刍议医案中的人文二维属性
2017-01-20熊丽辉王忠通讯作者
熊丽辉 王忠(通讯作者)
130117长春中医药大学基础医学院1
100700中国中医科学院中医临床基础医学研究所2
人文,是人类文化的先进及核心部分,即先进的价值观及其规范。其集中体现在重视人、尊重人、关心人和爱护人。中医学自产生以来即蕴含着深厚的人文医学属性。
结合中医临床实践以及对人文属性的理解,我们认为中医学的人文属性当分为两个层面:人文理念层面和人文治疗层面,即二维属性。中医人文的二维属性主要基于以下理论基础:①中医解决的是生命系统问题,而人文是系统的重要组成部分,其促进或参与系统问题的尽快调节;②人文理念与人文治疗两个层面,相互影响,融会贯通,共同解决人类的健康问题,是治疗过程中不可分割的两个主体。中医医案是中医学的宝贵财富,承载着大量医学与人文信息,映射人类文化的进步历程,通过对古籍医案中人文属性的研究,再现中华文明的瑰宝,以期唤醒当今人们对人文属性的重视,更好地为人类健康服务。
人文理念以“仁”“和”为本
医乃仁术:医者解决的是生命问题,“生、长、壮、老、已”是人类生命活动的全过程。由盛到衰,由衰到死,是生命过程的基本规律。这一规律决定了生命终将面对的病痛,解决生命问题就是要减少病痛、延缓衰老与死亡。中医认为生命是“形神合一”的统一体,病痛通常使生命承受躯体与精神的双重折磨。因此,医者不仅关注临床问题,更关注出现问题的人,“医乃仁术”由此而产生。说明医术并非是一种单纯的技艺,更重要的是要有“仁爱之心”,用爱心关注有病痛的人。
正如著名医家孙思邈所说[1],医家应具有“见彼苦恼,若己有之,身心凄怆,勿避险巇”的风范,医生要知患者所苦,拥有“大慈恻隐”之心,不避艰险“一心赴救”之念,并以“仁术济世”,才可能成为真正的“苍生大医”。同时,医者“不得恃己所长,专心经略财物”。在这些崇高的信念激励下,古代医家担当起了济世仁民、拯救患者健康和生命的责任,留下千古佳话。
唐代著名医家董奉,一生行医济世,不收钱财。给患者医好后,患者只需在其住所周围种植杏树以示报答。重病者重5棵,轻病者种1棵。几年后,杏林满山,于是便有“杏林春暖”的故事。至今,在福建长乐有座山叫做“董奉山”,就是为了纪念这位医德高尚的著名医家。
《格致余论·痎疟论》记载一案:“宪佥詹公禀甚壮,形甚强,色甚苍,年近六十。二月得痎疟,召我视之。知其饫于醲肥者,告之曰:须远色食淡,调理浃月,得大汗乃安。公不悦。一人从旁曰:此易耳,数日可安。与劫药三五贴,病退。旬日后又作,又与又退。绵延至冬,病犹未除,又来求治。予知其久得药,痰亦少,惟胃气未完,又天寒汗未透。遂以白术粥和丸与二斤,令其遇饥时且未食,取一二百丸,以热汤下。只与白粥调养,尽此药,当大汗而安。已而果然。”本案丹溪从病因入手,告知远离酒色,患者不从且不悦,病重后再求丹溪诊治,丹溪未记患者不悦之心,以治病救人为业,诊察形候,纤毫勿失,直至病愈,大显医家仁爱至诚之心。
医患之和:《素问·生气通天论》曰“阴平阳秘,精神乃治;阴阳离绝,精气乃绝”,论述了阴阳平衡是中医学健康的标准。“凡阴阳之要,阳密乃固,两者不和,若春无秋,若冬无夏,因而和之,是谓圣度。”《灵枢·岁露》称“人与天地相参也,与日月相应也”,这些观点体现中医学整体观念的学术思想,强调阴阳的和谐统一。
而在当今,更重要的“和”应该是“医患之和”。《素问》:“病为本,工为标,标本不得,邪气不服,此之谓也。”即要求患者与医生之间要协调一致,从而达到维护健康的目的。这一点在古代医案中早已明晰。广义的和,是和谐,是医患之间的协调一致,更重要的是患者对医生的信任,信任增加了患者的依从性和战胜疾病的信心,能提高疗效。
《续名医类案》记载了一则医案[2]:“一人年五旬,荒于酒色,忽头痛发热。医以羌活汤散之,汗出不止,昏晕不省。李(士材)为灸关元十壮而醒。四君子加姜、桂,日三剂,至三日少康。因劳怒复发厥,用好参一两,熟附三钱,煨姜十片,煎服稍醒。但一转侧即厥,一日之间,计厥七次,服参三两。至明日,以羊肉羹、糯米粥与之,尚厥二三次。至五日而厥定,乃泣而问之:可再生否?曰:脉有根蒂,但元气虚极,非三载调摄不能康也。幸其恪信坚守,两月之间,服参四斤。三年之内,煎剂六百帖,丸药七十斤,方得步履如初。亲友众多,议论杂出(此最病家大忌)。若非患者任之耑久而见疑,服药必怠,未有获生者也。”患者之所以获得满意的疗效,与患者未受他人言语的干扰,谨遵医嘱分不开。体现医家与患者之“和”,即标本相和。“和”的前提是医家具有高深的医学知识,同时拥有“以济世为良,以愈疾为善”“普同一等,皆如至亲”的人文情怀,患者虽迷恋酒色而害病,医家依然视生命为至上的思想,未有任何轻视患者之嫌,知患者所苦,以使患者更加信任医生,增进医患之间的和谐,终收善果。
“和”尤其必要,创建医患和谐环境也是临床所需。目前临床中医患矛盾正是不“和”所致,导致患者对医生缺乏信任而影响疗效。医患之和需要二者之间的沟通和理解,从而达到信任的目的。急躁的情绪往往为沟通设置了障碍;个别医生每天需要接诊较多的患者,使其无暇与患者进行更多的沟通;而病痛常常使患者性情急躁、焦虑,更需要医生的关爱与耐心,如若医生做不到,就会诱发医患矛盾,并逐步升级。做好医患的沟通与交流,医生的态度、语言及行为方式尤其必要,医生通过这些媒介传达关切、爱护、安慰与同情,能够有效舒缓患者紧张的情绪。对此,我们的现代大家王永炎教授给了最好的答案。医家王永炎教授不但具有高深的医术,而且重视医患之间的交流,体恤患者的感受,充分尊重生命[3]。每每遇到患者,王永炎教授都像遇到老朋友一样亲切地称呼患者,详细地四诊检查之后,会关切地问患者“我还能帮您做点什么”或者“您还有什么需要”等等,随之患者脸上露出会心的笑容,那一刻,语言作为信任关系被用于治疗,医生的人文关怀得到充分回应。语言作为沟通的工具凸显其临床价值。
人文治疗以“情志”“个体”为术
情志治疗:人区别于其他动物,是因为人有丰富的情感。中医认为人之五志包括怒、喜、思、悲、恐,与五脏是相应的。一方面躯体的疾病会使患者受到身心的双重痛楚,另一方面,精神心理紧张、情志不遂、五志过极又可导致躯体的疾病。因此,中医不仅重视躯体的疾病,更重视情志的调养与治疗,这一点有别于仅关注躯体的西医学。在新医学模式下,情志治疗更符合人类对健康的需求,凸显对生命的敬重。
金元四大家之一的张子和,尤其关注情志因素在疾病发生和治疗方面的重要性,擅用心理疗法、调畅情志来治疗因情志所导致的疾病。在其所著的《儒门事亲》中记载大量情志相关医案,提出情志病的治疗大法,包括情志相胜法、习以为常平惊法、多法并用综合治疗等。《儒门事亲·卷七·内伤形》记载:“一富家妇人,伤思虑过甚,二年不寐,无药可疗。其夫求戴人治之。戴人曰:两手脉俱缓,此脾受之也。脾主思故也。乃与其夫,以怒而激之。多取其财,饮酒数日,不处一法而去。其人大怒汗出,是夜困眠,如此者,八九日不寤,自是而食进,脉得其平。”此案中,患者失眠两年,张氏通过脉象判断其病因为过思致病,根据五行生克理论,确立治疗方法为以怒盛思,病因判断准确遂病愈。治疗过程未用任何药物,谨遵中医审因论治之旨,可见情志治疗的重要性。正如清代吴瑭在《温病条辨》中提到的:“医也者,顺天应时,测气之偏,适人之情,体物之理。”
个性诊疗:个体化诊疗是指突出个性特征的临床诊断和治疗,中医学的辨证论治即是个体化诊疗的具体体现[4]。中医学是以人为本的医学,重视的是生病的人而不是人的病,这与现代医学迥然不同。现代医学不断细化的分科,将患者看作某一部位损伤或功能失常而需要修理或更换零件的机器,患者的个性化被疾病分类的统一化所溶解。科技的飞速发展忽略了医学中的人文精神,无视作为一个整体的人在自然、社会环境下的生命状态[5]。为此,中医学个体化诊疗方式在现代更加具有人性的光芒。
《医方考》记载:“一女,许婚后,夫经商二年不归。因不食,困卧如痴,无他病,竟日向壁而卧。其父迎丹溪翁治之,告以故。翁脉毕,谓其父曰:此思则气结也,药难独治。得喜可解,不然令其怒。于是,掌其面,诬以外情,果大怒而号泣者三时,令解之,即求食矣。翁谓其父曰:病虽瘥,得喜方已。乃谕以夫回。既而果然,疾亦不举。”此案中,丹溪详审病史,重点询问个人情况,明确病因为“思则气结”所致,遂令其大哭,疏通气机,使气结散;同时,嘱咐其家人配合以进一步消除病因,终达良效。此案针对患者的具体情况采用了与众不同的治疗方式,注重人与社会环境的整体性,展示了中医个体化诊疗的优势。
而在当今,科技的发展对人文精神提出了挑战,不断发展的高科技检测设备,在临床中无节制地应用,给个人及家庭造成沉重的经济负担,也对患者产生一定的不良反应,更谈不到中医学本来的“仁”“和”人文属性。同时,也使一些医生依赖临床仪器而忽略本应具有的诊察技能,个别中医生不顾中医个性化的诊疗特色,不问患者所苦,仅依赖临床仪器,“按寸不及尺,握手不及足”,忽略古代医家留给我们的宝贵财富,实为不当之举[6]。要做到个性化诊疗,除了要通人文外,还要明医理。正如孙思邈所言:“唯用心精微者,始可与言于兹也”。医者要不为外物所扰,博极医源,精勤不倦,以成至精之医。
总之,医案中蕴含丰富的人文思想,是人类生命价值的体现,这正是中医学的本色。治疗层面在理念层面的配合下,采取具体的诊疗方案,二者都离不开中医尊重生命的大前提。中医的发展,离不开人文属性的研究。中医如此,医学亦如此,医学从人文中产生,更要回归于人文[7]。可喜的是,叙事医学的出现,为医学人文的实施注入了活力,它将疾病的关注与生命的尊重联系起来,为解决临床所面临的医患冲突提供了有效的路径,为缔结医患之间精神共同体提供可能。未来在中医学领域,期望将叙事医学与中医人文充分结合,构建平行于医案的临床书写范式[8],进一步发扬中医人文属性,为人类健康服务。
[1]段逸山.医古文[M].上海:上海科学技术出版社,1984.
[2]魏之琇.续名医类案[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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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王永炎,张启明,赵宜军.对中医个体化诊疗的理解与解释[J].环球中医药,2009,2(3):161-163.
[5]张大庆.论医学的人文精神[J].山西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3,26(4):20-24.
[6]谢晴宇,孟庆刚,王永炎.中医临床路径实践模式的思考[J].北京中医药大学学报,2013,36(1):5-8.
[7]白长川.中医人文文化特点与中医现代化[J].医学与哲学,1998,19(4):208-2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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