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自觉视野下的乡村营造
2016-12-19罗康隆
罗康隆
摘要:乡村建设不只是在于营造一些实质环境,最重要的是在于建立乡村社区成员对乡村社区事务的参与意识。换句话说,乡村建设更是在营造一个新文化、一个新人。乡村营造的首要任务便是文化自觉,通过对乡村的公共事务推展,乡村权威的成长与乡村秩序的确立显得十分重要。当前的城镇化是以牺牲乡村为代价的,使乡村日益凋零。这样的代价在将来是需要付出更大而更惨重的代价。我们不必为今天城市化的成就而过早喝彩,我们需要深思,在城市化过程中,乡村今天残破的命运,将会给人类带来更多的麻烦与不幸,这也正是极力主张进行乡村建设的动力所在。
关键词:文化自觉;乡村营造;乡村权威;文化国家
一、引言
在台湾,“社区营造”是一个流行语,已成社会主流。由民间自发发起的以社区为焦点,涵盖社区的各个面向,且目标在经营、创造社区,因此全称为“社区总体营造”,简称为“社造”。台湾社区营造其历史可以追溯至20世纪90年代初的日本,其时日本受长期经济低迷的影响,而有社区营造打造魅力新城乡的实践,名之日“发现乡村之光”,即每一个乡村都有它独特的魅力,需要通过社区营造将之发现和弘扬起来,“社区自主”“居民参与”和“资源共享”是落实社造在地实践不变的核心行动准则,从而推动社区经济和文化的发展。研究者认为社区营造建立在社区发展的理念上,向前推展了更新、更理想的社区建设观念。从社区意识建立、民主程序的维持等,居民皆出于自发性、自主性长期参与,其目标不仅在营造一些实质环境,更重要的是在建立社区共同意识。社区总体营造的理念不只在营造一个社区,实际上是在营造一个新的社会、新文化、新的人。其实,乡村建设是一个文化自觉的过程,这乃是一点一滴在唤醒人们对土地、对家乡的感情,拉近邻里间的关系,也交还给人民对生活环境与空间的主控权,是一个真正由下而上、浩大绵久的家园再造工程。
二、乡村权威的成长
在乡村,权威不是权力与威望的简单结合,权威只是一种无形的力量屹立在乡村社区,成为乡村社区每一个人心目中的依靠者,权威者就是领袖。具体而言,权威就是维持乡村秩序的力量,这是来自乡村社区内部的力量,以维持乡村的秩序。在乡村,其权威具有多重结构,简而概之,有世俗的权威和圣俗的权威。而每一类权威的存在都是在维持着乡村的秩序。因此,我们在乡村启蒙与乡村建设中,需要对乡村权威与乡村秩序的关系进行系统的梳理与分析,从中探索出推动乡村发展的力量来。
乡村社区何以需要权威。在以往很多学者的著述中都认为,中国的乡村是一盘散沙,没有一个可以凝聚的力量,形成不了一种团体的力量。而费孝通先生的《乡土中国》中,提出了中国乡土社会的差序格局——以中国的儒学体系在中国乡土的实践而造就的秩序,被称为差序格局。当然,这样的论述在林耀华先生的论著也多有体现。以后沿着这样的研究模式开展了对乡土中国社会的解剖,取得了丰富的成果。为此,我们在研究乡村何以需要权威的问题,也需要对这类学者的著述进行梳理,从中吸取养料。然而,我们还必须以自己的田野实践对此作出回答。我认为,中国乡村何以需要权威,可以从两个方面进行阐述。
第一,乡村,不论大小,也不论有多长的历史,也不论有多复杂的结构,都是一个文化共同体,这个文化共同体结合成一个特定的社会。在这一聚结的过程中,并不是每一个共同体成员的“自觉排队”就能够聚合的。每一个共同体成员都有自己的思想,都有自己的期待,也有自己的抱负,更有自己的利益,而要将这样的分散的个人聚结成社会,便不是将这些个人的思想、期待、抱负与利益等简单相加,而是一个整合的过程。在这一过程中,个人的这些可能会被挤压,也可能会被放大,但绝不是一加一等于二的算法。这是一个考验智慧的过程,更是一个艰难实践的过程,但要聚合成一个社会,这样的历程是非经历不可的。也就是说,乡村权威的确立是乡村社区自我发展的必然产物,是一个文化自然的过程。
第二,乡村社会绝不是一个封闭的体系,而是一个开放的社会体系,是一个与外界交往而不断壮大的体系,是从社区的交往中以他者的存在不断地观照自我、反思自我、完善自我的历程。这种观照、反思与完善是乡村社区每一个成员都盼望与期待的事情,但是并不是每个人都有其经历与经验,也就是说。并不是共同体所有成员都能够去完成的事情。这是一个为乡村社区创造知识,提供智慧和奉献能力的过程。这就需要一场引导乡村社区民众在特定的目标和行为规范下,与外界进行资源的博弈,而不断修正自我与壮大自我。这样的过程,其实质就是需要权威使力的过程。
基于以上两点,不论是来自乡村社区内在的需要,还是来自乡村社区外在的需要,都是无法靠共同体单个的力量去实现,而是需要将其聚集成一个团体的力量,从一个中心出发,以各种符号去凝聚力量来完成这样的使命。这个中心就是权威的存在,这个中心就成为乡村社区的希望与依靠。一句话,乡村社区的生命延续,需要权威的存在。没有了这样的权威,乡村社区的生命(共同体个体的生理生命与文化生命)都将失去落脚点。这样的乡村社区,是不会存在的。
乡村社区权威的成长历程,也就是乡村社区发展壮大的历程。对于这个问题的理论论述在上篇已经做过论述。在这里只谈其成长的特定环节,由此加深我们对权威的理解。我以自己在一个乡村做田野调查时所亲身经历的情况来说明。在天柱县潘寨村做田野调查时,有一天,该村落的一年轻人喝醉了酒,在闹事。这事闹得不小,连他的亲生父亲,他都不认了,准备打自己的父亲。在乡村出现这样的事情,是最为不孝的表现之一。这不仅关系到这个青年人的问题,也将会给这位父亲带来极坏的影响,还会给这个家庭乃至家族,甚至村落都造成不良的影响(这不良的影响是多方面的,可以成为别人的笑话,也可以成为别人歧视的个例,甚至还可以成为姻亲关系紧张乃至断裂的理由,等等)。不论是在何等的环境下,这样的后果将是一连串的麻烦。恰好就在这时,这个乡村社区的一位年纪不算很老。也就60来岁的老人出现在这位年轻人的身边。这位年轻醉汉见到这位老人,变得立即清醒起来了,一切怒气都消失了。他立即说出:“我听你的,你来了,我不打了,你打我吧。”于是,我顿生奇怪,这位老人有何等魅力,可以让一位醉汉清醒,进而终止自己的不孝行为。为此,我开始关注这位老人(通过与老人的交流,通过对他人的访谈,通过对诸多事情的处理过程),研究这位老人的“经历”,我终于发现这位老人如何成为这个社区的“权威”的历程。
从这位老人的经历,我看到了这个乡村权威的建树过程。这位老人,解放前出生在一个乡村比较富裕家庭中(也可为乡村的绅士家庭),有良好的家庭教育,上过私塾,解放后进过国家的公立学校,还进过职业技术学院学习,但由于出生背景未能继续深造而成为国家“干部”,于是回乡里做“民办教师”,由于教书很认真,培养了新社会的第一代乡村知识分子,而他获得了“教师”的称呼,这个称呼几乎代替了他的姓名,就是在我们去调查的时候,他乡人遇到他仍然是以“教师”来称呼。
但文革期间,他就被赶出了学校,离开了讲台,回到乡村第一线。在乡村第一线(当时是生产队),由于他的体力很好,做事总是能够比同龄人多做一点,他就凭借自己多一点的体力去帮助“老人”或者“同辈的弱小者”,共同完成其集体的任务。由于他有文化,在第一线的生产中,他白天与大家一道参加劳动,晚上给大家“记工分”,年终给大家当“会计”,这不仅是一个技术的事。更是体现他的公平正义之心,从不让人吃亏,也不会让任何人占便宜。于是,在这样的“记工分”和“做会计”中开始在村队里树立起了威望。而在村队以“工分”计算劳动中,总是按照出勤来分配的。我们查阅当年的工分簿,他是全村队出勤最多的人,因此在年终所获得的“工分”也是最多的。这是一个没有质量差别只有数量之别的劳动时代,看其勤劳就是看其参加劳动的天数了。一年365天,他每年都在360天以上,这个数字是其他村民无法办到的。也正因为如此,尽管他有一大屋子人(10口人),却总是不“超支”、不赤字,还有几毛钱的进账,有时甚至有1-2元的进账。这个数字虽然很小,但这确实是一个很了不起的成绩。这么一大家子人,能够不超支,确实需要有一份功夫的。不超支,就不会处于乡村社区的底层。凡是超支的人家,就算是处于底层的人家了,在村里就没有发言权,更没有行使决定权的机会。
这期间,还有许多以其智慧为村队获得利益的事迹,使他获得了乡村社区百姓的信赖。他给我讲了几个这样的故事,在此仅举一例。在20世纪70年代的集体劳动时期,乡村传统稻谷开始被“矮秆水稻”所代替,矮秆水稻需要大量的化肥来支撑,但当时国家的配额是不足的,要获得单位面积产量的提高,化肥是首要的前提。要解决这个问题,对于一个村队的“社员”来说是件十分困难的事。但他很灵光,他利用他的同学关系,通过与同学“打老庚”(当地的一种文化习俗,通过打老庚两人就变成了具有拟血缘关系的“兄弟”了,兄弟是不谈条件而需要互助的)的渠道,从邻近的外省、外县获得了大量的化肥。这样的办法,确保了该乡村社区的肥料供应,使其粮食产量比周邻乡村都高,这样一来,他的威信一次次被加重,一次次被抬高。
不仅如此,别的事务也是在加重其权威的份量。尤其在村落处理家庭内部的纠纷、家庭之间的纠纷、家族之间的纠纷、社区与社区之间的纠纷乃至于乡村与国家之间的利益平衡时,他都能够以“中庸之道”很好地确保争执的双方都信服。这看似容易,但做起来确是十分艰难的事,每一件事情的处理,都需要一定的智慧,这也是考验他的“公平正义”之举。一旦有一次不成功,都会给自己的威信掉分,但每成功一次却都是一次加分。在乡村,这样的权威是只许加分而不能掉分的。一旦掉分,就难以称其为权威。在乡间,不少想树立权威者,往往在这样的事务中掉分而难以保持其最终的“权威”了。
到20世纪80年代初,农村的承包制开始了。他成为主要的倡导者和执行者,从承包规划到土地搭配、土地面积的丈量等都贡献出了他的智慧与劳力,而使得村队的承包制顺利地执行。在承包土地过程中不仅体现了他的才智,更体现出来他公平公正的心。再一次使得“权威”获得了检验与提升。
改革开放以后,乡村市场恢复与扩展了,他以自己的体力与对市场的了解,首先成为了村队中从事不同市场之间贩卖“物品”的人员,在这样的“转转市场中”获得了利润,家庭的生活开始有新的发展,生活水平比左邻右舍都要好了,并建立起来以市场为中心的人际关系网络,扩大了其眼界。让他最欣慰的是他从市场转来的钱去培养子女读书,他的八个子女都进入了“中学”学习,这是他最骄傲的事情。其中有一个儿子成为该聚落里第一个经过高考录取的“本科生”,以后又有4个子女通过高考进入高等学校读书,如今成为教师的三人,医生的1人,在这5人中还有继续读书的,有两人读到了硕士、博士,就是没有考上学校的3个子女,也是该村落第一批外出到广东打工的人员,外出打工后,有两人留在外地,成家立业在外地。而一位则回到了乡里,建立起自己的工厂,成为乡村社区的“企业主”。这些子女的“成就”也就成为他“教子有方”的美谈。当然,这也加重其“权威”的分量。因为有了这些子女的外出工作,给了他更大的自信,也通过这些子女了解到外边更大的世界,他可以与乡村百姓交流更多的外界信息。
当他步入老年,也就是进入到55岁以后,他的这些子女对他的“行孝”也成为他晚年不能以自己的力量来为其威望加分的来源。他的这些子女,在他的教导下,很热爱自己的家乡(这一点,该村落外出工作的人并非人人如此),只要是家乡需要出钱的地方,无论是修路、架桥、维修庙堂、增设戏楼、修缮家祠,还是村落的各种组织需要钱的时候,他的这些子女都是积极主动捐赠,而其数量总是能够满足这些事务的需求。这些子女的慷慨,也都记录在他的“权威”之上,这也一次次地给他的威望加分与提升。这样一来,他就自然成为了族长,成为了寨老。家族里的大小事、聚落里的大小事,都需要找他来处理,他就成为了家族的依靠,他就成为乡村聚落的依靠。以至于在晚年,他的权威却越来越高。这也就出现了即使是乡村社区那些“浪子”,也在他面前低头的景象。
这为权威、领袖的确立提供了一些事例,当然不止是上述这些事就可以建树,还有很多很多的事件与故事,在此只是略说而已。因此,我们在乡村建设中考察乡村权威的成长时,需要从特定个人的历程中寻找。通过一件件事件,一个个故事,从乡村社区的文化逻辑出发,就可以了知乡村权威、领袖成长的历程,由此也可以获知乡村自我成长的历程。
当然,这位老人的权威获得过程,不是有意而成,而是在其人生成长自觉与不自觉交替的过程中而形成的。在他年轻的时候,他也从未想到过,自己在晚年要成为族长,要成为乡老、成为寨老。在他成为族长、寨老的过程中,还是那6个字——公义、谦卑、怜悯在激励着自己,也即是儒家所立身的仁、义、礼、智、信在他的身上发挥力量。
我们从这个个案里可以看出,乡村权威的成长就是乡村社区的成长,也是权威建树的历程。尽管其不同乡村权威树立的事实不同,但都是一个不断积累的过程,还是乡村的期望不断被实现的过程。这既是乡村权威成长的过程,也是乡村领袖形成的过程。唯有如此建树起来的权威和领袖,才是人们真正可以依靠和信赖的,这也是引导乡村社区自我发展的一个航标。
三、文化乡村与乡村秩序
秩序是乡村社区稳定的前提,秩序是稳定乡村社区的工具。唯有稳定,乡村百姓才能安居乐业。追求稳定乃是中国人的理想,以生活稳定、过好日子为人生的追求。从国家的顶层到底层,都在实现这样的追求,都以此为人生之目标、社会之目标。这样的目标,从表面上看有不思进取的感觉,在进取与稳定之间,人们还是依然选择稳定,其实进取也是为了稳定,在稳定的社会过上稳定的生活。
于是,为了乡村社区乃至国家的稳定,人们都在发挥自己的智慧,为如何建立一个稳定的社会做出自己的贡献。由此而使大家的力都往建构一个稳定的社会上使,不能出力建构一个稳定的社会,就要出力来维持一个稳定的社会。不论是建构,还是维持,都是需要发挥其力的。在中国,这样的力,都来自人性的内部,以“克己”为动力,以“克己”为标准。而不是去寻求外在力量。这就避免了当今西方文明体系中的“殖民拓地”的外向运动和危机外向转嫁的行为。西方文明的这类行为只是一个“利己”的极端个人主义的表现,而未含有一点“克己”的力量。这也只是西方所谓文明中的“自我权利意识”,而非中国古人中“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理想。中国古人的最高理念是要“平天下”,不是天下为我,而是我为天下。既然我为天下,就要从我的内力出发,施福祉于天下。以我克己之力量来达成天下之太平。由此从个人到社区,由社区到地区,由地区到国家,乃以“文而化之”,以文化的方式去引导,去从众,于是天下太平。于是则有了文化中国、文化世界的理想与追求。
由此我们也就可以了知中国乡村社区在这样“文化中国”乃至“文化世界”的格局和空间下,建构起自己的“文化乡村”。文化乡村与文化中国、文化世界的理想与路径是一致的,只是范围不同而已,一个范围小,一个范围大。只有大小之分,而无实质之别。我说这些,就是在于说明白中国乡村的秩序乃是“文化”的产物——文而化之的产物。而不是强硬的、敌对的、霸权的、专治的结果。由此我们还可以颠覆以往学者一贯认为的传统中国是一个专治统治的社会。其实,中国的传统是一个文化的中国而已。只是自近代以来,希望外力之下的社会建构包围了世界,中国的文化国家运动受到了抑制,甚至在“野蛮”的推进中其“文明”遭到了惨败。这样的惨败,在人类历史上不是首例,野蛮人进入古罗马也是其例。近代中国之于欧洲,也有如古罗马之于欧洲野蛮人。但中国之命运有幸于罗马。尽管在中国其顶层的文化国家之力或许已经被截断,减弱了文化国家的运行的力量,甚至被西方国家的“外力”所遮蔽。而国人不知其底细者,乃在哀叹文化国家之软弱,以希冀借西方外力之强来强中国,于是西化运动至今不断,但其后果如何,不是得失参半,而是惨遭失败。但如果我们能听信古语“礼失而求诸野”的话,或许在中国的乡村还可以追寻到文化国家的力量。这就是我所谓从事乡村启蒙与乡村建设的动力所在了。从乡村寻求文化的力量。
那么,文化乡村如何建立其自己的秩序,这是一个十分重要的问题。我们一旦对这个问题有了清楚的认识与把握,我们就可以对文化中国与文化世界的目标与过程也有把握了。我认为“文化乡村”的建构,主要可以归结为如下几个方面。
1.中国乡村社区的多样性,存留有文化中国的丰富养料。我在中国乡村做人类学民族学的田野工作,从南方山地到北方草原,从东部水乡到西部高寒地带,从石漠化地区到沙漠地区,从山区到丘陵、平原。我都在关注中国的乡村,以我的经验而言,中国的乡村仍然还是“文化乡村”,还没有被西方所“西化”。还仍然在延续中国文化国家的道路。我进而在这些不同类型不同样式的乡村中发现,其文化乡村的路径是不尽相同的,各有其文化的道路。这些文化道路或文化方式的不同乃是其所有历史过程、所处生态环境、所处社会环境等不同所整合的结果。因此,我们在乡村建设中,就需要花费很大的力量来对此进行整理。对不同类型不同样式的乡村文化道路或文化方式展开系统的田野调查。对不同类型不同样式的文化道路与方式,从其文化的起点,途中的文化搌布,到文化的指向清理出来,形成一个文化之路径图。
如果能够将中国不同类型不同样式之乡村文化的路径图,得以全面的清理与归纳的话,这也就算是可谓了解中国的国情了。然而,这样的工作,从近代被西化以来,却没有人想到去做,也没有人愿意去做。我们今天的乡村建设,就不得不做这样的工作了。因为要建设成为一个新乡村,必定是一个传统乡村的延续,而不是对传统乡村的背叛与反动。新乡村建设的动力仍然来源于传统。没有传统的乡村建设是没有着力点的。没有着力点的建设就是一个空中楼阁、海市蜃楼。在沙漠中造大厦,是立不起的。最多也就是一时的“政绩工程”而已。我们的乡村建设不仅仅是在做政绩工程,而是在修人类福祉。
为什么说乡村文化的道路是没有终结而只是一个指向的问题。要回答这个问题,就需要回到文化乡村的动力何在了。我们分析这样的动力时,我们否定了力量不是西方的“外力”,而是文化的内力。文化的内力是可以在人生的不同阶段都获得的,是在人生认识环境的过程中而获得的。我们可以肯定地说。人类认识环境是一个不可终结的过程,自然环境相对任何的人生来说都是无可比拟的。人生的短暂与自然的无边与漫长来说,都不在一个尺度上,虽然人类依靠“习得”的禀赋可以传承其经验与教训,也就是传承其知识,但这样的知识相对自然来说还不如九牛一毛。用一毛去比之九牛,或用一毛去归纳九牛,那不是无知就是自欺欺人。就这点而言,乡村文化的道路是没有终点可言。此其一也。
2.人的内力也是无限的。此一时彼一时,皆不同也。只要身处环境稍有不同,人的思想就会有所变化。就是在同一环境中,你所接触的人总是有变化,与不同人的接触,也会引发出不同的思想变化,思想的变化就会形成不同的内力。更何况人总是在变化自己的角色,在家庭、在社区网络交往中的虽然有所定位,但其角色可以随着乡村社区交往形式的改变而转换,也就是在乡村社区的交往之网络上不同角色的转换,也就给予不同的平台。身处不同的平台,人们所思考的问题也就会发生变化,而只有一个角色发出变化的信息,其他的角色也会随之而变。这样的变化是时时刻刻都在发生的事。于是,这样的变化,人们所引发的内力也就无穷无尽了。这用当代最蹩脚的语言来说就是“智力开发”的问题。这个开发不是像某种矿物,一旦被发现就可以开采用完。人类的这种“内力”乃是越开采就会越丰富。因此,乡村文化的道路也就没有穷尽,没有终结。
我们如果能够明白这个道理,那么在当代的乡村建设中就不会愁没有资源了。只要我们做好对乡村社区的田野调查,就可以了解中国的家底。不过这是一项十分艰苦而细致的工作,也是任何人都无力代劳的工作,也是无法逾越的。因此。凡是有志于从事乡村建设的人们,都必须在这样的领域规划出自己的作业,做出自己的贡献。唯此,才可谓从事乡村建设也。
2.乡村社区的“文化之路”的本质,乃是乡村秩序的维持,使之运行更加有效。如前所言,乡村有着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文化资源”。但要将这样的文化资源整合为乡村秩序,也即是如何将这样的文化资源构造为乡村秩序。我们说,乡村秩序就在于稳定乡村社会,使乡村社会过上太平的生活。无规矩不以成方圆。规矩就是乡村秩序,方圆就是稳定的乡村生活。二者之间既有因果关系,也有互为因果关系。也就是说,秩序是太平生活的前提;但反过来,太平生活也促使着秩序的推进与运行。这样的道理应该是很明白的。而我们所需要进一步分析的乃是在乡村社区其秩序是如何建立起来的。要回答这个问题,我们仍然还需要回到人的本质问题上。人类是有缺陷的动物,为了弥补自己的缺陷,就去创造文化,创造文化的目的就在弥补自己的缺陷。而这样的缺陷是多方面的,不仅是生理的,也还有心理的。作为动物来说,是没有文化的,也是不需要文化的。但人就不同了,这样生理缺陷与心理缺陷就需要文化来治疗,需要文化来弥补。没有这样的弥补与治疗,人类就难以自存。为了生存就必须要联合。文化就是人类为了联合他者的直接产物。要使联合他者能够成功,在其创造的文化中首要的一点就是确立人与人之间的联合规则秩序。只有这种人与人之间联合的规则被建立起来之后,人类的活动才能协调,这种能够协调人类行为的规则就成为了秩序。
我们可以简单概括其秩序的流程——从个人出发,推及家庭成员关系的处理——家族成员关系的规约,再到乡村社区成员不同的家族宗族成员之间协调的规则确立,然后到乡村社区以外其他成员,直到国家的顶层,由此形成一个从自我出发的链条,而无数的这个链条并列起来,就成为一个巨大的圆盘网络。在前面已经说到了,这个圆盘网络的运行,不是靠外力的推动,而是靠内力一环扣一环的驱动,而使得整个圆盘网络自己运动起来。即使你在其中有堕落的表现,但有周围的内力在推动,这时别人的力量就成为自我内力发动的“榜样”。榜样的力量是无限的。榜样就成为前文所说的“领袖”,在运动中,这样的榜样一领袖总会产生,不是你就会是别人。在这样的机制下,人人都有机会成为榜样,成为领袖,这就看其自己的内力程度如何了。在这里,最为关键还不是榜样一领袖的出现,或者是他们的力量,而是在这样的圆盘网络中使每一根链条都成为不可或缺的力量。也就是一个也不能拉下,需要大家均匀使力。这就出现文化中国的“均贫——均富”的理念。不患贫,患不均,即是这个转盘的产物。因为一旦不均,该转盘就会倾斜,就会休克,这个转盘就会崩盘。
因此,我们今天的乡村建设,不是要摧毁这个转盘,也不是要撤除这个转盘,而是要修复这个转盘,将这个转盘在近代化过程中导致某些失落、生锈的链环进行修补。要知道“破旧立新”的代价是惨重的,是乡村社会所难以承受的代价。因此,我们需要在运转中检查这些部件,查处其存在的问题,何以有碍乡村秩序的运行。
3.当代乡村社区秩序的“重构”问题。从严格意义上说,这里所说的乡村社区秩序的重构,就是国家从文化国家到法治国家的转变,乡村秩序的应对与转型的问题。自近代以来,我们的文化国家在西方的法治国家面前受到极大的重创。唯此罗素也不禁发出了哀叹,西方以其低劣的“法治”去引导一个步入高位的“礼治”国家,这是人类文明的一股逆流。但是也正如我在前面分析的一样,我们必须面对这样的事实,我们不能不看这样的事实,而说假话瞎话。我们必须承认这样的事实。我们的文化国家,确实已经迷失了方向,在黑暗中投向了法治国家的怀抱。但当我们投入到法治国家的怀抱后,我们并没有在法治体系中获得温暖,也没有获得西方文明的奶水,我们渴望的东西仍然没有兑现。在这样的期盼中,我们又不得不念起我们自己的传统,更是在我们投入到西方法治的怀抱时,西方的机制也在发生了变化。而这些变化却与我们自己原先的传统越来越近。于是乎,我们更是不知其所以然了。
在这样的困惑中,我们真有点迷失方向。不论是国家的顶层,还是所谓智者的士人,抑或是广大的农、工、商阶层,都无所适从,有仰慕西方者,有怀旧传统者,仍然有西学为用、中学为体者,有西学中用者。于是,使用内力者有之,使用外力者有之。总之,人的力量已经不往一处使了。在“法治”与“礼治”的摇摆中,时而法治,时而礼治,此事法治,彼事礼治。国家执行着两套规则,也就有了两套秩序。这是人类历史上所没有的现象,这正是考验中国人的智慧。
在这两套规则、两套秩序的并行社会中,不出现问题才怪。出现问题也就成为常态了。所以,我们当今这个时代进入了一个多事之秋了。有投机专营国家政策空子者,因为两套规则与秩序的并行,必有大量的空子可钻;有冒风险而不顾法与礼者,于是只要有“效益”,就可以去干,于是假冒伪劣者难于得禁;利用职权、平台剥取利益者甚众,只要有机会就可以伸手,中饱私囊;由此以往,不分行业,不分职务,不分地域,不分性别,遍地皆有自我私心,而无公益为之。就连从事学术的“士人”都难以免除堕落到这样的境地;就连阳光下最崇高的职业——“育人”的老师也奔入到这样的队伍中去,这样的老师能够教育出何样的人来,也就不言自明了。一个国家到了这样的地步,你还能看到一个清净的人吗?这着实不仅是我担忧的事情,更是我需要提出乡村建设的重任之所在。从中国当前的乡村社会寻求智慧,重归文化国家的轨道。
因为从我看来,法治是文化的一部分,唯有将法治融入到文化之中,这样的法治才会有效果。一个国家如果是两张皮,一张是法治一张是礼治的话,国家的政令不通,人事不和,哪来国家太平盛世。唯此,我们在从事乡村建设中,就在这一层面上,寻求在文化中国的整体下,将法治与礼治融入文化之中,以文化中国的秩序来治理国家。
所谓将法治与礼治融入文化之中,就是乡村秩序,乃至国家秩序的重构。这是我们国家当前急需解决的社会问题。对这一问题解决的方案,我会在以后的论题加以解答。在此只是提出这一问题而已。其实,提出问题就已经看到了问题的症结所在了。解决问题只是一个方案问题,有时候问题的解决真不是纸上谈兵,而是需要在具体的实践中促成事态的发展而使问题得到解决。我坚信很多问题是在实践中解决,在实践中形成规范、形成秩序,这样成为习惯,也就去掉了很多问题。
我们必须回归到“文化国家”背景下的“文化乡村”,走出今天的困局,以文化国家引领世界。使世界格局呈现为文化世界。这乃是人类的福祉,也是人类的追求。
四、结语
通过对潘寨村田野调查发现,在族群交往中,尤其在国家乃至国际背景下的文化交流中,乡村社会成为“话语霸权”贬斥的对象,成为了“落后”“野蛮”的代名词,成为了被“教化”的对象,甚至成为了“革命”的对象。在这样的“话语体系”中,乡村社会失去“尊严”,使得生存于乡村社会的人们迷失了方向,自己都在怀疑自己的制度,不再自信自己的组织方式,不再启用自己的管理模式。在大一统的框架下不得不攀附“都市”的文明,但这样的结果导致了乡村社会的“四不像”,人人失去自信,特别是在“都市”的文明面前,完全没有了自尊,于是也就没有了自立的基础,听任“都市”文明的摆布。因此,需要重塑乡村社区的自尊、自信和自立。
中国的乡村,不论大小,也不论有多长的历史,也不论有多复杂的结构,都是一个文化共同体,这个文化共同体结合成一个特定的社会。在这一聚结的过程中,由于每一个共同体成员都有自己的思想,都有自己的期待,也有自己的抱负,更有自己的利益,因而要将这样的分散的个人聚结成社会,便不是将这些个人的思想、期待、抱负与利益等简单相加,而是一个整合的过程。在这一过程中,个人的有些权威可能会被挤压,也可能会被放大。这是一个考验智慧的过程,更是一个艰难实践的过程,但要聚合成一个社会,这样的历程是非经历不可的。也就是说,乡村权威的确立是乡村社区自我发展的必然产物,是一个文化自觉的过程。
参考文献:
[1]黄健敏.台湾民众参与的社区营造[J].时代建筑,2009(2).
[2]丁康乐,黄丽玲.台湾地区社区营造探析[J].浙江大学学报:理学版,2013(6).
[3]费孝通.乡土中国[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2.
[责任编辑:刘兴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