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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代东北传统农具刍议
——以犁杖、耲耙为考察中心

2016-12-16衣保中

自然科学史研究 2016年1期
关键词:满洲农具东北

马 伟 衣保中

(1.南京农业大学中华农业文明研究院,南京 210095;2.佳木斯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 黑龙江 佳木斯 154007; 3.吉林大学东北亚研究中心,长春 130012)



近代东北传统农具刍议
——以犁杖、耲耙为考察中心

马 伟1,2衣保中3

(1.南京农业大学中华农业文明研究院,南京 210095;2.佳木斯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 黑龙江 佳木斯 154007; 3.吉林大学东北亚研究中心,长春 130012)

近代东北农具以犁杖和耲耙为代表,有一定的地域特色。该犁杖与考古发掘出的“辽东犁”有关联性,其核心构件“犁铧”及其附加的拨土板,可贯彻垄种和适度深耕原则。耲耙是垄作的产物,一般是播种颗粒较小作物的首选,是东北特有的农具。双心耲耙可实现一垄二条播。当然,犁杖和耲耙属传统农具,其投入在农业经济中几乎可被忽略,即便如此,所创造的产值并不逊于近代欧美农器。

东北传统农具 耕犁 犁铧 耲耙

农业的进步,往往取决于农具的改良。可以说,有什么样的农具就有什么样的耕种技术,有什么样的耕种技术就有什么样的耕地制度。《吕氏春秋·任地篇》记载“上田弃亩,下田弃畎。”单从春秋战国时农具的发展程度,及铁器和牛耕尚未普及的前提下,“上田弃亩”很难实现。[1]西汉时垄沟互换的代田法和局部深耕的区田法,之所以能取得较好的效果,主要原因是铁制农具的应用和推广。有文献还将农具与肥料相联系。《满洲在来农具》开篇提出“农具是最好的肥料”[2]。农具可疏通土壤中的毛细通孔,释放植物所需营养,帮助矿物质溶解,调节土壤温度和营养,最终可促进作物生长。

近代东北农业是华北旱作农业的延续,当然,其农具体系也是一样了,似乎无讨论的必要。①关于东北农具问题,1911年,“满铁”调查课《南满洲农业概要》(《满铁调查报告》,第3辑第9册,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8),对东北南部农户所使用近30种农具作了调查并附了图。我国研究机构东省铁路经济调查局所编《北满农业》(哈尔滨中国印刷所,1928),对东北北部55种农具作了介绍,其中24种主要农具还附了图。1930年,其农事试验场《满洲在来农具》,将该地域近70种农具分为整地、播种、中耕、收获、脱制、运输及饲养7大类16部分,并对犁杖的种类、取材、尺寸及12个部件都作了详细的解析,所配图表也精细确切。伪满实业部诚然,东北营农者源于关内,诸如耙、点葫芦、锄头、碾子等都源于华北,但这并不

等于说东北农具就无特色可言。如耕犁的种类、犁铧的类别及拨土板的使用,与华北耕作存在很大差别,耲耙、双心耲耙是东北固有垄作耕法的产物。它们在华北农具体系中很少见。本文着重探讨耕犁和耲耙的特点、营农机理及与垄种耕作的关系。不可否认,从经济学角度讲,本文所述农具是传统性的,营农效率无法与近代机械化农具相提并论,即便如此,依然推动诸如大豆之类农产品的近代国际产业化。

(续注)临时产业调查局作了《耕种概要篇》(满洲图书社,1936),将“北满”农具分为9大类16部分67种,其中对主要作物的播种及对应的农具一一作了介绍。这些对我们了解东北作物播种及农具都很有帮助。另,满洲事情案内所编《满洲农业概况》(《满洲事情案内所报告》第五十八号,满洲新闻社,1939年)、满铁调查部《关于北满雇农研究》(单行本印刷,1941)、北满经济调查所《北满机械大农经营事情》(单行本印刷,1943)及刘祖荫《满洲农业经济概论》(1944),在考察东北农业过程中,对农具作了一定的介绍。1949年后几部大部头农具史著作,如秦含章《农具》(商务印书馆,1950)、刘仙洲《中国古代农业机械发明史》(北京科学出版社,1963)、张春辉《中国古代农业机械发明史(补编)》(清华大学出版社,1998)、周欣《中国农具发展史》(山东科学技术出版社,2005)和《中国农具通史》(山东科学技术出版社,2010),均以华北代表北方,对东北农具只字未提。宋树友编《中华农器图谱(全三册)》(中国农业出版社,2001),雷于新、肖克之主编《中国农业博物馆馆藏中国传统农具》(中国农业出版社,2002),则简单提及了“耲耙”。

1 传统农具中的“耕犁”

东北传统农具种类较多。从农业经营的过程看,基本可分为整地用具(耕垦土壤、耙碎土块和平地镇压)、栽种用具(豁土类、播种类和覆土类)、中耕除草用具、调制用具(脱粒、清理和加工用器)、施肥用具、收获用具、搬运用具和饲养用具等8大类。

表1所列66种东北农具,基本都属华北农具体系,在我国传统农书中有其踪迹。如“点葫芦”在王祯《农书》“农器图谱”中称“瓠种”,覆土类“耢子”是“劳”,华北地区则多叫“耱”。这一方面说明东北农具是中华传统农业文化的一部分;另一方面,一些地域性的农具——如耲耙——也不容忽视。耲耙是近代东北寒地农业,更确切的说是东北垄作耕法的产物,笔者检阅中国传统农书,未发现其痕迹。耕犁的地域性也是存在的,这点在文献和考古上已相互印证。

表1 东北农具种类1)

续表1

1) 资料来源:神田胜亥《满洲在来农具》(《农事试验场汇报第29号》,满洲日报社,1930年);伪满实业部临时产业调查局《耕种概要篇·前篇农具(北满之部)》(《1934年度农村实态调查报告书》,满洲图书社,1936年,2~6页)。

东北耕犁又叫“犁杖”(图1),发展历史较为悠久。北魏贾思勰《齐民要术》耕田篇援引东汉崔寔《政论》,“辽东耕犁”,辕长四尺,二牛六人,日种二十五亩。1955年,辽宁辽阳三道壕发掘出西汉后期的大铁铧,命为“辽阳犁”,经鉴定即崔寔所提“辽东犁”。为了验证该犁铧的工作效果,1980~1981年北京大学、中国历史博物馆、北京农业机械化学院等单位协同对其进行复原,并作了三次测试。前两次是耕后砂壤松土,入土深度15.5cm,牵引力60kg,生地入土3~4cm,而1958年出土的山东“滕县犁”,形制略大于前者,但一般性土壤入土仅9cm,牵引力却要80kg左右,生土根本无法耕作。[3]辽东犁虽略小于滕县犁,但耕作深度、入土效果明显强于后者,显然,它较适应东北粘质土壤,或较硬的土地。该犁铧利用畜力耕作,可深翻起垄,还开垦扩大种植规模,[4]关键与东北耕作法相适应。由此看来,不能脱离地域气候、环境及土壤理化性,孤立地看待“辽东犁”。而且该犁与近代东北耕犁存在一定的亲缘关系。天野元之助在《中国农业史研究》中,干脆直接将“辽东犁”与近代耕犁联系讨论,认为二者有传承性。[5]

图1 犁杖

众所周知,历史上东北地区并不属于中国传统的农耕区,即便“时断时续”存在农业,也是“草原上插花”,直到晚清,农业才有持续性的发展。在此间开荒犁是最重要的工具,它一般体型较大,有时长三米,较小的也有两米四,需要六匹马牵引。这主要与土壤质地有关。该地黑土地带宽广且肥沃,但由于长期流行渔猎经济,无人类耕作,基本都属于未开垦的“处女地”。黑土虽说肥沃,腐殖质高,但首先要将其转变为耕土,而初垦期的黑土和白浆土,尤其是白浆土质地粘重,土层紧实,通透性、透水性较差,上层滞水明显[6],致使土壤在闭流系统内长期挤压沉积,理化性质极差,作为耕作用地,通俗的说,太硬。黑钙土多为半水成类型,情况略好,较易开垦。如耕犁犁辕细且较小,一是损毁率较高,二是所能容纳的役畜较少,不利于开荒垦地,因此,表2所列该犁辕粗13cm,长240~300cm,这是必要的。开荒犁是初垦中很重要的工具。但地垦熟后,土壤的理化性质、通透性逐步改善,使用大且笨重的开荒犁就无必要了,因此开荒犁的使用具有阶段性。种犁又叫扣犁,或哈犁,主要用于作垄耕种,役畜4匹。

表2 犁的高度与长度1)

1) 资料来源:伪满实业部临时产业调查局,《耕种概要篇·前篇农具》(北满之部),《1934年度农村实态调查报告书》,满洲图书社1936年,第7~8页。

大铧子(图2)是犁杖的重要部件,种类有七八种。总体上说,如表3所示,长度与宽度相近的犁铧,如折三,入土深度较差,但耕作面积大,耕作效率高,配用剜子可提高作垄的高度,犁剜子附着于犁铧上,可实现压土和翻转,解决传统犁无法翻转的问题,适用东北南部较松软的熟地。北部新垦土地,粘质性依然较强,则用折四~折五的犁铧,有一定的长度、宽度和重量,配用剜子,可达到适度深耕,与前述“辽东犁”有相似性。一般性的犁耕,或垄作,折四~折七犁铧及合适的拨土板,就可胜任。两边无耳的“打边铧子”(图3)中耕时使用,可与折三、折四、折五的铧子互替使用。打耳铧子(无耳铧子、打翅铧子,图4)中耕中后期使用。铧筋,又叫铧镏子,形状与大铧子相似,造型略小,小麦播种期使用。劐子(图5),即华北所说的“耩子”,中耕初期条播使用。

图2 大铧子

图3 打边铧子

图4 打耳铧子

图5 劐子

种类长度(cm)宽度(cm)厚度(cm)重量(kg)耕锄25.622.50.302.4折三34.433.40.353.6折四39.436.50.354.8折五39.530.30.366.0折七36.527.30.378.4折八36.528.80.389.8

1) 资料来源:神田胜亥《满洲在来农具》(《农事试验场汇报第29号》,满洲日报社,1930年,第14页)。

整地环节,一般用大犁,即种犁或开荒犁,并与犁铧和拨土板的选择密切相关。天野元之助认为东北耕犁在提高耕作效果的主要办法是,大犁铧上附加简易拨土板[5]。该办法简单、实用且价廉,可实现一定程度的深耕、翻耕,还可提高耕作效果。《铁岭县志》卷8“农务·农器”条,“耕地用犁,木为之嵌,铧于下端,专为起土造垄之用。”[7]这里的“木为之嵌”就是特指附属板,也是决定垄幅的关键。为了提高土块的破碎能力,东北农民使用“斜板”(扣地板,图6),为梯形状,四角固定在犁底和犁箭上,在大豆、苞米播种时使用。分板(溜板,图7)由两块木板按照一定角度合成的一种拨土板,提高作垄的高度及翻耕土壤的能力,秋季播种小麦时使用。还有平板(蹚土板,图8)、插板(图9)、弓子、草把子。上述犁杖构建,除了犁铧需要外购,其余均可自行制造、改造。需要说明的是,拨土板的选择因地而论,只是耕作习惯,并无确定的理由。

图6 斜板

图7 分板

图8 平板

图9 插板

播种环节分犁种和耲种。犁种,用表2所示耕犁。耲种则用耲耙(下节详论)。犁种有一犁和两犁之分。《双城县志》卷9“实业志·农业”载,翻茬分一犁和两犁。一犁是指播种完后,没有中耕管理环节,直接就等着收获。两犁是首先用犁浅蹚为破茬,由于开垄较浅,不用拨土板,播种后再用犁照旧垄起土,中耕铲两次蹚一次。[8]一犁是粗放式耕作,在东北垦放初期较为常见,特点是不轮作,撂荒经营。优点是降低了劳动量和劳动强度,缺点是对地力损耗很大,收获量逐年降低。二犁就是精耕细作了,中耕有了管理。以后多沿用此耕法。犁种分别采用大犁、蹚犁和双铧犁开沟播种。大犁可播种大豆、苞米等。大豆的前茬一般是谷子,种犁开沟,大铧子上附属斜板或分板,种斗子或把斗子下种,木头辊子镇压。

蹚犁又叫锡犁,或小犁,可实现小麦一垄一条播。前茬谷子或高粱,依旧垄开沟,犁铧用打翅铧子或铧筋、劐子,上附平板、蹚土板,点种和镇压同上。它的弊端和大犁播种一样,需要较多的人力,只能作一条播,效率较低。蹚犁还是中耕管理及培土专用器具。中耕又叫“蹚地”,培土又叫“被垄”。第一次除草叫“蹚头遍”,第二次叫“蹚二遍”。大豆、苞米一般中耕两三次,犁头多套大铧子,只不过是小号的。高粱、谷子中耕两次,第一次用打翅铧子或无耳铧子,第二次就用大铧子。小麦中耕则一次蹚犁配劐子。拨土板多用插板或草把子。

双铧犁,又叫对犁(图10),是两个蹚犁并行连在一起而形成的一种农具,犁铧较小,有时还用耲耙心子,但不用拨土板,是小麦一垄两条播专用。这种播种法效率略高,不需要太多的人力,但对操作者的技术要求较高,否则,反而费时费力。有些地方种谷也用对犁,豁成双苗眼,一人肩种囊以双点葫芦,然后以砘轱辘子压之。

图10 双铧犁

综上所述,开荒犁形制巨大,垦作可耕而未耕地,松土、翻土功能较强。种犁是制垄、整地的主要农具,也可开沟播种颗粒较大的作物。蹚犁、双铧犁更多的是开沟播种,中耕管理。

刘祖荫在其《满洲农业经济概论》中,对中国传统耕犁提出严厉批评,认为,其一,传统耕犁只能扛起和破碎,而西式耕犁有扛起、翻转、抛掷及破碎四大功能;其二,与西式耕犁相比,传统耕犁只能浅耕,无法实现深耕。北海道农事试验场安孙子孝次认为,对土壤有效的干预是翻转和深耕,否则人为干预很难起到效果;并进一步认为,如不能将土壤耕作到适当深度,其理化作用无法达到最优,也无法将肥料深殖入土,土壤肥力不能及时补充,很快就变得贫瘠。不能翻转,脱落地上的杂草也无法变成腐殖质,某些草类的宿根也无法切断,致使来年杂草丛生,增加中耕除草压力。([9],144~145页)

然而从作物学角度看,不是所有的作物都适合深耕。满铁公主岭农事试验场提供的数据是,大豆适合春秋各深耕一次7寸,高粱春季浅耕一次,粟秋耕一次7寸,小麦春季深耕1尺。[10]克山农事试验场对大豆、小麦的试验显示,春秋耕作深度维持在20~30cm适宜。简而言之,大豆、小麦适宜深耕,粟次之,高粱再次之。对于近代日人在东北所设农事试验场试验结果,我们须相对而论。黑土层较厚,土质黏重,适宜深耕,大豆、小麦都可增产。黑钙土质地砂粘适中,耕性一般较好,但易于遭受风蚀,不宜过度深耕。而白浆土表层养分较好,下层瘠薄,不宜深翻。([6], 565页)再者,东北耕犁属传统型,大铧子选择及附属板的变化,可适应不同耕作状态,四寸至六寸的耕作是可以实现的。

2 垄作耕法与耲耙

垄作耕法在东北农业中具有重要地位。首先,我国东北春季播种期干燥,土壤水分流失较快,防旱压力较大,但七八月降水急促,防水压力又骤增,加之无霜期短且冬季严寒,畦垄耕作法具备干燥农法和湿润农法共同特点,既可基本解决防旱防涝问题,还可起到防寒保霜的作用。春季浅耕阻止土壤水分蒸发,秋耕较深四至六寸,提高水分的渗入[11],即春季防旱,夏季防涝。其次,由于地处高纬度,垄作一方面可延长太阳直射时间,增加土壤受热面积,对于北部寒地重粘性土质尤为重要,另一方面可提高土质通透性,促进土壤微生物活动,有利于作物生长,前推农民耕作时间。再者,春季多风,垄可降低风速,截留风中颗粒,这种常年人造小土壤作用是不容低估的。就垄作而论,有大垄、中垄和小垄之分,大垄宽幅78cm,中垄70 cm,小垄59 cm。大垄较中垄、小垄有利于作物生长。大垄耕作一般需要五六头役畜,且实行深耕,而小垄则需畜力较少,且实行浅耕。中耕除草,大垄、中垄三次,小垄两次。

表4列举了不同垄幅所种作物的产量。大豆对垄幅要求较低,产量差别不大。小麦、糜子对垄幅要求较高,大垄与中垄产量相差都在一倍上下。高粱、谷子、苞米对垄幅有一定要求,大垄产量超过中垄13.6%~29.2%。伪满实业部《1934年度农村实态调查报告书》显示,安达太平山屯、富裕七家屯垄幅67cm,海伦正西屯71 cm、呼兰红旗屯72 cm、拜泉胜家围子屯73 cm、庆城张家烧锅屯76 cm。[12]该调查报告书与表4所列大体一致。这些垄幅都可以保证作物持续稳产。

表4 不同垄幅所种作物的产量1)

1) 资料来源:伪满实业部临时产业调查局《耕种概要篇·后篇犁耕法》(《1934年度农村实态调查报告书》,满洲图书社1936年,第5页)。

耲耙(图11)、双心耲耙(图12)是该耕法影响下的产物。但不等于说,所有作物的播种都使用该农具。颗粒大的苞米、大豆用大犁,有些地方播种小麦用蹚犁,或双铧犁。而颗粒小的谷子、高粱、糜子、稗子及苏子,则适合用入土较浅的耲耙,民间还将此过程称为“耲谷子”、“耲高粱”。耲耙是东北特色的农具,已成为其民俗的一部分。

图11 耲耙

图12 双心耲耙

耲耙又叫穰耙,大体起源于19世纪八九十年,由爬犁改装。虽说清代东北开发始于1860年,但很长一段时间未取得进展,原因是朝廷侧重于旗人,但旗人多不愿务农。1895年,朝廷正式放弃封禁政策,允许民人移垦,东北农业开发终有实质性进展。耲耙很可能是在此前后被使用,后逐渐传播开来。当然,上述仅是推测,无文献支撑。但有一点须肯定,那就是耲耙很可能源自爬犁。这点不难理解。其一,爬犁是积雪环境下的产物,耲耙则适应垄作耕法,且都只限于东北,属同一地域不同环境下使用;从造型和作业机理看,具有同一性,尤其是爬犁脚和耲耙脚,其余构件虽略有差异,实质大同小异。其二,所使用的材料,除了耲耙心子(图13)是铁质外,其余都由柞木、椴木、榆木、柳木等柔韧性木质制作。其三,二者从功能上看似乎相差较远,爬犁是代步工具,耲耙则是农器,但其运行方式、动力来源等方面并无差别。因此,从时间和空间看,两者的关联性较为明显。

图13 耲耙心子

爬犁又叫扒犁、雪橇等,满语称“法喇”,是冬季人们出行的代步工具。爬犁具体起源于何时,已不可考。乾隆年间《茶余客话》载,“法喇,似车无轮,似榻无足。覆席如龛,引绳如御。利行冰雪中,俗呼扒犁。”[13]民国所修《黑龙江志稿》将“扒犁”看作东北器用民俗的标志,“屈木为辕,似露车,座低傍轮,前有轭而高,驾以牛或马,走冰雪上疾如飞。”[14]综上,爬犁特点是适用当地自然环境,被人们所普遍认可。晚清“移民屯垦”后,人们为适应畦垄耕作而逐步将其改造。

耲耙,矩型木框,一角立一木柱,架宽89cm,较垄略宽,中间加一横撑,横撑下有一立柱,立柱下方安装耲耙心子。耲耙心子,拳般大小,由白口铁铸成,如犁铧(图13), A部全长22~28cm,C部宽13~17cm,重量1.1~1.8kg,具有凹曲脊,并分成两侧凹曲面腮。[2]依据满铁农事试验场提供的数据,该部件是较小的,有利于起土、分土、保证沟平的作用。两根木栱又叫耲耙脚,长164cm,能随垄形左右、上下移动。调解犁沟深浅由鑱和耲梭子配合完成,具体如图11所标注。该农具可使所开垄沟保持均匀,不破坏垄。

大豆或小麦收获后,土壤松软,适合耲种。在播种中,耲耙照旧垄掘深2寸许;一人肩背种囊,囊口与点葫芦相接,以棍敲之,种子依次流布于地,其种植稀稠,以敲之缓急为准;一人扶小拉覆土、镇压。[15]在“大豆-谷子-小麦”轮作顺序中,小麦收获后即改制垄畦,将前年的畦掀翻成垄,垄又翻成畦,等到来年春夏之际,播种前再翻土、垫培垄背,土质又重新松软起来,如种大豆、玉米还可用入土较浅的耲耙。

双心耲耙,木架中间有两个耲耙心子(图12),耲耙脚117cm,宽一般也是89cm,耲梁长179cm。小麦一垄二条播时,有些地方使用双心耲耙,与双铧犁的功能是一样的。

从近代东北农具的发展史看,耲耙极具代表性,能播种谷子、高粱、稗子、小麦,甚至大豆等多种作物,几乎可代表整个垄作种法。但耲耙也有其先天缺陷。第一,使用的限定性较明显。耲耙是一种极具特色的区域性工具,在东北之外难觅其踪迹,且只能在垄上耕作,离开了垄畦,功能就很难体现了。而且,耲耙使用范围多局限于平原地带,有时丘陵地带也可使用,但到了山地、林地等复杂地带就失去效用了。第二,该农器造型较大。如图11、图12,无论是耲耙,还是双心耲耙,前后长1.8m,左右宽近1m,覆盖面较大,灵活性必大受影响,而且制造所用的材质都是椴木、榆木等,整体重量较大,所需动力至少2匹马才可持续作业。第三,由于开沟与播种分开进行,一定程度地造成了劳动力紧张。以播种谷子为例,操作耲耙及役畜至少1人,点葫芦、拉子覆土、木头辊子镇压各需1人,一天播种1.5~2垧地,所需劳动力至少4人。这是近代东北雇佣经营盛行的源头。当然,犁杖播种也存在这个问题。

需要特别说明的是,我国很早就发明了开沟与播种合而为一的耧车,可实现长时间连续播种,关键是可降低劳动强度和劳动成本,“颇有欧式农具的近代播种器之风格”([9],138页)。但耧车在东北普及率似乎不高*《南满洲农业概要》、《南满洲在来农业》(1918)、《满洲的在来农具》及民国东北各县方志均难觅其踪迹,仅东省铁路经济调查局编印的《北满农业》及刘祖荫《满洲农业经济概况》有所提及。,纯人力操作的点葫芦、种斗子及把斗子的应用率却很高。东北农户似乎更青睐将开沟和播种分开进行,即种犁、蹚犁或耲耙开沟,点葫芦、把斗子播种,然后覆土、镇压。究其原因,这可能与东北耕作制度有关。近代东北施行轮作、三年一粪其田与垄种制结合耕种法。一般情况下,畦垄三年一周期,第一年施肥、制垄,第二、三年直接在旧垄播种,只开沟播种,而不翻耕。如用耧车,因该器具属无床犁,垄耕作法可能无法维持。东北黑土土质较硬,没有华北黄壤松软,耧车耕种摩擦力将加大,无床犁的不稳定性充分暴露,播种的深浅及出苗率势必大受影响。

3 农具经济及其阶段性作用

诚然,东北传统农具的落后性不言而喻。其原因涉及社会经济、政治制度、土地制度、农业科技等诸多方面。首先,未经历产业革命,农业科技发展滞后,直接影响了农具的改良及相关事业。第二,土地私有制,军阀、列强及封建势力的榨取及苛政,也间接阻碍了农具改良。[16]第三,人力资源丰富且较贫困,间接扼杀了农具改良的企图,即农具的落后由人力弥补。

由于传统性、原始性,所以,东北农具的造价低廉,甚至多数部件可自行制作,非常适合东北农户。表5例举了东北农具的价格。其中,1元以上的农具有种犁、锡犁、小耘犁、耲耙、点葫芦、木头辊子、石头磙子、碾子、磨9种。石头磙子、碾子和磨可无限期的使用,而且村屯可共用,一般不需要农户独自承担费用。耕犁和耲耙使用年限可达6~10年,点葫芦和木头辊子一般可达4~6年。如果把种犁、耲耙、点葫芦的购买费用平均到六年中,就显得不那么昂贵。其余农具基本是5~8斤食盐的价格。因为农具成本较低,其价格有的几乎可忽略,所以,户均自有率也是较高的。1939年满铁北满经济调查所调查看,辽阳县千山村下汪家峪屯15户农民耕犁自有率53.3%,其中6户拥有2架以上,耲耙自有率40%;呼兰孟家村刘泉井耕犁、耲耙自有率分别达到了60%,即15户中9户拥有该农具,其中5户犁杖、耲耙分别超过2架,犁铧、犁剜子有两户超过5个;肇州朝阳村大地窝堡户均耕犁、耲耙自有率分别达到73.3%,其中犁杖6户拥有2 架,1户5架,耲耙则6户拥有2架以上。*具体参见满铁北满经济调查所《1939年度满人农户经济调查报告》(《满铁调查报告》,第1辑第10册,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年)之一,1941- 10- 10,之二,之三,1942- 1- 13,附表10、表12。从上述调查结果看,农具户均拥有量超过五成,基本在一个合理的区间内,如缺乏某类农具可通过借用或互换完成耕作。另,北部自有率要超过南部。笔者初步推测,南部户均耕地面积略少,对工具依赖度不高,而北部则多“大农经营”,村屯户口较少,对农具依赖自然就高。

表5 东北农具价格表1)

1) 上述价格是以辽阳、开原、公主岭、长春、郑家屯、洮南、齐齐哈尔、敦化等8个地区的平均值。参见满铁经济调查会第二部《满洲农耕地、农具及耕用役畜价格调查表》(《满铁调查报告》,第5辑第20册,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0年)1933年8月;《依兰县、勃利县地方农业调查报告》(《满铁调查报告》,第1辑第7册,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年)1934年10月,第39~41页。

从总体上看,该项支出所占比例是较低的。据调查,1926年东北北部熟地1048万垧,总价值现洋12.16亿元,占所有耕作费用的58.5%,建筑物3.14亿,占15.1%,役畜费1.78亿,占8.6%,农具1.2亿,占5.8%,家具衣物2.48亿,占12%。([17],146页)这组数据中,土地费占近六成,势必制约其他方面的投入。即便是近代性的垦殖公司,最终也脱离不了传统的耕作制度,农具的支出被挤压至最少,仅占5.8%。综上所述,东北农具经济的特点是,价廉、自有率较高,总体投入较低。

再以农具经济与苏联远东农民比较。查《北满农业》及相关统计,无论从单位面积角度看,还是人均方面,东北农户的投入均高于苏联。即我国农户的营农成本要高于苏联。其主要原因,苏联农民的土地是政府无偿提供的,且有很多优惠政策,基本不需要投入,而我国东北农民的土地费用要占总投入56%。农具方面,苏联后贝加尔省、阿穆尔省、海滨省等远东三省平均13.7%,东北农户13.9%,([17],152~153页)表面上看略高于对方,但如考虑到土地因素,农具经济则骤降为6.05%。综上,东北农户的农具投入也是较低的。

与日本农民比较,也可得出类似结果。明治维新以来日本致力于推广欧美式畜力农具、机械器具,有一定效果,但同时却增加了耕作成本,尤其是农具方面。表6中,日本农户经营成本2792.52元,而东北农户仅是其68.2%。农具投入方面,中日双方所占都不高,但日本农户是东北农户的2.9倍,达到0.93%。

表6 东北与日本农业资本比较1)

1) 日本土地计量单位,主要包括町、反、亩,属十进制,1町=10反,1反=10亩,1町合9917m2,因此,公顷与町步可基本等同。我国东北土地单位与之折合,1垧合7.23反,1天地合6.1952反。资料来源:千叶丰治《满洲农业之特质与日本农家之比较研究》,公主岭农事试验场《业绩展示会及农机具实演展览会报告书》,转引自刘祖荫《满洲农业经济概论》([9],274~275页)。

另,从单位面积的投入看,日本农户170.235元,东北农户仅28.22元,前者是后者的6.03倍,农具则达到惊人的17.7倍。结合役畜投入,先前表6户均役畜投入,东北农户是日本农户2.51倍,而此时却反过来,日本农户是东北农户的1.64倍。由此可见,东北农户投入方面远远落后日本,但创造的作物产值却与之不相上下。当然,这与中国农民的勤劳及土地肥沃程度密不可分,但操作如此落后的工具,却也支撑起近代东北农业的商品化、产业化,尤其是大豆三品(大豆、豆饼、豆油)。

20世纪初,日本三井物产将东北大豆输往欧洲以来,大豆逐渐成为世界的重要商品。从耕种面积看,据民国东北物资调节委员会调查,1924~1934年均播种面积347.74万公顷。产量方面,1930年达到峰值5360千吨,年均产值4559.27千吨。[18]每公顷单产1924年到达最高值1593公斤,平均单产1304.8公斤。另据满铁农务课统计,1926年东北大豆耕作面积占世界46.5%,总产量占世界57.68%。同年日本种植面积3.91万公顷,单位产量7.67石,美国6700公顷,单位产量7.45石。[19]如将上述单产以“石”论,根据《黑龙江流域的农民和地主》,普通作物每石300公斤,而黄豆每石200公斤[20],1924年每公顷产量折合后7.965石,平均每公顷6.524石。从整体上看,东北农户单位产量略逊于美国和日本,但考虑到种植规模和政治环境,关键是东北农民使用笨重、粗劣的传统工具,结论是,其产出并不逊于后者,至少与之不相上下。

致 谢 作者衷心感谢匿名评审专家中肯而详致的修改意见。谨此致谢!

1 郭文韬.关于“畎亩法”的探讨[J].农业考古,1995,(1):95.

2 神田胜亥.满洲在来农具[R].农事试验场汇报第29号.大连:满洲日报社,1930,32~33.

3 张传玺.两汉大铁犁研究[J].北京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85,(1):79~80.

4 崔德卿.汉代辽东犁和其作亩法[J].中国农史,2006,(4):16~17.

5 天野元之助.中国农业史研究[M].东京:御茶之水书房1979年增补版.747.

6 中国科学院南京土壤研究所.中国土壤[M].北京:科学出版社,1978.554~556,567.

7 黄世芳,陈德懿.铁岭县志[M].台北:成文出版社,1974.673.

8 高文垣,张鼒铭.双城县志[M].台北:成文出版社,1973.295~296.

9 刘祖荫.满洲农业经济概论[M].长春:伪满建国印书馆,1944.144~145.

10 满铁农事试验场.农事试验场业绩——公主岭本场篇[R].单行本印刷.1933- 12.151~155.

11 满铁调查课.南满洲农业概要(1911- 10)[R].《满铁调查报告》第3辑第9册,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8.35.

12 伪满实业部临时产业调查局.耕种概要篇·后篇犁耕法[R]//1934年度农村实态调查报告书.长春:满洲图书社,1936.5~6.

13 阮葵生.茶余客话[M]. 李保民,校点.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303.

14 黑龙江志稿[M]. 万福麟,监修.张伯英,总纂.哈尔滨:黑龙江人民出版社,1992.272~273.

15 民国宾县县志[M]. 赵汝楳,德寿,朱衣点,修//中国地方志集成《黑龙江府县志辑》(三).南京:凤凰出版社,2004,82.

16 田中忠夫.中国农业经济研究[M].上海:大东书局,1934.200.

17 东省铁路经济调查局.北满农业[M].哈尔滨:哈尔滨中国印刷局,1928,146.

18 东北物资调节委员会研究组.东北经济小丛书·农产·生产篇[M].北京:京华印书局,1948.40~42.

19 满铁兴业部农务课.满洲大豆[R].大连:满洲日报社,1928.2~3.

20 陈翰笙,王寅生.黑龙江流域的农民与地主[J].国立中央研究院社会科学研究所,1928,(专刊第1号):4.

A Discussion of Traditional Farm Tools in Modern Northeast China—— Taking the Plough andHuai-Harrow as the Focus for Investigation

MA Wei1,2YI Baozhong3

(1.InstituteoftheChineseAgriculturalCivilization,NanjingAgriculturalUniversity,Nanjing210095,China;2.MarxismCollege,JiamusiUniversity,Jiamusi,Heilongjiang, 154007,China;3.NortheastAsiaResearchCenter,JilinUniversity,Changchun130012,China)

Some traditional farming tools, such as the plough andhuai-harrow have some local characteristics in Northeast China. The plough is connected to the “Liaodong Plough” found in archaeological excavations. Its key components, such as plowshare and “drawing earth-board” were ideal for ridge tillage and deep ploughing. Thehuai-harrow is the product of ridge tillage, and is generally preferred for the sowing of small granule crops. It is a tool particular to the Northeast. Since they are traditional tools, their input to the agricultural economy can be overlooked, yet, the production value they create is surely not inferior to western tools.

Northeast China, Traditional farm tools, Plough,Huai-harrow

2015- 12- 17;

2016- 02- 04

马伟,1976 年生,陕西合阳人,南京农业大学博士生,佳木斯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讲师,从事东北农业经济史研究。衣保中,1962年生,黑龙江省木兰人,理学博士,教授,博士生导师,从事区域经济史研究。

N092∶S- 092

A

1000- 0224(2016)01- 0018- 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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