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玉祥访苏期间与斯大林会面问题考辨
2017-01-28张天社
张天社
(西安文理学院 人文学院,西安 710065)
【历史文化研究】
冯玉祥访苏期间与斯大林会面问题考辨
张天社
(西安文理学院 人文学院,西安 710065)
1988年出版的《冯玉祥自传》提出了1926年他访苏时与斯大林会面的新史料,同年出版的《冯玉祥在陕西》又收录两人在捷尔仁斯基追悼会上晤谈的回忆文章,推翻了以前两人没有见过面的记载,使冯玉祥与斯大林会面一事逐渐为学者所采用。但证之以《冯玉祥日记》《我的生活》《斯大林年谱》等资料,并从当时形势仔细辨析可知,冯玉祥与斯大林会面一说不能成立,不足采信。
冯玉祥;斯大林;访苏;会面问题
1926年冯玉祥访苏期间有没有与斯大林见过面,在冯玉祥口述自传《我的生活》,冯玉祥二女冯弗伐所写《怀念先父冯玉祥》、冯玉祥身边工作人员高兴亚著《冯玉祥将军》、冯玉祥四女冯理达著《我的父亲冯玉祥将军》等著作和回忆文章中,要么说两人没有见过面,要么避而不谈。在后来出版的《冯玉祥日记》和《冯玉祥年谱》中,也没有与斯大林见面的记录。但是,在1988年出版的冯玉祥著《冯玉祥自传》却有冯玉祥到苏联访问时,与斯大林会面并交谈的记载;同年出版的《冯玉祥在陕西》一书,也收录了两人在捷尔仁斯基追悼会上晤谈的回忆文章,使这一问题出现不同记载,于是人们莫衷一是,所以需要详加考证,以辨是非。
一、冯玉祥女儿和身边人员的说法
1926年元旦,冯玉祥通电辞职,3月20日由平地泉取道库伦前往苏联访问,5月9日抵达莫斯科。在逗留了3个多月后,8月17日,冯玉祥等人秘密离开莫斯科回国。
冯玉祥二女冯弗伐和曾在冯身边工作的高兴亚在记叙冯玉祥到苏联访问时,都说冯玉祥没有与斯大林见面。
1982年冯弗伐在北京《文史资料选编》第15辑上,发表了《怀念先父冯玉祥》一文。冯弗伐当年仅12岁,她与哥哥冯洪国、姐姐冯弗能随其父冯玉祥一起访问苏联。她回忆说:
居住苏联期间,父亲和当时一些苏联政府主要人员见过面,如苏联人民政府主席加里宁、外交委员齐趣林,海陆空军委员长伏罗希洛夫、教育委员会副委员长列宁夫人克鲁普斯卡娅及列宁之妹等。当时斯大林在黑海养病,不在莫斯科,父亲未能和他见面。斯大林给父亲写了一封信,说等他病好了,再行约会。父亲在莫斯科还会见了第三国际负责人,也和托洛斯基交谈过[1]。
在冯弗伐的回忆中,一些人名及职务的翻译与现在稍有不同,如加里宁应为苏联中央执行委员会主席,外交委员齐趣林现译为契切林,伏罗希洛夫为陆海军人民委员,列宁夫人克鲁普斯卡娅任教育人民委员部副委员等。但这段回忆明确说斯大林在黑海养病,冯玉祥未能和他见面。
1927年到冯玉祥身边工作并两次负责冯的秘书处的高兴亚,曾为冯编写《国民军史稿》,涉猎过冯的档案材料,建国后又整理了冯的遗留文件和日记。他在1982年出版的《冯玉祥将军》一书中,叙述冯访苏一节时,除对冯弗伐文章中的一些人名和职务做了修正外,文字几乎相同,同样说明冯玉祥没有与斯大林会面。他写道:
当时斯大林同志在黑海养病,给冯写了一封信,表示病愈返莫斯科后,再行约会,但因南口兵败,冯急速归国,会见未成[2]。
冯玉祥四女冯理达在冯玉祥访苏时不到2岁,她著有《我的父亲冯玉祥将军》,在记叙冯玉祥访苏时,十分笼统,没有会见任何人的内容。
其他人撰写的冯玉祥传记和有关论文,在谈到冯访苏时,基本上采用没有见面的说法。如陈立人著《冯玉祥》就写道:
唯一的遗憾,当时没能和斯大林见面。斯大林在黑海养病,不在莫斯科。斯大林给冯玉祥写来一封信,表示他病好回莫斯科后将安排会晤。可是冯玉祥行期有限,终莫能见面[3]。
二、冯玉祥自己的记载
我们再来看看冯玉祥自己的记载。冯玉祥对这段历史的记录有三部著作,即《我的生活》《冯玉祥自传》和《冯玉祥日记》。
《我的生活》是冯玉祥1933年到1935年第二次隐居泰山时口述,由亲随秘书记录,最后由文学家吴组缃整理修改定稿。最早的版本是由“三户图书印刷社”于1938年在汉口出版上集和1939年在桂林出版下集。《我的生活》是冯玉祥1928年北伐完成以前生平事迹的记录,披露了不少内幕资料,具有重要的史料价值。
关于访苏过程,书中专门有“在莫斯科”一章。其中说:“居俄的时候,和苏联政府的主要人员差不多都见过几次面。”[4]463冯玉祥详细叙述了他与契切林、加里宁、伏罗希洛夫、卢那卡尔斯基、托洛斯基以及列宁夫人克鲁普斯卡娅和列宁之妹等人见面的情形。关于斯大林,他说:
那时斯大林住在黑海养病,不在莫斯科,仅只给我一信,说等他病好,再行约会。我很想和他见面谈谈,可是始终不曾见到他,引以为憾[4]468。
由此可见,冯弗伐和高兴亚关于冯玉祥访苏的文字,实际上是以冯玉祥《我的生活》为依据的。
《冯玉祥自传》是冯玉祥于1929年6月完成的一部文言文自传,早于他的口述《我的生活》,时间截止于1929年1月,比《我的生活》稍微延长一些。也许由于他口述的《我的生活》已公开出版,他自撰的《冯玉祥自传》即被搁置起来。1956年军事图书馆的一位同志从北京一家旧书店购得其手抄本,但长期被遗忘在图书馆中,直到1987年才被重新发现。经冯玉祥三子、时任大连海军潜艇学院院长的冯洪达及其夫人余华心(冯玉祥密友余心清之女)鉴定为真品后出版。
在《冯玉祥自传》里,冯玉祥却记载了他与斯大林会面的情况,但是以谴责的态度出现的,冠名为“质问苏联外交”。其文为:
十五年(1926),吾在莫斯科与俄国朋友多人共同讨论革命问题。一次,斯大林作政治报告,其中有“从此日俄间之亲密,更进一步矣”一语。当时闻之,即问斯曰:“子等一则曰世界革命,再则曰援助中国革命,打倒帝国主义。彼日本强迫我国承认二十一条,欺侮中国太甚,子等尤与之亲密,尚能赞助中国耶?”斯曰:“此为外交手段耳。”吾曰:“何不早言?然子等行为,是非诡诈手段耶?”自是俄人不再言之[5]。
在这部自传里,冯玉祥一并记载了他对英、日、美和苏联的言行,以说明他维护民族利益的立场,并留下了他在访苏期间与斯大林会面的记载。尽管这一记载较为简略,没有具体时间、地点,且以对中苏日关系问题的质问存在下来,与冯玉祥访苏争取军事援助的目的不符,但却推翻了《我的生活》中“始终不曾见到他”的说法,所以引起了人们的关注。有人据此认为这“是冯玉祥研究中新的重要发现,无疑有重大的史料价值”[6]。
1992年《冯玉祥日记》出版,我们期待在这一方面能有更加详细的内容,然而,翻遍《日记》,冯玉祥与苏联其他党政要人的会见均有记载,如5月9日下午“三点,见俄外交委员长齐趣林”[7]177,5月14日“十点,见军事委员长(伏罗希洛夫)”[7]180,5月18日“午后一点,见加里宁”[7]181,5月21日“十点见列宁夫人克鲁普斯卡亚”[7]182,6月4日“十一点半,往访托洛斯基”[7]188,“午后七点同季诺维也夫谈世界革命”[7]189,7月16日“十二点,同德全见教育委员长(卢那卡尔斯基)”等[7]202,但出人意料的是《日记》始终没有同斯大林会面的记录,使冯玉祥与斯大林的会面问题成为孤证。
2003年,齐鲁书社出版的《冯玉祥年谱》就没有采信会面一说,而是照录了冯弗伐所写《怀念先父冯玉祥》中的文字,认为没有会面[8]。
三、另一份“会面”材料
能够“证明”冯玉祥访苏期间与斯大林会面的另一份材料,是当年于右任的翻译马文彦的回忆材料。1988年出版的《冯玉祥在陕西》一书节录了马文彦的回忆材料《李大钊派于右任赴苏联敦促冯玉祥回国的经过》一文,后此文稍加修改又以《冯玉祥回国进军西北解西安城围的经过》的标题,收录在2010年出版的《西安记忆》一书中。
1926年4月初,途径库伦(即乌兰巴托)的冯玉祥与南返广州的国民党政治顾问鲍罗廷以及于右任、陈友仁、徐谦(徐季龙)等人会面。鲍罗廷劝说冯玉祥与国民党合作,信奉三民主义,与广州国民政府共同救国。冯玉祥表示同意。之后,徐谦陪同冯玉祥前往苏联,鲍罗廷与于右任等继续南返。
7月,国民军在南口大战中失利,西安又被包围数月,西北形势危急,李大钊请于右任去苏联督促冯玉祥回国。于右任时为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委员、国民政府委员,又是陕西人,与冯玉祥及国民军关系密切。于右任欣然同意,并托同乡刘天章找到学过俄文的马文彦充任俄语翻译。在经过苏联使馆人员测试后,于右任和马文彦办理了由上海经日本到海参崴的出国手续,到达苏联。
据马文彦回忆说:“7月下旬我们到达莫斯科后,苏联政府派司法部长到车站欢迎我们,并招待我们住进莫斯科大街一家最大的宾馆。冯玉祥虽住在距莫斯科几十公里以外的一座别墅里,但我们很快就取得了联系。于和冯就在冯的住处进行了秘密交谈。”[9]152到苏联不久,他们参加捷尔任斯基的追悼大会,见到了斯大林。马文彦在回忆中说:
在为捷尔任斯基举行国葬的追悼大会上,我们见到了斯大林。捷尔任斯基国葬追悼大会,给冯、于发了请柬,冯由郊区按时来到市区于的住处,和于一道去参加悼唁。冯多带了几名随员,负责招待的人说,接到请柬的人去会场,其余的人不要去,可以到附近的群众队伍中去参加悼念活动。我们一行中只有冯、于有请柬可以到会场,冯对接待人员说,我们需要一位翻译,让他(指我)跟我们一道去。接待员同意了,这样我就跟随他们一道去红场。追悼大会的会场布置得庄严肃穆。会场西边站的是外国来宾(我们就站在西边)。哀乐声中,一辆四匹马车徐徐地把捷尔任斯基的棺柩运来,斯大林、莫洛托夫等小心翼翼地又从马车上抬到列宁墓旁,致完悼词就下土安葬,群众开始悼念游行。这时,斯大林从主席台走了下来,后面跟着莫洛托夫和布琼尼,到西边向外国客人握手道谢。他在和冯、于握手时问道:“给你们派的军事顾问和你们见过面了吗?”我翻译后,冯、于同声回答:“见过面了。”又问:“你们回国的日期确定了没有?”答:“已经确定了。”斯大林高兴地说:“好!祝你们一路顺风。”说罢,便和冯、于握手告别,乘车走了。莫、布转身到东边答谢各国外交使节去了。
在斯大林与冯、于握手谈话之际,我仔细留意斯大林的仪表、谈吐和衣着。他的个儿并不大,但仪表大方,举止稳练,态度从容安详,谈吐文雅。头上戴着一顶蓝色皮扇工人帽,上身穿着一件蓝白交织的布衬衫,下边是灯芯绒的马裤,着长筒马靴,马靴似乎很长时间没有擦油了。靴尖上已露出皮绽,裤子的腿面部也已经磨损地见白了,可见当时苏联的物质供应还是十分困难的[9]152。
捷尔任斯基为苏联最高国民经济委员会主席兼苏联国家政治保卫总局主席。1926年7月20日,他在联共(布)中央全会上发表反对党内反对派的讲话时,突发心脏病而去世。7月22日,苏联在莫斯科红场为其举行追悼会,斯大林亲自参加。同一天,斯大林还在《真理报》发表了《费·捷尔任斯基》一文,盛赞捷尔任斯基的一生。这篇文章已收入《斯大林全集》之中[10]。
马文彦回忆冯玉祥、于右任与斯大林的会面,有时间、地点、情节,也与冯玉祥访苏的目的相符,而且他还特别“留意斯大林的仪表、谈吐和衣着”,不能不令人信服。所以有些学者就加以采用,如近年出版的许有成《于右任传》中,即采用马文彦的材料,写道:“苏联人民为捷尔任斯基举行追悼会,冯、于应邀前往吊唁。在大会上,与斯大林、莫洛托夫等领导人作了短暂的交谈”[11]。
四、会面问题辨析
如果说《冯玉祥自传》中的与斯大林会面材料尚属孤证,那么马文彦的回忆材料则言之凿凿,似乎可以证明冯玉祥与斯大林会面确有其事。但是,比较这两份材料,一次是当面质问斯大林,一次是在捷尔仁斯基追悼会上晤谈,且语气截然不同,显然不是同一次事件。那么,是不是存在两次会见呢?参照其他史料仔细辨析,就会发现这两次会见的文字漏洞百出,可信度极低。
1.对《冯玉祥自传》会面材料的辨析
冯玉祥《我的生活》以及其女儿、身边人员均说因斯大林住在黑海养病,故未能相见。冯玉祥访苏期间斯大林一直住在黑海地区吗?查《斯大林年谱》可知,1926年6月1日,斯大林“到达梯弗利斯考察工作”[12]334。梯弗利斯(第比利斯)为斯大林故乡格鲁吉亚共和国的首都,格鲁吉亚在黑海之滨。直到7月4日,他才“由高加索启程回莫斯科”[12]336。而冯玉祥是5月9日抵达莫斯科,7月20日前往列宁格林参观,7月26日“晚九点半,到莫斯科”[7]208,8月17日,冯玉祥等人秘密离开莫斯科回国。也就是说,并不是冯玉祥在莫斯科的三个多月里,斯大林一直在黑海之滨。其中5月9日到6月1日、7月26日到8月17日,他们同在莫斯科,应该有见面的机会。
《冯玉祥自传》记载,“一次,斯大林作政治报告”时,冯玉祥与斯大林见面并质问之。查冯在莫斯科期间,苏联确实于7月14日到23日,召开了中央委员会和中央监察委员会联席全会,斯大林主持并于15日作了《关于英俄同意委员会》的报告。但这一报告并未涉及俄日关系,《冯玉祥日记》及《年谱》也并无冯列席此会的记载,所以冯玉祥不可能“当时闻之,即问斯”。
那么,冯玉祥当面质问斯大林之事如何解释?我们查阅冯玉祥《我的回忆》后,就会迎刃而解了。
冯玉祥在莫斯科时,处于苏联党政要人会面交谈外,还多次在徐谦陪同下与中山大学校长拉狄克交谈,期间徐谦和拉狄克展开了激烈辩论。冯回忆说:
中山大学校长拉狄克原是德国籍,在德国因革命失败,逃亡至俄。……有一次到中山大学访唔他,季龙先生和他谈到斯大林在某次群众大会上讲演,宣称苏联和日本的关系已很亲善,将更进一步的敦睦邦交云云。季龙先生把此事向他提出质问,两下起了激烈的辩论。季龙先生说,苏联既愿与中国站在一条战线,携手奋斗,便不应在中国正当进行革命力谋打断日本帝国主义所加的锁链的时候,而与中国的敌人日本讲什么亲善,说什么敦睦邦交。日本是东亚的强盗,苏联为何要与强盗为友。拉狄克说,主义与政策不能混为一谈,政策与外交手段又有不同。主义是一回事,政策是一回事,外交手腕又是一回事。季龙先生说,便是这样,你们也当给我们一个信儿。现在如此办理,我们国民党的三大政策怎样向人民交代。第一天他们辩论了两个钟头没有结果,第二天再见面,又辩论了两三个钟头。愈是辩论,愈是激烈,愈是不得解决。看样子他们真想要打起架来才能罢休。季龙先生心里不服,尤其慷慨激昂,义形于色。我于此事极佩服季龙先生,真不愧为爱国家爱真理的有心人。他对问题严肃认真的精神,真是少见的[4]465-466。
看到这段材料,我们就会恍然大悟,原来冯玉祥当面质问斯大林的材料,实际上是徐谦与拉狄克的辩论,《冯玉祥自传》来了个张冠李戴,移花接木,制造了当面质问斯大林的会面假象。查阅《冯玉祥日记》,也有冯玉祥和徐谦多次到中山大学并与拉狄克交谈的记载。当然,《冯玉祥自传》中“斯曰”也可理解为第三人称,而非专指斯大林。
2.对马文彦回忆的辨析
我们再来分析一下马文彦的回忆材料。马文彦说:“在为捷尔任斯基举行国葬的追悼大会上,我们见到了斯大林。”“我们”指冯玉祥、于右任和马文彦。于右任和马文彦到达莫斯科的时间是7月20日,而这一天,冯玉祥正好到列宁格勒去参观。《冯玉祥日记》记载,7月20日,“早起,告赵君等往接于右任先生。十一点,开车往列宁格勒(圣彼得堡)”[7]204。两人当天并没有见面。
冯玉祥在列宁格勒住了六天,其间没有回莫斯科,直到7月26日方返回。冯玉祥在《我的生活》中说:“列宁格林是帝俄的古都,也工农革命的发祥地。我于七月二十日从莫斯科到那儿,小住了六天。”[4]478《冯玉祥日记》记载:7月26日,“早七点半登车,向莫斯科行,……晚九点半,到莫斯科。”[7]208
捷尔任斯基去世,冯玉祥是在列宁格勒听到消息的。7月22日《冯玉祥日记》记载:“昨闻捷任克斯死,以电唁之。”[7]205捷任克斯,即捷尔任斯基。7月22日,冯玉祥根本不可能和于右任接到邀请一起去参加捷尔任斯基的葬礼,而于右任到苏联是督促冯玉祥回国,与苏联政府没有联系,苏联政府不可能邀请他去参加葬礼,马文彦绘声绘色的文字虽然丰富生动,但却是无稽之谈,不足为信。马文彦说,斯大林开口就问“给你们派的军事顾问和你们见过面了吗?”完全不是第一次见面的语气,而在此前斯大林和冯玉祥、于右任根本就没有见过面,就是连冯玉祥、于右任此前都没有见面商谈,怎么能回答斯大林回国的具体日期。冯与于在莫斯科的第一次见面,是7月28日。《冯玉祥日记》记载:7月28日,“午后六点,于右任先生来”[7]209。
在马文彦的另一材料《李大钊派于右任赴苏联敦促冯玉祥回国的经过》中,还有更加离奇的讲述。在我们上引一段文字之前和中间,还有这样两段话:
和斯大林握手谈话,是我们一生中最难忘的一件事。就在给捷尔任斯基举行国葬的追悼大会上,我们荣幸的见到了他,并和他握手谈话,接受他良好的祝愿。
当宣布追悼大会开始时,就把托洛斯基、季诺维也夫、加米涅夫等罪犯押在台阶上示众。托洛斯基衣服不整,头发乱蓬蓬的,面部小而尖削;季诺维也夫歪戴着帽子,上衣敞开;加米涅夫白净面皮,衣冠楚楚。还有一个因为站的很远,看不清楚[13]。
众所周知,1926年4—5月,托洛茨基和季诺维也夫结成反对派联盟,反对斯大林。1925年1月,斯大林虽然解除了托洛茨基军事委员会主席职务,但保留了他政治局委员的资格。直到冯玉祥离开后的1926年10月,托洛茨基才被解除政治局委员职务。1927年11月,他被开除出党后,才受到大规模批判。
据《斯大林年谱》记载,7月22日,斯大林和托洛斯基等参加了捷尔任斯基的葬礼,并说:“与托洛斯基、季诺维也夫、加米涅夫、布哈林、朱可夫一起为捷尔任斯基送殡。这是联共(布)20年代的领导人最后一次团结的象征”[12]338。《托洛茨基自传》上还有“托洛茨基与斯大林等人抬送捷尔任斯基的灵柩”的照片[14],哪里会出现把托洛茨基、季诺维也夫等押到台上示众的事!可能连编辑人员都觉得马文彦的说法太过离谱,所以在收录到《西安记忆》一书时,将这两段文字尽行删去,可见其虚构的成分,应是不言而喻的。
有论者认为:“冯玉祥经过游苏,中经五原誓师、北伐等,实力迅速崛起,到1930年中原大战前夕,冯的军事实力已接近甚或超过蒋介石。”[15]蒋桂战争后,蒋介石与冯玉祥的矛盾迅速激化,冯玉祥积极准备与蒋一决雌雄。在这种情况下,1929年6月冯撰写《自传》,叙述他的治军经验、革命历史、民生建树、政治建设和对外维护民族利益的立场,其中特意留下他与孙中山见面和当面质问斯大林的文字,当是为树立自己的领袖形象,增强自己的政治资本。
到1933年,冯玉祥开始口述《我的生活》时,中原大战的硝烟已经散尽,他的军事集团早已分崩离析,冯玉祥彻底失去了与蒋介石争斗的本钱;同时,日本入侵又使民族矛盾逐渐上升。在冷静之后,冯玉祥才如实地说明他没有与孙中山见面和访苏时没有见到斯大林的史实。虽然只有数年之隔,但形势的巨大变化已使冯玉祥能够客观地对待自己的历史。
所以,1926年冯玉祥访苏期间没有与斯大林会面,不应再有什么疑问了。
[1] 冯弗伐.怀念先父冯玉祥[G]∥文史资料选编:第15辑.北京:北京出版社,1982:12.
[2] 高兴亚.冯玉祥将军[M].北京:北京出版社,1982:84.
[3] 陈立人.冯玉祥[M].北京:昆仑出版社,1998:42.
[4] 冯玉祥.我的生活[M].哈尔滨:黑龙江人民出版社,1884.
[5] 冯玉祥.冯玉祥自传[M].北京:军事科学出版社,1988:160.
[6] 经盛鸿.冯玉祥没有会晤过孙中山、斯大林吗?[J].史学月刊,1990(4):106-107.
[7] 冯玉祥.冯玉祥日记:第2册[M].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92.
[8] 蒋铁生.冯玉祥年谱[M].济南:齐鲁书社,2003:74.
[9] 西安市政协文史资料委员会.西安记忆[M].西安:陕西人民教育出版社,2010.
[10]斯大林.斯大林全集:第8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54:173.
[11]许有成.于右任传[M].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2007:154.
[12]刘彦章,项国兰,高晓惠.斯大林年谱[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3.
[13]陕西省政协文史委.冯玉祥在陕西[M].西安:陕西人民出版社,1988:157.
[14]托洛茨基.托洛茨基自传——我的生平[M].石翁,施用勤译.北京:国际文化出版公司,1996.
[15]张连红.大革命时期的冯玉祥与孙中山[J].安徽史学,1994(1):58-64.
[责任编辑 贾马燕]
Doubt about Feng Yuxiang’s Meeting Stalin During his Visit to Russia
ZHANG Tian-she
(SchoolofHumanities,Xi’anUniversity,Xi’an710065,China)
As for Feng’s meeting Stalin during his visit to Russia in 1926, new historical materials appeared in theBiographyofGeneralFengYuxiang, published in 1988. Besides, a memorial article about his talk with Stalin at Dzerzhinsky’s funeral was also recorded inFengYuxianginShaanxi, published in the same year of 1988, which denied the record of Feng’s having never met Stalin and was adopted by many scholars. However, in accordance with books such asFengYuxiang’sDiary,MyLife,Stalinand other materials, in addition to the analysis of the current situation, it can be concluded that their meeting is not factual and, therefore, incredulous.
Feng Yuxiang; Stalin; visit to Russia; meeting
K26;K825.2
A
1001-0300(2017)01-0107-06
2016-10-27
张天社,男,陕西西安人,西安文理学院人文学院教授,历史学硕士,主要从事西安事变与中国抗战史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