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间辞（二首）

王利群

林间辞

1

井在院子里

母亲 她的祖国叫俄罗斯

她手中的水桶闪着光泽

这故国，仿佛是前世或更远

水边的房子，像白色的纸笺

把群山高高托起

而我的木头房子

晃动着，在异国的风中

在我的掌心，那么暖，那么轻。

2

有一条街道，我不会再忘记

有一些木头，长出耳朵

但我不会再听见

有一些人，我记起

但是又忘记。有一片天空

不曾下过雨，有一个故乡

生下我，如今它已经离我那么遥远。

3

红衣少女，她慢走

被俄罗斯的风 落得那么远

她脚上的镣铐，黑色的铁

撞击着天空，和人世

贝加尔湖的哭泣，从天空开始

阿赫玛托娃，我爱你

从你写下的第一个字开始。

4

这蓝色的村庄，可曾有一丝宁静

木板的栅栏，在微风中伫立

阿赫玛托娃

我爱你，从一幅油画开始

并在这些油彩中

跨过的童年从莫斯科到基辅

从年轻到老年

我爱的人，你不仅仅属于俄罗斯。

5

向日葵是罪人

温暖着俄罗斯大地

为什么你要燃烧着火焰

却不能分一点给阿赫玛托娃

她那么冷，那么冷

向日葵，红色的砖瓦

正好配得上你的热烈

而我如此苍凉，洁净的心

是该吞下火焰，还是

人性的贪婪

6

倾斜的屋宇

俄罗斯的孩子拄着拐杖

握紧手中的枪支，钢刀

被雨水淋湿。湿漉漉的

脚下的大地充满了悲伤

夕阳被俘获，在云层里

俯瞰着整个人世的动荡

我写下的诗篇，如此无力

就像少年的手臂，垂于远方的尘烟

7

孩子

你眨动的眼睛

是星辰的暗示

是最干净的灵魂

8

这一时刻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

我写下，仅此而已。

这一时刻已经是许多时刻

记忆或遗忘。仅此而已

这一时刻我开始痛恨身体里的另一个人

躯干或包庇，仅此而已。

这一时刻。这些字。这些虚无的存在。

这些可怜的幻象。这些可怜的人。

仅此而已。仅此而已。

风中辞

关于海

海，在一棵树的晃动中

弯下身去。海，只是记忆

在遥远的巴拜布拉克，海

在母亲的肩头跪着，藏刀藏在袖口里

波浪的褶皱。海只是

一个淘气的孩子，在一口木头箱子里

锁着，那么静。

三条路

隐藏在草丛里

弯曲着，不是蛇，不是愁肠

在山川的裙裾里

苍穹和人世，举杯对饮

只有孤坟闪着光，在夜晚

跳动的火，三条路

一个守夜人，他们把远处的河流捆绑

水声，那么冷。

枯 海

海水汹涌，在一棵树死去的身体里

在它空空的骨骼里

海水有它独特的味道

谦卑而又无情。只有火焰不会停歇

从树冠喷薄而出

漫天星辰，被铺平的火焰

在涌动，在撕扯……

如此无力，这枯涩的海

纠缠着群山，和战马驰骋的故国

陡坡上的少女

陡坡从向阳的田野里

伸过来，古老的长笛般

忧伤的曲调

在俄罗斯的向日葵田里

摇动着风

和我们的命运

我在一张画里

遇见走过陡坡的少女

我没有爱上她的欲望

但是我不能停止赞美

我的俄罗斯姐妹

龟 裂

你的手指，在和宇宙对话

用温度，用残存的热血

在古老的湖面上

你的心和结冰的冬天一样

热烈而又坚硬

而我爱你，龟裂的背

在手指看不见的地方

你承受的重量，和整个俄罗斯一样。

重 量

三三两两，云和大地

谁轻，谁重？

乌云在少女的发梢

大地在雨的深处

在天地之间

是你的诗句，阿赫玛托娃

我热爱你，但是绝不发出声音

娜塔莉亚

娜塔莉亚，歌唱和跳舞

在秋日的火堆旁

你的忧伤，是所有俄罗斯男人的

忧伤

娜塔莉亚，最古老的风

为你梳理长发，一千年的河流

娜塔莉亚，我把你缠绕

不用河水的悠长

而是俄罗斯父亲，一万年的瞩望

空 村

一泓蓝色的湖水

围绕着暮色中的村庄

木头房子，刚刚被火烧过

我的家乡，海参崴的深处

是大海，大海的深处

你这些村庄，火烧云，大杨树

刚刚出生的孩子，就远离了家乡

只剩这海的臂弯，环抱着

最后的诗意，和一滴诗歌的净水

爱

别说爱，在西伯利亚

一条铁轨，两个方向

一条是死亡，一条在诗歌里活过来

折 叠

把这土地折叠

成纸船

把贝加尔湖折叠

成纸船里的

烈酒

把广袤的俄罗斯折叠

在烈酒里，在纸船里

载回曼德尔施坦姆

载回人间最后的诗行

突然的石头

这石头如此突然

在水中，在群山之间

屹立着，随风而唱

我的故乡，十里冰封

我的爱人，身在何方

它相信这些水，流过它冰冷的心

它相信这些风，被水亲吻过的额头

它孤独地站立

犹如曼德尔施坦姆孤独的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