,与对南戏原作的故事情节的改动相比,川剧本对南戏原作人物形象所作的改动较大,人物性格的描写更为合理,形象也更为丰富鲜明。

三、川剧高腔《白兔记》的艺术特色

川剧高腔的音乐结构,采用的是曲牌体,辅以板式变化。川剧本根据表现特定的剧情和人物形象的需要,来选择相应的曲牌,如川剧高腔中的【香罗带】曲牌,具有愁怨的声情,常用以表现人物痛苦悲怨的情绪,如川剧本在《产子》出敷演李三春(娘)受到哥嫂折磨,为其设置了一支【香罗带】曲,以抒发悲苦的情绪,如:

(李三春唱)

【香罗带】堪叹嫂嫂蛇蝎心,哥哥不念手足情。时乖命蹇无人悯,磨房独自冷清清。问爹妈可知你儿受劳顿?刘郎夫可知你妻受苦辛?这才是叫天天不应,呼地地不闻,思量起,好伤情,愁怀万种对谁云?对谁云![1]64-65

再如【江儿水】曲,也具有悲苦的声情,如第七场《打瓜》,李三春(娘)所唱的【江儿水】曲:

指望送茶饭,有谁下咽喉,百岁夫妻一旦休。为妻堂前说破口,再三相劝不肯留。无情哥嫂如禽兽,丢妻怎样度春秋。有身孕问君知否?(重)孤儿无父挂心头。[1]54-55

又如川剧高腔中的【占占子】曲,字多腔少,节奏急促,通常为净、丑类角色上场时所念诵,如《产子》场中张氏上场所念的【占占子】曲:

明知三春胎气动,故意折磨不放松。昨晚雷大风又猛,未见转回小房中。但愿她难产死了除祸种,千万不要养下小刘穷,小刘穷![1]68-69

帮腔是川剧高腔音乐中标志性的演唱形式,川剧本也很好地利用了帮腔的形式,来表现故事情节和塑造人物形象。如第三场《降马》,李安人和李三叔上场所唱的【旁妆台】曲和【不是路】曲,李安人上场是带着喜悦的心情上场的,故她所唱的【旁妆台】曲只帮唱首二句和末句,以帮唱的形式凸显其内心的喜悦之情,如:

(李安人上,唱)

【旁妆台】喜心头,五风十雨水满沟,这都是老天有眼,保我六畜兴旺,五谷丰收。到秋来再当社首,迎神赛会把神酬。[1]14

而李三叔因是来向李文奎报告烈马挣断缰绳,跑到卧龙岗去的消息,故其上场所唱的【不是路】曲,全运用了帮唱的形式,用帮腔的形式,来刻画其此时的焦急心情,如:

(李三叔急上,唱)

【不是路】离了槽头,跑得气喘大汗流。回家走,见了哥嫂说根由。[1]14-15

川剧本还运用帮腔的形式来描写人物所处的环境和渲染特定的氛围,如《产子》场的帮唱:

不见明月影,天上黑沉沉。明月好比李三春,哥嫂好比是乌云。一时腹痛站不稳,狂风暴雨又来临。爹妈阴灵要照应,娇儿平安早降生,早降生。[1]68

另外,也用帮腔的形式以第三者的口气对剧中的情节或人物加以评价,如《诉猎》后台的帮唱(【尾煞】)“要怪刘高弃前妻”句,[1]133就是以旁人的口气,对刘知远弃妻的负心行为作出评判和谴责。

川剧高腔的音乐结构虽采用了曲牌体,但与传统的南北曲的曲牌体制发生了变异,增加了板式的变化,如有“一字”“二流”“摇板”“散板”等多种板式,使用不同的板式,可丰富曲牌的声情。如川剧高腔中的摇板,常用于表现紧急的剧情或刻画人物激动的情绪,川剧本也多次运用了摇板的形式,来表现相应的剧情和刻画人物的情绪,如《私会》场描写李三春(娘)见到刘知远后,就唱了一段摇板:

(李三春唱摇板)

哎呀,刘智远,天杀的贼!只爱岳氏多娇媚,忘却当年结发妻。早知如此忘恩义,不如早日丧沟渠。只怕人倒容你,天不容你了!天杀的贼!(拉手欲咬)[1]149

这里,运用摇板的形式,酣畅淋漓地痛斥刘知远的负心行为。

又如流水板,常用以叙事,节奏急促,如第十四场《打猎》刘承祐出发去郊外打猎时所唱的一段流水板:

(刘承祐唱流水腔)

忙把缰绳紧,(重)追白兔加鞭前行。马足如飞不留停。弓似月,箭似流星,看准白兔放雕翎。(重)[1]106

由于川剧本是演出本,故为了增强舞台效果,在剧中也设置了一些科诨,如第十二场《送子》,刘知远见到窦公后,先不问李三娘的情况,而是问过了李三叔、李洪信夫妇后,才问到李三娘,窦公便以谐音,表演了一段科诨:

刘高:窦公,我那三娘可好?

窦公:说了半天,才想起他三娘。(向刘)大官人,你问你那三只小羊吗?老汉为了没有盘缠,卖了作为路费了。

刘高:哎!下官问的是结发之妻李三娘,甚么三只小羊!你扯到哪里去了!

窦公:啊,你问的李三娘,她好哟!

刘高:好!待我谢天谢地。

窦公:她还给你挣了不少家产啊。

刘高:三娘乃女流之辈,焉能挣甚么家产!

窦公:让我来告诉你罢,一条扁担,一挑水桶,还有一付青石磨子。

刘高:要它何用?

窦公:等你回去,好开豆腐店。

刘高:窦公,你怎么骂起下官来了?

窦公:这就算骂你吗?这里有个东西,你拿去看。(取血书交与刘高)

在《送子》这场戏中,川剧本还借用了昆剧《窦送》中的科诨,窦公将刘知远的生肖属相说成是属黄鼠狼,揭刘知远早年在马鸣王庙中偷鸡的丑事:

刘高:窦公,怎么下官的年庚,你都忘了。

窦公:年庚倒记得,就是忘记了那年属甚么。

刘高:窦公,你想上一想。

窦公:好,待老汉想来。你好像属……一个头,四只脚,一条尾巴。

刘高:你说的是什么哟?

窦公:好像属黄鼠狼的。

刘高:哎,十二生肖,那有属这个东西的。

窦公:你不属黄鼠狼,马鸣王庙里供桌上的鸡,是那个偷吃了。

刘高:哎,又说起笑话来了。从前事,不准乱说。[1]96

另外,川剧本的语言通俗生动,也增强了舞台效果,如《私会》出,李三春(娘)所唱的【淘金令】曲:

这磨儿好一比无情哥嫂,这麦子好一比我与刘郎。被那磨儿磨将下来,又被筛儿两下分开。筛得来麸不能见面,面不能见麸,纷纷碎碎,碎碎纷纷,棒打鸳鸯,棒打鸳鸯两下离分。

将迫害她的哥嫂比作磨儿,将自己与刘知远比作麦子,两人好像麦子被磨儿磨碎后两分离。这一段唱词既通俗,又形象生动。

在川剧本的唱词中,还采用了一些民间成语谚语,如《夺棍》场刘知远的念白和唱词:“义重怀冰暖,情疏向火寒;富交朋友易,贫结弟兄难。”[1]42“好男不吃分家米,好女不穿嫁时衣。只要夫妻勤耕地,何愁无有发达期”。[1]48又如《受封》出岳绣英所唱的【集贤宾】曲:“自古将相本无种,果然时势造英雄。”[1]98

通过以上对川剧高腔《白兔记》的考察分析,可以看到,川剧本综合了其他川剧演出本以及昆剧演出本的优点,并且结合舞台实际和川剧高腔的艺术特色,从情节、人物以及艺术形式等方面,都对南戏原作作了改编,较南戏原作更适合舞台演出,也使得《白兔记》成为川剧高腔的经典剧目,在川剧舞台上常演不衰。

[1]重庆市戏曲工作委员会.川剧高腔《白兔记》[C].川剧,第79辑.重庆:重庆人民出版社,1958.

[2](明)毛晋.六十种曲,第十一册,《白兔记》出[C].北京:中华书局,19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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