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舍抗战时期作品中的家国情怀阐释
2017-01-12解浩
解 浩
(郑州工程技术学院 中国传统文化研究所,郑州 450044)
老舍抗战时期作品中的家国情怀阐释
解 浩
(郑州工程技术学院 中国传统文化研究所,郑州 450044)
与鲁迅、巴金以及曹禺等既受过系统的现代文明教育又有没落贵族家庭生活体验的同时代作家不同,老舍在执著进行国民性探索的同时,更多的是从传统市民文化中汲取有益养分。抗战时期,老舍作品中虽然弥漫着国家至上的爱国情怀,但仍然遵循家国同构的传统以及“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古训,这种理念让老舍在更深层次上认同以家庭为己任的长子长孙们内心情感的复杂与痛苦。另一方面,深受传统儒家忠君思想影响的老舍不仅自己为了抗日舍母弃家,同时呼吁民众为了国家要勇于牺牲一切。无可否认,民族危亡的特殊历史时期我们需要老舍这样完全牺牲自我而以国家利益至上的民族脊梁。
老舍;抗战时期;家国情怀;眷恋皈依
如果没有“五四”新文化运动,北京师范学校毕业后做小学校长的老舍可能会选择另一种生活模式,“兢兢业业地办小学,恭恭顺顺地侍奉老母亲,规规矩矩地结婚生子,如是而已”。“五四”运动异质文化的冲击与洗礼,让老舍体会到人的尊严,更改变了他体察眼前世界的心灵和眼睛。“反礼教使我体会到人的尊严,人不该做礼教的奴隶;反帝国主义使我感到中国人的尊严,中国人不该再做洋奴。”[1]在“五四”文学主流话语导引下,熟悉城市市民生活的老舍用略带嘲讽的幽默揭示底层社会家族制度的诸多弊端以及封建礼教的吃人本质。在《柳家大院》中,时时遭遇生存危机的小王媳妇,因出嫁时娘家收了“一百元”彩礼,公公小姑子明讽暗责,丈夫随时拳打脚踢,左邻右舍对此习以为常,皆以为天经地义,“男的该打女的,公公该管教儿媳妇,小姑子该给嫂子气受,他们这群男女信这个!”不堪肉体与精神双重蹂躏和虐待的小王媳妇以上吊极端方式离开这个世界。在《老张的哲学》中,自小青梅竹马憧憬有情人终成眷属幻梦的王德与李静,却在李静叔父债务与赵姑母威逼的双重压迫下劳燕分飞,李静默认姑母安排嫁给又老又狠的老张为妾,王德因之精神错乱而结婚冲喜。在《骆驼祥子》中,虎妞从青春少女一步步蜕变为性变态老姑娘的悲剧,根源不过是父亲刘四爷过度榨取她的聪明才智以赚取更多的金钱,年轻貌美的小福子从军官的临时太太到出卖肉体,也仅仅是满足父亲和兄弟的蝇头小利而已。其他在封建礼教制约下遭受精神与肉体双重摧残的人物形象在老舍作品中还有很多。总之,在“奉了将令”的老舍抗战以前的作品中塑造的典型形象,在揭示礼教吃人本质的同时,回应了新文化运动的启蒙思潮和封建的文学传统。
1936年10月文艺界发表《文艺界同人为团结御侮与言论自由宣言》,号召爱国作家利用文学创作的方式投身民族解放事业。在国家、民族救亡图存的召唤下,老舍这一时期创作的心态和方式明显发生转化,对家庭、传统眷恋不舍的同时,国家至上的情怀成为创作的思想主线。在这个特殊时期,国家对知识分子的期望和知识分子自身的民族主义情感在老舍身上契合得近乎完美。
一
老舍抗战时期的文学创作活动与“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息息相关。1938年3月27日该协会成立伊始就在《发起旨趣》中郑重宣布:“漫天轰炸,遍地烽烟,焦毁的城市,血染的山河,在日本强盗帝国主义的横暴侵略中,中华民族正燃起了争取生存与解放的神圣炮火。……我们感到文艺抗战作用的重大,散处四方的文艺工作者有集中团结,共同参加民族解放事业的必要。……民族的命运也将是文艺的命运,使我们的文艺战士能够发挥最大的力量,把中华民族文艺伟大的光芒,照彻于全世界照彻于全人类……”[2]抗战改变了一切,特别是在爱国知识分子那里,伴随着铿锵有力的民族解放运动的号角,“救亡主题”取代了流行的“个性解放”启蒙主题。而无党无派的老舍,甚至摒弃了从容淡泊的自由职业作家理想,即使“老母尚在北平”“内人身重”,他仍然热烈而单纯地听从了“将令”,向世人庄严宣告:“生死有什么关系呢,尽了一名小卒的职责就够了!……在我入墓的那一天,我愿有人赠给我一块短碑,刻上:文艺界尽责的小卒,睡在这里。”[3]
作为“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的领军人物,温和恬淡的老舍很少参与关于“民族形式”等问题的论争,在对两个事件上旗帜鲜明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第一个事件是联合文坛知名作家发表致周作人的公开信。渴望做一个“平凡的人”的周作人虽然早已公开声明放弃了对社会和时代的责任,但他作为“五四开拓者”与中国著名作家的身份以及与日本文化界藕断丝连的瓜葛,总是在敏感时期引起各方的关注。“七七事变”以后,周作人固然没有公开发表亲日言论,但他出席“更生中国文化建设座谈会”并身着长袍马褂与全副戎装的日本特务头子合影,昭示了与日本军方合作的心态。1938年5月14日,《抗战文艺》发表了老舍等十八位作家联合署名文章《给周作人的一封公开信》,明确指出周作人出席“更生中国文化建设座谈会”的举动,“实系背叛民族,屈膝事敌之恨事,凡我文艺界同人无一人不为先生惜,亦无一人不以此为耻”。同时直言忠告周作人: “民族生死关头,个人荣辱分际,有不可不详察熟虑,为先生告者……希望蟠然悔悟,急速离平,间道南来,参加抗敌建国工作,则国人因先生在文艺上过去之功绩,及今后之发愤自赎,不难重予爱护。否则惟有一致声讨,公认先生为民族之罪人,文艺界之叛逆者。一念之差,忠邪千载,幸明辨之!”。遗憾的是周作人并没有听从胡适以及老舍等朋友的建议,1939元旦枪击事件后迅速“下水”,并于1941年元旦接受汪精卫伪南京政府委任到教育总署就职。[4]第二个事件是驳斥梁实秋倡导的“与抗战无关论”。“新月派”理论巨擘梁实秋一向崇尚“一切文明,都是极少数天才的创造”,认为抗战主流文学公式化、概念化弊端极大,于是在1938年12月1日《中央日报》“平明”副刊上发表编者按:“现在抗战高于一切,所有人一下笔就忘不了抗战。我的意见稍微不同。与抗战有关的材料,我们最为欢迎,但与抗战无关的材料,只要真实流畅,也是好的,不必勉强把抗战载搭上去。至于空洞的‘抗战八股’,那是对谁都没有益处的。”梁实秋的出发点或许是好的,但是他著名学者的身份以及情绪化的文字表达,引发了众多名家的系列辩论。在代表“文协”起草给《中央日报》的公开信中,老舍对该报提出抗议的同时,对梁实秋的言论逐条进行严词驳斥:“梁实秋先生个人行为,有自由之权,本会也无从干涉。唯对于‘文坛座落何处’等语之居心设词,实未敢一笑置之。在梁先生个人,或因一时逞才,蔑视一切,暂忘团结之重要,独蹈文人相轻之陋习,本会不欲加以指斥。不过此种玩弄笔墨之风气一开,则以文艺为儿戏者流,行将盈篇累犊为交相淬垢之文字,破坏抗战以来一切一致对外之风,有碍抗战文艺之发展,关系甚重;目前一切,必须与抗战有关,文艺为军民精神食粮,断难舍抗战而从事琐细之辩,本会未便以缄默代宽大,贵报当有同感。” 此信后虽因张道藩直接干涉未能在《中央日报》公开发表,但影响极为深远。[5]
老舍自从走上创作之路,国家与民族的命运便成为他思索的重心,在个人、家庭与国家三者之间,他更看重的是国家至上的爱国情怀,这种责任与义务在老舍抗战时期的文学作品中体现得更为明显。《四世同堂》中的第二代长子祁天佑,诚实、守规矩、爱体面,虽然在思想上与祁老人同一阵营,但是“和而不同”,与儿子们有代沟却不轻易扼杀新思想。面对日本侵略者压榨经济与人格侮辱,祁天佑无力反抗又不愿无底线地妥协,“士可杀不可辱”,最终选择自杀以保持自己的人格尊严与民族气节。国难时期在为家尽孝与为国尽忠之间徘徊不定饱尝忠孝无法得兼之痛的现代知识分子祁瑞宣,胸怀血洒沙场的愿望以尽普通国民之责,却又无法推卸身为四世同堂长孙对整个家族的责任,“他不忍把老人们留给敌人,而自己逃出去”。虽然无法亲上战场,祁瑞宣的爱国情怀却愈来愈浓。他支持和动员兄弟瑞全和邻居刘师傅等周围的人们赶赴抗日前线,自己委曲求全为他们解除后顾之忧。在弟弟爱国情操感召下,祁瑞宣也最终从四世同堂走进抗日阵营。抗日英雄祁瑞全也曾因离家出走不能和母亲团聚而伤心,但是“他决不后悔自己的决定,他一定要逃走,去尽他对国家应尽的责任”。当获悉父亲祁天佑惨死的消息后,瑞全“只觉得最合理的是马上去杀一颗敌人的头来,献祭给父亲”。虽然他时常为不能更好地保护家人而自责,但是,对国家的神圣使命感远远超出了对家庭的责任。从只会吟咏风花雪月的诗人转变为抗日战士的钱默吟,以瘦弱之躯和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意志唤醒周围麻木的人群,“我决心为救国而死!尽管我的工作是沙漠上的一滴雨,可是一滴雨到底是一滴雨,一滴雨的勇敢就是它敢落在沙漠上”。这些传统文化中的“脊梁”所呈现出的气节和情操,更能得到老舍的理解和尊敬。在作品中,老舍通过瑞宣之口讲出:“在国旗下吃粪,也比在太阳旗下吃肉强!”中国文人自古以来一直崇尚“先天下之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忧国忧民情怀,像老舍这样无条件牺牲自我视国家利益至上正是这种情怀的具体体现。老舍从济南流亡到武汉后创作的小说《一块猪肝》中,女主人公光妫为抗日抛弃所有利害得失,只愿为抗日贡献自己的一切力量,“救一个战士便多保存一份战斗力,父母可以死,家产可以丢掉,立场主张可以抛开”。在《忠烈图》中,陈自修老汉舍身诱敌,却丝毫没有顾及到自己流落异乡的孩子。陈寡妇在丈夫牺牲后,宁愿舍弃自己的贞操,也要说服身强力壮的强盗投身抗日救国。老舍的这些作品“既显示出他在家庭与国家之间的鲜明立场,又是他抗战时期文学的思想核心。”
二
作为毕生都在执著地探寻国民性的现代作家,老舍与鲁迅身上有着太多的相似性。“像鲁迅等一批接受了现代意识的中国文化人,曾掀起过一场空前的传统文化反叛,而且至今还有人对他们当时采取的必要的偏激持有异议,其实,像鲁迅老舍等人,对民族传统都不是虚无主义者。中国传统是他们的‘血脉’,也是他们的‘根’。是‘血脉’,所以还在他们周身流淌,还将吐故纳新;是‘根’,所以他们脚下都踩着上自新石器以来所有的历史文化物,他们还将从中吸取营养。” 虽然鲁迅和老舍都有着年幼失怙以及与寡母相依为命的情感历程,但是他们对待传统家族文化的态度却截然不同。鲁迅在毕生忠实于孝子责任与义务的同时,对传统伦理道德的否定乃至于死仍激进而彻底。老舍对母亲至亲至敬的依恋以及对旧北平如家一般的浓浓深情,则昭示了他内心家庭感情的笃深,这种时时牵动老舍灵感与情思的眷恋始终萦绕在作品的字里行间。
老舍对家的眷恋源于对母亲的依恋,他时常讲述自己“三岁失怙,可谓无父。治学之年,帝王不存,可谓无君。无父无君,特别孝爱老母”。母亲身上蕴含的勤劳节俭、善良正直以及崇尚礼节、尊老爱幼的传统美德,在潜移默化地影响老舍,让他从小就对家庭有很强的责任感,而这种自觉自愿的强烈责任感与抗战时期迸发出的国家至上的爱国情怀一脉相承。即使是在个人本位取代家庭本位成为历史必然、对封建礼教的批判成为时代主流话语的“五四”时期,老舍内心情感的温暖港湾依然是属于母亲和家庭,“那是我的家,我生在那里,长在那里,我的性格是在这里铸成的”。在《月牙儿》中,纯真善良、勤奋好学的少女“我”直至沉沦到社会最底层——做了暗娼,仍然为了臆想中与母亲在家中简单生活这样卑微的愿望而反抗不已甚至付出“生”的代价。在《骆驼祥子》中,“多留神,少争胜,不吃烟,不喝酒,不赌钱”的祥子,为了买辆属于自己的车,多少年不知疲惫的耗费血汗,多少次曙光来临即被丑恶现实无情扼杀,但是熄灭他最后希望之火的却是妻子虎妞的难产而死,“没了,什么都没有了,连个老婆也没了!虎妞虽然厉害,但是没了她怎能成个家呢?”在《黑白李》中,弟弟白李自认为和哥哥黑李时代观念相差太远,于是因一个女子和哥哥吵闹不休,因生活习惯差异较大要求分家,又因一时兴起参加打砸电车行而被追捕。落伍于时代的哥哥黑李却因看重家族亲情而处处忍让,为免伤兄弟和气把个人情感深藏心底,又想把家产全部留给强烈要求分家的弟弟,最后更是自告奋勇主动牺牲自己来换取弟弟白李的安全。在《四世同堂》中,人丁兴旺、和睦相处的祁家“父慈、子孝、兄友、弟恭”,这个传统儒家社会伦理所推崇的标杆式家庭在抗战八年中历经种种坎坷与磨难,却没有影响到祁家几代堪称楷模的治家风范。祁老人温厚慈祥,待人和气谦逊又知规重礼,在晚辈心里,他不仅是“维持这一大家子规矩与秩序的权威”,也是“支持家门的体面的大旗”。普通平凡的长孙媳妇韵梅,每天关注的不过是油盐酱醋茶般琐碎的家务事,战争不期而至,大难来临时韵梅用惊人的忍耐力和坚守默默维持日趋解体的家庭,“就是不幸丈夫真的死了,她也须尽她所有的一点能力养活儿女,侍奉公婆与祖父”。战争夺走了个人主义者的最后一片栖息之处,老舍笔下这些充满温馨与人情味的普通家庭重新成为人民企盼的宁静港湾。
战争爆发以后,基于抗日救国的激情和强烈的社会使命感,老舍的创作思路转向更能起到教育和团结人民作用的戏剧。他认为“抗战初期的文艺是不够的,那只是高射炮的碎片,并不是轰炸机”,而“戏剧是抗战中最发达的一种,因为它是活人表现活人,有直接感动人的效果”,不过戏剧“在区域上可以说是空前的广阔,但剧本的供给仍不足”。于是从1939年春创作《残雾》开始,老舍在抗战时期写了《谁先到了重庆》《面子问题》《大地龙蛇》《张自忠》以及《归去来兮》等九部多幕剧。老舍“奉了将令”创作的这九部话剧当然都有一条国家利益至上的主线,在《桃李春风》中,可敬的教师辛永年毅然离开心爱的家,到前线投身抗战,只为“给国家做点事”。在《大地龙蛇》中,不甘心做亡国奴的青年赵兴邦鼓励父亲和兄长逃离沦陷区奔向国统区。在《谁先到了重庆》中,吴凤鸣兄弟俩更是通过自身强烈的爱国热情影响和带动周边的人们一起奋进。另一方面,剧中人物的言谈举止间仍然流露出对温暖家园的向往与眷恋。在《归去来兮》中,乔仁山虽然犹豫很久,还是毅然决定继续追随已壮烈牺牲大哥的英勇步伐。然而这样一个壮烈英武的战士,决心以身殉国之前临别时想的却是不能再时时侍奉于母亲膝前,“妈,您明白我吗?原谅我吗?”在《大地龙蛇》中,信奉和平忍让的老知识分子赵庠琛,一头埋进书本只知科学救国的长子赵立真,天真烂漫善良淳朴的小女儿赵素渊,都在积极参加抗战的次子赵兴邦的影响下,领悟了“为和平而反抗,因反抗而得到和平”的内涵真意,一家人全部投身抗战事业,他们被影响的原因及其简单明了,只有天下太平了,他们才能安安稳稳在家里好好过日子。
三
深受“五四”革命思想影响的现代作家,对待“吃人”的封建礼教始终坚持批判否定的启蒙立场并非难事。但故园难离,即使是最激进的叛逆先锋,仍然割含不了他们对“家”的深入骨髓的依恋。在鲁迅《朝花夕拾》的字里行间,均是对“摧残人类天生的爱心的封建伦理、旧道德、旧制度的批判性审视”,但再三品味后,会发现先生其实“更多的却是在弥漫着慈爱的精神与情调”里带着我们一起回忆那个“充满了个体生命的童年时代与人类文化发展的童年时代”。 在巴金眼里,“家”不过是一个吞噬无数年轻人幸福和生命的罪恶的渊数。“那十几年的生活是一个多么可怕的梦魔!……我离开旧家庭,就像甩掉一个可怕的阴影,我没有一点留恋……”然而,当巴金十八年后重返故园走过几易其主的李公馆时,虽匆匆而过却忍不住“用留恋的眼光注意地多看了照壁一眼”。对于自小在旧北平长大深受传统文化熏陶的老舍,虽也紧跟“五四主帅的将令”,但骨子里每时每刻浸润的都是中国传统美德的价值所在,对随着时代变革而日趋湮灭的传统文化中的美好常怀哀婉之情,而这种理性否定与情感依恋往往又在潜意识中影响了老舍的价值判断与创作思想。
老舍因了与母亲之间的误会对自由爱情产生了质疑与嘲笑。母亲按照老习俗早早给孩子定了亲,老舍“着了很大的急,既要非作个新人物不可,又恐太伤了母亲的心,左右为难,心就绕了一个小疙瘩,婚姻到底是废除了,可是我却得了很重的病”。因此这种质疑与嘲笑自觉不自觉地流露于他的创作中,《离婚》中马少奶奶的丈夫以及《月牙》中校长的侄子以及赵子曰、蓝小山等新派人士,不过是借自由恋爱的招牌肆意玩弄女性。即使是《牛天锡传》中牛天锡与文瑛,《微神》中的“我”与“她”以及龙凤与李应等人,他们走在自由恋爱的路上却始终没有尽头,即使偶有侥幸走进婚姻生活的,也不过是一脚踏入与当初自由恋爱期望值差异巨大的庸常生活。另一方面,老舍把发掘传统美德的重任转移到朴素的乡下人身上。祥子的理想是有车以后,“到乡下娶个年轻力壮,吃得苦,能洗能做的姑娘”;瑞全是企盼天下太平后,“永远住在乡下,娶个乡下姑娘,生几个小牛一样结实的娃娃”。“理想国”中肆意徜徉的老舍在设定婚姻时,过多地考虑了外在因素,却也忽略了兴趣爱好以及价值观念等各方面均不对等的拉郎配到底有没有心意相通的幸福可言?
与鲁迅、巴金以及曹禺等既受过系统的现代文明教育又有没落贵族家庭生活体验的同时代作家不同,老舍虽然也同样有限地接受了现代西方文化价值观与部分现代意识,但对即将崩溃的旧家族伦理秩序却没有采取一种彻底否定的毁灭态度,反而在执著进行国民性探索的同时,更多地是从传统市民文化中汲取有益养分。在情感上沉溺于旧北平独特文化氛围的老舍对那片他生于斯长于斯的小羊圈胡同寄托了如家一般的深情,即使在封建礼教吃人本质成为主流话语的“五四”时期,老舍对母亲、对家庭的深情与眷恋仍然没有丝毫改变。到了国家与民族命运成为老舍思索与创作重心的抗战时期,虽然作品中处处弥漫着国家至上的爱国情怀,但他仍然认同家国同构的传统以及“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古训,这种视为家尽孝与为国尽忠为一体的传统理念让老舍高度认同以家庭责任为己任的长子长孙内心情感的复杂与痛苦。另一方面,深受传统儒家忠君思想影响的老舍不仅自己为了抗日舍母弃家,“人家叫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同时呼吁民众为了国家要勇于牺牲一切乃至个体的贞操与生命。虽然老舍在抗战时期极力倡导的“国家至上”爱国思想,不谈条件、只讲奉献,为国尽义务与个人享受权利之间反差过大,时间一久极易引起民众心态失衡,但是无可否认,民族危亡的特殊历史时期我们需要无数为了国家利益甘愿忍辱负重、委屈求全的无名英雄,更需要老舍这样无条件牺牲自我而以国家利益至上的民族脊梁。
[1]老舍.老舍全集[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9:655.
[2]蓝海.中国抗战文艺史[M].济南:山东文艺出版社,1984:31-32.
[3]老舍.老舍文集[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5:114.
[4]钱理群.周作人传[M].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1996:433.
[5]文天行.国统区抗战文艺运动大事记[M].成都:四川省社会科学出版社,1985:104.
[6]曹书文.家族文化与中国现代文学[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2:268.
[7]吴小美,魏韶华.老舍的小说世界与东西方文化[M].兰州:兰州大学出版社,1992:12.
[8]钱理群.中国现代文学三十年[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5:51.
(责任编辑 许峻)
Exploration of “Family-Country” Feelings in Lao She’s Works during the Anti-Japanese War
XIE Hao
(Institute of Traditional Chinese Culture, Zhengzhou Institute of Technology, Zhengzhou 450044, China)
Different from contemporary writers like Lu Xun, Ba Jin and Cao Yu, who have systematic modern civilization education and declining aristocrat family experience, Lao She, dedicated to explore national character exploration, draws beneficial nutrients from traditional civil culture and explores national. During the anti-Japanese War period, Lao She’s works are pervaded with national supreme patriotic feelings, but he abides by the tradition of home nation isomorphism and the old adage of the concept “self-cultivation, family harmony, country management and world peace”. With the traditional principle of regarding being loyal to one’s country and filial to one’s parents as a whole,Lao She highly approves the inner complex and painful feelings of eldest sons and grandsons who take the family responsibility as their own duty. On the other hand, influenced by traditional Confucian royalism, Lao She himself not only abandons his mother and home for anti-Japanese activities, but also calls on the people to sacrifice everything for the country. It cannot be denied that we need millions of unknown heroes who are willing to endure humiliation and compromise for national interests during the special historical period of national crisis, but we also need such national backbones as Lao She who sacrifices himself unconditionally and regards national interests first.
Lao She; Anti-Japanese War period; patriotism; attachment
2017-02-13
2015年度河南省哲学社会科学规划项目“家族文化视阈中的中国现代小说父子关系研究”(2015BWX032)
解浩(1979—),男,河南西华人,文学硕士,郑州工程技术学院中国传统文化研究所副教授,研究方向:现当代文学。
10.13783/j.cnki.cn41-1275/g4.2017.02.006
I207.42
A
1008-3715(2017)02-0029-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