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枕新凉一扇风

张砚涵

唐墓壁画内容以简洁明快的山水、风格独特的建筑、简约传神的人物、特色鲜明的器物和栩栩如生的动植物为主，描绘了当时的生活习俗、仪礼规范、服饰特色、娱乐方式与建筑风格等方方面面，是一部展示大唐社会生活的百科全书。

在陕西省乾县发现的大唐永泰公主墓以其墓中精美壁画著称于世，其中墓室东壁上的九宫女图令人印象深刻。排在首位的一人头梳单刀半翻髻，目视前方，双臂交叉于腹前，挺胸起步前行，姿容华贵高雅。其后一人头梳螺髻，回头似在向其他人吩咐事情。其余七位宫女头梳半翻髻、螺髻或双螺髻，手中分别持有独台、团扇、如意、方盒、高足杯、拂尘、包袱等物，侧身缓行。从《唐六典》记载的内容对她们着装、手中所持之物的区别来看，能看到她们社会地位的不同。如“掌筵，从八品，掌帷幢、床祷、几案、扇、洒扫、铺设及宾客”“掌严，从八品，掌饰、衣服、膏沐、服玩、仪卫”“掌缝，从八品，掌裁缝、衣服、织绩”“掌藏，从八品，掌金玉、珠宝、财货、绣绘”“掌食，从八品，掌膳羞、酒醴、灯烛、柴炭及宫人食料器皿”“掌医，从八品，掌医药、伎乐”等。

壁画正中一位宫女手上的团扇倒是一下子引起了我的注意。扇上图案已经模糊不清了，但好在轮廓尚存，飘飘若公子，轻盈若舞女。这不起眼的一物仿佛在告诉我，千多年前那位大唐的永泰公主也是一位“竹吹留歌扇，莲香入舞衣。前溪多曲溆，乘兴莫先归”的雅人儿吧。

从文献记载来看，中国用扇的历史可追溯到夏商。传说舜曾经做“五明扇”以示广开视听，征求贤达。这种五明扇大概是一种伞盖，和我们今天所说的扇子有很大区别。扇在商周时期，也主要作为帝王外出巡视时遮阳挡风避沙和礼仪仪仗之用。从汉代开始，扇子才开始用来取凉。曹植有《扇赋序》、陆机有《羽扇赋》都在讴歌这种质地轻盈柔和，摇曳生姿的美扇。扇能彰显女性独有的柔美而备受妇女们的喜爱，成为女性随身附带的饰品之一。这样的审美的意识，传至唐代，早已深入人心。但在汉魏之际，团扇制作的工序复杂且成本高昂，多为宫廷妃嫔和大户人家的千金所拥有。直至唐代，国力昌盛，经济繁荣发达，丝织业等各项手工技术得到了空前发展，团扇才恰逢其时地处于使用最广泛的时期。不管是宫廷贵族，还是平民百姓，都会喜爱这种扇子。杜甫《中山孺子妾》有句：“芙蓉老秋霜，团扇羞网尘”，白居易《雨后秋凉》说：“团扇先辞手，生衣不着身”，可见团扇已是当时文人墨客、香闺女子的随身之物。

团扇历史悠久，不过可惜的是未见传世实物，故宫博物院仅藏晚唐团扇轴画一幅。绘画作品是可以确定唐代团扇的种种信息，唐人周昉的名作《簪花仕女图》中有仕女手拿一柄团扇，且扇中还有画。这应是中国团扇画较早的实物证据。团扇扇径一般在25—30公分之间，就形状而言以圆似明月的居多，也有六角形、八角形、瓜楞形、蕉叶形、梧桐叶形等其他器形。主要的材料则有：竹、木、纸、扇、象牙、玳瑁、翡翠、飞禽翎毛等。扇面上常绣以山水花卉，款式争奇斗艳。闺阁仕女手摇团扇，清风徐来，不但可以平添主人娴雅文静的仪态，又能体现女性天真活泼的个性。

团扇最基本的功能是纳凉，如李白《寻阳送弟昌岠鄱阳司马作》所言：“摇扇及干越，水亭风气凉。与尔期此亭，期在秋月满”。由此可见，团扇不仅是日常必需品，也是旅途中必不可少的解暑工具。其次，团扇还有蔽日遮尘的功能。虽然永泰公主墓里的壁画并没有展示这一功能，但是其它一些经典画作，比如阎立本的《步辇图》就有宫女手持大型长柄扇来蔽日遮尘。此外，团扇还是古代女子们的随身之物。唐代王建的《调笑令》中形象地写道：“团扇，团扇，美人并来遮面”。在美人们眼中，团扇并不仅仅是一个简单的纳凉工具，更是一个展示魅力的道具。摇扇时，摇出了美妙的姿态，摇出了或愉悦、或善感的心情。

团扇扇面还是直抒情怀的好工具。扇面诗画，历来都是中国书画艺术的瑰宝。团扇制作精美，且质地非常适宜书画。扇面虽仅方寸之地，但经过精心布局，再加上诗画点缀，审美娱乐功能可谓扶摇直上。自古以来，文人墨客都喜欢在扇面上题诗作画，魏晋六朝时期就已出现。东晋王羲之就曾用在扇面上题墨宝的方式来帮助一位卖竹扇的老妪。随着时间的推移，唐人在扇面题诗作画的兴趣越加浓厚，扇面诗画风靡一时。小小的轻罗绢扇，飞舞龙蛇，山水相映，花鸟相伴，给人以尺幅千里的感觉。晚唐诗人罗隐也作过一首关于扇画的诗歌，名为《扇上画牡丹》：“为爱红芳满砌阶，教人扇上画将来。也随彩笔参差长，花逐轻风次第开。”诗人用“叶随彩笔”“花逐清风”来突显扇面上牡丹的灵动与逼真。虽是咫尺扇面，却俨然一派花开富贵的生机盎然，妙趣横生。

永泰公主墓中壁画上众多仕女中的那把团扇，扇来的是一阵轻风，拨开了历史的尘埃，为我们展示了大唐兼容并收、开拓进取的社会气象和大气华美、简约精致的文化内涵。永泰公主多少谜团都已随着一阵轻烟消散在历史的长河中，而团扇则继续着它别样的精彩。上承魏晋六朝古风，下启宋元明清情怀，一路奔腾向前，那含蓄而雅致的团扇文化将恒久地在岁月长河中泛起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