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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本推演:科幻小说《华氏451》中的西方社会前景

2017-01-28李秀芳

浙江外国语学院学报 2017年4期
关键词:华氏塔格布莱德

刘 义,李秀芳

(1.绍兴文理学院元培学院,浙江 绍兴 312000;2.绍兴文理学院 外国语学院,浙江 绍兴 312000)

文本推演:科幻小说《华氏451》中的西方社会前景

刘 义1,李秀芳2

(1.绍兴文理学院元培学院,浙江 绍兴 312000;2.绍兴文理学院 外国语学院,浙江 绍兴 312000)

反乌托邦科幻小说《华氏451》从政治、经济、文化等各个角度对西方社会前景进行了推演与批判。通过科幻小说特有的夸张与超验叙事,作家告诉读者,不受约束的绝对民主制度会引发多数人暴政的产生;高科技催生了消费主义的汹涌浪潮,导致人际关系淡漠,形成离散社会;社会文化氛围在不断退化,人们失去了自由精神,甘愿成为景观社会中被任意操控的看客。《华氏451》使得我们对人类前途的可能性有了更清醒的认识,展现了伟大文学作品所具有的忧患意识和警示作用。

《华氏451》;多数人暴政;消费主义;景观社会

一、引言

一般而言,西方现代反乌托邦小说或是对斯大林式集权制度这种“他者”现象的揭露,或是对“科技至上主义”这种人类普遍信念的抨击①,而美国当代作家雷·布莱德伯利(Ray Bradbury,1920—2012)却另辟蹊径,他于20世纪50年代创作的长篇反乌托邦科幻小说《华氏451》(Fahrenheit451)将批判矛头转向西方社会自身,对人类社会可能的前途和命运进行了深入的思考。该小说以文学文本作为推演沙盘,从西方社会20世纪50年代的政治、经济和文化逻辑出发,严谨而又令人信服地将未来西方社会的可怕面貌展现在读者面前。

《华氏451》问世之初并未引起广泛关注,因为当时在美国科幻文学界占主流地位的是以讴歌科技进步为基调的“硬科幻”小说,因此流露出反科技倾向和悲观情绪的《华氏451》理所当然地遭到读者和评论界的冷落。直到进入21世纪以后,该小说以及布莱德伯利的其他科幻作品才逐渐获得美国评论界的青睐,成为公认的经典小说之一②。除了情节离奇、语言优美之外,《华氏451》赢得好评的更重要原因在于其在半个多世纪之前进行的文本推演在当今西方社会不同程度地上演,小说所展示的可怕情形正在或多或少地变成现实。为了避免社会现实如同文本推演一般陷入无可挽回的境地,认真研究和解读《华氏451》就显得非常必要。

二、西方社会的政治前景:多数人的暴政

反乌托邦小说在批判斯大林式集权统治时,都不约而同地将西方资本主义民主制度作为治世良药和政治诉求。然而《华氏451》却有意摆脱这种叙事陈规,故事里并不存在一个令人窒息的集权统治集团,相反,却处处呈现出一派民主社会的美好景象。比如,《华氏451》中老百姓的意愿普遍得到尊重,各项社会法令也大都是应老百姓的要求而实行,某些看似残暴或荒谬的政府行为,如查禁书籍、教育改革等,都是自下而上在推动。顺着这条思路推演下去,《华氏451》发现在如此“美好”的社会环境中人们却绝无快乐可言。社会上暴力事件滋生,青少年犯罪率上升,监视、揭发、告密成了老百姓日常生活的一部分,这一悲观的推演结果让我们认识到布莱德伯利对西方社会民主制度的担忧。民主制度若不受限制地发展下去将会导致什么结局?法国思想家托克维尔(Alexis de Tocqueville)曾对这一问题进行过深刻的思考。1831年托克维尔前往美国考察后写下了《论美国的民主》一书,“我最挑剔于美国所建立的民主政府,并不像大多数欧洲人所指责的那样在于它的软弱无力,而是恰恰相反,在于它拥有不可抗拒的力量”,因为在美国的民主制度庇佑下,“必然有一个高于其他一切权力的社会权力;但我又相信,当这个权力的面前没有任何障碍可以阻止它前进和使它延迟前进时,自由就要遭到破坏”[1]289-290。托克维尔将这种以多数人名义行使的权力称为“多数人的暴政”,他认为,民主制度不受限制地发展下去会诱发“多数人的暴政”,即产生一个凌驾于一切权力之上的权力,最终导致合理合法的残暴统治。

托克维尔的担忧可以在《华氏451》中找到回应。小说中的禁书行动并非统治者的个人行为,而是由普通民众推动的。“一开始政府并没有禁书,没发布命令,没出台审查制度,没有。技术的发展、大众传媒的爆炸以及人们的压力促成了禁书行动。”[2]57-58正是在老百姓的许可下,政府的禁书行为才具有了合法性,政府才能义正词严地指使消防队员对社会中的“少数派”——私藏书籍者——进行迫害,从而达到钳制思想、维护统治的目的。此外,布莱德伯利还通过消防队长之口阐述了民主制度下多数人的决策是如何导致暴政发生的:

你一定还记得上学时那些特别聪明的孩子吧?只有他们会背诵课文,回答问题,而其他人像傻瓜一样坐在那里,心里暗暗痛恨他们。难道你没想过放学后狠狠打他们一顿吗?一定想过吧。我们都得一样才对。并不像《宪法》说的那样每个人生而自由平等,但是每个人要变得平等——所有人都得一样,大家就都高兴了,不能有人太突出,让其他人相形见绌。[2]58

可见,多数人的决策并非总是源自理性与公正,有时反而会基于某些自私的理由,暴露出绝对民主制度荒谬的一面。布莱德伯利的另一部长篇科幻小说《火星纪事》(TheMartianChronicles)也表现了相同的主题。登陆火星后,宇航员斯潘德与乱抛垃圾、破坏火星文明的其他宇航员发生了打斗,但威尔船长在明知斯潘德占理的情况下却对他进行了处罚。斯潘德之所以受罚并非由于他犯了错误,而是因为在打斗事件中他是少数派。事后船长陷入了自责,他问自己“我们到底是什么?是代表大多数的先驱?大多数则常常被认为是正义和神圣的,但果真如此吗?”[3]95为了维护队伍的稳定,虽然船长内心极度痛苦,但他最终还是带领队员追赶并枪杀了斯潘德。

《华氏451》和《火星纪事》都叙述了多数派迫害少数派的典型事例,更为直观地表现了“多数人的暴政”的发生机制,揭示了被遮蔽的产生暴政的新方式。表面看来,这种方式不同于以往君主专制的独断专行,而表现为大多数人参与的集体化决策,但实质上两者的最终结果毫无区别。集体化决策会产生一个高高在上的抽象的集体,让人顶礼膜拜,正如俄罗斯思想家别尔嘉耶夫(Nicolas Berdyaev)所说,人们“把良心从作为精神性生命物的人的深处外移到拥有专制机构的集体身上”[4]75,从而主动被规训,并沦为暴政的推动者。因此,人类不应满足更不应陶醉于现行的民主政治制度,因为它会以一种让人不知不觉的方式将多数人的意志转移到少数人身上,使少数人沦为暴政的牺牲品,这正是《华氏451》这部科幻小说给现代西方社会的政治制度敲响的警钟。

三、西方社会的经济前景:消费主义泛滥

与资本主义民主制度密切相关的消费主义也在《华氏451》的推演和批判之列。民主制度表现在经济层面上就是自由消费,英国著名经济学家哈耶克(Hayek)在《通往奴役之路》一书中表达了类似的观点,他就指出,剥夺了人们消费的权利将会是一条通往奴役之路[5],这表明消费行为成为资本主义民主制度的重要特征之一。此外,法国思想家鲍德里亚(Jean Baudrillard)指出了西方社会普遍信奉的物质生产和民主制度之间的关系,他说:“理想主义的观点是最根深蒂固的、最顽固的,增长,即丰盛;丰盛,即民主。”[6]36

二战后,随着科技进步与经济繁荣,西方社会出现了“一种由不断增长的物、服务和无知财富所构成的惊人的消费和丰盛现象”[6]1。毫无节制的消费盛况更是发展为一种文化现象,即被资本操控的消费主义文化,并逐步取代传统意识形态而成为操控大众意识的主要方式。五彩斑斓的现代广告是消费社会的标志,在广告的作用下,物质消费转化为意识形态意义的美学消费,消费主义获得了对人头脑的胜利。无论在公共场合还是私人寓所,《华氏451》中广告形象随处可见。两百英尺长的广告牌耸立在公路两旁,这样就可以适应新时代开快车的习惯,让乘客在飞驰的车辆里也能将广告看得一清二楚。主人公家中的电视和广播循环播放着新闻和广告,如“流行歌曲、各州的首府、爱荷华的玉米产量”等。人们身陷广告的包围而无暇理会其他事物,主人公蒙塔格携带违禁书籍去找法勃尔教授时,地铁里的乘客都沉浸在无休止的德纳姆牌牙膏广告中,没人注意到“违法者”就坐在身边。

在消费主义大潮下,对金钱和物资的占有成为人们生活追求的常态。消费文化是一种肯定文化,它为社会提供一种补偿性的功能。如卢卡奇(Lukács)指出的那样,人们在消费中寻求自我,消费提供给现实中异化的人们一种自由和快乐的假象,用来掩盖现实中的真正缺憾[7]。《华氏451》中,普通老百姓相信幸福等同于消费,幸福的大小取决于“物”的大小。小说中有独立思想的女孩克拉丽莎经常在地铁里溜达,偷听乘客聊天,结果却发现“人们其实什么都没有聊”,“他们都在说时髦的汽车、衣服、游泳池,每个人说的都一样,没有任何不同”[2]30-31。主人公蒙塔格生病了,想让妻子向消防队请假休息一天,然而妻子非但不关心丈夫的病情,反而催促丈夫赶快去上班,她担心“我们会被开除的,没有工作,没有房子,什么都没有了!”[2]51布莱德伯利在《火星纪事》中也有类似的描写。一位地球人历经千辛万苦到达火星后,马上筹划开家热狗店,并幻想大发其财,衣锦还乡。布莱德伯利用调侃的笔调撕下了人类虚伪的外衣,彻底解构了人们工作、生活、太空探索中的勃勃雄心:人类的一切行为远未臻高尚,而不过是资本主义消费浪潮支配下的自私冲动而已。

《华氏451》推演了消费主义所可能导致的种种后果,其中之一便是私人空间遭受粗暴侵蚀。以电视、广播、互联网为代表的现代传媒技术是消费社会的直接推动力,消解了“公共领域”与“私人领域”之间的界限,人们“被无休止的影像世界所包围”[8]124,使得整个社会处于一种透明的状态。《华氏451》对这种情形有着形象的描绘:主人公蒙塔格家里客厅的四面墙壁被改造成四块电视屏幕,无休止地播放着广告、新闻、娱乐节目,在妻子的影响下,蒙塔格也曾一度把电视里的虚拟人物称作“亲戚”:

叔叔阿姨、兄弟姐妹、侄子侄女住在墙里面,就像一群猿聚在树上说个不停,什么都没说,都没说,都没说,声音却那么响,那么响,那么响。他早就称呼他们为亲戚,“今天路易叔叔还好吗?”“谁?”“莫德阿姨呢?”[2]44

小说里的众人就和这些“亲戚”生活在一起,形成了一个亦真亦幻的社交群体。有一次蒙塔格生病了,想让妻子把电视墙关掉以便好好休息,她的回答却是“他们是我的家人”,妻子甚至能通过电视墙和虚拟人物共同演出戏剧:

“……他们就会从三面墙壁上看着我,我就说台词。这里,比如说,这个男的说,‘海伦,你觉得这个主意怎么样?’他看着我,我坐在舞台中央,看到了吗?我说,我说——”她停了下来,用手指点着剧本上的一行字,“‘我觉得很好’,然后就是他们的戏了。”[2]20

《华氏451》中的此类描写表明,家庭私人领域的界限被传媒技术粗暴打破,变成了公共领域的延续,人们生活在一个真假难辨的世界里。这个世界既是消费主义大潮的产物,又反过来操控人们的消费意识,将消费主义推向一个更显著的高度。

根据《华氏451》的推演,消费主义泛滥的另一个显著后果就是人际关系淡漠,形成离散社会。在消费主义时代,人们一方面和虚拟人物建立了极为密切的关系,另一方面也变成被操控的孤立消费机器,过去作为人们生存基础的家庭亲情、邻里互助让位于物质关系,而物质的极大丰富使得不依赖他人的独自生活成为可能。小说中的人们各自埋头生活,仿佛失去了语言能力和欢笑的能力,沉默如同阴云笼罩在世界上空,大众在沉默中消失,或象征性地死去,只留下轰鸣的机器声充塞着整个城市。在《华氏451》的未来世界里,聚众聊天已经变成了一件“反常”的事情。夜晚时分,家家窗帘紧闭,每个人都待在自己房间看电视,整个小区只有小姑娘克拉丽莎家的窗户散发着明亮的灯光。蒙塔格对此情形大惑不解,克拉丽莎说道:“没什么大不了的,只不过我爸妈和叔叔聚在一起聊天,这种事情现在太少见了,就像步行似的。”[2]9在这个缺乏交流的离散社会中,夫妻之间也形同路人,一天下班回家,蒙塔格发觉:

突然间,她变得无比陌生,他不相信自己居然认识她。他好像在别人家里,就像笑话讲的那样,一个男人喝醉了,深夜回到家,打开了别人的家门,进入了别人的房间,还和陌生人睡了一觉,第二天起床去上班,居然两个人都没发觉这件荒唐事。[2]42

有一次,蒙塔格实在忍不住要和妻子讲话:

“我不想吓到你,我只想知道……”

“什么?”

“我们什么时候认识的?在哪里认识的?”

“认识?认识什么?”她问道。

“我是说,我们第一次相遇,”他想说得更清楚,“我们第一次相识,在哪里?什么时候?”

“噢,是在……”她停了一下,“我也不知道。”[2]42-43

通过上述文本推演,《华氏451》略显夸张地展示了在汹涌而来的消费主义大潮面前,人们的“私人领域”如何受到“公共领域”的侵蚀,本真的自我无法保留,同时物的关系取代了传统人际关系,物质的丰盈衬托出人的微不足道,使得人类愈发孤立无援。这一景象在当今社会让人似曾相识,在如今这个经济建设的冲锋号响彻天际的时代,《华氏451》所推演的社会前景可能甚至已经降临到世界的任何角落。人类社会需要放慢脚步,好好思索一番我们到底想要一个怎样的现代社会。

四、西方社会的文化前景:景观社会的看客心态与自由精神的沦丧

除了政治和经济前景之外,《华氏451》还推演出西方社会的文化前景,即景观社会的形成和自由精神的沦丧。“景观”一词形象化地表明了消费社会物质丰盛、传媒发达的情形。居依·德波(Guy Debord)在《景观社会》的序言中指出,景观是“一种被展现的图景性”,“真实的世界被优于这一世界的影像的精选品所取代”,成为“现实之缩影”[9]I。景观社会是一种负面的文化现象,人们对光怪陆离的虚拟景观赞同不已,不知不觉间被景观世界所俘获、操纵,忘记了自身的本真追求,最终,“人们在影像世界中成为了单向的接受者,丧失了反抗与批评能力”[8]127。《华氏451》中普通人的生活很好地诠释了景观社会的面貌:人类沉溺于娱乐节目所营造的、被过度美化的虚假现实中,自动过滤掉生活中的肮脏和丑陋,过着一种表面化、空虚化的生活。

生活在景观社会中的人们对生活中可怕的真实避之唯恐不及,如《华氏451》所示,书籍之所以在未来世界遭到公众抵制,是因为它们向人们揭示了生活的真相和丑陋之处。在一次交谈中,知识分子代表法勃尔教授告诉蒙塔格:

现在你知道人们为什么讨厌和害怕书籍了吧?因为它们能让人看到脸上的毛孔。衣食无忧的人们只想要蜜蜡般光洁的脸,没有毛孔,没有汗毛,也没有表情。我们生活的这个时代,花朵由花蜜浇灌长大,而不是生长在黑土地上吸收雨露。[2]83

这番话表明,景观社会中的人们只愿欣赏经过美化的现实,即“由花蜜浇灌长大”的花朵,拒绝接受生活的真相,即“黑土地”和“雨露”。这种自欺欺人的心态使人们很容易被虚假传媒信息所规训,心甘情愿地成为消费社会的牺牲品,最后沦落为失去自由精神、头脑简单的“看客”。在一个景观化的消费社会,人们已无法分辨真实与虚假的界限。生活中的真实事件变得和电视节目无异,仿佛只要关闭电源就可以将事实抹去,产生出一个和自己毫无关联的假象。人们以旁观者的姿态面对周围的人与事,不论何种性质的事件都如同戏剧般上演,不会激起旁观者的理解与同情,这种被鲁迅口诛笔伐的看客心态弥漫在《华氏451》的全文中。

看客心态的一个明显特征是同情感的丧失,《华氏451》中主人公的妻子对待他人的态度很好地诠释了这种心态。蒙塔格所在的消防队奉命烧死一位保护书籍的老太太,此后他一直心怀愧疚,于是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妻子,希望得到安慰与同情。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妻子的反应非常冷淡,她以厌恶的口吻说道:“她和我又没关系,她不应该藏书。是她的错,藏书的事想都不要想。我讨厌这种人。”[2]51话语中的冷淡让人感到不寒而栗,但是,一旦发生“热闹”的事件,看客们却饶有兴趣地围观。蒙塔格杀死消防队长逃跑时,电视和广播现场直播“机械猎犬”的追捕过程。虽然是午夜时分,但很多人家熬夜观看这一“盛大节目”。“透过窗口影影绰绰的亮光,蒙塔格看到有人在看电视,机械狗喷着霓虹般的热气,蜘蛛一样爬行。”[2]137看热闹会给予看客极大的满足感,这种感觉甚至一度把被“看”的蒙塔格麻痹:

他入迷地看着这幅情形(电视节目),不愿意再跑了。通缉的画面看上去如此遥远,和自己没有什么关系。就是一出事不关己的戏,让人忍不住想看,有一种奇特的快感。[2]134

看客们从景观社会的戏剧化事件中获得了生活的全部乐趣和意义,他们津津有味地观看事件的进展,拒绝作出批评和价值判断,成为头脑简单、被人任意操控的“愚民”。对此,有评论者指出,布莱德伯利写《华氏451》的主要目的就是担心在物质丰盈的现代社会人类自由精神的陨落,“担心电视机把人们变成愚民”[10]。为了充分揭露“愚民”现象,《华氏451》还叙述了“愚民化”的过程。作家毫不客气地对大众传媒开炮,他坚持认为,广播电视对人们生活中心位置的占领是“愚民化”的首要手段,它逐渐取代书籍成为人们获取知识和信息的唯一渠道。《华氏451》这样描写书籍的衰落过程:

19世纪的人骑着马,带着狗,赶着车,慢悠悠的;而到了20世纪,镜头就快了起来。书变短了,浓缩,摘要,小画报,匆忙就结尾了。[2]54

名著被删减为十五分钟的广播剧。一个专栏,两句话,一个标题!在空中传来,迅速消失。[2]55

本该以书籍形式流传下来的文学名著在未来时代变成了空中传来的声音快餐,转瞬间无影无踪,结果:

英语和拼写逐渐被人忽略,终于完全被视而不见。生活节奏飞快,工作第一,下班后好好享乐。除了揿按钮、拉开关、拧螺丝,为什么还要学别的?[2]56

“为什么还要学别的?”通过提出的这个问题,布莱德伯利实际上在询问各个时期的读者关于读书和学习的真谛。既然越来越发达的科技会让未来人类生活变得极其方便,那么我们仍旧不断学习的原因就是为了保持独立思考与判断的能力,在精神上获得充分的自由。

五、结语

布莱德伯利在《华氏451》中对西方民主社会的前景作了令人深思的文本推演,向读者展示了未来社会的一种可能性,从而使得该小说成为当代反乌托邦小说的杰作。作家从科技极度发达、物质极大丰富这个基本预设出发,大胆而又逻辑严密地预测了现代西方社会所引以为豪的政治制度、经济体制和文化精神有可能堕落的黯淡前景。他担忧不受约束的绝对民主制度会发展为多数人迫害少数人的工具,诱发暴政的产生;高科技虽然提升了社会生产力,但也带来了消费主义的汹涌浪潮,并导致人际关系淡漠,形成离散社会;社会文化氛围在不断退化,人们甘愿成为景观社会被任意操控的看客,失去自由精神。虽然布莱德伯利在小说中所作的种种推演和批判有极端化之嫌,然而今天作家的担忧却在世界各地部分地成为事实,如20世纪90年代美国媒体的过度介入使得“辛普森案件”娱乐化、某些国家仍在实行的书籍审查制度、21世纪作为商品的房地产对中国老百姓生活的绑架等。布莱德伯利对未来社会的洞察力令人惊叹,其不留情面的批判精神正是文学作品基本职责之所在,以上种种赋予了该小说长久的艺术生命力。

注释:

①20世纪三大反乌托邦小说——扎米亚京的《我们》、赫胥黎的《美丽新世界》和奥威尔的《一九八四》——都无一例外地批判了斯大林式集权统治,并揭露了科技之于集权统治的帮凶作用。

②美国著名学者布鲁姆(Harold Bloom)2001年主编的 “Modern Review”丛书将布莱德伯利收录其中,从而确立了其当代主流作家的地位。

[1]托克维尔. 论美国的民主(上卷)[M]. 董果良,译. 北京:商务印书馆,1991.

[2]Bradbury R. Fahrenheit 451[M].New York:The Random House Publishing Group,1996.

[3]Bradbury R. The Martian Chronicles[M]. New York:William Morrow,2006.

[4]别尔嘉耶夫. 精神王国与恺撒王国[M]. 安启念,周靖波,译. 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2000.

[5]哈耶克. 通往奴役之路[M].王明毅,冯兴元,译. 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7.

[6]让·鲍德里亚. 消费社会[M].刘成富,全志钢,译. 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8.

[7]卢卡奇. 历史与阶级意识[M].杜章志,等,译. 北京:商务印书馆,1999.

[8]王一平. 反乌托邦小说对“消费乌托邦”的预演与批判[J].外国文学评论,2013(4):117-129.

[9]居依·德波. 景观社会[M].王昭风,译. 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6.

[10]Johnston A. Ray Bradbury:Fahrenheit 451[N]. Los Angeles Weekly,2007-05-30.

TextSimulation:ProspectsofWesternSocietyinScienceFictionFahrenheit451

LIUYi1,LIXiufang2

(1.ShaoxingUniversityYuanpeiCollege,Shaoxing312000,China;2.SchoolofForeignLanguages,ShaoxingUniversity,Shaoxing312000,China)

Fahrenheit451,a dystopian science fiction,simulates and criticizes the prospects of Western society from political,economic and cultural perspectives. Via the exaggerated and surreal narrative unique to science fiction,its writer tells us that the absolute democracy will run into a tyranny of the majority;the high technology brings about the consumerism tides,causes alienation among people,and produces a scattering society;the cultural atmosphere keeps degrading so that people,having lost their free minds,are willing to become spectators in a spectacle society.Fahrenheit451 leads us to foresee the possibilities of human future,and demonstrates the anxieties and warnings shared among great literary works.

Fahrenheit451;tyranny of the majority;consumerism;spectacle society

I712.45

A

2095-2074(2017)04-0059-06

2017-04-18

刘义(1981-),男,江苏徐州人,绍兴文理学院元培学院讲师,南京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博士研究生;李秀芳(1980-),女,浙江绍兴人,绍兴文理学院外国语学院讲师,硕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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