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野调查的新发现：四川巴州话<br/>——保存入声调的方言

田野调查的新发现：四川巴州话
——保存入声调的方言

2016-12-23周及徐

四川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2016年6期

关键词：韵尾阳平巴中

周岷,周及徐

(1.四川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成都 610064;2.四川师范大学文学院，成都 610066)

田野调查的新发现：四川巴州话
——保存入声调的方言

周岷1,周及徐2

(1.四川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成都 610064;2.四川师范大学文学院，成都 610066)

巴中市位于四川盆地东北部，方言分区上属于西南官话成渝小片(“湖广话”)地区。本文以对巴中地区巴州话的新的田野调查为资料，比较先前四川地区的两次方言调查报告，指出巴州话是先前调查未及发现的有入声调类的方言。该方言既有四川“湖广话”的语音特点，又有“南路话”的语音底层。

四川方言；巴州话；音系；田野调查

一概说

巴中地区位于大巴山系米仓山南麓，四川盆地东北边缘，深丘地形。巴中地区东邻达州，南邻南充，西邻广元，北邻陕西汉中地区。现在巴中市为四川省辖地级市，下辖巴州区、恩阳区、平昌县、通江县、南江县等五区县，在方言分区上属于西南官话成渝小片(“湖广话”)地区[1]。巴中市区距成都市区约300公里，距重庆市区约500公里。此次调查点在巴中市巴州区。

《四川方言调查报告》有134个调查点[2]，1947年由董同龢对巴中渔溪乡方言记音，调查报告中巴中未具体列出，只是提到巴中与达县方言声韵调和发音部位大体相同。1960年，四川方言调查成果《四川方言音系》中有巴中方言点(由西南师范学院调查)[3]，只有声韵调表，字音表中无巴中方言点。

本次调查选点在巴中市巴州区，相当于以前的巴中县。和以前的方言点相比较，采用实地方言语音调查的方式。调查使用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方言调查字表》(修订本)制作的电子版字表(3500余字)[4]，笔记本电脑录音，采用外接Mini Box声卡、德国拜尔动力TG H55c话筒。采用上海师范大学语言所开发的斐风语言田野调查及分析系统录音、听校。调查地点：巴中市区以北15公里牛鼻山村，深丘地区，乡道崎岖。发音合作人：庞国效，男，1939年2月生于本地，读过私塾一年、初中一年，后主要从事农村生产，1958年进入江北乡联合诊所做务农兼职医生至今。记音时间及地点：2015年1月27日，牛鼻山村发音人农家院内。冬雨北风，4-6℃，气温骤降，盆火相向。调查人：四川大学文新学院语言学博士研究生周岷，四川师范大学文学院语言学教授周及徐，学生李慧。记音人为周岷。语音校听为周及徐。

二声韵调系统

(一)巴州话声母

表1.巴州话声母表

巴州话共有27个声母(包括零声母)(见表1)。声母音值描写如下。

1.p-，ph-发音和普通话相同，如：波po35，坡pho35。

3.m- 发音与普通话相同，如：马mA53，美mei53。

4.f- 发音与普通话相同，如：飞fei35，乏fA21。

5.t-，th- 发音与普通话相同，如：多to35，土th53。

6.l- 发音与普通话相同，如：里li53。

7.ts-，tsh-，s-发音与普通话相同，如：子ts53，采tshai53，苏s35。

8.卷舌音tʂ-，tʂh-，ʂ- 发音卷舌程度小，舌尖比普通话略前，如：知tʂ35，真tʂen35，丑tʂhu53，昌tʂha35，水ʂuei53。

10.腭龈音tʃ-，tʃh，ʃ- 发音比标准音略靠前，与下条之龈腭音有明显区别，如：酒tʃiu53，姐tʃie53，齐tʃhi21，写ʃie53。

12.k-，kh-，x-发音与普通话相同，如：哥ko35，可kho53，火xo53。

(二)巴州话韵母

巴州话的单元音共有10个，听音分别是：A，u，i，y，o，，e，，，。分别选取每个单元音所代表的例字(每组四字，共四十字)，用Praat分别测出其共振峰1(F1)值和共振峰2(F2)值，计算平均值，校正音标，列如表2(/线后为校正的音标)。

表2.巴州话单元音F1、F2平均值

绘出巴州话单元音声学舌位图如图1。

图1.巴州话单元音声学舌位图

表3.巴州话韵母表

巴州话共有39个韵母，分开、齐、合、撮四呼。其中无韵尾韵母14个，元音韵尾韵母11个，鼻音韵尾韵母14个(见表3)。韵母音值描写如下。

2.-i作主元音时发音与标准元音i同，如：比pi53，家tiA35，做韵尾时受到前面元音的影响舌位略低，如：太thai14，贝pei14。

4.-y可单独构成音节，如：鱼y21；带鼻音韵尾构成-yn，如：云yn21，寻ʃyn21；训yn14；作韵头时略展唇，如：薛ʃye33，玄yɛn21。

5.-a单用时偏央后，记为-A；如：巴pA35，匣iA21，瓜kuA35；韵尾-i前为a，韵尾-u前为ɑ，鼻韵尾-n前为a，鼻韵尾-前，靠后为ɑ，均记为-a-。

6.-o单独作韵母时，发音为标准元音o，如：多to35；有-io，为入声字韵母，如：雀tʃhio33；-o-跟鼻音韵母-构成-o、-io，如：东to35，兄io35。

7.-e 近于标准元音，如：北pe33；可分别与韵头-i-，-u-，-y-配合组成复韵母，如：别pie21，或xue21，月ye21；还可以与-i构成复韵母ei，如：秘pei14；加上鼻音韵尾-n构成韵母-ien，-yen，如：贬pien53，元yen21。

(三)巴州话声调

根据朱晓农Z-score(LZ)归一化声调作图法[4]286-291，选取巴州话(初听预判)5个声调代表字各9个，用Praat软件分别测出每个字的基频F0(每字选取10个点)，记录后计算出每组的平均值，列如表4。

表4.巴州话声调F0平均值

利用Excel将表4转化为XY散点图，再加以调整，得出巴州话声调曲线图(见图2)。

图2.巴中话声调曲线图

记录每字声调的持续时长，分别求出每字所有点基频值的平均值并求出其对应的对数值，求出标准差最后转化为Z-score(LZ)归一化值，并一一对应其相应的时间值，整合5个声调后列出表5。

表5.巴州话声调归一化值和时间对应表

同样利用Excel将表5转化为XY散点图，再加以调整，得出巴州话绝对时长声调曲线图(见图3)。

图3.巴州话绝对时长声调曲线图

根据巴州话相对时长图的数据，以五度标调法标出每个声调的实际调值，如表6所示。

表6.巴州话声调及例字

巴州话声调说明：

阴平：35，中升调，绝对时长声调图(下简称“声调图”)显示其调程较短；

阳平：21，低降调，声调图显示其调程较长；

上声：53，声调图显示其起始段上凸，然后陡降，调程较短；

去声：14，低升调，声调图显示其起始段有略微下凹(但实际调值未形成凹调)，然后陡升，调程较长；

入声：33，中平调，声调图显示其起始段有略微上凸，然后下降，调程较阳平调短。

三巴州话的音韵特点(与中古音比较分析)

1. 巴州话区分ts-，tʂ- 组声母：

古精组字今都读ts-，tsh-，s-，如：早tsau53，杂tsA21，粗tsh35，造tshau14，锁so53，松so35，例外字只有4个：簪tʂan35，踩tʂhai53，胜ʂen14，祀ʂ14；

知，庄，章三组大部分字今读tʂ-，tʂh-，ʂ-，如：追tʂuei35，治tʂ14，者tʂe53，债tʂai14，植tʂ21，状tʂua14，耻tʂh53，除tʂh21，差tʂhA35，助tʂh14，吹tʂhuei35，晨tʂhen21，船tʂhuan21，士ʂ14，史ʂ53，树ʂ14，神ʂen21，世ʂ14。知组字例外如下：粘tsan35，侦tsen35，择tsA21，撑tshen35，拆tshe33。庄组字少部分读入ts组，如：争tsen35，柴tshai21，色se33，森sen35。章组字只有一例外：侈tsh21。

3.巴州话分尖团：古精组字细音在巴州话中读作tʃ-，tʃh-，ʃ-，如：精tʃin35，剂tʃi14，亲tʃhin35，齐tʃhi21，些ʃie35，徐ʃy21；古见系字细音在巴州话中读作t-，th-，-，如：巾tin35，记ti14，轻thin35，起thi53，歇ie33，许y53。

5.古泥来母字在今巴州话中洪混细分：脑lau53= 老lau53，纳lA21=辣lA21；泥i21≠立li21，女y53≠旅ly53。

7.古蟹止山臻四摄端系合口字在今巴州话中有失去-u-介音读成开口呼的现象，其中以臻摄字最为明显，如：钝ten14，顿ten14，豚then21，轮len21，遵tsen35，村tshen35，存tshen21，蹲tsen35，孙sen35；与现代汉语普通话比较，蟹摄和止摄部分泥来母字又保留了-u-介音，如：内luei14，类luei14，泪luei14，雷luei21，累luei14。

8.巴州话深臻摄舒声跟曾梗摄舒声开口字韵母相混，读成-n韵尾，如：根ken35=庚ken35，真tʂen35=蒸tʂen35，今tin35=经tin35，新in35=星in35。

9.古曾摄开口一等入声字和梗摄开口二入声等字在今巴州话中绝大部分读-e，如：北pe33，墨me21，百me21，麦me21；个别字读-A，如：贼tsA21，黑xA33，择tsA21；此外，还有个别字读成-uA，-ie，-ue，如：国kuA21，迫phie21，革kue21。

11.古入声字在今巴州话中的声调：巴州话部分古入声字独立，今仍读入声，如：毕pi33，匹phi33，灭mie33，福f33，复f33，物33，滴ti33，铁the33，蝶te33，捺lA33，劣le33，节tʃie33，七tʃhi33，息ʃi33，习ʃi33，桌tʂo33，彻tʃhie33，直tʂ33，册tshe33，色se33，织tʂ33，尺tʂh33，食ʂ33，叔ʂ33，石ʂ33，日33，鸽ko33，渴kh33，却thio33，局thy33，疑io33，一i33，黑xA33，滑xuA33；还有近一半入声字混入阳平(调查字表入声共564字，其中有275字今读阳平)，如：八pA21，白pe21，密mi21，法fA21，乏fA21，答tA21，塔，夺to21，立li21，鲫tʃi21，昨tso21，析ʃi21，夕ʃi21，摘tʂe21，宅tshe21，窄tʂA21，刷ʂuA21，祝tʂ21，十ʂ21，热e21，夹tiA21，结tie21，月ye21，屋β21，吸ti21，匣iA21，药io21；此外，还有少部分入声字今读阴平、上声和去声，如：沃β35，督t53，续ʃy14，液ie14。

巴州话保留入声调，共有五个声调。这一音系特征在前两次方言调查报告中均未报告[2，3]。还有一部分入声字保留入声韵的旧读，如：国kuA33，涩sA21，黑xA33，窄tʂA21，贼tʂA21。由于受周围湖广话方言“入归阳平”规律的影响，现在相当一部分入声字与阳平字合并。

四巴州话音系总结

20世纪曾对巴中地区的方言作过两次系统调查：一是1931年起国民政府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第八次方言调查(巴州话调查时间为1947年)，该调查134个调查点中包含巴中，但未具体列出，只是提到与达县方言声韵调和发音部位大体相同；二是1960年四川方言调查成果《四川方言音系》中有巴中方言点(由西南师范学院调查)，只有声韵调表，400字音表未包含巴中方言点。

相较以上两次调查，本次调查采取以下新的方法和措施，以保证调查质量。

1.采用田野调查方法，深入进行实地调查，并且调查地点不选在语音变化较大的巴中市城区，而在距离巴中市区以北15公里的农村，该地由于交通条件闭塞，受外来音影响小；

2.发音合作人为老年男性，现年76岁，初中文化，且一直居住在当地，操纯正当地口音；

3.采用专业设备录音，保存有完整清晰的音档。

《四川方言调查报告》对巴中鱼西乡调查结果是巴中方言分尖团(能区分精组字和见系字，参见达县白衣镇方言音韵特点，下同)、分平翘(精组字和知庄章三组字分)、泥来母字洪混细分、古入声字归阳平调[2]；《四川方言音系》列出的音表基本与之相同[3]。近年来，有人在巴州区调查得出的结论是巴州话分平翘、不分尖团、没有入声[6]。

相较以上两次调查结果，本次对巴中市巴州区方言的调查结果如下。

1.分尖团：巴州话精组字细音声母实际发音为龈后音tʃ-，tʃh-，ʃ-，而见系细音字的发音为龈腭音t-，th-，-。

2.分平翘舌：巴州话精组字读平舌音ts-，tsh-，s-，绝大部分知系字读翘舌音tʂ，tʂ，ʂ，有部分庄组字读平舌音。

3.泥来母洪混细分：巴州话泥母字、洪音字与来母字都读l-，泥母细音字声母读-。

4.入声调独立：巴州话除去入声调类存在外，部分入声分字保存入声韵的旧读，并非20世纪两次调查结果所得出的“入归阳平”的结论。巴州话入声调的调值、调型和时长与阳平调均有区别。现在巴中市区年轻人语音中，入声调已混入阳平调。

5.巴州话中部分入声字保存了入声韵，显示出湖广话表层之下的南路话底层[7]65-77。下面的表7中，巴州话、南路话(崇州话)和湖广话(成都话)三者比较，表现出前二者的韵类关系及南路话与湖广话的区别(表7中,7是入声调，2是阳平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