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时代的盗火者：日本动漫字幕组传播模式分析

文/马春花 方 亭

网络时代的盗火者：日本动漫字幕组传播模式分析

文/马春花 方 亭

动漫是日本文化工业的核心产业，是其文化全球输出的重要内容。得益于网络的发展，日本动漫十几年来在中国日益盛行，形成了以动画、漫画、游戏为主的ACG文化圈，衍生出轻小说、声控、配音等小众群体。其间，散布网络的民间字幕组起到了决定性的推动作用。

网络的兴起，促使动漫电视传播成为童年记忆，而盗版传播则因为时效性与片源质量问题也退出历史舞台。在日本动漫以爱好者族群为受众的网络2.0传播阶段，字幕组传播应运而生。字幕组在日本也被称为汉化组，现仍在活跃的大型动漫字幕组有漫游、极影、动漫花园、澄空学园、HKG、SOSG、WOLF、DYMY等，风格多元的字幕组构成了日本动漫在中国跨文化传播的独特生态体系。

动漫字幕组的传播生态分析

日本动漫字幕组传播是基于爱好者群体的论坛“粉丝”传播，是网络时代中国青年亚文化的典型传播形式。“粉丝”传播一般具有小众性、即时性、无偿性、互动性特征，动漫网络公共空间的形成也会延伸至举办爱好者活动，共同构建中国动漫爱好者独特的传播生态体系。

字幕组传播路径。字幕组内部的片源获得、翻译、压制、发布等环节共同构建动漫的跨文化传播。字幕组通常会发布预告PV引发动漫“粉丝”对本组的关注，实现传播的先期“预热”。开播后，发布制作好的动画或漫画，为动漫“粉丝”提供在线观看或下载，构成次级传播。动漫迷在获取字幕组发布的资源后，主动上传，扩大资源受众群体，延长资源在网络上的存续时间。“预热”、资源发布与动漫“粉丝”的再传播一起构成了字幕组资源的网络多级传播。通过传播路径分析可以发现，字幕组既是日本动漫的受众，又是在中国的传播者。传播路径主要依靠国内互联网，传播过程需要二次编码和解码(见表)。

表 字幕组跨文化网络传播中符号翻译的二次编码过程

字幕组传受主体。加入字幕组的会员大多数是纯正的剧迷，为了自己热爱的剧集出一份力是他们的共同理想。字幕组的主体以留日学生为主，因为学生时间灵活机动，且翻译剧集可以提高自身的翻译水平。在中国各大字幕网站的招聘帖上可以发现，大部分人是兼职人员或学生，几乎囊括了全中国的语言精英。

字幕组成员是文化资本的占有者，而文化资本在动漫空间里没有转化为经济资本，而以无偿分享的“粉丝”传播路径散播开来。“分享”心态是字幕组文化的灵魂所在。无偿翻译，无偿做种发布，字幕组的分享意识在传播动漫的同时也潜移默化地影响着动漫迷群体。组员能获得的回报多为字幕组所在论坛的货币、积分或FTP下载特权等虚拟报酬，只表现为文化资本的积累与认同感的建立。虽然剧迷们的热情势不可挡，但是不挣钱又辛苦，所以字幕组的人员流动很频繁。

字幕组传播特征。大型字幕组对热门剧依旧保持着24小时出片的速度。猪猪字幕组曾解释制作一部45分钟的剧集大概需要花费8小时。发布速度竞争是字幕组传播的一大特点，依靠组员的奉献热情与默契配合，凭借日新月异的网络技术、音视频编辑软件，国内动漫“粉丝”能在相当短的时间内看到最新的动画，近乎与日本本土同步。漫画等因图源获取过程较慢，汉化组对速度要求不高。

网络“粉丝”传播带有天然互动性，并在大众与人际传播之外，另辟蹊径地寻找到一条依靠爱好者群体开发、交流互动的传播路径。字幕组在网络空间中通过虚拟论坛币的发放聚集人气，动漫爱好者则通过发帖跟帖与评论获取虚拟积分以取得下载的权限。

字幕组传播效果。字幕组的网络传播效果既有短期的热播效应，又有长期的涵化影响。日本动漫原作推出的时期容易形成网络传播热潮，质量上乘的动漫新片与经典作品一同经由字幕组的推广，达到增量扩散的传播效果。在视频网站购买正版动漫作品的时代来临之前，字幕组传播几乎是唯一获取动漫新片的渠道。《海贼王》《火影忍者》《犬夜叉》《名侦探柯南》几乎都是经由字幕组传播而形成热播效应，进而带动动漫周边产品消费的。

字幕组的“粉丝”传播可以用涵化理论来解读，字幕组成员对动漫文化的喜爱促使这一群体以无偿的形式汉化传播动漫作品，而集结在字幕组周边的动漫爱好者则自发组成相对松散的虚拟网络组织，是为“迷群”。动漫迷群熟悉日本文化，使用动漫流行语如宅、娘、吐槽、腹黑等，同时动漫迷群的活动还会从线上延伸至线下，动漫节、Cosplay表演以及日益增加的动漫主题餐厅、公园等无一不代表日本动漫对中国发烧友的涵化效果。

动漫字幕组的运营与危机

动漫字幕组的运作方式除了在网络传播时代所天然占有的优势之外，也存在一些危机。事实上不仅在中国，日本动漫制作方容忍各国字幕组的存在，虽然在动漫作品上收入欠佳，但字幕组传播的廉价广泛性所带来的后续衍生品消费则是日本原生国所乐于接纳的。“字幕组成功地为日本动画产业提供了‘受众’——媒介产品的消费者，填补了跨国传播网络中的‘空洞’，从而保证了信息的快速流动与媒介产业链最大限度的高效运作。确切地说，字幕组的发展有助于加强受众与媒介产品之间的联系，强化自我宣传，延长产品的生命周期,使利润最大化。”

缺乏保障的架构运营。随着网络发展成长的字幕组，从初始的一人组进化出完整的组织架构。片源、翻译、时间轴、校对、后期（特效、内嵌、压制）、发布，是普通字幕组常见的分工。字幕组在每个新片季之前都会制定本组翻译清单。片源主要来海外录制或日本职员在PT、P2P站点发布的资源。字幕组组员是动漫“铁杆粉”，为了喜爱的作品出一份力是入组的共同动机。虽然字幕组内部均会有详细的管理制度，内容涉及组内纪律、工作流程、奖励层级等。但是，由爱好者族群聚集而形成的字幕组成员，无资金来源，人员流动频繁，很难长期运营。

“灰色地带”的版权纷争。版权和资金是最令字幕组和动漫论坛困扰的问题。论坛几乎都会遇到经费紧张的问题，因广告收入不足，服务器等硬件设备的维护都是靠论坛会员的集资。版权问题更是关系着论坛、视频网站和资源发布站的生死存亡。“本字幕仅供学习交流，严禁用于商业用途，请于24小时内删除，请购买正版。”这行字是各家字幕组成品的标配，是为了规避法律责任最常用的方法。法律规定境外电视剧进入中国必须有广电部门的批准，私下网络传播是不允许的。如果是小范围内的供研究学习交流，可能不会追责。译制成品在社会上公开传播，就必须要征得版权方的同意。字幕组制作的字幕，也常常被个人或者视频网站盗用，因自身处于“灰色地带”导致维权成为泡影。

暧昧不明的前景展望。字幕组的出现消除了传播中的语言界限，有限弥合了族群间的文化差异，某种意义上是在急速催化着文化产品的全球化传播，而自身的未来却在各国版权治理和商业侵袭的双重打压下晦暗不明。2015年，布卡漫画、轻之国度相继被清理。在官方版权治理的压力下，极影、漫游两家历时最长的中文动漫BT站关闭。漫游字幕组组长则表示，被商业化侵袭的空间已不需要留恋。

字幕组连接了中国动漫传播的电视时代与在线播放时代，而逐渐走向终结。在线浏览漫画或观看动画因为便捷已成为相当多的动漫“粉丝”的选择；视频网站竞争购买热门动漫版权，以正版之名吸引收视率。近年来字幕组数量、规模、出片速度、资源分享率均在下降，但对翻译风格与片源质量有要求的动漫“粉丝”会继续选择下载。未来，字幕组或许会以碎片化的传播方式各自求生，走向小众群体的分众传播之路。动漫爱好者也将不得不承受更为复杂的资源获取方式，为动漫资源付出经济成本将成为常态。

日本动漫字幕组传播的总结与思考

日本动漫字幕组以疏离和抵抗主流传播的路径，开拓了中国动漫传播的一个时代，无偿与互动的传播模式培养了一代动漫爱好者，使动漫文化成为中国举足轻重的青年亚文化生态。字幕组传播有以下三点启示。

首先，从文化传播的角度，字幕组传播体现了受众参与传播的主动性。事实上，动漫字幕组成员既是受众也是传播者，在对动漫语言的翻译过程中解码再编码的过程，创新性与影响力随之生成。“粉丝”本身即能动型的受众，依托于对某类文化现象的喜好而聚集起来，“粉丝”具有相对统一的文化趣味和审美偏好，对文化产品的再生产有能动作用。

正如新兴的弹幕视频网站一样，字幕组的文化生产因其风格的独特性可以视为“弹幕”文化的前身，在语言翻译的过程中有个人特色与吐槽。通过弹幕评论，动画受众不仅仅能够在观看过程中相互交流，也能够即时表达对动画及动画角色的感受。同样，字幕组的基本功能，是翻译日本动漫中的人物对白或是背景旁白，最大程度地传达原作的语义。此外，字幕组也经常在文本翻译过程中进行本土化创作，这种原创性则成为标签。原创再生产有两种：一种源自于日语与汉语的联系，有需要的时候，字幕组会采用古典的表达方式进行翻译。和歌与俳句大多会套进古典诗歌的范式中翻译，一些解说词也会采取近乎文言的方式翻译。《虫师》的旁白，字幕组不约而同地选择以半文半白的结构来表达：“万物潜息之时，拟春之物萌发，与此春同长憩，此身终将冻结。”因有古典气息的翻译，受众更能感受虚幻之春的故事氛围。另一种则是导入流行语，对台词进行改造、恶搞，以达到反讽、解构的效果。在《银魂》第191集银时化猫吐槽时被翻译成“喵你妹啊”。具有本土时代特色的语境巧妙地传达出原剧中的笑点，说明字幕组成员对亚文化元素的采用极具创造力。

其次，从动漫制作的角度，字幕组传播折射出国产动漫的后发不足，动漫爱好者宁愿选择特殊的渠道去获取海外资源，也并不青睐国产动漫作品。以动漫为代表的创意密集型产业有赖于政府在选址、税收上提供政策支持，依托于各类高等院校对动漫创新人才的务实培育，更取决于动漫制作者与国际视野的接轨。中国动漫产业可以尝试吸引海外动漫的资金与技术，共同打造符合中国年轻一代审美的动漫作品。

此外，举办和参与国际动漫节也成为国内动漫活跃国产市场和打出中国品牌的重要交流形式之一。中国应重视国产动漫的海外交流项目，通过制作精良、内容精彩的中国风动漫作品实现中华文化的传播，以文化认同、潜移默化的方式奠定良好的传播氛围，践行文化强国之路。

最后，从文化产权保障的角度，字幕组传播对中国文化产品的分级与版权制度敲响警钟。字幕组的传播与接受者均为青少年，而并非传统意义上观看动画片的孩童，这一群体具备相应的审美观念与购买能力，因此，验证中国动漫市场的开发必须针对成年受众。

作者马春花系长江大学讲师方亭系西安石油大学人文学院新闻系副教授

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新媒体时代日本动漫文化传播研究”（编号：13XXW011）阶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