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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类现代性的探索:从马克思到毛泽东*

2017-01-24贺银垠

中共南京市委党校学报 2017年4期
关键词:另类现代性资本主义

贺银垠

(南京大学哲学系 江苏 南京 210023)

另类现代性的探索:从马克思到毛泽东*

贺银垠

(南京大学哲学系 江苏 南京 210023)

另类现代性的探索是基于历史发展进程的对传统西方现代性的反思和超越。尽管以无产阶级革命为主题的马克思主义和毛泽东思想没有专门讨论这一问题,但他们对另类现代性的探索已在批判传统西方资本主义现代性基础上生发出来。马克思站在资本主义现代性批判的立场,分析了十九世纪欧洲资本主义发展状况,揭示出了传统西方现代性日益暴露出来的深刻的不可调和的矛盾,并希望通过生产力与生产关系、资产阶级和无产阶级的矛盾运动创造出更高阶的社会主义(共产主义)现代性。毛泽东是一名伟大的马克思主义者,毛泽东思想作为马克思主义理论在中国语境之重构,现代性探索问题隐含地作为理论前提被积淀和传承下来。从马克思到毛泽东的另类现代性探索,是一脉相承的,同时扎根于特殊的时代背景和具体的民族国家,另类现代性探索的理论与实践又是与时俱进、因地制宜的。

马克思;毛泽东;阿瑞夫·德里克;另类现代性;现代化

现代化和现代性是一个历史悠久又与日常新的话题。它是西方发达国家几个世纪来不断反思、完善的问题,也是上世纪开始后发民族国家追逐、热议的国家大计。现代化是一个流变且矛盾的过程,它既带来便利成果,又创造许多副产品。在当今世界,现代性反思已经成为主流话题,马克思作为杰出的现代性批判大师,最早直面发展的矛盾,试图以生产力-生产关系矛盾运动和作为主体的无产阶级实现彻底的社会革命。此外,后发的国家与民族尽管不与发达国家同步享受现代化的有益成果,却早早分有了现代化的弊端和焦虑。基于对现代性弊端的先见,后发国家与民族在探索更好的现代性上拥有先天优势。毛泽东现代性的探索可以作为一个例证。

一、现代化、现代性及其深刻矛盾

概念的确定,对于另类现代性的探索实践和理论研究起着前提作用。从目前讨论和研究的成果来看,现代性作为当下流行的话语在一定程度上被滥用,与现代相关的方方面面的话题都指向这个时髦词汇。必须要指出的是,现代性的问题学术研究中应该有更清晰的外延和明确的内涵,以减少成问题的叙述方式和研究者之间的无谓争议。相应地,与另类现代性探索相关的系列概念“现代化”“现代主义”“反现代主义”“后现代主义”等等在学术研究的范围内都应该被合理地限制为确定的内涵。

现代性是一种历史经验或者说是一种历史体验,是作为历史主体的人类对现代社会的直观感受。马歇尔·伯曼说在《一切凝固的东西都化为乌有:现代性的经验》一书中说“有一种富有活力的经验,它是空间和时间的经验,自我和他人的经验以及生命的可能性和危险性的经验,今天全世界的男男女女都感受着它,我把这种经验称之为‘现代性’。”[1]现代性是人类在当下社会正在感受着的东西,以世界分工和交换为特征的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打破地域和民族间的孤立状态,在物质、科技和文化的层面上将全世界统一起来。因此它是一种处于资本主义条件下的特殊的历史状况,矛盾和斗争、混乱和焦虑,活力和易变不居是它的基本特征。与此相应,现代性带来负面效应,尤其人类心理层面的现代性焦虑。伯曼描述道“它把我们所有人都注入到漩涡中,一个斗争和矛盾的漩涡,一个混乱和焦虑的漩涡。”现代的快节奏是现代性心理危机的重要原因。甚至,现代性不断的流变和超越使连贯的历史也成为不可能。“现代性不仅要无情地打破任何或一切以前的历史状况,而且它的特征就在于,它意味着一个在自身内部永无止尽地进行着内部分裂和解体的过程。”[2]大卫·哈维如此说到。事实是,作为反思现代性的鼻祖,马克思在《共产党宣言》中就已把现代性作为资本主义变革封建主义的经历做出了科学解说。“生产的不断变革,一切社会状况不停的动荡,永远的不安定和变动,这就是资产阶级时代不同于过去一切时代的地方。一切固定的僵化的关系以及与之相适应的素被尊崇的观念和见解都被消除了,一切新形成的关系等不到固定下来就陈旧了。一切等级的和固定的东西都烟消云散了,一切神圣的东西都被亵渎了。”[3]机器大生产取代工厂手工,资本主义现代性的生产关系和社会关系摧枯拉朽般冲刷掉封建社会的腐朽的保守力量,展现了新兴生产力的巨大魔力。

与现代性相对应的是作为其动力和过程的现代化。现代化是创造和继续创造现代性的客观物质性过程,是与主体体验相对立的的历史发展规律。佩里·安德森在当今现代化的多种表现中找到了最终推动力的资本:“科学的发现、工业的膨胀、人口的变迁、都市的扩张、民族国家、大众运动——所有这一切最终都是由‘正在扩张且在急剧动荡着的’资本主义世界市场推动的。”[4]资本为增殖而生,资产阶级按照自己的面貌为自己创造出了一个世界。资本主义世界市场的扩张,不仅深入本国范围的每一个角落,也在世界范围内寻找生产力发展所需要的原材料和市场,“正向它使农村从属于城市一样,它使未开化和半开化的国家从属于文明的国家,使农民的民族从属于资产阶级的民族,使东方从属于西方。”[5]于是,资本主义现代化过程产生出两对基本矛盾:有产者和无产者、发达资本主义国家和落后民族国家。基于此种人类历史的基本特点,德里克增添了一种直接动力——革命。革命,作为变革社会的直接的激烈手段,既是资产阶级反对封建主义,建设资本主义现代性的过程,也是无产阶级推翻资本主义,探索另类现代性的过程。

现代主义是人类在现代化中恢复主体地位的努力,这种努力是与现代化使人们客观依附相对的,是现代性的深刻矛盾的必然吁求。现代以来,以西方发达资本主义国家为主导的现代性的矛盾随着资本和社会的发展暴露得越来越明显。德里克指出,这种现代性的巨大创造力与日益显现的毁灭性并存。一方面,自启蒙运动以来,人类从神和大自然的束缚中解放出来,主体性和能动性得到了极大的发扬,人类运用自身的智慧与理性创造出了理解世界和改造世界的巨大力量,而另一方面,人类做物茧将自己束缚起来,把自己关进了“一个由工厂、贫民窟、混泥土丛林以及理性化国家的官僚主义迷宫构成的‘铁笼’之中”。[6]并且人们所创造的物质力量越丰富,人们反过来受其制约越紧密。于是,现代性的经验已然成为不断克服这些弊端、重新恢复人类主体地位的经验。“现代的男男女女们试图不仅成为现代化的客体而且成为它的主体,试图理解并支持现代世界的一切努力”,这就是伯曼所定义的“现代主义”。如何克服人类过度主体性带来的弊端、解除物对人的压迫使其回复主体地位,似乎成了一个不得其解的矛盾问题。但总的来说,这是西方中心主义的现代性表现出来的问题,现代化作为客观的进程并没有错也不能够被否定。肯定并继续推进现代化进程、探索西方现代性以外的另类现代性成为后发现代化国家的紧迫任务。

二、马克思对社会主义现代性的探索

现代性批判和另类现代性探索,以隐性话语逻辑的方式潜藏在马克思主义理论的发生、发生进程中。资本主义大发展的历史背景使得十九世纪的马克思和二十世纪的毛泽东对另类现代性的探索在理论和实践上有共同之处:批判资本主义现代性,在科学阐明和遵循社会历史发展规律基础上对资本主义现代性实现创造性的超越。资本主义现代性深刻的矛盾使马克思和毛泽东对资本主义现代性的批判和超越具有科学依据,因此,尽管后现代时代尚未到来,两位敏锐的思想家和改革家对资本主义现代性的反思以及自觉的超越已经呈现出“后现代主义”的理论特质。同时,就后现代主义表现着对当下现代性的批判与克服而言,他们更是真正的现代主义者。

1.马克思对资本主义现代性的批判

马克思对资本主义现代性的批判并不是圆融一致、一成不变的体系,而是马克思在理论实践和革命实践中确立的科学化理论。马克思的现代性批判内在地包含两重维度和两个阶段。马克思对资本主义现代性的批判延续着黑格尔理性主义和费尔巴哈人道主义原则的影响,具有张扬人类主体的形而上生存的价值追求,另一方面,由于关注现实物质生活和深入研究政治经济学成果,马克思的资本主义现代性批判中客观现实这一条逻辑发展壮大,历史唯物主义的创立使马克思的社会主义从空想变成现实的科学。形而上的维度和现实的维度、人道主义的逻辑和科学主义的逻辑的辩证统一构成了马克思历史的现实的对资本主义现代性的科学批判。

马克思对资本主义现代性的批判以资本批判为核心。他的资本主义现代性批判的第一阶段是的异化劳动理论阶段。在《莱茵报》工作期间,马克思第一次遇到对物质利益发表意见的难事。受到费尔巴哈宗教异化和赫斯货币异化理论的直接影响,马克思自觉站在人本主义的立场上对资本主义社会进行直观观察和猛烈的道德抨击。马克思矛头直指私有财产的本质和来源,认为私有财产是资本主义私有制下异化劳动的产物。劳动产品的异化、劳动活动的异化、人的类本质的异化、人与人之间的异化构成马克思异化劳动理论的四重核心内容。此时,马克思的批判理论中存在基于现实经济事实的客观逻辑和抽象人本主义哲学逻辑的交织,人本主义作为显性逻辑构成马克思这一阶段的理论支点。根据人本主义的哲学逻辑,劳动是人的自由自觉的活动,是人类区别于动物的本质性活动,劳动产品是人的类本质的对象化产物,劳动者占有自己的劳动产品是人的类本质得到确证和完满的前提条件。在当时德国的私有制下,资本对工人的剥削是残忍的,资产阶级经济学家赋予劳动以财富的唯一源泉的崇高地位,却在现实的财富分配中使人成为非存在和非现实。“劳动对工人来说是外在的东西,也就是说,不属于他的本质;因此,他在自己的劳动中不是肯定自己,而是否定自己,不是感到幸福,而是感到不幸,不是自由的发挥自己的体力和智力,而是使自己的肉体受折磨、精神遭摧残。”[7]这是马克思站在工人阶级和共产主义立场对资本主义社会的控诉。在私有制和私有财产的控制下,不占有生产资料的工人所拥有的唯一的生存手段就是出卖自己的劳动力。马克思试图通过揭示私有财产的本质和起源揭示资本主义现代性的矛盾并通过共产主义的扬弃实现人的本质的回归和真正自由的到来。但由于经济学知识的欠缺和伦理的人本主义立场,马克思并没有找到异化劳动产生的原因和扬弃异化劳动的现实途径。成熟的马克思对资本主义现代性的批判主要是《资本论》时期对拜物教的批判。拜物教包括商品拜物教、货币拜物教和资本拜物教三层内容,同时具有社会意识意义上的和社会存在意义上的两层内涵,前者作为资本主义社会的意识形态是后者在思维上的反映。首先,拜物教表现为社会意识层面上对社会关系的错认,资产阶级经济学家们不研究经济现象背后的真正基础,“把物在社会生产过程中获得的社会的经济的性质,变为一种自然的、由这些物的物质本性产生的性质”,[[9]因此,马克思对以资本批判为核心的资本主义社会现代性批判从早期的异化劳动和物神崇拜批判到后期对社会意识和社会存在两个层面拜物教的双重批判,是马克思深入政治经济学理论研究的自然结果,在这个过程中,马克思对资本主义现代性分析和批判的层层深入,抽象的伦理设想逐渐具备现实的可能。的确,在资本主义现代性中,人类创造和享受了丰富的物质和精神财富,但同时也给自己加上了许多镣铐。建立在资本体系之上的资本主义现代性给人带来的压迫和奴役是空前的。

2.马克思对资本主义现代性的超越

社会主义社会是马克思超越资本主义现代性的构想和努力。科学社会主义超越资本主义现代性的两大优越性在于:一是在社会主义生产关系下全社会联合起来的个人对全部生产力的占有;二是人类的自由和全面发展。人是整个马克思思想发展的永恒主题和终极价值,也是马克思批判和超越资本主义现代性的重要维度。而要想实现人赖以存在的社会关系的质的的变革,必须以历史的生产力的发展为现实基础。

人类的自由解放是马克思理论实践的直接诉求,也是马克思贯彻到底的人道主义精神指南。社会主义(共产主义)是马克思设想的为解放无产阶级及全人类、恢复人类历史主体地位的彻底社会革命。在人的问题上,社会主义是对资本主义条件下片面发展的人的超越,是人的全面性和丰富性的极大增长。体力劳动和脑力劳动是人的片面化的第一步骤,同时资本主义私有制使得单个人(工人)以劳动分工作为基本生存条件,个人依据产品生产流程被固定在狭隘的生产线和机器上,人的全面的能力被片面地规定和发展了。人怎样生活和表现自我,人的本质就是怎样。在资本主义现代性之下,人是本质是片面的、扁平的。马克思所设想的社会主义现代性正是对由分工产生的人的片面性的超越。“而在共产主义社会里,任何人都没有特殊的活动范围,而是都可以在任何部门内发展,社会调节着整个生产,因而使我有可能随着自己的兴趣今天干这事,明天干那事,上午打猎,下午捕鱼,傍晚从事畜牧,晚饭后从事批判,这样就不会使我老是一个猎人、渔夫、牧人或批判者。”[10]与此同时,马克思也深刻地认识到社会主义现代性的可能不仅是自为的无产阶级解放自身的努力,更加是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矛盾运动的历史必然。早在《<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导言》中马克思就论述了无产阶级的历史使命,无产阶级是最具有革命性的阶级,它作为共产主义革命的心脏与作为共产主义革命的头脑的哲学相结合,就能使革命的理论由精神的力量变为巨大的物质力量。在《共产党宣言》中,无产阶级作为与资产阶级绝对对立的自为阶级,是资本主义社会的掘墓人。随着唯物史观的推进,马克思的社会主义另类现代性更加强调人类的自由和解放必须掌握极大丰富的物质基础,他主张人类在新的社会关系下以联合的力量占有全部历史发展的生产力,以此作为社会主义社会的现实基底。社会主义革命恢复人的主体性以摈弃资本主义现代化取得的一切成果为代价的这种低水平的平均主义的社会主义正是他一直坚持批判的对象。马克思首先不是以仇视资本主义现代性立场探索另类现代性的,他充分肯定资本主义现代化过程取得的重大贡献——生产力的急剧增长:资产阶级在它的不到一百年的阶级统治中所创造的生产力,比过去一切世代创造的全部生产力还要多,还要大。因此,马克思不是反现代主义者,他毕竟不是为批判资本主义现代性而批判资本主义现代性,他的目标是克服资本主义现代性的弊病并开启一种新的属人的现代性,即社会主义(共产主义)现代性。这就决定了马克思另类现代性的探索不可能放弃生产力在社会变革中其最终决定作用的原则和资本主义现代性已有的生产力成果。“‘现代性的创伤’只能‘通过更加充分、更加深刻的现代性’来治愈。”[11]马克思在资本主义现代性之外的另类现代性探索,是在已有的生产力基础上对现代性更好的展开和深化。

马克思以生产力和人为两大支柱的社会主义现代性对资本主义现代性的超越推动了无产阶级社会主义革命运动的高涨,并影响了一批社会主义国家的建立。社会主义国家组织和机制的创立,与马克思对资本主义现代性的越轨尝试相比,是马克思主义理论在新的历史情境和文化土壤中的再生长。社会主义现代性理论的再创造与实践并非一次能够完成的顺利过程。在社会主义另类现代性的探索中,伯曼甚至总结道,要把作为革命运动的社会主义和作为国家政权的社会主义分别对待,“社会主义国家既推动现代化同时又限制现代主义(把马克思主义归结为现代化,同时又否定了现代化了最丰富的可能性)的努力,注定是要失败的,因为现代性的破坏性也会像骚扰资产阶级社会那样骚扰社会主义国家。”[12]前苏联社会主义国家的实践经验提醒着我们,社会主义国家的现代性探索也将是一场持续发展的变革过程。中国土壤之上的马克思的社会主义现代性探索又是一次理论和实践的创新和飞跃。

三、毛泽东对具有中国特色现代性的探索

尽管毛泽东本人没有用“现代性”“现代化”“现代主义”等概念来表述自己的思想,但正如德里克所判断“由现代性所提出来的问题也是作为中国革命的前提积淀在指导中国革命的意识形态(即马克思主义)之中从而和毛的历史背景结合在一起。”[13]在毛泽东思想形成和发展中,对另类现代性的探索问题已经作为理论基底潜藏在底色之中了。

1.从起源上看,基于民族主义立场和对马克思资本主义现代性双重姿态的继承,毛泽东对现代性持有矛盾态度,发展现代性和警惕现代性并存。

民族主义是毛泽东进行另类现代性探索的首要立场,是由近代中国深刻的民族矛盾所决定和确立的时代背景。十九世纪末外国资本主义的坚船利炮和廉价商品打开了中国国门。因此,中国的现代化起源于西方霸权国家的武力征服,中国的现代性担负着从资本主义霸权中解放出来、争得现代化主动权的历史任务。德里克说,“毛泽东思想已经作为一种结构要素而把一种对现代性的极为模棱两可的态度嵌入了现代主义之中。”[14]显然,“模棱两可的态度”即是毛泽东对现代性的矛盾态度,一方面他希望通过现代化实现人民自由、民族复兴和国家富强,使中国民族再次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另一方面,毛泽东吸取中国民族屈辱惨痛的近代史的教训,时刻对现代性保持警惕,防范现代性带来的弊端。基于维护本民族利益的社会心理和具体诉求贯穿毛泽东探索具有中国特色的现代性过程的始终。

毛泽东对现代性的矛盾态度同样的也是对马克思双重姿态的继承。毛泽东进行的现代性的另类探索与马克思思想一脉相承,他在另类现代性探索问题上继承的不仅是马克思关于现代化和现代性的话语,马克思对现代性的双重姿态明显地被继承下来。马克思对资本主义现代性的双重姿态主要表现为对以资本逻辑为核心的资本主义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扬弃。生产力表现人与自然之间的关系,是人作为历史主体对外部自然的对象化活动,是人改造世界的自然力;资本主义生产关系是资本主义具体历史阶段上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随着生产力的发展必然更替的社会关系。马克思在考察人类历史发展一般规律的基础上,通过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的矛盾运动,对资本主义现代性采取扬弃的双重姿态。现代化和现代性的所推动的物质财富的增长和人民生活的改善迎合了毛泽东的迫切需求,激发了毛泽东发展工业化和现代化的热情;但毛泽东继承下来的共产主义信念天然地抵触资本主义现代性,资本主义社会关系对人的普遍奴役是毛泽东极力克服和避免的。

2.从内容上看,毛泽东的另类现代性探索是对马克思现代性探索的继承和发展,是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成果。

毛泽东另类现代性的探索及其丰富的实践是对马克思现代性思想的继承和践行,同时也是在新的历史条件下对马克思的创造性发展。“马克思主义的具体化是马克思和一种历史情势的接合,中国社会则是这一历史情势中的一个区域,这个区域在全球力量的推动下正处在变革的过程中。”[15]德里克认为,中国特殊的历史情势与马克思主义接合创造出了毛泽东的思想,而毛泽东也正是基于这种特殊历史情势重构了马克思主义。这是一个同步双向的进展。

一是毛泽东在现代性探索中重视人的主体性的发挥,充分肯定无产阶级在国家革命和现代化中的领导地位,同时强调农民阶级的作用。马克思认为,处在一定社会关系中的现实的个人的物质性的实践活动,构成整个历史发展的基础。现实的人是马克思批判唯心主义和费尔巴哈式旧唯物主义的落脚点,而历史唯物主义的主体向度是马克思批判资本主义现代性、探索社会主义现代性的重要内涵。毛泽东在中国革命和现代性探索中强调的是,以群众路线充发动人民积极性和创造性以补充物质资料的短缺,以阶级关系的社会主义改造促进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毛泽东继承了马克思关于工人阶级为主体的无产阶级革命和专政理论,坚持了工人阶级在革命和社会主义现代性探索中的领导地位。与马克思不同的是,毛泽东重视重塑社会主义新人,将中国的广大农民阶级改造为革命的无产阶级和现代化的主力军。毛泽东认为,中国的主要人口是农民,农民和农民利益是毛泽东无法回避的问题,广大的农民群体也是毛泽东规划现代性的力量支柱。

二是毛泽东的另类现代性探索充分肯定了发展生产力的要求,把社会主义的现代性奠基于丰富的物质生产之上。毛泽东把发展生产力作为社会主义另类现代性的基本前提,这是对马克思历史唯物主义逻辑的继承。马克思确立物质生产为历史的根基,通过用科学的唯物逻辑取代抽象的思辨逻辑,以生产方式的革新促进生产关系的变革,马克思为无产阶级革命和人类解放找到了现实可行的道路。而毛泽东将社会主义的现代性奠基在生产力水平的提高和工业、农业、科学技术和国防的现代化。新中国成立以后,社会最基本的矛盾由中国民族与外国帝国主义的矛盾转变为人民日益增长的物质财富需要与落后的社会生产之间的矛盾,经济建设作为中心问题凸显出来。毛泽东在农村推进土地改革和农业合作化运动,在城市发展国家资本主义,建设以重工业为核心的现代化工业体系。社会主义改造和社会主义建设并举是毛泽东探索现代化道路的中国特色,与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相比,毛泽东在强调发展生产力的同时重视先进生产关系对生产力的促进作用。

3.从方法上看,毛泽东的另类现代性探索以哲学矛盾观为其理论依据和基本方法,矛盾既是分析问题的方法,也是解决问题的手段。

矛盾论是毛泽东富有创造的哲学思想,矛盾既是事物运动的内在本质,也是用以把握事物的抽象工具。一方面,矛盾是毛泽东探索中国社会主义另类现代性的哲学依据。另类现代性是多元现代性对单一现代性的反叛,是突破资本主义一元现代性的可能。另类现代性的问题就是现代性普遍性与特殊性的关系问题,是一与多的关系问题。在《矛盾论》中,毛泽东就辩证地分析了矛盾之普遍性和特殊性的关系,奠定了另类现代性探索和建设的基础。矛盾的普遍性与特殊性的关系,就是矛盾的共性和个性的关系。在现代性的历史中,西方资本主义国家占据时间优势,掌握了现代性进程的话语权。以资本增殖为核心的资本主义现代性站在西方中心主义的立场上,建构了一套单一的现代性路径,输出为后发现代化国家的发展蓝本。这在本质上是殖民主义的中心主义,是资本主义一元现代性对其他现代性的特殊性和个性的抹杀。毛泽东正是在反对本本主义和经验主义的教条主义的认识上,提出既不同于英美资本主义又不同于苏联社会主义的、走适合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道路,建构符合中国国情和社会主义价值的现代性。

另一方面,矛盾是毛泽东分析问题和解决问题的基本框架和手段。德里克认为,在现代性的探索中“毛泽东思想把中国的现代性看作是矛盾的相互作用”。毛泽东正是把矛盾作为认识、把握世界和中国社会的首要工具。更重要的是,毛泽东也把矛盾作为解决各种问题的策略,他总是试图发掘和构建事物之间的矛盾、通过矛盾的对立运动解决问题。毛泽东重视以矛盾解决问题有其必然性。正如德里克所说“矛盾和中国现代性之间的关系并不是一种外在的关系(因为矛盾不是中性的分析工具),而是一种内在的关系,因为只有当解释结构与社会历史现实达到一致性时,矛盾作为认识论才会有效。”[16]简言之,毛泽东能够正确地运用矛盾来把握中国社会现实并解决现代化中的矛盾,是因为矛盾的对立冲突在中国现代性建设的历史情境中确实存在。中国革命和现代性探索都是在没有做准备的情况下被迫卷入的,现代化在现实的遭遇在时间和逻辑上都先于现代化的理论。现代化与反现代化、资本主义与反资本主义、世界主义与民族主义、城市与农村等等矛盾都是在毛泽东行动的过程中直接遭遇的历史状况,在“摸着石头过河”的情况下,矛盾作为把握中国社会问题的工具确实帮助很大。但是,当在矛盾分析方法掩盖历史唯物主义基本线索情况下,现代化未来无法在理论上预见,甚至现代化的秩序和社会基本的安定都无法保证。“矛盾的逻辑可以取消任何预先确定的走向未来的路,并假定革命的理想只能在革命的过程中才能建立起来。”[17]毛泽东晚年的错误就在于他混淆了解决矛盾和创造矛盾的区别,并将矛盾扩展为一场浩大的政治运动,最终导致另类现代性探索的失败结局。

总结

毛泽东的另类现代性探索给我们国家的现代化开辟了最初的方向,尽管未能取得成功,但却是必要的经验和准备。在当前的现代化进程中,“最近20年来的社会事实向全球显示,也许并不存在一条‘解决现代生活矛盾的出路’,除非人们学会把现代性的毁灭性当作生存的前提而与之共存。”[18]德里克的建议并非没有积极意义,在探索另类现代性的过程中,我们必须遵循生产力发展的客观规律,正确认识和处理现代性的矛盾,在不断发展的现代性试验中找回失落的主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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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哲 非)

2017-05-20

贺银垠(1994- ),女,湖南娄底人,南京大学哲学系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为国外毛泽东研究、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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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2-1071(2017)04-0005-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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