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源自“桃源”乌托邦的启示
——梁衡散文《心中的桃花源》读后

2017-01-28黑龙江孙胜杰

名作欣赏 2017年22期
关键词:梁衡乌托邦桃花源

黑龙江 孙胜杰

源自“桃源”乌托邦的启示

——梁衡散文《心中的桃花源》读后

黑龙江 孙胜杰

课文新读·梁衡入选课文篇目解读论文大赛获奖作品选登(一)

梁衡散文《心中的桃花源》,整体分成“‘乌托邦’的政治理想”“时空‘乌托邦’?”“‘乌托邦’的精神空间”三个部分进行阐释,借鉴大卫·哈维的“时空乌托邦”的空间理论,通过“乌托邦”想象来阐释未来空间景象。心灵的自由是人的终极追求,当下对于“乌托邦”想象的呼唤是很有必要的。

陶渊明 乌托邦 空间 梁衡

“乌托邦”的政治理想

爱尔兰作家奥斯卡·王尔德说过:“没有乌托邦的世界地图是不值得一看的,因为它遗漏了人一直生活的国度。”从最原始的图腾崇拜到当下文学发展的各种先锋实验,人们都把“乌托邦”作为一个对现有社会秩序的替代物和充满希望的空间所在,“乌托邦”成为反观当代社会发展困境的一面“镜子”。“乌托邦”的产生源于人性内部的终极希望、梦幻、理想,人的主观愿望与其所处的客观现实世界之间的龃龉,理想与现实之间无法跨越的鸿沟使人们发出各种超越现实的幻想,这也就产生了各种乌托邦,“乌托邦”的发展史成为人们探寻理想空间建构的发展史。

中国最早的“乌托邦”想象可以追溯至先秦时期《诗经》中对“乐土”的向往,此后产生深远影响的是老子“小国寡民”的“乌托邦”:“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居,乐其俗。邻国相望,鸡犬之声相闻,民至老死,不相往来。”(《老子》第八十章)庄子逍遥出世的审美“乌托邦”,“天人合一”“清静无为”。儒家的“大同”世界,“大道之行也,与三代之英,丘未之逮也,而有志焉。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货,恶其弃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力,恶其不出于身也,不必为已。是故谋闭而不兴,盗窃乱贼而不作,故外户而不闭。是谓大同”。孔子强调的是人伦关系、道德修养在达至大同世界中的重要性。墨子的乌托邦主张表现为“兼相爱交相利”,认为社会上出现强执弱、富辱贫、贵傲贱的现象是因为天下人不相爱而导致的,同时墨子认为战争是春秋战国时期最大的弊病,所以他主张“兼爱”“非攻”。从陶渊明的桃花源到康与之《杨氏三兄弟》中的山洞再到李汝珍《镜花缘》中的君子国、大人国等,早期“乌托邦”思想都在努力塑造一个理想的社会形态。引用德国哲学家恩斯特·布洛赫的“尚未存在”的本体论观点:“自由、民主的理想‘尚未’实现”,“作为政治上的至善,最高的政治理想‘自由王国’并不外在于人们自觉创造的历史。作为具体的王国,它将是该历史的终结或是说世界历史的最后一章。这是因为,同样有可能出现的‘反至善’或‘徒劳’不会成为历史的最后一章,而只是历史的枯竭;那不会是历史的终结,而是通向混乱的出口。”

在中国古典文学中,“乌托邦”表现为一种静态的、封闭性的空间乌托邦,以晋代陶渊明《桃花源记并诗》、南宋康与之《昨梦录》中的《杨氏三兄弟》为代表,“乌托邦”设置在与世隔绝的山洞中,一个偶然机会被人发现然后流传下来,成为美谈。这些文学作品中非常经典的“乌托邦”例子都具有着明显的空间形态。在人类漫长的历史发展进程中,“乌托邦”想象与“空间”的建构是密切相关的,而且“乌托邦”概念实质也是属于空间的范畴,可以把“空间的愿望称作乌托邦”。对于陶渊明《桃花源记》的解读,梁衡把“桃花源”这个“乌托邦”看作是一种“桃源主义”,而且认为陶渊明在生命的后期并不是隐居避世,而是一种更加积极的治国理想的表达,“开了一条政治幻想的先河”,万般忧伤压于心底,化作千树桃花昭示未来,表达了建构一个理想社会的诉求,“土地平旷,屋舍俨然,良田美地,往来耕作,鸡犬相闻,黄发垂髫,怡然自乐”。这是理想的政治乌托邦,完美社会秩序的乌托邦空间代表,在这个空间中,每个人都参加劳动,生产资料共有,政治、经济活动秩序井然,社会财富平均共享。人类社会发展过程中一直存在强制的社会分工而导致人性异化,而在作者乌托邦的政治理想空间中每个人都会安其位、得其所。分工的强制性以及异化问题会得到解决,每个人所处的社会空间位置是据其兴趣爱好的不同去分配,而不是强制性分工,最终打造崭新的现代的国家,完成理想社会的建构。所以,梁衡从政治思想视角解读《桃花源记》,“虽是政治文学却不焦不躁,不偏不激,于淡淡的写景叙事中,铺排出热烈的治国理想,这种用文学翻译政治的功夫真令人叫绝”。

桃花源在哪里——“时空乌托邦”

“乌托邦”的地理空间虽然是理想社会图景的具体存在,但是当下我们正处于“反乌托邦”时代,如果要复兴“乌托邦”传统,需要人类对当下生存空间困境进行反思,理论洞察则必不可少。在大卫·哈维的空间理论中,“乌托邦”是其探索的一个重要主题。大卫·哈维认为“乌托邦”理论存在“空间乌托邦”和“时间乌托邦”两种不同的话语类型。“空间乌托邦”是指“乌托邦”的地理空间性,是静态的理想国,地点设置一般与世隔绝;“时间乌托邦”带有历史性,理想置于未来,多数现代变革意义上的乌托邦多是“空间乌托邦”。历史上比较经典的“乌托邦”空间都是理想化的、封闭化的空间,而过程与变革的辩证法在“乌托邦”空间是被忽略了的。所以,哈维认为再现和重构“乌托邦”理想时,纯粹的“空间乌托邦”和“时间乌托邦”都不能对“乌托邦”进行全面的阐释。在人类社会历史发展进程中,时间和空间是两个基本的缺一不可的维度,对于“乌托邦”的探索要以辩证主义的方法对空间和时间都要关注,把时空维度纳入“乌托邦”理想的建构,可以称为“时空乌托邦”。“时空乌托邦”是在历史时间序列中处于永恒运动变化,开放流动的“乌托邦”空间。“时空乌托邦”理论是“一种积极面对时空动态的历史地理学,它导向了一种可以对时间与空间进行有效统摄的乌托邦辩证法”。在社会历史不断进步、日臻理想化的发展过程中,“乌托邦”也就拥有了“推动人们按人类的理想和意愿创造历史的变革性意义”。

哈维用“时空乌托邦”的概念辩证地凸显了“乌托邦”的日常化和诗性化,是人的体验性、感悟性的具体空间,从宏观粗糙的“宏观理论性感知”走向微观细腻的“日常性感知”。在“桃花源在哪里?”一节中,“桃花源”成了山水品牌,遍布中华大地,“在中国,无论东西南北,都能按图索骥找到‘桃花源’”。作者为我们描绘了他所见到过的三处“桃花源”:福建武夷山区、湖南桃源县的桃源洞、湖北恩施,“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是一处风景,但绝不是单纯的风景,它是被审美的汁液所浸泡,又为理想的光环所笼罩着的山水”。“《桃花源记》是一个多棱镜,能折射出每一个人心目中的桃花源,而每一个桃花源里都有陶渊明的影子,一处桃源一陶翁。”把“乌托邦”看作一种精神象征和文化符号,而不再注重其细枝末节的具体形式结构、微设计和历史含义,等等,“乌托邦”的意义也不在于只是一些具体的细节与形式,而是更加注重其历史文化蕴含,具体的形式与细节只是“乌托邦”精神的外在载体,而“乌托邦”的真精神和灵魂在于人学和价值学的蕴含。“空间”具有建构性,空间生产的过程就是人类探索自身存在、精神体验和理想诉求的过程,所以,“空间”不是消极被动的物质容器,而是记录着历史的过往、现实的变迁和未来的发展。

心中的桃花源——“乌托邦”的精神空间

“乌托邦”对人类生存和社会发展有着重要的价值和意义,它是“人的一种超越现实、自主地选择更美好的世界、更合理的生活方式的愿望和能力”。“乌托邦”精神赋予了现代中国人一种独特的黑暗终结者的精神气质,渴望改变,憧憬未来,这都与乌托邦的终极性信仰有关。“时间乌托邦”还是“空间乌托邦”哪个更有优势,还需要明确人们对“乌托邦”所持的态度。“乌托邦”可以作为人类的行为导向,“乌托邦”源于人性自身的愿望和理想,在文学领域的体现便是置身其中的人们具有“相信未来”或“生活在别处”的生存态度。

“时间乌托邦”的生存状态是“相信未来”,衍生的是站在现实的此岸眺望理想的彼岸;“空间乌托邦”的生存状态是“生活在别处”,推动了审美的浪漫主义想象,通过想象把未来现实化,激起人类对未来的渴望与向往,将未来转变为当下的现代审美体验。梁衡对《桃花源记》的阐释和大卫·哈维“时空乌托邦”的空间观异曲同工,他认为《桃花源记》的艺术魅力是“激起千百年来对理想社会和美好山水的不断追求”,陶渊明为人类设计出了具有普世价值的一个人心理的最佳状态,“以不变应万变,永是平和自然,永葆一颗平常心”。

大卫·哈维的“时空乌托邦”是一个动态的空间,那么“乌托邦”想象是“时空乌托邦”动态体系中的一个思想动力,是“时空乌托邦”的核心与灵魂。“乌托邦”想象与现实存在秩序之间的关系是矛盾冲突和对立统一的辩证关系。“在任何特定时期信仰乌托邦思想的社会阶层的结构状态,是理解乌托邦的关键”,每个社会形态都会有不同阶层对利益的或显性或隐性想象,这既是特定社会形态的产物也是打破现存秩序的某种潜藏的动力。“乌托邦”想象是宏大的社会变革的先导和成长环节的助推力,是建构新的精神秩序空间的一种积极探索。对于“时空乌托邦”的想象,梁衡对陶渊明所处时代以及精神人格的分析独辟蹊径:

陶渊明生活在一个不幸的时代,“军阀”混战,政权更迭,民不聊生……陶渊明的背景就是一个“乱”字,世乱如倾,政乱如粥,心乱如麻。他的贡献是于乱世、乱政、乱象之中在人的心灵深处开发出了一块恬静的心田。“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作者用三个“乱”字对陶渊明所处的混乱的时代背景做了淋漓尽致的描写。梁衡对陶渊明在乱世中写作《桃花源记》的原因进行了分析。“乌托邦”想象中存在着一些被压抑的、边缘化的群体利益需求,这个群体的“乌托邦”想象具有反思和行动的力量,孕育着新的社会形态的可能性。陶渊明一生五仕五隐,一生多数情况下都是身处逆境,他没有像白居易那样去写《卖炭翁》,像陆游那样去写“铁马秋风大散关”,像辛弃疾那样写“把栏杆拍遍”……因为陶渊明“所处的时代没有辛弃疾、岳飞那样尖锐的民族矛盾,他也未能像魏征、范仲淹那样身处于高层政治的旋涡之中”。作者的这些真知灼见不仅增强了文章的说服力、丰富性,还引发读者对自身现实生活的深刻思考。当下人们“乌托邦”想象的最重要的使命就是通过“乌托邦”想象来阐释未来空间景象,唤起人们对现存秩序的抵抗,所以当下对于“乌托邦”想象的呼唤是很有必要的。

结语

“时空乌托邦”主要是对现实的积极建构,每个时代的文学作品中都不乏出现“乌托邦”空间,而“乌托邦”的最大魅力不是对未来社会图景的描绘,而是通过“乌托邦”表达对现实社会的批判和解构的诉求。批判性是“乌托邦”空间本身所具有的一种性质,“乌托邦批判就是要在现存秩序中注入一种乌托邦的反思,建构一种既立足于当下又着眼于未来的‘应当’”。“乌托邦”的理想是寻求一个真正属人的“时空乌托邦”,梁衡对陶渊明和后来具有“陶渊明情结”的人(比如苏轼、毛泽东等)的精神“乌托邦”进行了总括:“心灵自由才是人的终极追求”,这样人生绕不过去的三样东西——挫折坎坷、辉煌消失、人的死亡,才有可能得到精神上的消解,与之相对应的灰心、失落与恐惧的心绪才能得到抚慰。因为“把现在秩序以外的一切都称为乌托邦,人们便平息了可能产生于相对的乌托邦焦虑,这种乌托邦在另一个秩序中是可以实现的”。

本文系2017年黑龙江省文化厅艺术规划课题资助项目(2017B077)“建筑艺术与新世纪文学中的城市形象研究”阶段性成果

①夏凡:《乌托邦困境中的希望》,中央编译出版社2008年版,第5页。

②〔法〕恩斯特·布洛赫:《希望原理·序》,梦海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13年版。

③⑫⑯〔德〕卡尔·曼海姆:《意识形态与乌托邦》,黎鸣、李书崇译,上海三联书店2011年版,第205页,第208页,第197页。

④⑦⑧⑨⑪⑬⑭梁衡:《心中的桃花源》,北京联合出版公司2016年版,第4页,第11页,第10页,第11页,第21页,第23页,第22页。

⑤⑮李春敏:《乌托邦与“希望的空间”——大卫·哈维的空间批判理论研究》,《教学与研究》2014年第1期。

⑥⑩耿传明:《来自“别一世界”的启示——现代中国文学中的乌托邦与乌托邦心》,南开大学出版社2014年版,第3页,第6页。

作 者:

孙胜杰,文学博士,哈尔滨学院讲师,主要从事地域文化与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有出版《20世纪中国小说中的“河流”原型研究》《向死而生》等专著。

编 辑:

杜碧媛 dubiyuan@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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