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福泽谕吉对金玉均被害事件的认识
2016-12-17董顺擘
董顺擘
论福泽谕吉对金玉均被害事件的认识
董顺擘
[摘要]福泽谕吉与金玉均早有接触,并对金氏所主导的开化运动提供过支持,因此当金氏因甲申政变失败亡日时福泽对其提供了帮助的同时也表现出同情。金玉均被害事件发生后,对该事件福泽从最初推测为中朝所共谋转变为认定为朝鲜所为,同时以国际惯例为辞,对中朝两国对该事件的处理方法表现出不满。并且,福泽又将对该事件的评论延伸到了日本对朝、对华政策上,建议日本政府制定朝鲜政略与中国政略,并依此处理与中朝之间的事务。福泽对该事件的评论也从侧面印证了该事件与日本出兵朝鲜以及进而挑起中日甲午战争并无实质上的关联。
[关键词]福泽谕吉;金玉均被害事件;朝鲜政略;中国政略;甲午战争
福泽谕吉(1835—1901年)虽被称为日本近代最著名的启蒙思想家、“近代化的指导者”,但他也曾积极鼓吹对中国、朝鲜等亚洲近邻进行侵略的军国主义思想,从他对金玉均被害事件的评论中可窥见其一斑。国内学术界有关金玉均被害事件的专题研究并不多见*相关研究成果主要有戴东阳《中国驻日使团与金玉均——兼论金玉均被刺与甲午战争爆发之关系》,《近代史研究》2009年第4期,第93-111页;权赫秀《一个多世纪以来再三被讹传的一个历史细节——洪钟宇与洪英植关系及其暗杀金玉均动机考辨》,《韩国研究论丛》第20辑,世界知识出版社2009年版,第321-328页等。,且尚无有关福泽对这一事件所发言论进行研究的相关成果。考察福泽对金玉均被害事件的认识,有助于进一步把握甲午战争爆发前福泽的中国观及朝鲜观。
一、福泽谕吉与金玉均
金玉均(1851—1894年),是朝鲜近代史上著名的开化派领袖,力图效仿日本明治维新进行自上而下的近代化改革,并于1884年12月发动了史称“三日天下”的朝鲜近代化改革——甲申政变。政变失败后,金玉均流亡日本。1894年3月,金玉均从日本神户乘船抵达上海,于翌日被朝鲜政府所指使的刺客洪钟宇暗杀于上海美国租界的一家旅馆内。金玉均被害事件是一时轰动中朝日三国的国际要案。
金玉均与福泽早有接触。1876年日朝间缔结《江华岛条约》后,作为朝鲜开化派领袖的金玉均仰慕日本的文明开化,于1882年2月首次访日,并结识了福泽。10月,金玉均作为朝鲜全权大臣兼修信使朴泳孝的顾问再次访日时,曾依靠福泽选拔能够帮助朝鲜进行改革的日本顾问。[1]当朴泳孝于次年1月归国时,福泽派遣井上角五郎等他的学生一同前往朝鲜,希望在朝鲜开办洋学校、发行报纸。[2]6月,金玉均第三次访日。此次日本之行,金玉均携带了国王的外债募集委任状,希望为朝鲜政府募集300万元的外债。金玉均为此滞留日本期间,福泽不仅为其募集借款之事四处奔走,[3]还相继发表3篇文章*这3篇文章分别是《朝鲜政略之急在于挪用我国资金》、《挪用日本资金予朝鲜无风险》和《挪用资本予朝鲜对我国非常有利》。,在舆论上给予支持,然而,金玉均最终还是空手而归。
1884年12月4日,由金玉均等朝鲜开化派人士领导的甲申政变爆发。福泽本人也直接参与了甲申政变。[4]政变失败后,金玉均逃至日本长崎。同船逃至日本的井上角五郎立即致电福泽,并陪同金玉均等人到达横滨。12月下旬,金玉均一行应邀前往东京,后暂居福泽宅邸。[5]金玉均亡日后,朝鲜政府曾两次要求引渡金玉均等人,但都遭到日本的拒绝。此后,朝鲜政府还曾派池运永到日本密谋暗杀金玉均等人,但未达到目的。与此同时,日本政府认为金玉均居住在日本国内既影响了中日朝之间的外交关系,又妨害了日本的国内治安,下令驱逐金玉均。1885年8月,日本政府将金玉均驱逐至小笠原岛,以保护为名一直监视金玉均的日常生活。[6]1048月11日,福泽在自己主办的《时事新报》上撰文《金玉均氏》,介绍金玉均流放至小笠原岛的原因,并对日本政府流放金玉均的命令进行了分析。他指出,从其内容来看,若金玉均继续滞留日本内地,日本政府主要会面临三个方面的问题:一是会引起朝鲜现政府的不悦;二是担心妨害日本的治安;三是担心会给外交上的和平造成障碍。[7]25日,福泽又撰文《小笠原岛的金玉均氏》,认为保护金玉均防止被暗杀,日本内地比小笠原岛更安全,望日本政府让其返回日本内地,如以往一样允许其在内地居住,或给予其方便让其离开日本去往国外。[8]88-90
此时,福泽与日本政府并没有非常紧密的联系,对其驱逐金玉均到小笠原岛背后的原因也并不十分清楚。由于此前与金玉均有深入的接触,其本身曾参与朝鲜的开化活动及甲申政变,因此对日本政府将金玉均驱逐至小笠原岛表示出同情。
二、对金玉均被害事件的认识
1889年4月,金玉均被日本政府大赦,并于次年10月经允许返回日本内地。[6]1041894年3月,金玉均经朝鲜政府派往日本要对其进行密谋暗杀的李逸植等人的劝说,决定赴上海,希望向李鸿章阐明自己的“东洋政略”。3月27日,在已被李逸植收买的洪钟宇等人的陪同下,金玉均抵达上海。如前所述,次日下午3时,金玉均被洪钟宇枪杀于公共租界的旅馆内。事件发生后,应朝鲜政府的要求,经交涉后清政府派军舰将洪钟宇和金玉均的灵柩一同护送回朝鲜。
对于金玉均的被害,福泽认为是中朝为防止后患而事先进行的预谋,称不管是李经芳(李鸿章之子)的邀请,还是清政府驻日使馆人员的劝诱,从打动金氏前往中国的意愿来看,也有人怀疑是中朝两国所共谋,杀害金玉均消除了两国的后患,但“如此卑劣之阴谋,非为清国,亦不见所用之处”。[9]此时,福泽只是通过金玉均前往中国的原因推测该事件或许为中朝两国所共谋。
4月13日,在发表的《清韩政府关于金玉均被害之处理》一文中,福泽对清政府派遣军舰护送凶手洪钟宇和金玉均尸体回朝表现出不满,并认为中国如此的做法是为了讨好朝鲜。他称,上海是中国的领地,洪钟宇在其地明明犯了谋杀之罪,依国际惯例,应以中国法律惩罚。同时,被害的金氏在尸检的基础上,应根据朋友的请求交还。然而,清政府不仅以军舰护送,且不管“如金氏今日之身份决不可作为朝鲜人处理,不顾今有取回之请求人,故意将其送回朝鲜”,只能认为是“出于讨好其欢心之手段”。[10]339
金玉均的尸体被运回朝鲜后,朝鲜政府以谋大逆之罪判处其死刑,并将其尸体追加凌迟处死的酷刑。而凶手洪钟宇因其暗杀有“功”而获重金厚赏,后官至平理院裁判长。对此,福泽认为,“从法律上来看,即使乃乱臣贼子之辈,其私自进行谋杀之时,作为普通之杀人罪处以死刑乃文明国之惯例,但朝鲜人缺乏法律思想,不解公私之别,而今欢迎犯谋杀重罪之人,称赞其功绩。由此观之,日韩两国之关系似乎甚是不可靠。”[10]240
对于甲申政变后金玉均、朴泳孝等数人滞留于日本,福泽认为若按朝鲜人的思想,会认为“日本人私自保护了其乱臣贼子,多年来对日本会抱有无限之怨恨”。此次金氏的被害“不足以消除今日无识无法的朝鲜人之怨恨,使之释然”。要消除它,只有引渡如今还寄居于日本的朴泳孝等人给朝鲜政府。然而,满足朝鲜人的同时,却“不能保存我日本国独立之体面,可谓不牺牲自家之国权就不能避免邻国人之怨恨”。此次朝鲜人从清政府得到金氏的尸体、甚至施以极刑,则意味着其进一步加深了对日本的怨恨。[10]340福泽进一步指出了消除它的方法,认为“温和地向其说明理由促其悔悟,若不悔悟,不外乎一刀两断,以武力使其完成悔悟,以告一段落。”[10]341
除此之外,关于此次事件福泽还指出,引诱金氏至上海,并被刺客杀害,可以说“完全乃朝鲜人之毒计,与支那*“支那”一词是战前日本对中国带有贬义的称呼,为保持历史语境感及福泽原著的原貌,笔者在引用原著的过程中保留了“支那”一词在文中的使用。人无丝毫之关系”,[10]341改变了之前所认为的中朝合谋杀害金玉均的看法。但是,对于金玉均抵达上海前后及被害后清政府的做法,他称“若联系起来思考其举动,日本人之感情到底不能释然。”[10]341数日后,福泽从金玉均被害事件联想到日本国内的朝鲜人暗杀事件,主张如果日本今后再发生此类事件,“若与朝鲜政府有关,应严厉追究朝鲜政府之责任。”[11]
从福泽有关金玉均被害事件的言论来看,首先,福泽最初虽推测金玉均被害事件为中朝所共谋,但其又进行了否认。或许是经过半个月左右的时间后,福泽所得到的有关金玉均被害事件的消息更加详细以及从朝鲜政府处置凶手洪钟宇和金玉均尸体的做法来看,福泽开始认定此事为朝鲜所为。其次,福泽以国际惯例为辞,对中朝两国有关该事件的处理方法表现出的不满,除了是出于对金玉均被害的同情外,可能更多的是出于对还处于“半开化”阶段甚至是“野蛮”阶段的中朝两国所表现出的蔑视。再次,福泽认为清政府应朝鲜的请求派军舰护送凶手洪钟宇及金玉均的尸体回朝,将会增加朝鲜对日本的怨恨,而消除它的方法只能是使用武力,体现了其对武力侵略朝鲜的支持。
三、金玉均被害事件后对日本政府的建议
金玉均被害事件发生后,福泽建议日本政府要制定朝鲜政略与中国政略,并依此处理有关朝鲜与中国的事务。
5月3日,福泽发表《无既定之方针》一文,认为甲申政变后日本对于朝鲜没有既定的方针,指出“看我国原来对朝鲜之政略,明治17年来作为既定之方针不应被认可,因此无论是在国家利益上,还是在名誉上,不知蒙受了多少之不利。此后,幸运的是,在东洋之天地间未发生特别之重大事件,小康偏安之间时至今日,因此普通社会毫无显著之感觉。比较(明治)17年前后,观察我国势力在朝鲜之消长,大概我日本人不得不感慨。”[12]357福泽进一步指出,他所说的朝鲜政略“绝非意味着上演如所谓征韩论那样过激之事,只在于保护我日本国利益之一点。首先对其制定方针,仅乃认为有必要一旦面临有事之日不用说,平常无事之时一步步按照既定之方针处理事情。”[12]367同时,福泽认为“观眼下朝鲜之形势,不管是内政还是外交,已危在旦夕,迟早将发生事变。”[12]357而“因朝鲜之地位与我立国之利害有密切之关系,因此首先对其制定既定之方针乃必要的。”[12]358《天津条约》从表面看维持了朝鲜的独立,但“实际上,事实完全相反,通过内情,若极端地形容,或者必须说乃亡国之情况”,[12]358“至甚是危急之时,作为我国之地位不能袖手旁观。”[12]358相反,中国“对朝鲜非常之热心,视他国无异于自国之内地”。如果中国能够防止他国势力扩张至朝鲜,日本也应安心,但李鸿章“已年迈,不仅不能指望其势力永存,有识之士甚至对他支那帝国之命运如何,首先亦怀有很大之疑问,决不可永远依赖。与以今日之势力为目的之支那共事,期待东洋之和平乃迂阔之谈。”[12]358-359
其后,福泽又进一步解释了日本要制定朝鲜政略的原因,并认为在实施过程中将不可避免地与中国发生冲突。对于现在的清政府,福泽认为“同我封建时代之末路相同,乃处于所谓之尾大不掉之势”,“自家之独立尚且存疑,谓欲保护邻国,不值得依赖”,因此日本也应制定中国政略。他说,“本来若从日本立国之利害来说,不单单乃朝鲜政略,对支那首先亦要制定既定之方针,有事之时做好自身前进之准备才乃重要的,甚至连朝鲜之方针都不能制定,却暗地里说依靠支那之力量可以放心”,对此不能感到非常的佩服。[13]360-361
事实上,早在此前福泽就已提出了自己的所谓朝鲜政略论。[14]1887年1月,福泽提出“朝鲜是日本之藩屏”,日本应在朝鲜设置防卫线。[15]1892年7—10月,福泽曾先后发表数篇文章对其进行了进一步阐述,认为为了调和国内矛盾,日本政府应早日制定朝鲜政略,[16]在实施的过程中应拒绝同中国合作,并废除中日之间因朝鲜甲申政变而签订的《天津条约》,促进朝鲜“改革”。[17]
综上所述,福泽从对金玉均被害事件的评论延伸到了日本的朝鲜政略与中国政略上,表现出对朝鲜、中国的蔑视与强硬。同时,从福泽对金玉均被害事件所发表的相关言论来看,从侧面印证了金玉均被害事件与此后不久日本侵略朝鲜以及进而挑起甲午战争并无实质上的关联。*有关金玉均被害事件与甲午战争爆发之关系,参见戴东阳《中国驻日使团与金玉均——兼论金玉均被刺与甲午战争爆发之关系》,《近代史研究》2009年第4期,第93-117页。甲午战争的爆发虽然存在一定的偶然因素,但并非因金玉均被害事件而引起,它是日本政府在实施朝鲜政略以及中国政略过程中迟早、必然要发生的事件。
参考文献:
[2] 远山茂树.福泽谕吉[M].翟新,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0:217-218.
[3] 远山茂树.日本近现代史:第1卷[M].邹有恒,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92:75.
[4] 鹿野政直.福泽谕吉[M].卞崇道,译.北京:三联书店,1987:149.
[5] 琴秉洞.金玉均と日本[M].东京:緑蔭書房,2001:176.
[6] 戴东阳.中国驻日使团与金玉均——兼论金玉均被刺与甲午战争爆发之关系[J].近代史研究,2009(4).
[7] 金玉均氏[M]//庆应义塾.福澤諭吉全集:第11巻.东京:岩波书店,1960:79-81.[8] 小笠原島の金玉均氏[M]//庆应义塾.福澤諭吉全集:第11巻.东京:岩波书店,1960:88-90.
[9] 福澤諭吉.金玉均氏[M]//庆应义塾.福澤諭吉全集:第14巻.东京:岩波书店,1961:331.
[10] 福澤諭吉.金玉均暗殺に付き清韓政府の処置[M]//庆应义塾.福澤諭吉全集:第14巻.东京:岩波书店,1961.[11] 福澤諭吉.韓人の治安妨害[M]//庆应义塾.福澤諭吉全集:第14巻.东京:岩波书店,1961:349.
[12] 福澤諭吉.一定の方針なし[M]//庆应义塾.福澤諭吉全集:第14巻.东京:岩波书店,1961.
[13] 福澤諭吉.他を頼みにして自から安心す可らず[M]//庆应义塾.福澤諭吉全集:第14巻.东京:岩波书店,1961.[14] 董顺擘.试析甲午战争前福泽谕吉的朝鲜政略论[J].北华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5(1):61-64.[15] 福澤諭吉.朝鮮は日本の藩屏なり[M]//庆应义塾.福澤諭吉全集:第11巻.东京:岩波书店,1960:177.
[16] 福澤諭吉.一大英断を要す[M]//庆应义塾.福澤諭吉全集:第13巻.东京:岩波书店,1960:414-415.
[17] 福澤諭吉.朝鮮政略は他国と共にす可らず[M]//庆应义塾.福澤諭吉全集:第13巻.东京:岩波书店,1960:465.
【责任编辑李丽】
[中图分类号]K313.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9-5101(2016)02-0086-04
[收稿日期]2016-01-29
[作者简介]董顺擘,天津社会科学院日本研究所助理研究员,历史学博士,主要从事日本外交、中日朝(韩)关系史研究。(天津300191)
Remark on Fukuzawa Yukichi’s Understanding of Kim Ok-kyun Murder Incident
Dong Shunbo
(InstituteofJapaneseStudies,TianjinAcademyofSocialSciences,Tianjin300191,China)
Abstract:Fukuzawa Yukichi knew Kim Ok-kyun and provided support for Kim’s civilization movement.Therefore,when Kim exiled in Japan,Fukuzawa Yukichi gave a hand and also showed sympathy.After Kim Ok-kyun being murdered,Fukuzawa identified as Korea had done it instead of China and Korea collusion.Meanwhile,he showed his discontent for the incident’s handle methods of China and Korea.In addition,Fukuzawa extended his comment for the incident to Japan policy toward Korea and China,and suggested Japan developed the strategy to China and Korea as the basis of dealing with the affairs to China and Korea.The incident comment of Fukuzawa corroborated that the incident had no relation with Japanese invasion of Korea and First Sino-Japanese War form another side.
Key words:Fukuzawa Yukichi;Kim Ok-kyun Murder Incident;Korea policy;China policy;First Sino-Japanese War
□ 东亚历史与文化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