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媒介变迁与乾隆朝的社会异动*

2016-12-14程丽红

现代传播-中国传媒大学学报 2016年7期
关键词:乾隆媒介传统

■ 程丽红



媒介变迁与乾隆朝的社会异动*

■ 程丽红

本文试图透过新闻传播领域的发展动态与趋势,管窥乾隆朝的社会变迁迹象。强权专制下的传播失控,新闻传播商业网络的拓展,以及媒介技术的兴替,预示着乾隆时期表面承平有序的新闻传播业,并没有在传统的轨道内停滞不前,蛰伏于传统社会肌体内的异质因素正蠢蠢欲动,蓄势待发。

乾隆时期;社会变迁;传播失控;媒介技术;商业网络

作为末代王朝,清朝在中国历史上极为特殊,一方面,它达到了传统社会的鼎盛;另一方面,它又开启了社会近代化的变迁之旅。而乾隆朝则更加特殊,不仅在于它适处“盛世”的巅峰,尤为重要的是,封建末世的诸多新变亦纷现于此。经由康熙“播种”、雍正“耕耘”,乾隆时期已是收获季节,经济上的丰盈自不必赘述;政治上,康熙朝的军事成功所带来的疆域稳定与民族融合,奠定了满族政权坚实的基础,雍正又进一步夯实,极端君权在乾隆朝得以全面实现。文化专制登峰造极,从康熙到乾隆,前后大约120年,据不完全统计,大小文字狱案件有90多起。大部分集中在雍正、乾隆年间,其中乾隆四十三年至四十七年(1778-1782)五年之间,就有将近40起,①文字狱最终将知识分子塑造成恭顺的良民;《四库全书》等鸿篇巨制在炫耀文化辉煌的同时,优雅地完成了满族统治者的历史话语夺权。报业也达到了传统社会有新闻事业以来最为成熟和有序的状态。清前期活动猖獗的小报在乾隆朝得以有效遏止,以至于“永绝”②;作为邸报“翻版”的民间京报迅速成长、繁荣,进而拓宽了官方的信息与舆论渠道。表面上看,一切似乎都在封建政权可操控的轨道内运转,传统的社会政治、经济和文化固若金汤。然而,当拨开笼罩在乾隆朝外表的炫丽迷雾,就会发现仍有一些鲜为人知的事实耐人寻味,值得推敲。正如有学者注意到:“农业经济中日益增长的盈余与乾隆时代的长期和平,曾经生产和哺育了日益增长的人口,但是没有促使经济和政治出现新的发展以吸收那么多的人口。在传统体制内的这一繁荣时期,埋下了十九世纪最初几十年危机的根子。”③事实上,乾隆间的变化已不限于危机的酝酿,社会异动正悄然发生。仅就新闻传播而言,清前中期最大的两桩传播失控事件,都发生在乾隆朝;乾隆年间还是报业私有经济的大发展时期,甚至官报运作体系都渗透着浓郁的商业气息;再者,媒介技术的兴替也恰逢此间,这一系列变化如此巧合地汇集在乾隆时代,是作为封建制度与文化烂熟的自然表征?还是与传统结构、秩序背道而驰的新生要素?本文试图以乾隆朝的传播事件与媒介技术嬗变为线索,透过新闻传播领域的发展动态与趋势,管窥清代社会在乾隆时期的变迁迹象。

一、强权专制下的传播失控——传统政治伦理的裂隙

集权专制得以高度强化的乾隆朝廷,想必拥有着非凡的社会控制力,对此,乾隆皇帝也一定相当自信,所以每当危机不期而至,他最初的反应总是过于乐观,以为铁血手腕、强权政治可以轻易解决问题;而事实却远没有那么简单,朝廷的控驭能力远不及他想象的乐观。伪孙嘉淦奏稿案中,便充分显示了他的判断失误。

乾隆朝伪孙嘉淦奏稿案,是清代史上的一件大案。它不但惊动了最高统治者皇帝躬行督办,而且耗时近三年之久,涉及十七个内地行省,数以千计存有、传抄或接触过伪稿者受到牵连,被捕入狱。乾隆十六年(1751)八月,一份伪托工部尚书孙嘉淦之名捏造的奏稿,在社会上广为流传之后,经云贵总督硕色发觉密奏皇帝。奏稿内遍劾朝中权要,甚至指斥皇帝失德,有所谓“五不解,十大过名目”,并伪造了硃批。乾隆对此案极其重视,先后下发二十多道上谕,一面督促各省巡抚派员密加缉访,“勿令党羽得有漏网”④;一面指令机要大臣参加此案的审理工作。搜寻伪稿源头的大网迅即在全国张开,声势浩大,气氛森严。然而破案却遥遥无期,进度异常缓慢,直到乾隆十八年(1753)正月才似有所获。查得江西抚州卫千总卢鲁生和南昌卫守备刘时达“虑及办差赔累”,于是冒充素有“敢言”之誉的孙嘉淦编写奏稿,以谏阻乾隆皇帝南巡。卢刘二人先后被处决判斩。⑤至于他们是真正的始作俑者,抑或是失去耐性和信心的乾隆君臣找来的替罪羊,则不得而知。朝廷如此兴师动众办案,却落得个草率收场的结局,让人不禁对其执行能力产生怀疑。

由于卢刘二人最早将伪稿假借为内阁发抄的邸抄,交提塘抄传⑥,又有多名提塘涉案⑦,所以新闻史学界习惯称此案为伪传邸抄案,它成为中国古代报业史上空前绝后的大报案。令人饶有兴味的是,该案涉案人群上达各级官绅,下至书役、商贩,甚至旗人,似乎对其内容的真实性都未产生过怀疑,这显然不符合逻辑。试想,直接攻击皇上的奏疏怎么可能获得允准传布的御批?如此带有明显纰漏、大逆不道的奏稿,竟然被各阶层人士当做“新闻”竞相传递,⑧所流露的恐怕不单是人们探知朝廷内幕的好奇心理,却更可能是因不满积聚而产生的看热闹的旁观者心态。皇权的神圣、天子的尊严,在子民们长久的注视围观中,悄然消解。

二、新闻传播商业网络的拓展——传统社会经济结构的嬗变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传统政治伦理的松动,往往是以经济领域的变化为前提的。中国传统社会经济发展到乾隆时代,达到了顶峰,却也盛极而衰,孕育着新变。媒介即讯息,这种新变仅从传播领域即可窥其一二。

大众传播商业网络的形成,或许还不能充分证明乾隆间社会经济结构的微妙变化,而私有经济主导民间报业,甚至广泛渗入官方报业运作体系,则可以为此提供更具有说服力的论据。

历代邸报都有刊伪或者越轨行为,宋明两代溢出体制轨道的小报畅行,象征着报纸的商业化趋向,但多是小打小闹的地下经营行为,像清代这样的集体犯规,全国大半省份的提塘全部卷入,却委实不曾有过。它意味着邸报买卖已非个别现象,却是一种报业领域的普遍态势,这是乾隆时期报业有别于以往的重要特征。在经济利益的驱动下,本应在官僚机构内部发行的邸报,却通过商品交易的方式流向民间。邸报的发行由传统的官方行政路径,扩张到民间商业领域,通过更广阔的商业网络向“胥役市贩”等社会下层扩散,无疑增进了其作为大众传播工具的特征。

三、媒介技术的兴替——“传”“受”观念之变

要之,邸报作为封建官报,由各省驻京提塘负责编发,编发邸报为提塘分内之事,经费来源于各地方政府。提塘只需照章选录科抄内容,按时、准量提供邸报,就算称职。出于行政职责,提塘打破旧例,进取创新的动力显然不足,所以从清初邸报的刷、写并用,到随着需求量增加雍正时期开启雕版印刷,历经百年活版印刷被闲置。惟有经济利益的驱动,才会促使提塘产生效率与成本的追求,采用相较高效和廉价的活版印刷。而邸报运作体系内私有经济的广泛渗透,一定程度上改变了邸报的媒介属性,使它在单纯的政治工具之外增添了商品特质。邸报的编辑发行者提塘,也从官方政令与文化的机械传递者,转而拥有了政治新闻经营者的身份,为了迎合消费者的喜好,需要本着一定的编辑意识选取新闻,甚至不惜花费银两购买通过正常渠道无法获取的信息;而邸报读者,也不再完全是朝廷意志的被动接受者,他们的读者趣味,一定程度上牵动着提塘的编选旨趣。尽管这种建立在传统体制漏隙之上的新型“传”“受”关系依然十分脆弱,专制政权的任何一次刻意打击都足以令其灰飞烟灭,它却折射了新闻传播观念在乾隆时期的微妙变化。

四、结语

在新闻史学界,传统观点也一致认为中国近代新闻业的萌发,是由于外力作用。固然,在近世资本主义文明坐标中的清帝国,由于专制政治极端强化,邸报、京报等古代报刊内容长期僵化为政府严格把关的朝政信息,承担着维护封建政治的工具作用,新闻传播近代化步履维艰。伴随着西方列强的脚步,近代新闻事业由外人移植而来。但因此而无视外力干扰前中国社会信息体系内部的衍化更迭态势,也不尽客观。强权专制下的传播失控,新闻传播商业网络的拓展,以及媒介技术的兴替,毫无疑问,皆与传统社会特性背道而驰,它预示着表面承平有序的新闻传播业,在乾隆时期并不宁静,却与盛极而衰的传统社会经济一同发生着微妙的变化。也许,用近代化来解释这种新变有些牵强,但起码它意味着,当封建帝国进入颠峰之期,作为上层建筑重要组成部分的新闻传播领域,并没有令人绝望地在传统的轨道内徘徊和停滞不前,蛰伏于其肌体内的异质因素正蠢蠢欲动,蓄势待发。

注释:

① 白寿彝总主编:《中国通史》(修订本)第十卷上册,上海人民出版社2004年版,第163-164页。

② (清)萧奭撰、朱南铣点校:《永宪录》(卷四),雍正四年五月戊戌、雍正元年十一月,中华书局1959年版,第280页。

③ [美]费正清编:《剑桥中国晚清史(1800-1911)》(上卷),中国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编译室译,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5年版,第116页。

④⑤⑥ (清)王先谦辑:《东华续录》乾隆朝卷三十四,乾隆十六年八月;乾隆朝卷三十七,乾隆十八年三月。

⑦⑧ 涉案如:安顺提塘吴士周、湖南省提塘肖引鹏、湖北提塘李实夏等。乾隆十七年三月二十九日“浙江巡抚雅尔哈善为复报审讯吴进义事奏折”中有“……或由提塘以新闻禀报”之语;乾隆十八年正月初十日“浙江巡抚庄有恭等为审理陈公绶等传送伪稿事奏折”中有“所有得的新闻一纸附上”“而钱玉珍亦翻供,止认告诉新闻”。见第一历史档案馆:《乾隆年间伪孙嘉淦奏稿案史料选(一)》,《历史档案》,1998年第1期。

(作者系辽宁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副院长、教授、博士生导师)

【责任编辑:张毓强】

*本文系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清代新闻传播史研究”(项目编号:12BXW011)、教育部“新世纪优秀人才支持计划”项目“清代新闻传播专门史研究” (项目编号:NCET-120243)的研究成果。

猜你喜欢

乾隆媒介传统
饭后“老传统”该改了
同样的新年,不同的传统
乾隆眼中的木鱼石
乾隆:瑰丽多姿
媒介论争,孰是孰非
老传统当传承
书,最优雅的媒介
口耳相传的直苴赛装传统
欢迎订阅创新的媒介
乾隆为何对香妃一往情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