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物主义历史观的奠基:再读马克思《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
2017-01-12左乐平
左乐平
(中共江西省委党校 哲学教研部,江西 南昌 330003)
唯物主义历史观的奠基:再读马克思《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
左乐平
(中共江西省委党校 哲学教研部,江西 南昌 330003)
《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揭示了马克思的新世界观,是马克思“新唯物主义”世界观的奠基性著作。其中的“新唯物主义”世界观指向的是唯物主义历史观,它既是历史观,也是世界观。《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本真地呈现了“新唯物主义”世界观的“萌芽”,也即科学实践概念的发掘。“实践”科学地揭示了人、自然、社会之间的关系。由此“萌芽”即“实践”的成熟而长成一朵科学而健康的果实即唯物主义历史观。所以,《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是唯物主义历史观的真正诞生地。
《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新世界观;唯物主义历史观;实践;萌芽
马克思的《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下文简称《提纲》)是马克思主义哲学史上的一篇重要文献。如何看待和评价这篇文献的历史地位和核心思想,特别是这篇文献所关联的马克思哲学性质的认识,是一个极为重要的问题。学界对此进行了广泛的谈论和阐述。其中,学界对恩格斯关于《提纲》是“新世界观的天才萌芽的第一个文件”的论断引起了诸多议论,形成了各种观点。论争焦点表现为:马克思哲学的性质是什么,也就是《提纲》呈现的新世界观到底是什么,这种新世界观的源头是什么。在此,我试图依据马克思恩格斯经典文本来阐述《提纲》的实质和核心是唯物主义历史观的奠基。马克思在《提纲》中找到了新世界观即唯物主义历史观的逻辑起点:“实践”。《提纲》是马克思新世界观形成的奠基之作。为此,我将着重论述三个问题:《提纲》是马克思新世界观的在场问题,《提纲》的新世界观是指向唯物主义历史观问题,《提纲》是唯物主义历史观的萌芽问题。
一、“在场”问题:《提纲》是新世界观的本真场域
“在场”问题实质上是指:《提纲》是马克思新世界观的表征者和体现者。“本真场域”是指:《提纲》是马克思新世界观存在境遇的真实性和现实性,而非披着“理论外衣”的虚假现实性。仔细研读《提纲》,我们发现《提纲》真实地揭示了马克思新世界观。但是,《提纲》何以是如此,这需要我们探究和论证。在这里牵涉到相互关联的两个问题,一方面是马克思新世界观的“问题意识”;另一方面是这种“问题意识”的真实思想表述是否呈现为比较严谨和逻辑性完备的思想文献。“问题意识”指向了马克思新世界观到底何为,是纯粹理论探究还是实践变革。这决定了马克思新世界观的价值倾向和理论实质。但是,“问题意识”并不必然导致真实思想观念的有效的逻辑性表达。这就需要剥去以往传统哲学的“理论外衣”(即各种传统哲学的概念范畴等),形成自己的清晰性和明确性概念所建构的思想文献。所以,这两个方面的问题实质上是紧密地联系在一起的。
首先,“问题意识”决定了马克思新世界观的实践指向。
马克思在青年时期,就树立了为人类幸福和自身完美而奋斗的志向,认为应该向现实去寻求思想,而不是沉迷于纯粹的理想主义。我们从马克思此后的革命事业中,就可以看到马克思是一个“革命家”,而非书斋里的学者。所以,马克思探讨哲学问题是为了解决社会政治问题和现实问题,也就是对资本主义制度的深刻揭示和洞察,从而找到实现人类真正幸福和解放的力量,揭示人类社会历史发展规律,指明无产阶级的历史命运和历史使命。为了破解《莱茵报》时期的“物质利益困惑”,题解“历史之谜”,马克思为此写作了一系列著作来回答此问题,如《<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导言》《论犹太人问题》等等。但是,要破解“历史之谜”就需要深入到“市民社会”即资产阶级政治经济学中去。
马克思在布鲁塞尔写下了7册的笔记,现在叫《布鲁塞尔笔记》(1844-1847年),其主要研究的中心问题是政治经济学,摘记了西斯蒙第、布朗基、柯洛赫等人的政治经济学著作和有关欧文等空想社会主义著作。[1]为什么要研究政治经济学?据著名的马克思主义专家科尔纽研究,马克思之所以要研究政治经济学,主要基于两个原因:一是只有对资本主义制度进行深入的分析和研究,才可以深刻认识“在社会变革中无产阶级的状况及其革命任务获得正确的观念”;二是为了履行出版社合约,而需要“写一部两卷本的名为《政治和政治经济学批判》的著作”。但是,马克思研究政治经济学的目的,却主要是为了“在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的基础上制定一个崭新的世界观”。[2]152《提纲》就是这一笔记中的一篇文章,意图通过资本主义政治经济学史的批判来对世界观进行探讨。很显然,从马克思在这一时期的关注的中心问题来看,应该是“新世界观”。但是,为什么马克思却要去批判费尔巴哈呢?关于这点,其实我们在阅读《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的时候就可以找到原因。马克思强调指出,现代德国的批判家只注重批判的材料,却对批判的方法采取非批判的态度,“对于我们如何对待黑格尔的辩证法这一表面上看来是形式的问题,而实际上是本质的问题,则完全缺乏认识”。[3]197故而,马克思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单列《对黑格尔的辩证法和整个哲学的批判》一节,其目的也就是要从批判方法上着眼。为此,马克思写作《提纲》实质上也是要对资产阶级政治经济学的研究方法论进行批判,也即其理论前提和方法论前提的批判。因为政治经济学集中体现了资本主义的各种制度,如所有制、国家和法律制度、政治制度和哲学宗教观念等等。所以,要变革社会现实,获得无产阶级的“新世界观”,也就必然需要对资本主义政治经济学赖以建立的理论观念前提和方法论前提进行批判。而“市民社会”的哲学思想就是费尔巴哈为代表的德国观念论哲学思想。故此,马克思“才草拟了一个反对代议制的批判的十一点提纲”。[2]153
所以,马克思的《提纲》实质上是对资本主义社会的前提性批判,也就是其世界观层面的批判。但其指向的是无产阶级及其人类的解放。故而,马克思新世界观必然具有实践的意蕴。
其次,《提纲》是马克思新世界观的奠基性著作。
对于《提纲》是不是马克思世界观的诞生地问题,学界存在着不同理论分歧。主要有三种观点:第一,认为马克思新世界观的真正诞生地是《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而不是《提纲》。因为马克思这篇文献中提出了一个核心概念,就是“劳动”。马克思从“劳动”出发超越了黑格尔和费尔巴哈哲学,找到了实现共产主义的途径和力量。《提纲》仅仅是《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思想的进一步明确和演化。[4]第二,认为《提纲》是马克思的成熟著作,揭示了马克思哲学世界观的核心概念,即“实践”,阐明了新世界观就是实践唯物主义。[5]第三,认为《提纲》是马克思不成熟的著作,但其揭示了马克思新世界观的“萌芽”即“实践哲学”,历史唯物主义的“萌芽”即“社会关系的总和”。[6]这些观点和认识,都有经典文本依据,可以说都有一定的道理。但是,我们在考察马克思真实思想的历程时,需要特别关注马克思新世界观的核心概念提出,这个核心概念应该具有明确性、清晰性、逻辑性的特征,而不是仅仅就核心概念的各种“理论外衣”来作为依据,从而阐明马克思新世界观起源何时何篇著作。
对于马克思新世界观的诞生,其实马克思恩格斯自己就有一个明确的说法。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一文中,马克思恩格斯高度评价了费尔巴哈的历史功绩,认为费尔巴哈揭露了宗教世界是世俗世界的幻想。但同时,马克思恩格斯又进一步指出了一个费尔巴哈没有回答的问题:“人们是怎样把这些幻想‘塞进自己头脑’的?”马克思恩格斯认为这个问题极为重要,因为这为“德国理论家开辟了通向唯物主义世界观的道路”,但是“这种世界观没有前提是绝对不行的,它根据经验去研究现实的物质前提,因而最先是真正批判的世界观。”马克思恩格斯联系他们自己的理论研究后,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进一步指出:“这一道路已在‘德法年鉴’中,即在‘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导言’和‘论犹太人问题’这两篇文章中指出了。但当时由于这一切还是用哲学词句来表达的,所以那里所见到的一些习惯用的哲学术语,如‘人的本质’、‘类’等等,给了德国理论家们以可乘之机去不正确地理解真实的思想过程并以为这里的一切都不过是他们的穿旧了的理论外衣的翻新。”[7]我们从马克思恩格斯自己对自己真实思想过程的描述来看,唯物主义世界观实质上是在《德法年鉴》时期就已经树立了,他们努力来探讨有别于费尔巴哈的唯物主义哲学思想,但却是以“穿旧了的理论外衣”来表述。具有唯物主义世界观,并不表明马克思恩格斯就具有科学的唯物主义世界观。事实上,马克思对唯物主义世界观的探究初期不是清晰的、明确的,因为“真实的思想”有一个发展过程。我们可以仔细研读《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和《神圣家族》等文献,就发现马克思是用一种费尔巴哈式的人本主义和自然主义来批判黑格尔哲学。在这些文献中,我们也可以看到马克思对费尔巴哈的功绩是高度赞赏的,甚至在1844年8月的时候还给费尔巴哈去信表达“崇高敬意和爱戴”,并把《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导言》邮寄给费尔巴哈,认为费尔巴哈的《未来哲学》和《信仰的本质》两本书为社会主义提供了哲学基础,共产主义者一下子就理解了。马克思恩格斯合写的《神圣家族》也受到费尔巴哈的影响。所以,在《提纲》之前的马克思所写著作中,这种“穿旧了的理论外衣”的表述是到处可见的,而没有形成一个明确性、清晰性和逻辑性的核心概念。当然,我们并不认为“穿旧了的理论外衣”就不能表述真实的思想观念,这些“穿旧了的理论外衣”也可以表征出马克思新世界观的思想萌芽。但是,马克思新世界观的确立是有赖于明确性、清晰性、逻辑性的核心概念的提出的。只有这样的核心概念的提出,才真正表明马克思新世界观是“真正批判的世界观”,脱离和超越了以往旧哲学的理论前提和实践前提。所以,虽然马克思在《提纲》之前提出了“实践”的原始形态概念如“劳动”“生活实践”“物质”等等,但其新世界观思想依然是在传统哲学的窠臼之中,或者说马克思的思维方式还没有发生质变。所以,我们认为,马克思新世界观的核心概念“实践”以及主要思想的展开,应该是《提纲》。因为“实践”核心概念是马克思新世界观克服、突破和超越传统哲学的关键点,真正解决了“人们是怎样把这些幻想‘塞进自己头脑’的?”这一问题,并获得了唯物主义世界观的“物质前提”。
对《提纲》是马克思新世界观的奠基地的确证,作为马克思的战友恩格斯的说法应该说是具有可靠信度。恩格斯在《共产党宣言》的1888年英文版序言中就谈到马克思发现的新世界观这个问题,他说:“我们两人早在1845年前的几年中就已经逐渐接近了这个思想。”“到1845年春我在布鲁塞尔再次见到马克思时,他已经把这个思想考虑成熟,并且用几乎像我在上面所用的那样明晰的语句向我说明了。”[8]385-386恩格斯关于马克思新世界观的论述,揭示出两层含义:第一,1845年前,马克思恩格斯是“已经逐渐接近了”新世界观,但还没有达到质变的阶段,也就是说还没有真正找到新世界观的核心概念,并明确而清晰地表述出来。恩格斯这一观点实际上是印证了马克思恩格斯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的说法,也即前文所引的那段话。第二,马克思新世界观的突破是在1845年春,地点是布鲁塞尔。马克思已经对“这个思想考虑成熟”,并且是用“明晰的语句”表述出来了。学者聂锦芳从马克思思想史的角度论证了这一“思想考虑成熟”问题。他认为《提纲》是对《神圣家族》思想的继续,是为了阐述新世界观的前提做准备的,而非仅仅是《德意志意识形态》的论证提纲。他也进一步强调《提纲》主要是针对以思想观念体系来论证世界的特定哲学,也即费尔巴哈、鲍威尔等为代表的青年黑格尔派哲学思想。[9]所以,他认为《提纲》实质上阐释了马克思新世界观的前提思想。我认为聂锦芳关于《提纲》的观点是值得肯定的,也是赞同的,应该是符合恩格斯的判断。所以,我们可以说《提纲》的思想应该是成熟的,而且也体现了马克思新世界观。故此,恩格斯说《提纲》是“新世界观的天才萌芽的第一个文件”,这一论断是科学的。
总之,《提纲》是马克思新世界观的“场域”,《提纲》揭示了马克思新世界观的“在场”。在马克思思想发展史中,关注现实的问题意识推动了马克思新世界观的产生和发展。这种新世界观的真实呈现,通过附着于核心概念即“实践”概念上的“穿旧了的理论外衣”的逐步剥离而显现的。这种真实呈现的新世界观就是《提纲》揭示的。
二、“指向”问题:《提纲》中的新世界观指向唯物主义历史观
由以上分析可以得出结论,我们可以肯定《提纲》是马克思成熟的理论著作,是真实呈现了马克思新世界观,也是马克思探求到了社会政治问题解决的正确钥匙。那么,《提纲》本身蕴涵着的新世界观是什么呢?马克思在《提纲》中把自己的新世界观称之为“新唯物主义”。那么,马克思所谓的“新唯物主义”究竟为何物呢?“新唯物主义”指向的是什么样的唯物主义世界观呢?
对于马克思的“新唯物主义”世界观的“指向”问题,学界存在诸多的争论。主要有以下六种观点:第一,认为是辩证唯物主义的世界观,但否认实践观点是马克思主义哲学的首要的基本的观点,只承认实践是马克思主义认识论的首要的和第一的观点;第二,虽然承认辩证唯物主义世界观是马克思的“新唯物主义”世界观,但是却主张辩证唯物主义包含了实践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实践唯物主义必须以辩证唯物主义为前提和指导;第三,认为是实践唯物主义,实践是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本体论;第四,认为不存在单独的辩证唯物主义、实践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世界观,而是“三位一体”的世界观,三个“主义”是并列的关系,辩证的实践的历史的是唯物主义的基本特征;第五,认为是“改变世界”的实践哲学,是世界观和方法论、历史观的统一,历史观与物质观、价值观的统一;第六,认为是历史唯物主义,而非实践唯物主义,历史唯物主义包括了实践唯物主义。
这些争论都有一定的文本依据,且具有一定的逻辑自洽性。那么,我们该如何来看待马克思所谓的“新唯物主义”呢?我个人认为,“新唯物主义”究竟为何,这实质上指向的马克思哲学和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性质。我们谈论“新唯物主义”的性质,不能够脱离事物本身的观察方法。这就需要我们回到马克思原初的“语境”中去。我认为,这种“语境”中的事物本身观察方法,首先体现在马克思新世界观的“问题意识”之中。一方面是“实践问题”,那就是解决“物质利益困惑”,找到实现人类幸福和克服资本主义灾难的力量,也即论证无产阶级的历史使命和前途;另一方面是“理论问题”,那就是“人们是怎样把这些幻想‘塞进自己头脑’的?”扬弃传统哲学的形而上学和思辨式哲学思维,其中,特别是克服社会历史领域中的各种“怪想”“虚假观念”和“幻觉”等等,形成科学的唯物主义世界观。所以,马克思的“问题意识”也就决定了马克思哲学和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性质,即“新唯物主义”的性质。实际上,我们对马克思在1845年前后的文献研究中可以看到,“新唯物主义”指向的是人类社会的历史观,但是这种历史观不是特殊性意义上的,而是上升为普遍性意义上的世界观。所以,我认为,《提纲》中所展示的“新唯物主义”世界观是唯物主义历史观,而非辩证唯物主义、实践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唯物主义历史观不仅仅是词句表达形式的问题,它相对于马克思“新世界观”而言“实际上是本质的问题”[3]197。主要理由有以下三点:
第一,我们要讲清楚马克思在《提纲》中的“新世界观”,首先要理解世界观,世界观是人们对世界的根本观点和根本看法,其中“世界”和“观”是关键,“世界”决定了“观”是什么,所以,有什么样的“世界”也就会出现什么样子的“观”。当然,“观”也会强化“世界”,二者是互动的。那么,马克思眼中的“世界”是什么呢?马克思通常是把“世界”与“历史”一起提的,他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一文中指出:“整个所谓世界历史不外是人通过人的劳动而诞生的过程,是自然界对人来说的生成过程。”[10]自然界是世界的重要组成部分,自然界是人的“无机的身体”,是与人处于“持续不断的交互作用过程的、人的身体。”[8]55自然界是人的自然界。马克思批判了“无人身的理性”和“无人身的物质”,历史“不过是追求着自己目的的人的活动而已”[3]295。《德意志意识形态》一文中指出,历史不是精神的自我消融,历史是“每一阶段都遇到一定的物质结果,一定的生产力总和,人对自然以及个人之间历史地形成的关系”[8]172,而且这种“物质内容”的历史会传给后代,并且也会被后代所改变,但是却又规定了后代的发展条件。作为马克思的战友,恩格斯也具有与马克思同样的观点。恩格斯在《路德维希·费尔巴哈和德国古典哲学的终结》一文中分析了自然界的三大发现之后,指出:“这样,自然界也被承认为历史发展过程了。”[11]253“这种历史观结束了历史领域内的哲学,正如辩证自然观使一切自然哲学都成为不必要的和不可能的一样。”[11]264等等。我们由此可以看出,马克思认为,“世界”是人的产物,是人与自然之间的关系和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的相互交融的一个历史过程,所以,自然是历史的自然,历史是自然的历史。所以,马克思视野中的“世界”并非是黑格尔或费尔巴哈眼中的“世界”,前者是精神中的世界,后者是直观中的世界。马克思的“世界”是历史的现实的,是具有重大革命意义的和颠覆性的。这正如马克思在《<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导言》中所论述的“人的世界”的概念,“人就是人的世界,就是国家,社会。”[8]1所以,正是基于这种“世界”的认识,马克思在《德意志形态》和《共产党宣言》的序言中反复指出,他们达成了一种“共同认识”和“基本思想”,即唯物主义历史观,并在《德意志意识形态》及以后的著作中详细阐释了这一结论。
第二,正是由于这种“世界”的认识,马克思由此形成了历史观的变革,这种历史观本质上也是一种世界观。恩格斯在《卡尔·马克思》一文中评价了马克思的历史功绩,功绩之一就是“他在整个世界史观上实现了变革。——这种新的历史观,对于社会主义的观点有极其重要的意义”。[12]恩格斯在《共产党宣言》序言一文中指出:“在我看来这一思想对历史学必定会起到像达尔文学说对生物学所起的那样的作用。”[8]385马克思恩格斯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一文中详细论述“这种历史观”[8]171:“我们仅仅知道一门唯一的科学,即历史科学。历史可以从两方面来考察,可以把它划分为自然史和人类史。但这两方面是不可分割的;只要有人存在,自然史和人类史就彼此相互制约。”[8]146上述论述表明,马克思确立了一种新历史观,不是抽象的历史观,是现实的唯物主义的历史观,可以说是一种历史观的革命。这种历史观实质上也是一种世界观,是世界观和历史观的统一。因为在以往的哲学史中,存在着一种“抽象本体论”,即把“理论哲学”和“实践哲学”相分离,以一方来解释另外一方,也就是在存在和思维这一基本哲学问题上的对立。这种对立在传统哲学领域是无法解决的,而必须诉诸历史的原则来解决,用这种历史原则来解释唯物主义。故而,唯物主义历史观就超越了“抽象本体论”,由一种历史观上升到世界观,成为不仅仅是观察人类社会历史,也是观察整个世界历史的理论和观念。唯物主义历史观的创立是变革了全部“哲学”,从而实现了从“解释世界”到“解释世界”和“改变世界”相统一的哲学革命。
第三,唯物主义历史观是一种世界观,而历史唯物主义、辩证唯物主义和实践唯物主义等称呼只是突出了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特点,即使他们是一种世界观,也只是展示了马克思“新唯物主义”世界观的不同面向。马克思把自己的哲学称作“新唯物主义”“实践的唯物主义”“历史科学”“历史唯物主义”,只是为了在批判论敌的过程中突出某一哲学特点的重要性而已。这个我们可以在马克思恩格斯著作中随处可见。所以,马克思对自己的哲学的称呼也就随论敌的变化而变化。在马克思的理解中唯物主义本身就是历史的、辩证的、实践的,是有别于那种抽象的、思辨的、半截子的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的。对唯物主义,我们需要坚持历史的解释原则、辩证的解释原则和实践的解释原则,其中,历史的解释原则就包含了辩证的和实践的解释原则,因为历史是人的认识活动和实践活动的展开,是主观和客观以及主体和客体矛盾的演变和发展,也就必然是一种辩证发展的过程,是人的尺度和物的尺度以及合规律性和合目的性的统一。马克思曾经谈到唯物主义历史观与唯心主义历史观的区别,他认为,唯心主义历史观是从观念出发来解释实践,而唯物主义历史观是从“某个时代中寻找某种范畴”“始终站在现实历史的基础上”“从物质实践出发来解释各种观念形态”。[8]172在马克思看来,“事物、对象、感性”不是“直观”的“研究对象”,而是属于一定的社会形式,并在一定的历史行程中展开,呈现为“历史性”的“研究对象”。所以,我们举证“历史性”是马克思“新唯物主义”世界观的核心意义。不是唯物主义变革了“历史”,由此进一步变革了“历史观”,而是“历史性原则”变革了唯物主义,由此进一步变革了世界观。。那么,这种“历史性原则”是如何变革世界观的呢?对于历史的解释原则,虽然黑格尔已经做了较为充分的论证,恩格斯也高度评价黑格尔哲学具有巨大的“历史感”。这是黑格尔的伟大之处。可是,黑格尔的“历史感”的理论前提是“绝对意志”,当然也就无法寻得“历史之谜”的钥匙。包括费尔巴哈在内的旧哲学虽然恢复了唯物主义的权威,但是,他们却是从“感性直观”来研究“事物、对象、感性”,忽视了“感性活动”即“实践”的重要维度。所以,费尔巴哈最终没有“终结”传统哲学,而是掉落到传统哲学的窠臼之中。马克思在《提纲》中恰恰揭示了和突破了历史的解释原则的关键点,那就是寻得了“实践”这一核心概念。为什么说“实践”是历史的解释原则的关键点呢?因为追问历史,必然要追问到历史活动的物质前提:现实的人。没有“人”,也就是没有历史。没有“人”的自然,马克思说:“被抽象地理解的、自为的、被确定为与人分隔开来的自然界,对人来说也是无。”[3]220但是,如何来通达“现实的人”,必然要追问到“实践”这个关键点。脱离了“实践”,是无法真正理解“人”的,也无法树立“真正批判的世界观”。正是由于“实践”的发掘,马克思的新世界观最终抛弃了“穿旧了的理论外衣”,“终结”一切传统哲学,实现了哲学观的革命。所以,实践是马克思新唯物主义的最大特点,也是其区别于黑格尔哲学和英法德等旧唯物主义哲学的根本点。为此,我们也可以把“新唯物主义”世界观称之为“实践唯物主义”。正是由于“实践唯物主义”这一特点使得历史观,以致整个世界观和哲学观发生了根本性的革命,形成了唯物主义历史观,其理论实质是把“实践唯物主义”彻底贯彻到了历史领域,把“半截子”的唯物主义,变成了完整的唯物主义,也正是“实践”把自然和历史统一起来了。马克思在《提纲》第一条就阐明一切旧唯物主义的主要特点就是忽视了感性活动和实践,没有从感性活动去理解自然、人、人与自然的关系和人与人的关系。背离了实践,也就不可能理解真正的唯物主义,也就会成为直观的机械的唯物主义,当然也就不可能理解历史观。所以,我们需要的是“唯物主义”的历史,而不是“历史”的唯物主义。“‘唯物主义’的历史”中的“唯物主义”是“实践的唯物主义”,不是一般的唯物主义。
三、“萌芽”问题:实践是唯物主义历史观的逻辑起点
我们认为马克思的“新唯物主义”世界观是唯物主义历史观。但是,《提纲》却仅仅是揭示了通向“现实的人”的关键点即“实践”,或者说《提纲》仅仅是唯物主义历史观的“诞生地”,而非唯物主义历史观的“成熟地”。唯物主义历史观的“成熟地”应该是《德意志意识形态》。那么,我们就需要追问这一“诞生地”究竟是指什么。我个人觉得实质上就是指恩格斯所说“新世界观”的“萌芽”问题,或者说唯物主义历史观是在什么“地基”上开显的。我认为,恩格斯所谓的“萌芽”就是指“实践”,实践是唯物主义历史观的逻辑起点。
学界对《提纲》的新世界观是“萌芽”问题有诸多的看法。有学者从“萌芽”和“根”的关系角度来阐述此问题。所谓萌芽,是根的初始状态。“萌芽”应该是从“根”成长起来的,应该说明和解释“根”。“根”是马克思“新唯物主义”世界观的核心思想和核心观点。那么,此处的根是什么呢?“根”就是《德意志意识形态》中提到的“不是人们的意识决定人们的存在,相反,是人们的社会存在决定人们的意识”这一历史唯物主义的基本原理。因此,凡是能够说明和阐释此“根”的就是“萌芽”。由此而认为,《提纲》中的第四、六、七条探讨的内容就是“萌芽”,而第一、五、九条谈论的是直观唯物主义,故而不是“萌芽”。[13]这种研究思路是很有独特之处的,遵循了马克思关于“人体解剖对于猴体解剖是一把钥匙”[14]的观察方法。但是,我觉得这个“根”与“萌芽”的分析混淆了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根本原理的形态与根本原理的理论前提的关系,把理论形态当作了理论前提。这是不妥当的。任何一个理论形态,一定有一个理论前提,是由这个理论前提推导而来。理论前提实质上就是一种理论倾向,或者“大势”,这就是“根”。但是,仅有一种理论前提是不够的,还需要一种建筑于理论前提之上的逻辑起点,由这个逻辑原点“发散”出整个逻辑体系。因此,这个逻辑起点或者原点实质上就是“萌芽”。“根”和“萌芽”是紧密相关的,不可分割。马克思“新唯物主义”世界观作为哲学思想,是具有逻辑自洽性的。所谓逻辑自洽性,就是指一个理论体系必然有一个逻辑演变的环节以及各个逻辑环节建构的逻辑总体性。所以,追问这一逻辑演变的关键性环节就成为了问题的关键;或者说没有这一关键性逻辑环节,这一逻辑总体性就无法实现质的飞跃。所以,马克思“新唯物主义”世界观在《提纲》中应该体现的是其逻辑起点。这个逻辑起点恰恰就是“萌芽”。正是由于有此逻辑起点之“萌芽”,才开现出马克思“新唯物主义”世界观的各种“症候”。那么,“新唯物主义”世界观的“根”是什么呢?我觉得应该是唯物主义世界观。“根”是一种理论倾向和理论前提。仅有正确的理论前提和理论倾向,并不必然导致科学而健康的“果实”。列宁在《谈谈辩证法问题》一文就明确指出:“人的认识不是直线(也就是说,不是沿着直线进行的),而是无限地近似于一串圆圈、近似于螺旋的曲线。”[15]这一曲线中的任一方面、碎片、小段、片段等都能够独立地完整地发展成一个直线,长成一个有“根”的“一朵不结果实的花”。费尔巴哈等旧唯物主义者的实例就是一个明证。所以,“根”与“果实”之间就需要一个核心概念或逻辑环节来贯穿,就唯物主义历史观而言,这个核心概念只能是“实践”,也即其“萌芽”。当然,就事实本身而言,“根”与“萌芽”实质上是难以区分的,而是互相融合在一起的。
我认为,马克思“新唯物主义”世界观的“根”是唯物主义世界观,《德意志意识形态》一文体现以“生活决定意识”原理为核心的唯物主义历史观是科学而健康的“果实”。“萌芽”应该是《提纲》中的“实践”科学概念。这是因为:《提纲》中新世界观的萌芽主要是指唯物主义历史观的基本原则的出现,或者说是唯物主义历史观的逻辑原点,而不是由逻辑原点产生的具体基本原理。马克思恩格斯提到的唯物主义历史观的基本原理需要进一步追问,产生这一基本原理的逻辑前提和理论前提是什么。那么,以此追问,我们不难发现马克思主义哲学是基于实践这一逻辑原点和理论基石而展开的,而科学的实践概念恰恰是在《提纲》中最先发现的,并且在对以费尔巴哈为代表的旧唯物主义哲学的批判中进行了较详细的阐释。这也就可以理解整个《提纲》的内容以及《德意志意识形态》等的内容,而不是仅仅探讨《提纲》中哪部分是萌芽哪部分不是萌芽。那么,《提纲》中的新世界观的“萌芽”是具体如何体现的呢?我觉得《提纲》是从科学实践概念为基石阐释了人与自然和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及其二者的关系等三个方面,强调了实践的革命作用。
第一,人与自然的关系。这里涉及对自然的理解、精神与物质的矛盾的理解、人与自然关系的理解等。马克思批判了费尔巴哈认识“对象、现实、感性”的“研究对象”的一种直观形式或客体的态度,实际也就是对认识和实践活动的“对象、现实、感性”的理解脱离了人的社会性,并且把这种“研究对象”视为有异于“理论活动”的一种东西,“直观”到的对象仅仅是镜子中的对象,而与人没有任何关联度,即使有关联度,也是把人视为自然的无机部分而已。所以,这种自然观也就必然是一种抽象。那么,也就无法正确理解人与环境的关系,只能得出人是环境和教育的产物,而实际上人的认识活动和实践活动也改造了环境,同时,也改造了人。同时,这种抽象自然观也会导致一种“理论活动”和“实践活动”的内在矛盾,也就是存在与思维之间的矛盾无法解决,出现要么用一方解释另外一方,重新掉落到形而上学的思辨思维方式中去,而合理解决这一矛盾只有借助实践才可以。所以,马克思说:“人应该在实践中证明自己思维的真理性,及自己思维的现实性和力量,自己思维的此岸性。”[8]134这种“实践”,只能是人的“历史性的实践”和“实践的历史性”。这种“实践”,必然是“现实的人”的“历史性”的“敞开”,表现为物质生产活动。这种“实践”,也就是可以恰当地化解“世俗基础”何以在云霄中演化为一个“独立王国”的问题。所以,这种“实践”在“历史”中实现了“彻底的自然主义和彻底的人道主义”的统一。
第二,人与人的关系。这里涉及个人、个人的集合体即社会和类、人的精神活动如宗教等的理解。费尔巴哈“直观”个人,看到的就是一个理性的意志的心的人,每一个人都是如此,不管其处于何种时空之中,是一种抽象的人的自然本质集合体。这种抽象的人所形成的集合体就是“类”。所以,费尔巴哈眼中的人或类都是抽象的、脱离一定实践活动和社会历史的。故而,在费尔巴哈看来,宗教的本质就是人的类本质异化而来。批判宗教就要把人的异化出去的类本质回归人自己,但是人总是有形而上的终极追求,没有了宗教,就要创造一个宗教,那就是“爱的宗教”。宗教世界与世俗世界的矛盾,费尔巴哈认为只要在意识中克服就可以了,不需要也没必要在现实中克服,有“爱”就可以化解一切了。很显然,费尔巴哈不理解世界的二重化的化解只能从世俗基础本身产生的矛盾及其用矛盾的方法来解决。结果,费尔巴哈反而成为“改造世界”的一大阻力了。所以,马克思说:“旧唯物主义的立脚点是市民社会。”[8]136实际上也就是说费尔巴哈是资本主义私有财产的守护神而已。但是,对于唯物主义历史观而言,人是实践的存在方式,是现实的个人,在现实性上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的理解,正是从实践这一点出发,才形成了社会观、历史观、价值观等等思想观念体系。建基于“实践”之上的人的“生产什么、怎样生产”问题,导致了物质生产方式,这种生产方式本质上就是人与人的社会关系,体现为“政治的和法律的上层建筑”和“观念上层建筑”等。
第三,人与自然的关系和人与人的关系。这二者并不是相互脱离的,而是相互勾连的、互为中介的,其连接点就是实践。人与自然之间关系的构建是以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为前提和中介性的,同样,人与人之间关系的构建是离不开人与自然之间的关系的前提和中介性的。所有这些关系,都是“人”的关系,是在“人”的“实践”基础上重建的。马克思在《提纲》中谈到“新唯物主义”的立脚点就是“人类社会或社会的人类”[8]136,哲学家的问题在于“改变世界”[8]136。所以,作为“实践的唯物主义者即共产主义者”,就是使“现存世界革命化,实际地反对并改变现存的事物”[8]155,共产主义就是一种“现实的运动”[8]166。这种现实性运动,只能在“世界历史”中完成,因为他们“必须生产自己的生命,而且必须用一定的方式来进行”[8]160。所以,在现实性上,人与自然的关系和人与人的关系在实践中获得了统一,也就是说这两种矛盾的解决只能在实践中,也就是一种实践唯物主义的态度,即不断地在肯定现状中去否定现状,表现为一种历史过程。这种历史性的“敞开”,就是“世界的哲学化和哲学的世界化”,就是“每个人的自由发展是一切人自由发展的条件”的“自由人联合体”。
综上所述,马克思在《提纲》中正是从唯物主义世界观的理论前提出发,抓住了科学的实践概念,得出了“不是意识决定生活,而是生活决定意识”的基本原理,正确地阐发了唯物主义历史观的基本思想。所以,我们说《提纲》是唯物主义历史观的诞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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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Cornerstone of Materialistic Conception of History: Rereading Marx’s The Outline of Feuerbach
ZUO Leping
(Philosophy Teaching & Research Department, Jiangxi Provincial Party School, Nanchang 330003, China)
The workThe Outline of Feuerbachis the fundamental work of Marx’s world outlook of “new materialism”, revealing Marx’s new world outlook.What the world outlook of “the new materialism” direct is the materialistic conception of history.It is both the conception of history and the world outlook.The Outlinereally presents the “sprout” of the “new materialist” world outlook, namely, the dig of the concept of scientific practice, which scientifically lays bare the relationships between man, nature and society.It will grow from this “sprout” into a scientifically healthy fruit with the maturity of “practice’, which is the Materialistic Conception of History.Therefore,The Outlineis the true birthplace of historical materialism.
The Outline of Feuerbach; new world outlook; materialistic conception of history; practice; sprout
A811
A
1008-8318(2017)02-0042-08
2017-02-18
2012年度国家社科规划课题“金融危机背景下的‘历史终结论’问题研究”(编号:012czx012)。
左乐平(1976-),男,江西安福人,副教授,博士生,研究方向:马克思主义哲学史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