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围对词典义项设立及释义的影响研究
2016-12-23赵红梅程志兵
赵红梅++程志兵
摘要词围,指言语中进入组合关系的词语。我们可以将词汇学中“词围”的概念用于词典编纂的义项设立和释义实践中。词典编纂实践表明词围是词典设定义项的根据,同时,释义结构式中加入必要的词围信息能提高释义的效度。
关键词词围义项设立释义效度影响
一、 关于词围
1. 词围的定义
词围,言语中与词语进入组合关系的词叫作词围。(丁昕2001: 153)关于词围,俄语成语研究中多有涉及。据我们目力所及,俄语学界的丁昕大概是最早使用“词围”这一术语的。但相关研究很早就已出现,新Firth学派的Mclntosh于1961年提出任何词项都有其搭配范围(collocation range),比如“molten”这个形容词的搭配范围有“metal、iron、lava”等词,但不包括“feather、postage、pig”等词。(卫乃兴2002: 4)在汉语界,张志毅、张庆云(1997,2012)对此略有论及,其中提到言语语境就是语流(语境),也叫言语词围;背景语境,即外部语境,也叫环境词围。在前贤研究的基础上,我们认为,对某个词项或义位——节点词来说,只要它进入组合模式,在组合中就有自己的词围。词围总是出现在它或前或后的位置上,但不宜把所有的共现词(cooccurring words)都称作词围,只有那些与节点词具有语法限制关系的共现词才是词围。词围与节点词是典型的而非偶然或可能的共现,二者之间具有较高的相互吸引和相互预见度。
词围不同于词汇语义学所说的义域,其外延小于义域。义域指义位的量,是义位的意义范围和使用范围。分为大小域、多少域和伙伴域。伙伴域又分为隐性伙伴域、显性伙伴域和语用域。(张志毅,张庆云2012: 59—63)词围大约相当于显性和隐性伙伴域。义域是义位微观结构的组成部分,是语言层面对义位进行结构分析的结果,而词围是在言语层面,对相互具有组合搭配关系词语的概括指称。
被誉为“词语搭配组合”研究之父的Firth所说的collocation,是指词与词的结伴使用,着眼于“词语搭配组合”这样一个事实,主要研究词项的搭配组合行为。词围,着眼于参与组合的词语主体,研究主要关注其个别或范畴类别意义。另外,进入组合搭配(collocation)的词语无主次之分,共同实现搭配行为,而词围相对于节点词而言,是围绕在其周围的词语。
词典编纂的理论和实践研究表明,词的潜在搭配应当被看作词位意义的一部分。(莱昂斯1977: 266,613)词的使用范围即使不是词义本身的构成成分,也应当被看作该词所指意义的一部分,看作词的使用规则而必须在词典中加以叙述的限制条件。(兹古斯塔1983: 57—58)卫乃兴(2002: 142)的研究表明,搭配成分之间在意义上互相限制和互相界定。进而我们可以认为,词典中词目的意义会受到其词围的影响和决定,与不同的词围结伴使用,词目词就可能意味着不同的意义。由此我们既可以“观其伴,知其义”,也可以“观其义,知其伴”,即词围是构成词典中词目语义的一个重要参数,词目的释义结构式中应当包含词围信息,同时由词目的某个意义也可以推知其典型词围。
2. 词围的类型
丁昕(2001: 153—155)按可与词语搭配的数量,将词围分为: (1) 最小词围;(2) 封闭词围;(3) 开放词围。所谓最小词围,也叫必需词围,指离开后词语的意义便不能实现的词围。在这种情况下,词义要求它仅与一个词围搭配,表达特定的意义。最小词围通常只是一个词,所以也被称为伴随词。如“(马)嘶、(狗/犬)吠、(日)晒、(月光)皎洁、(白雪)皑皑”等。这些例子中,括号里的词语就是其后动词或形容词的最小词围。离开词围,这些义位无法进入使用状态,甚至在释义结构中也离不开词围的参与。所谓封闭词围,是指可与节点词搭配的词只是有限的几个,这些词围都有一种相同或相似的意义或者属于同一个语义范畴(semantic category)。如“养育(子女、孩子)、(军队、部队)开拔、英俊的(少年、小生、年轻人)、翩翩(起舞、飞舞、的舞姿)”等。所谓开放词围,是指与之搭配的词的语义类别和数量不受限制。如“红、看、买、车”等。当然,所谓的开放,也不是绝对的无限制。理论上说,词语的任何组合都是可能的,但语言使用在很大程度上又是一种因循性行为(conventional behavior),典型性(typicality)是词语搭配组合的基本属性,它和真实语言使用中的自然性(naturalness)密切相关。(卫乃兴2002: 69)如在“红着眼睛/脸”和“红着鼻子/手”这两个搭配中,前者更典型更自然,从词围角度说,“眼睛/脸”比“鼻子/手”更有成为“红”的词围的优先资格。
不同类型词语对词围的依赖性程度不同,和词围的关系的性质及疏密程度也不同。根据丁昕的研究,开放词围和节点词之间为语义均衡关系,即节点词的搭配力较高,对词围的组合性选择并非唯一,但会受到语言因循习惯的制约而呈现出组合倾向性高低的差异;封闭词围和词目词之间是语义吸引关系,在释义和语用组合中,词目词语义的完整性、语用的典型性和自然性,常常离不开词围的配合;最小词围和词目词之间是语义补偿关系,二者的组合具有唯一性、必然性,无论在释义还是在语用组合中,彼此都不可或缺,互相依赖、互相吸引的程度最高。
词围还可以按句法功能(俄语词围),分为主语词围、谓语词围、补语词围、定语词围、疏状词围五种。一个词可以同时拥有多种句法词围。(丁昕2001: 155—156)汉语的词围也可以按句法分类,但与上述俄语的词围分类不尽相同,如有些动词常要求有宾语词围,比如“夯实”必有宾语词围“地基、基础”等同现;形容词之前除常有名词作为主语词围,之后也会有中心语词围,如“小伙儿、新郎”等词语常在“帅气”前做主语词围,也可以在后面做中心语词围。一般来说,主语词围常出现在动词、形容词前,如“喊”“肥”等要求有表示人、动物的词围做主语;谓语词围常出现在名词后,如“心地”在使用中常有“善良、狠毒、坦白”等词围以谓语的形式同现。
3. 词围在词典中的表现形式
词围在词典中往往有如下几种表现形式。例如(以下例子如无特别标注,均出自《现代汉语词典》第6版,以下简称《现汉6》):
萌动①(植物)开始发芽。②(事物)开始发生。
坎坷①道路、土地坑坑洼洼。②形容经历曲折,不得志。
分歧(思想、意见、记载等)不一致;有差别。
不和①不和睦。姑嫂~|感情~。②不调和;不协调。阴阳~|四时~。
词典对词围的呈现方式主要有: 一是在释语中以括注的形式标注出词围,如“萌动”中的“植物”“事物”;二是不加括注,直接将词围置于释语中,如“坎坷”中的“道路、土地”“经历”;三是在配例中显示词围,如“不和”中的“姑嫂”“感情”及“阴阳”“四时”。另外,《现汉6》还常以括注“(多用于……)”的形式指明某种适用对象和范围,也是揭示词围的一种方法。如:
膘肥肉(多用于牲畜,用于人时含贬义或戏谑意)。
不肖品行不好(多用于子弟): ~子孙。
炖①烹调方法,加水烧开后用文火久煮使烂熟(多用于肉类): 清~排骨。
百倍数量词。形容数量多或程度深(多用于抽象事物)。~努力|精神~。
以上这种揭示词围的方法通常是为了释语的简洁性和概括性,词围在词典中多以语义范畴词表现出来,而语义范畴是有层次的,根据苏新春《现代汉语义类词典》(2013)的分类,我们可以将词围从范畴的角度归入不同的层次。如“百倍”的词围“抽象事物”属于一级语义范畴词;“萌动”的两个词围“植物”“事物”都是二级语义范畴词;“膘”的词围“牲畜”属于三级语义范畴词;“坎坷”的词围“道路、土地”“经历”则分别属于四级语义范畴词。有些词目的词围属于同一大类下不同小类的语义范畴,于是词典会采用逐个列举的办法,如“分歧”的词围“思想、意见、记载等”。
下面我们将从词典编纂的角度来探讨词围对词典义项设立、词目释义的影响。
二、 词围对多义词义项划分颗粒度(granularity)的影响
词的语义结构本是一个连续统,每个意义之间并不存在严格的界线。因此,词典编纂中义项的划分就存在着颗粒度的差异。颗粒度被用来指多义词若干个义项有时被叠合得很粗大,有时被拆分得很细小的现象。(田兵2003)义项划分的颗粒度具有一定的主观性和相对性,受到词典规模大小、编纂宗旨的制约,颗粒度会变得粗大或细小。郑述谱(2001: 95)指出,现代语义的研究,致力于将各种语言单位的意义做穷尽的分析,并使其形式化地反映出来。因此,我们认为根据词围的不同,将义项划分得细一些,使义项颗粒度更细密精确一些,是语文词典精细化、科学化的需要,也是趋势。
1. 词围是区分义项的重要依据
词汇语义学认为词的一个义项在词典中被解释的是一个范畴中词与词之间的组合关系。(张志毅,张庆云2012: 13)表明义项实质体现为组合关系,考察义项不可忽略组合词围。Firth也指出“collocation是一种意义方式”(a mode of meaning)。他认为,搭配意义是组合层面的抽象,它和从“概念”与“思维”出发分析词义的方法不直接相关。(卫乃兴2002: 2)长期以来,不同学者论及义项设立的标准,都或直接或间接地涉及组合对象、搭配关系、使用范围、上下文关键词等。汪耀楠(1982)认为动词所涉及的对象发生了类别变化,词义往往发生变化,这是普遍现象。章宜华(2001)也指出,不同的搭配成分直接影响着被释义词的意义,并举英语honest为例: a)(与人搭配)诚实的,正直的;b)(与话语搭配)坦诚的,直率的;c)(与薪水搭配)正当的;d)(与行为搭配)真诚的,老实的。黄彬(2004)表明“爱护”的受动者可以是人或生命体,也可以是一般物,两者的差别很明显,因此可以分列义项。从中我们可以得出结论,是否建立义项,义项之间的分合常常要以组合词围为判定依据。帕杜切娃(2011: 12—13)认为范畴能区分词的不同意义:“一个词的不同意义,若它们之间的差别很小,往往归结为一个参数的差异”,“这些参数是分类范畴、主题类别、角色配位和参项的分类类别”。这种说法我们可以理解为: 一个词位语义变体的细微差异是由不同的范畴、类别或角色造成的,而不同的范畴、类别、角色是在词位变体的组合词围当中体现出来的,因而不同范畴、类别、角色的词围,往往成为区分不同义项的重要参考指标。通过对《现汉6》若干词目及其义项的观察,我们发现义项的分立多源于组合搭配的词围在类别、角色、范畴等的某个维度上有所区别或者发生了转换。例如:
新鲜①(刚生产、宰杀或烹调的食物等)没有变质,也没有经过腌制、干制等。②(空气)经常流通,不含杂类气体。③(事物)出现不久。……
改色①改变原有的颜色。②改变神色。
领域①一个国家行使主权的区域。②学术思想或社会活动的范围。
从以上词例,我们能看到不同词围显现出义项的差别及其分立依据,“新鲜”的三个义项,其词围分别是“食物、空气、事物”等三个分属不同语义类别的词语;“改变”两个义项的宾语词围分别是“颜色、神色”,也属于两个不同的语义类别;“领域”的两个义项,其定语词围分别是“国家、学术思想或社会活动”。类似的例子还有“干枯”“干涩”“含蓄②③”“来头①②”“留用”“软化①②”等。词围在范畴、类别、角色上的不同,使义项的分立有理有据,令人信服。
2. 词围是词典义项分合增减的依据
我们还可以从《现汉》历次的修订版本中,找到一些证据证明词围的语义范畴影响了词义的分合增减。如:
丑陋(相貌或样子)难看。(《现代汉语词典》第5版,以下简称《现汉5》,下同)
丑陋①(相貌或样子)难看。②(思想、行为等)丑恶;卑劣。(《现汉6》。以下如无特别注明,两个相同词语对照时,均为第5版在前,第6版在后)
《现汉6》“丑陋”增加一个义项,是因为其词围范畴有所不同,虽然同为物,但分别是相貌和思想,一为外一为内,一为具象一为抽象,一为主观感受一为道德评价。理想的释义应该充分揭示出将该义位与其他义位区别开来的语义特征,而词围正是语义特征的重要组成部分之一。又如:
防治预防和治疗、治理(疾病、灾害等)。
防治①预防和治疗(疾病等)。②预防和治理(灾害等)。
如果从词围的范畴看,“疾病和灾害”属于不同的范畴类型,应该分列出不同义项;再从释义语看,“疾病”是“治疗”的宾语词围,而“灾害”是“治理”的宾语词围,二者不能混同也不能相互替换,分立义项更科学、合理、规范。
炽烈(火)旺盛猛烈。(《现汉1》)
炽烈(火)旺盛猛烈: 篝火在~地燃烧◇~的感情。(《现汉4》《现汉5》)
炽烈①(火、光)炽热而猛烈。②形容感情非常热烈、强烈。(《现汉6》)
可以看出,《现汉6》较之《现汉4》《现汉5》增加了一个义项,因为“炽烈”第一个义项的词围是“火、光”等具体事物,而第二个义项为“人的感情”这种抽象事物。这一点在第4、第5版中已经以配例的形式表现出来,只是编者认为尚不足以独立成为一个义项,故处理为比喻用法。这个比喻用法是从第4版才开始出现的。值得注意的是,“炽热”跟“炽烈”一样经历了义项拆分和增加的相同变化。“炽热”从1978年版开始就有“◇~的情感”这种比喻用法,直到第6版终于确立为一个独立的义项: 形容感情非常热烈。
刺耳声音尖锐、杂乱或言语尖酸刻薄,使人听着不舒服: ~的刹车声︱他这话听着有点儿~。
刺耳①声音尖锐、杂乱,使耳朵不舒服: ~的刹车声。②言语尖酸刻薄,使人感觉不顺耳: 他这话听着有点儿~。
根据词围范畴对义项的影响,显然《现汉6》将“刺耳”分为两个义项更妥当。因为前一个义项属于生理上的感受,后一个义项是心理的,两个词围“声音”和“言语”明显属于不同的语义范畴。事实上,《现汉5》的释义和配例已经有了区分的意识,但还比较模糊含混,应该说第6版的改进正是语义学研究和词典编纂精细化、科学化发展的必然结果。像“刺耳”这种分立义项的做法可以从“刺眼”的义项处理中得到印证。“刺眼”有2个义项:“①光线过强,使眼睛不舒服。②惹人注意并且使人感觉不顺眼。”而且“刺眼”早在1978年版时就已经分立了义项。“刺耳”在第6版中修订为2个义项,既符合“同场同模式”的词典编纂原则,更证明词典只有以词围范畴为依据设立义项才能准确反映语言事实。类似的例子还有“灵秀”等。
词汇语义学认为语境是语言演变的土壤。最小的语境便是临近组合词围,它启动了义位演变。(张志毅,张庆云2012: 274)当“感情”初次或罕见地成为“炽烈”的词围时,便为“炽烈”新增义项埋下了伏笔。帕杜切娃(2011: 129)指出:“在很多情况下,词义衍生只不过是对某参数意义的改变。”词围的范畴类别常常是值得我们关注的造成词义衍生的参数。
3. 词围是判定义项设立恰当与否的依据
由于对词围考虑不周,词典有时会出现义项缺失即所列义项不能覆盖或包含所有意义和用法,出现义项划分不足的情况。例如:
达①通: 四通八~。②达到: 抵~|目的已~。③懂得透彻;通达(事理): 例略。④表达。例略。⑤显达。……
稍加思考,我们发现“长达20公里”中的“达”无法用以上任何一个义项来解释。虽然可以勉强置于“②达到”义项下,但其配例表明此义项的词围主要是空间义词语。因此,结合词围的不同,我们可以把义项②细分为两个子义项,一是“到达目的地”,一是“达到一定程度、标准等”。又如:
靠谱儿靠边②(靠边: ②近乎情理;挨边: 这话说得还~儿): 他说话太不~。
从以上例子可知,“靠谱儿”的词围主要是言语行为,指说话近乎情理。然而,从大量语料可知,“靠谱儿”的词围还可以是人或事情,指人或事稳妥可靠,值得信任,如“这人/事不靠谱儿”。因此,“靠谱儿”存在释义过窄或义项不全的问题。又如:
复合合在一起;结合起来: ~词∣~元音∣~材料。
我们认为,根据词围的不同,“复合”应该再增加一个义项: 指夫妻或恋人关系重新和好。虽然原释义未指明“复合”的词围及其范畴,但从配例可以看出,多指具体物质,没有涉及抽象的感情关系,而后者显然无法被前者所包含,当然也不应该被包含。故词围范畴的对立和差异有理由让我们多分立出一个义项。
帕杜切娃(2011: 12)认为: 释义的出发点不是穷尽无遗的解释。而“其中之一”(此为笔者加)是“意义和句法搭配的相关性”,作为可以观察到的语言运作特征,在释义结构公式中尤为重要。这句话的意思是,释义结构式中不揭示词围就无法全面充分地描写出该义位的运作特征。反之,没有充分观察并归纳义位的所有词围,也无法对该词位的所有语义变体做出穷尽描写。
与上述义项划分不足相反的情况是,从词围的语义类别或范畴角度考察,词典还会出现义项划分过度的情形。如:
出场①演员登台(表演)。②运动员进入场地(参加竞赛或表演)。(《现汉5》)
这个词目就存在义项划分过度的弊端,“演员、运动员”作为“出场”的主语词围,从范畴类型上说没有区分的必要,因此《现汉6》将这两个义项合并成为一个:“演员登台(表演)或运动员进入场地(参加竞赛或表演)。”再如:
步伐①指队伍操练时脚步的大小快慢: ~整齐。②行走的步子: 矫健的~。
看透①透彻地了解(对手的计策、用意等): 这一着棋我看不透。②透彻地认识(人或事物的负面特性): ~了世道人情︱这个人我~了,没什么真才实学。
从词围角度考察,以上词目的两个义项区别度不够,区分得略显勉强,属于义项划分过度。《现代汉语规范词典》第3版对此都做了合并,可资为证。
可以看出,除了核心义,词典释义结构都直接或间接地显示出词目的词围范畴,正如帕杜切娃(2011: 19)所说,词典的释义结构可以区分出范畴框架和语义核心。释义要素也因此可以分为两类,一类用来说明语义核心,另一类表示该词位的范畴属性。而后者往往通过词围体现出来。20世纪60年代西方学者对词义的分析相当程度上依靠分类,其中最有影响力的万德勒动词分类范畴的划分依据是纯粹的搭配特征。(帕杜切娃2011: 14—15)可见,词的组合搭配特性即词围的范畴、类别、角色是词典为其设立义项的主要依据,并成为构成其语义特征及不同义项之区别的重要参数。
三、 词围对词典释义效度的影响
索绪尔(1996: 177)曾说:“差不多语言中的一切单位都决定于它们在语链中的周围要素,或者构成它们本身的各个连续部分。”在某些情况下,词意义的确定离不开与其他词的联系。对于词语的某些意义来说,脱离语境,离开与其他词汇单位的组合,更是无法显现的。在这种情况下,词的意义只体现于特定的组合,或受制于一定的上下文。(倪波,顾柏林1995: 37)因此,是否揭示词围会影响到释义是否准确,是否科学及是否能准确显示义位之间的区别。帕杜切娃(2011: 18)甚至认为,范畴绝不仅仅是词义的一个参数,而是决定整个释义结构的参数,它对词义所起的作用就如同词类相对于语法一样重要。根据我们的研究和词典编纂实践,本文认为词围在释义结构中的作用有两个方面:
1. 可以增强同义义位的区分度
如何通过释义提高同义义位的区分度,是释义中需要着意考量的问题。不少同义义位之间的区别主要体现在词围的差异上,因此词典释义中将词围融入释语,便能事半功倍地起到区分同义义位的作用。如:
坚定(立场、主张、意志等)稳定坚强;不动摇。
坚决(态度、主张、行动等)确定不移;不犹豫。
以上这两个义位的释语正是通过对不同词围的揭示(当然也包括语义核心的差异),才使人们明确了其间的区别。这是《现汉》中提示词围从而成功释义的例子。但《现汉》中也不乏忽视词围造成释义不理想的例子。如:
坚实①坚固结实。②健壮。
结实jiē·shi①坚固;牢固。②健壮。
《现汉6》的释义之所以很难将两个同义义位区分开,没有揭示出二者的词围是主要原因。可以将词围置于释义结构式中,改为:
坚实①结构紧密,不易被破坏或改变的。②肌肉等健壮有力。
结实jiē·shi①物体坚固耐用。②身体健康壮实。
如此,再配以精当的例证,同义义位的同中之异便一清二楚了。符淮青(2000)曾以“改善”“改良”为例,指出“这两个词经常结合的意义上的受事对象(宾语词围——笔者加)应该进入词位义的说明”,说的就是在词典释义中应该将常用的或典型的词围纳入释义结构式中。符文将“改善”的释义改为“改变关系、生活、条件等的原有情况,使更好”;“改良”的释义改为“改变品种、土壤、技术、环境等的不足之处,使更良好”。这是对本文观点的有力支持。
一般来说,不同词类的词目,在释义结构式中对词围是否共现的要求不同,其中动词、形容词的释义最有必要出现词围,尤其是同义的动词、形容词能否在释义结构式中显示词围直接影响到释义的区分度。同时,不同的词类,词围类型及其在词典释义中的呈现方式也有所不同。如动词要体现其宾语词围或主语词围,形容词则需要提供主语词围或中心语词围,而名词在释义中常要揭示出其定语或谓语词围。
2. 可以减少以词释词并增强释义的效度
以词释词的释义方法因效度不高而多被诟病,如果在释义中保持语义核心不变的情况下,通过揭示词围可以将以词释词变为短语式描写释义,从而提高释义效度。例如:
扣发扣下(工资、奖金等)不发给。
扣压把文件、意见等扣留下来不办理。
以上这两个词目的释义结构中明确指示了所涉词围,因而简明有效,区分明显,是释义成功的例子。然而,根据词围的隐现情况,《现汉6》中还有不少可以改进的释义。如:
丑恶丑陋恶劣。
恶劣很坏。
丑陋①(相貌或样子)难看。②(思想、行为等)丑恶;卑劣。
“丑恶”以“丑陋”“恶劣”分释,而“丑陋”因不同词围分为两个义项,“丑恶”释义中的“丑陋”便所指不明;同时,“恶劣”的释义中未出现确指词围,因而“丑恶”的释义未提供足够的语义信息,释义效度不高。若为之加上词围,做如下修改或可得到改进:
丑恶性质或品质恶劣而让人厌恶的。
恶劣性质或情况很坏。
又如:
管教2①约束教导: 严加~。
教导教育指导: ~处|~有方。
这两个词目之间的细微语义差别因以词释词的释义方式被模糊了,释义效度也在模糊中被降低。如果给每个释义加入必要的词围,采用描写式释义,效果应会大不相同:
管教2①约束教导(孩子、学生等)。
教导用话语教育指导晚辈或下级。
再如:
款式格式;样式。
格式一定的规格式样。
样式式样;形式。
形式事物的形状、结构等。
上述四个释义中,只有“形式”在释语中提示了词围范畴“事物”,其余的因为没有出现词围,采用以词释词,使读者很难将四个义位区分开来,尤其是“款式”“样式”两个词语的释义尤其令人感到茫然。我们可为以上义位的释义结构式中添加定语词围:
款式人造物品的样式。
格式诗文或表格等的标准规格、形式。
样式物品的形状或事物的表现形式。
根据我们的观察,当前词典编纂实践中,最小词围的处理最理想,封闭词围次之,开放词围最次。因为从释义要求上说,最小词围必然会出现于释义结构式中,封闭词围易于归纳因而大多能得到体现,开放词围在释义中出现的可能性和频率最低,这是由于词围本身的开放性,加之语用的灵活性和多样性所导致的。理论上说,这类词围是无法概括的,但语用又具有经验性、因循性,因而词典释义在大规模语料库的支持下,揭示出词目的典型词围、惯用词围是可行的,如通过人民网报刊搜索,我们发现“恶劣”的高频、典型词围有“环境、条件、气候、天气、影响、性质、态度”等,因而我们可以在释义中以范畴词的形式揭示词围,将其释为“性质或情况很坏”。
四、 结论
本文将“词围”概念用于词典编纂的义项设立和释义实践中。由于词的语义变体或义项通常体现于特定的组合中,义项的增减或分合多源于组合搭配的词围在类别、角色、范畴等某个维度上有所区别或者发生了转化,因而本文认为词围是词典设定义项的根据,是词典记录义项增减分合变化的依据,也是观察判定词典义项设立是否恰当的依据。同时,释义结构式中加入必要的词围信息能增强同义词释义的区分度,减少以词释词的低效释义,从而提高释义的效度。总之,一方面,释义结构式中不揭示词围就无法全面地描写某义项的运作特征;另一方面,如果没有充分观察并归纳某个义项的所有词围,词典就无法对其所有语义变体做出穷尽描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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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东理工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淄博255049)
(责任编辑马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