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戏曲家高濂的生卒问题新考
2017-01-27朱璟
朱 璟
明代戏曲家高濂的生卒问题新考
朱 璟
明代著名戏曲家高濂,在历史上留下的生平信息极少,其行实情状,尤其是众说纷纭的生卒时间,一直是后人研究高濂的难题。有研究者曾根据高濂著作中一段以自述语气所记的年龄情况为论据,断其生年为明嘉靖六年 (1527)或以前,此说法后来基本成为有关高濂生卒问题的共识。但台湾研究者曾莉莉发现,此论据所依之文本,极有可能是高濂引述他书而来。之后,依据高濂作品中的相关信息,她认为高濂应生于嘉靖十四年 (1535)前后。但曾氏的推论存在不合情理之处颇多。对此,笔者结合已知的高濂生平信息,将高濂生年定于嘉靖十一年 (1532)或之前;卒年依前考,当为万历三十一年 (1603)之后,且可能为万历三十四年 (1606)。
高濂;高濂生平;高濂生卒
明代钱塘 (今浙江杭州市)人高濂,字深甫,又作深父,号瑞南、瑞南道人,以其戏曲作品《玉簪记》《节孝记》为世所知。此外,他还有作有《雅尚斋诗草》二集,词集《芳芷栖词》,以及养生巨著《遵生八笺》。
但遗憾的是,对于这样一位著述颇丰,且在戏曲方面颇有影响力的作家,史书无传,方志亦无见具体记载。近人对其生平之考证,以徐朔方先生的《高濂行实系年》[1]197-222最为系统。 其中,对一直困扰学界的高濂生卒问题,徐朔方断其生年当为1527年或略前,卒年在1603年或略后。此说法后来基本成为高濂研究者们的共识。但是,这一推断的论据,根据近年来曾莉莉女士的考证,极有可能是不可靠的。同时,曾氏对高濂生卒问题所做的推论,亦有不合情理之处。对此,笔者认为结合目前已知的高濂生平信息,实可对其生卒问题作更为确凿的推定。
一、高濂生卒问题的常见论据及观点
最早提及高濂生卒问题的,是洪焕椿于《浙江文献丛考》中极其简短的一句“(高濂)卒年七十五”[2],但这一论断并没有说明出处。而从汪道昆为高濂父亲所作的《明故征仕郎判忻州事高季公墓志铭》①中可知,高濂之父高应鹏卒年也正是七十五,且铭中亦有高父自称“吾生七十有五”之语,不知洪焕椿是否有所混淆,此为存疑。
高濂的著作,也能够反映了他的年龄跨度。《四时幽赏录》是目前可考的高濂的最早著录,根据该书卷首的高濂自序,其成书时间当在“万历庚辰腊月”[3]4414,即万历八年 (1580)。目前所见的高濂最后著作,即《遵生八笺》,其自刻印行于万历十九年 (1591)。据此,麻国钧最早作出了虽然笼统但比较可靠的高濂生活时期的断定。因《遵生八笺》万历刻本卷首有屠隆序,麻氏推测高、屠二人的年龄很可能相仿。屠隆生于嘉靖壬寅 (1542),高濂之生年,亦当在嘉靖中末,决不会降至隆庆,因为从隆庆元年 (1567)到《四时幽赏录》成书的万历八年 (1580),仅十三、四年,而此两书,“决不会出自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之手”[4]。因此,其推断高濂生于嘉靖中末期,卒年在《遵生八笺》问世的万历十九年 (1591)之后。
虽然高濂与屠隆的年龄相仿无确切依据,但不妨碍麻氏对高濂生卒阶段的大致推定。不过“嘉靖中末期”与“万历十九年之后”还都是较为保守的估计,而且范围有些宽泛,亟需更为精准的界定。
赵立勋根据《遵生八笺》中《延龄聚宝酒》的记述:“余年三十九岁服起,于六十四岁,须发如漆,齿落更生,精神百倍,耳目聪明。”[5]527对高濂生年做了推定。因为“《遵生八笺》的自序和刊行时间都是在万历十九年”,则“此书撰成的时间不晚于六十四岁之时,据此推算,则高氏当出生于明嘉靖六年 (1527);其卒年如再后延五年,当为万历二十四年 (1596)左右了”。①赵立勋:《遵生八笺校注·校注后记》,选自赵立勋等人所作《遵生八笺校注》(北京:人民卫生出版社,1994年),第812页。需要注意的是,此书虽版于1994年,但这篇校注后记写于1989年,最早地提出了以《延龄聚宝酒》来探讨高濂生年。
对此观点,论证的关键是《延龄聚宝酒》中的这段文字是否为高濂真实情况的自述。因为明人抄书惯于不注出处,而且《遵生八笺》引述极多,所以对于这一记载不可不考。曾莉莉对此进行了周详的论证,指出此处的“余”并不是高濂本人。原因有二,一是《遵生八笺》中的“余”或“予”并不一定是高濂自述②关于这一点,徐朔方先生也曾注意到,“(《遵生八笺》)书中往往有自他书引入者,交代不明,又无标点,须细加辨别。”之后他还举出书中两处比较明显的“予”字并不代表高濂本人的例子。(徐朔方:《晚明曲家年谱》(第2卷),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1993年,第206一207页)遗憾的是他没有细考“延龄聚宝酒”一方亦有他出,而信以为高濂自述。,并多有例证;二是刊印于万历十五年 (1587)的吴旻所辑《扶寿精方》记载有一方《延龄聚宝丹》,其药方构成几乎与《延龄聚宝酒》一模一样,而且药方后的药效描述:“林以和自三十九服至今六十四岁,宿病咸愈,身体强壮,须发不变,耳目聪明,齿牙坚固,精神胜常”[6],其文字内容亦与之类同。而《扶寿精方》“与《遵生八笺》的成书时间只隔三年,由此推断,该段文字若非高濂引录自吴旻《扶寿精方·延龄聚宝丹》之言,就是二人同选辑自古代医书经验单方”[7]22-23。
曾氏的论证较为可信。在此之外,笔者认为还应该注意,所谓的“六十四岁”,无论对于“林以和”还是高濂,都未必是一个实指。在养生思想中,男性的“六十四岁”实乃一个特殊概念。如《遵生八笺》中就有引《上古天真论》:“‘女子之数七,丈夫之数八。’女子过七七四十九数,则任脉虚,冲脉衰,天癸竭,地道不通,以渐枯槁,华色失荣。丈夫过八八六十四数,则五脏皆衰,筋骨解弛,血脉短促,精气耗散,天道闭塞,日就憔悴,肌肉无华。故上寿之人,年过常数,皆由衣食充足,药饵扶护,孝子贤孙,承欢爱养,调其朝夕,适其寒温,上顺天心,下契人理,顺天之道,寿命无疆。”[5]40(《清修妙论笺·上卷》)所以,这里的“六十四岁”可能是某种象征意味,而非年龄与状态的完全写实。
再者,从语义文法来看,如果此段是高濂当时所写自述,“于”后应有“今”,方合其书写情境;而“于”后直接写六十四岁,倒更似记述他人的或者现在未发生的生活事件。甚至由此不妨进一步推想:正是因为高濂当时不到六十四岁,所以把“今”去掉,而表达出一种自我期愿。
徐朔方对高濂生年的考证,所据与赵立勋相同,即同样以《延龄聚宝酒》中的年龄为高濂自述,而断为明嘉靖六年 (1527);不过在卒年推断上,徐朔方则根据时人作品做出了更为准确界定。他引冯梦祯《快雪堂集》卷六十之万历三十一年(1603)二月十二日日记所载:“同王问琴、沈伯宏、俞唐卿湖上探桃花消息。会次儿携榼,请高深甫集于我舟。”冯又于同月十四日记曰:“下湖,先遣歌姬行,余后之。入舟,问琴、唐卿、伯宏随至。高深甫作主。同吴太守二儿、胡姬历大堤陆祠新堤与主翁别。”此可证明高濂于万历三十一年(1603)尚健在,而卒年不详。徐氏引李日华《味水轩日记》万历三十七年五月十二日所记,其在杭州“访高瑞南子麟南,出其所藏郭忠恕复写摩诘辋川图……麟南又出朱书小简三段,旧画册二本,俱不足观。”以此“知深甫已去世有年矣”。[1]221-222所以,高濂当是卒于万历三十一年 (1603)之后,而在万历三十七年 (1609)时已经去世数年。
二、高濂作品中的“十年”与“四十年”问题
学界有关高濂生卒的界定,基本不外以上所述之论据与论点。①徐扶明也比较早地以冯梦祯《快雪堂日记》与高濂《四时幽赏录》万历八年自序作为论据推测高濂生卒,不过所述极略,且生卒时间也是很宽泛地划为“大约在明代嘉靖中期到万历中期”。见徐扶明:《高濂和他的 〈玉簪记〉 》,《中国文学研究》1990年第1期,第17、24页。李修生根据《遵生八笺》中的文字内容,认为高濂写作此书时 (1591年)应该已经退官多年,并“假设他这时五十岁,则其生年当在嘉靖二十一年(1542)”。再由洪焕椿之卒年七十五的论断,得出高濂“卒年约在万历四十四年 (1616)”的推定。(氏著:《中国古代戏曲家评传》,选自胡世厚,邓绍基主编《中国古代戏曲家评传》,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1992年,第351页。)沿用此说的有,王永宽,王钢:《中国戏曲史编年》(元明卷),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1994年,第449页。以及王永宽后来主编的《中国戏曲通鉴》。 (氏著: 《中国戏曲通鉴》,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2008年10月,第380页。)程华平则结合“延龄聚宝酒”所载与洪焕椿“卒年七十五”之说推定高濂生于1591年或略前,卒于1602年。(氏著:《明清传奇编年史稿》,济南:齐鲁书社,2008年01月,第27页。)其他的研究文献则多同于徐朔方所考,如吴非,张雪亮: 《以 〈遵生八笺〉为基础看养生学的研究》,第五次全国中西医结合养生学与康复医学学术研讨会论文集,2006年8月,中国福建厦门;吴非:《〈遵生八笺〉养生思想研究》[D],北京:中国中医科学院,硕士学位论文, 2007年;曾芳:《高濂研究》[D],漳州:漳州师范学院,硕士学位论文,2008年。此外,夏征农主编《辞海》之“高濂”条亦同徐氏。见氏编:《辞海》(1999年版缩印本),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2000年,第2460页。综合来看,徐朔方对高濂卒年大概时间的推断无疑是正确的,难以进一步精确的只是高濂生年。对此,曾莉莉提出了新的创见。
在《高濂行实系年》中,徐朔方以《墓志铭》为主要根据,结合高濂作品及时人记载,已经考证出高濂生平中极为重要的几个问题。如其曾入读国子监,分别于隆庆元年 (1567)与隆庆四年(1570)参加乡试并失利,且在第二次北上乡试期间丧妻。之后,在隆庆六年 (1572)入赀鸿胪寺,直到万历二、三年 (1574一1575)之际,因父亲过世而南归,从此便退隐杭州以至终老。[1]197-222
在此基础上,曾莉莉把《遵生八笺·燕闲清赏笺》中高濂所云“余向游燕中”、“三入燕市……十年之值”、“余十年间南北所见”[5]401、403、433等与《墓志铭》所记事实相结合,推论“高濂在京师国子监读书、二次秋试失利及入赀鸿胪寺官,有十年的时间奔波于北京、杭州两地”。此外,高濂词集《芳芷栖词》又有提及其人生“四十年”之变。如《绛都春·元日》云:
雪色初晴,看海月流红,楼台清晓,鼓吹千门,和气催促春回早。桃符爆竹都门道,太平风景依然好,朱屋笙歌,青楼人醉,红尘欢笑。 吾老,四十年来,见人世风雨,阴晴多少。独有梅花,清寒不改当轩好,良辰相对怜倾倒。任散澹无烦无恼。总红尘有事相干,道胡涂醉了。[8]1166
《鹧鸪天·自述》中也表达了相同的感受:
打伙红尘四十年,空将一线为人牵。如今准给山林帖,作正支销风月钱。 红满面,白盈颠,朝朝花柳傍湖边。从教占定人间乐,不向风尘计可怜。[8]1175
曾氏推论:“这阕词当作于高濂归隐后,上阕写回首红尘四十年的奔忙,下阕写回归田园之后的欢快。”因之,“‘四十年’对高濂来说,是其生命的一大转折,是由仕而隐的一大关键时刻”。以此,曾氏对高濂生年及生平作出了一系列的推断:“高濂在北京鸿胪当职的万历二年 (1574)约在四十岁左右,在这之前高濂历经了举业无功、买官鬻爵、南北奔波的十年沧桑,故而有‘吾老,四十年来,见人世风雨,阴晴多少’、 ‘打伙红尘四十年’、‘白盈颠’,四十而言老的心境。万历三年 (1575)因父亲过世而南归,从此便退隐杭州,朝朝花柳傍湖边,故万历八年 (1580)《四时幽赏录》刊印之时,高濂已定居杭州五年,年四十六;万历十九年(1591)《遵生八笺》刊印时,年约五十七岁。再由此逆推,则高濂约生于世宗嘉靖十四年 (1535)前后,卒于神宗万历三十一年 (1603)以后,年约七十”。②以上考证参见《高濂 〈遵生八笺〉研究》,第24一28页。
曾氏以女性的细腻与敏感,从高濂不经意的自述与寄托感怀的诗词中去发现并联结了其生平讯息。不过徐朔方先生的考证中也论及了曾氏所提的
这些诗词,但与曾氏把《绛都春·元日》、《鹧鸪天·自述》二词中的“四十年”断为“高濂在北京鸿胪当职的万历二年 (1574)”之前不同,徐朔方将《绛都春·元日》断为隆庆五年 (1571)所作,“四十年来”也指在此之前的岁月;《鹧鸪天·自述》中的“四十年”亦是此谓。[1]220、207、212笔者认为,虽然徐朔方对高濂的生年判断欠妥,但对高濂生活事件发生的年代断定仍是卓为可信的。故而,综合高濂生平信息及其作品,实可对其生卒日期作新的推断。
三、高濂生年新辩
相比于曾莉莉的推论,徐朔方先生对高濂生活事件发生的年代所作之断定,仍有极大的可信度,故在此方面应从徐氏所考。理由如下:
首先,以万历二年 (1574)来判“四十年”并不合理。《绛都春·元日》当是高濂在北京时的即景之作,而非数年后追忆之作,对此曾氏亦同意[7]28。又,《绛都春》是《芳芷栖词》上卷中十三首描述时令的词之一,这十三首词“节序分明,当是同一年的作品。《贺新郎·七夕》前作于北京,写的是京师的景物;《凤凰台上忆吹箫·中秋》、《望海潮·八月十八日潮生》以下则是回到杭州后所写。”[1]200-212而且在杭一直写至《万年欢·除夕》,据《墓志铭》,高父在万历二年 (1574)闰十二月十五日①此时已进入公元1575年,为当年1月26日。去世,故这一系列词不可能作于万历二年 (1574)。此外,也不可能作于高濂人生出现由仕而隐之重大转折的万历三年 (1575),虽然此一年确实是划分高濂人生阶段的分水岭,而且也有从北京到杭州的迁徙,但他必然是于当年初即从北京回杭州奔丧,不可能待到七月方回。更根本的是,《绛都春·元日》与《鹧鸪天·自述》两首词都较洒脱恣意,又有“鼓吹千门,和气催促春回早”,“桃符爆竹都门道,太平风景依然好,朱屋笙歌,青楼人醉,红尘欢笑”,“朝朝花柳傍湖边”,“占定人间乐”等句,所以不太可能作于其丧父或归隐之后那几年,曾莉莉所谓“万历三年(1575)因父亲过世而南归,从此便退隐杭州,朝朝花柳傍湖边”,可能确是高濂的生活情状,但饶是如此,高濂于情于理都不可能于那段时间作出以上的两阙词来。
再者,以隆庆五年 (1571)来判定此两阙词特别是《绛都春·元日》所谓的“四十年”极为可信。徐氏考证,在隆庆四年 (1570),高濂遭受了二次乡试不第与丧妻的双重打击。[1]199-210其《南北双调合套·悼内》云:“风掀霜叶打窗纱,唤残更雁声咿哑。床头灯影灭,屋角月痕斜。魂梦天涯,我将这枕边人撇不下。”[9]按照“风掀霜叶”、“雁声咿哑”的时间信息,笔者认为高濂得知妻子去世时,应该就在其秋试前后。接连遭受仕途失利与中年丧妻,并且是因为进取功名而与恩爱有加、情感笃深的发妻天涯远隔乃至临终也未得相伴,因此很能想见高濂再无心功名甚至渐生归隐的心境,此心志在他数月后的《绛都春·元日》 中得以表达。这也能解释为何《绛都春·元日》等十三首节令词上半部分描绘京城情状,而后半部分状写钱塘。因为秋试之后,高濂应没有立即返杭,而是在京城盘桓数月,次年下半年才回到家乡。而且这也与《墓志铭》所记述的时间轴相吻合:高濂于隆庆四年 (1570)“再试有司,格勿入”之后,次年回到家,而有了那段与父亲的那段对话。“季公改虑,命深甫以赀为郎。深甫次且,终不以平津易卜式。季公谓否,孺子独不闻张廷尉邪?藉令得通籍治朝,即尔翁桑榆可逮也。”深甫当时之所以“次且”,除了对“入赀”有嫌之外,也因之前对仕途的厌离之心。但迫于父亲的期望与压力,深甫终于还是妥协,“深甫唯唯,赀入,得鸿胪。”于是,在归乡后的次年初,即隆庆六年 (1972)再次北上,才有了是年初汪道昆所谓的见深甫“方待次天官”。
与《绛都春·元日》 与在同一卷的《鹧鸪天·自述》,因同有“四十年”之叹,词意亦近,且有“打伙红尘四十年……如今准给山林帖”的今昔自此相别之语,很可能也作于同年。②饶是并非同年,也不会影响后文对高濂于1571年当时四十岁左右的判定。因为高濂后来待次天官的时间到万历二年(1574)底为止,只是于此再加三年。则其在晚年追忆里把功名生涯概称为四十年,亦属常理。因为接连秋试失利,又重遭丧妻之憾,故而高濂在此年“就打算退隐了”[200]。
综上,二词最有可能的创作时间,当是隆庆五年 (1571)。这一年,高濂告别了京城功名之地而返回山水清秀的杭城故里。是时,秋试不利与发妻亡故的愁云逐渐散去,而因此萌生的厌弃举业、归隐故乡之意愈加强烈;此时,父亲尚在,历经两次乡试的高濂自忖对举业也已尽力,可以向父亲作一交代。故而,那些诗词中虽有失意勘破之语,却亦不乏轻松释然之感。
以此,笔者尝试对高濂生年做进一步的推断。如前所述,徐朔方断高濂生年为嘉靖六年 (1527),则隆庆五年 (1571)时他已四十五岁,所以徐氏以为这里的“四十年”是高濂“概举成数”①“《绛都春》词作于隆庆五年,四十五岁,概举成数也。”(《晚明曲家年谱》,第207页)。这并非不可能,只是这一概数与实际年龄偏差稍大,且徐氏判断其生年的依据已被证实难以采信,所以,比较可能的是高濂当时应是四十岁上下;甚至可以推想,“吾老,四十年来”之“来”字并非押韵所需,若其年值更见沧桑的四十五岁,则大可言“吾老,四十五年,见人世风雨,阴晴多少”。如此推测他当时可能正是四十岁,值“四十不惑”之人生节目,故也更生感慨,而至少两度付之于诗词。
由此而论,则高濂当生于嘉靖十一年 (1532)或之前,卒年依前考,当为万历三十一年 (1603)之后,且在万历三十七年 (1609)已经去世有年。此外,考虑到深甫于万历三十一年最后一次见于时人日记时,仍是作主而集舟游湖的健朗形象;再结合洪焕椿虽无注明出处却明确提出的“卒年七十五”之论,则我们不妨把深甫卒年推定为万历三十四年 (1606)。
以此为据,也更能解释曾莉莉对高濂生卒 (约1535一1603)所作推定的不尽合理之处。除上面所提两首词外,《墓志铭》中汪道昆有云“往余东游得高深甫”,根据汪道昆生平,这一事件当发生于嘉靖二十五年 (1546)[1]208,他二十一二岁的时候。如果高濂生于1535年,则此时方十一二岁,这在古人概念里还处于童年段。但观汪道昆行文,此时他见到的应该不是这个年龄的高深甫,更可能的是深甫此时至少已是十五岁的束发之龄,从而两人有所会晤或结交。
此外,对高濂自述南北奔波之十年期限推断,笔者同意曾氏所言,并认为据此可推测高濂更具体的生平信息。《遵生八笺》是高濂晚年著作,其中“余先三入燕市,收有千方,十年之值,高下迥异”、“余十年间南北所见”等记述,当是对其一生经历之回顾。而高濂最后一次离开北京,应是得父讣闻后,于万历三年 (1575)正月乞铭于汪道昆,而后南下归乡,退隐武林而终老。因为从其作品看,记载其隐居生活的《四时幽赏录》的自序时间是万历八年[3]4414,其时他应已经归隐有年。再以情理论,父亲的去世及因耽于功名而未能尽孝的痛心,让高濂彻底没有压力也更无心志再北上进取。所以,其十年南北奔波止于万历三年 (1575),高濂四十四岁。以此倒推的话,这十年奔波应始于嘉靖四十四年 (1565)前后②更可能的是在嘉靖四十四年 (1565)之前,因为高濂《芳芷栖词》有《风入松·闲适十首·其十》云:“青襟耽误十年余,宇宙身迂。翰墨虚为湖海客,前津始悟迷途。寄傲且看山水,消忧漫托琴书。”(《全明词》第1166页。)可知至万历三年 (1575),其入“迷途”已十年有余。,这可能也是高濂入京就读国子监的时间,也就是高濂首次秋试(1567)的两年前。
[1]徐朔方.晚明曲家年谱:第2卷 [M].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1993.
[2]洪焕椿.浙江文献丛考 [M].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 1983:85.
[3]丁丙.武林掌故丛编:第八册[M].台北:京华书局,1967.
[4]麻国钧.高濂生平家世及《玉簪记》新考 [J].中华戏曲:第4辑,太原:山西人民出版社,1987:263.
[5]高濂.雅尚斋遵生八笺 [M].北京:书目文献出版社, 1989.明万历十九年自刻本影印版.以下所引书中内容亦出于此.
[6]吴近山.扶寿精方·药酒门 [M]曹水峪,传//裘庆元,辑.珍本医书集成:第三册.北京:中国中医药出版社, 1999:819.
[7]曾莉莉.高濂《遵生八笺》研究 [D].高雄:高雄师范大学国文学系,2012.
[8]饶宗颐.全明词 [M].张璋,总纂.北京:中华书局,2004.
[9]谢伯阳.全明散曲·高濂 [M].济南:齐鲁书社, 1994:3540.
(责任编辑:周立波)
New Research on the Dramatist in the Ming Dynasty Gao Lian’s Years of Birth and Death
ZHU Jing
Gao Lian,a famous dramatist in the Ming dynasty,left little information about himself.There are many difficulties of the research on Gao Lian,especially the years of birth and death.According to a passage in Gao Lian’s works written in the readme tone,some researchers infer that he was born in 1527 or even earlier.It basically becomes the consensus of the issue of Gao Lian’s years of birth and death.However,the Taiwan researcher Zeng Lili finds out that the text is most likely quoted by Gao Lian from some other book.And thus,according to related information in Gao’s works,she believes that Gao was born around 1535.But there are unreasonable things about the inference.Based on known information about Gao’s life,he was born in 1532 or earlier and died in 1603 or after, probably in 1606.
Gao Lian;Gao Lian’s life;Gao Lian’s years of birth and death
J803
:A
2016一09一16
朱璟 (1985—),男,河南鹿邑人,浙江大学传媒与国际文化学院2012级美学专业博士生。(杭州 310023)
① [明]汪道昆:《明故征仕郎判忻州事高季公墓志铭》(《太函集》卷47),选自《续修四库全书·集部·别集类》,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5年,第340页。以下简以《墓志铭》称之,所引文句亦皆出于此,不再另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