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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长征岁月

2016-12-13夏飞飞

文存阅刊 2016年6期
关键词:敌人长征同志

夏飞飞

父亲的长征岁月

夏飞飞

夏振栋戎装照

2003年9月17日父亲永远地离开了我们,享年八十四岁。

父亲的墓碑上刻有他的简历:

夏振栋,男,生于1920年6月,1935年3月参加中国工农红军,1937年3月加入中国共产党……参加过土地革命、抗日战争、解放战争和抗美援朝战争……在红军时期,参加了反围剿和长征。抗日战争时期先后参加了陕北宋家川保卫战、开劈陕北关中新区、山西敖坡地区对日阻击战……解放战争时期参加了辽沈战役、东北剿匪,南下后参加了解放大西南和鄂川战役……抗美援朝战争中先后参加了一、二、三、四、五次战役,参加了汉城、汉汇和西海岸保卫战。曾被国家授予三级八一勋章、三级独立自由勋章、三级解放勋章,被朝鲜民主主义共和国授予国旗三级勋章、自由独立二级勋章,1988年获中央授予的二级红星勋章。

每当看到这些,我对父亲的深深怀念和敬意,就会从心底升起,也为自己能有这样的父亲而感到无比的骄傲和自豪。

为了新中国的解放,为了共和国的繁荣昌盛,父亲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父亲去世后,留给我们最多的就是他那些金光闪闪的勋章和奖章。值得欣慰的是,父亲生前曾口述和写过一些回忆录,经悉心整理,今天我将它拿出来发表,以此来寄托我对父亲的哀思,并纪念中国工农红军长征胜利八十周年。

既是回忆录,还是以父亲的口吻,第一人称来叙述吧。

1935年3月,在湖南省龙山县下母池,有一天,我们给地主放牛的几个伢子,把牛赶在山坡上,又谈起红军的事情来。

“听说红军都长着飞毛腿,走得可快了!前几天,还把向子清家的大烟土和谷子全端了!”刘尚儒突然坐起来说。

“田也要分给穷人了!”我笑着说。

“红军可好了!昨晚借了我家东西,今天,天没亮就送回来了,房子也打扫得干干净净。”这是肖士绍的声音。

“听!鼓响!”我们三个异口同声地说。“快!看看去!”尽管我们全没穿鞋,却一个跑得比一个快。

人们早把敲鼓的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我只好从底下钻进去。到了里头,才看清敲鼓的是红军,鼓旁边还笔直地站着几个,其中一个中等身材,扎着绑腿,衣领上有两面红旗,帽子上缀着一颗五角红星,腰里别着一把盒子枪。

鼓声停了,他操着湖北口音说道:“乡亲们!我们是工农红军,今天早晨,我们把林家寨的土豪劣绅抄了,给大家出了一口气!”

“你是贺龙吗?”我问道。“小鬼!”他摸了一下我的后脑勺,弯下身子和蔼地对我说:“我是贺军长的战士。”“那你能看见贺龙吗?”“是的。”他答道。

我立即鼓起勇气说:“我也要当红军!”“我也要当红军!”刘尚儒和肖士绍也跟着说,这时人群里不断地起伏着这种请求声。这位红军连声说:“欢迎,欢迎!”

班长帮我们换上军装,领着我们吃完饭,接着,又告诉我们:这支队伍,是贺龙率领的红二、六军团。当天夜里,约莫午夜时分,一声令下,部队便向石碑洞开拔。

参军三天,部队总是不分白天黑夜地走,一天晚上,我们进入了中保地区。天,下着大雨,沿途苞米地里全是乱七八糟的席棚子,棚内外全是敌人的死尸,呲牙咧嘴的;没死的,已撤到山上去了。

半夜,我们的队伍进了半山腰一座小庙,大家上半身栽歪在长廊里,大腿以下伸在长廊外的雨中就睡了。我紧紧地抱着刚发给我的一只小马枪,怎么也睡不着。天快亮时,就听到山上山下枪声连成一片。

班长一听枪响,马上挽住我说:“小鬼,莫慌,跟着我!”子弹在我们耳边“嗖嗖”飞过,班长把我按倒说:“注意,子弹像蜂子叫就是高,嘶嘶响就是低,得趴下冲。”我趴在湿漉漉的山坡上朝山顶望去,只见雾气中,敌人打着伞,像王八盖一样抖动,山下的同志来到我们身边和我们一起往上冲,吓得敌人四处逃窜,活着的全被我们抓住了,敌人纵队司令兼师长张振汉也被我们活捉了!

4月份,我们的主力部队正在打召头寨,敌八十五师追来,妄图把我们围而歼之。贺军长命令四师、六师,连夜奔回板栗园。我们虽然两天两夜没歇脚了,但还是紧跟着部队,在天亮以前埋伏到了山上。

我精心擦着小马枪,眼看着东方出现鱼肚白。这时班长招呼我:“栋栋,看!”我顺着班长手指方向看去,山下蝗虫一样,到处是敌人。

他们抬着重机枪,扛着子弹箱正往山上冲呢。这时,敌人离我们已经很近了,军装的颜色和符号也能看得清清楚楚。后面的,还挑着沉甸甸的铜锅。其余的几路,为了更快地上山,全唏哩哗啦地下了水田,连滚带爬的。

我端起枪瞄准了一个大个子。“打!”连长一声吼,我一枪就把那个大个子撂倒了。打了一阵子,我们就一直往山下冲,敌人密密麻麻地倒了一大片。沟水已被敌血染红。沟边还扣着敌人的大铜锅,里面全是大米饭,还冒着腾腾的热气。刚扫净沟里的残敌,山腰的一股敌人又开始猛攻我们,双方又交上火了。这时,四师的一支突击队冲了上来,敌人才全部缴了枪。

战斗结束后,我看见敌十五师师长兼纵队司令谢彬身首分离,滚在地上的脑袋翻着半闭的白眼,呲着四颗大金牙。忘记是谁的提议,大家做了一个木头匣,把他的脑袋放了进去,上书“谢彬之首”四个字放进河里,为他做了“水葬”。

1949年,夏振栋(最前排第一人)与战友们参加解放大西南战役时留影。

部队来到龙山城下,只见龙山城墙高筑,大门紧闭,城墙上不时摇晃着国民党兵。护城河外,我们的机枪突然发出一阵怒吼,十几个战士,光着脚,抬着一口棺材,逼近城墙根。不一会,“棺材”轰的一声爆炸了,城墙虽然未被炸开,但敌人却乱作一团,朝城外乱开枪。

正午十分,敌机飞来了,在城上空盘旋一圈,就栽歪着膀子撒下不少黑点一样东西。我疑心是炸弹,班长却拍拍我的肩膀,说:“快!快!搞粮食去!”原来,敌人被围在城里,弹虽未尽,粮却已绝,所以叫来飞机运粮。没想到,这些粮食,大多被扔到了城外。

我和班长朝一袋粮食跑去,迎面却走来一位身材魁梧的指挥员,健壮的上身穿着一件肥大的军装,头戴一顶前进帽,上嘴唇留着整齐的浓黑胡,两眼炯炯有神,他朝我问道:“小鬼!哪部分的?”“军部侦察连的!”我精神抖擞的回答道。

班长一回头,惊愕了几秒钟,马上来了个立正,敬了个军礼说:“贺军长好!”啊!这就是大名鼎鼎的贺龙军长?我愣住了,泥塑一样站在一旁,不知说啥才好。班长替我回答了军长关于我的一切问话。

一会儿,只见贺龙军长从右下兜里掏出烟斗,满满地装上烟丝,然后,将烟斗叼在嘴角,摸着我的头笑眯眯地说:“嗬!龙山棒呀!打仗不怕,飞机不怕,还参加过活捉张振汉的战斗,不简单啊!来来来,给我点烟。”说着,递给我火柴,弯下腰,把嘴里叼着的烟斗凑了过来。我哆嗦着一连划了三根火柴,才将烟点着。

贺军长一边“嘶嘶”地吸着烟,一边眯起一只眼睛对我笑道:“龙山棒!好好跟着吧!”然后对我们挥了一下手,健步地走开了。

为了配合中央红军长征,部队要往东打,一连几昼夜都是急行军。我们打到了津市、澧州、临澧、石门一带,兵锋直指常德,吓得敌人不敢迎战。但是艰苦的自然环境,却时刻困扰着我们。

在澧州城外,部队喝的都是河里、堰塘里的水,又臭又脏,加上天气燥热,有很多细菌在里面。所以,一喝就拉肚,不喝口还渴,渴得嘴唇干裂,直往外渗血,不得已,明知水不干净还是要喝,很多人长时间腹泻,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劲。

偏在这个时候,我又染上了火眼,什么也看不见。白天,在阳光下睁不开眼;夜里,全在水田里行军。深一脚,浅一脚,直打趔趄。马灯光一照,眼睛就像针刺一样难受,脑袋更是像裂开般的疼痛。

5月的湖南,稻子刚刚吐穗,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加之敌人的封锁,部队整整一个月没吃上粮食了,上顿、下顿全吃水牛肉。由于没功夫多煮,只好半生不熟地吃,越吃越酸,最后,把牙全吃“倒”了,一合嘴,浑身哆嗦。但是,在这样艰苦的环境中,一遇到敌人,大家全忘掉了一切,紧咬牙关,对敌人穷追猛打。

由于王明“左”倾路线的错误,造成了中央红军第五次反“围剿”的失败。红二、六军团也决定于十月底向桑植一带集中整训,为长征做准备。

一天,我们连肖连长把我介绍给了一个有河南口音的同志。那位同志对我说:“栋栋,从今天起,你就是我们便衣队的人了!”随后,他递给我满满一袋米,还有一褡裢大洋。

1935年11月中旬,中国工农红军第二、第六军团从湖南省桑植县出发,开始了举世闻名的长征。

长征途中,每天除了进行大、小战斗,冲破敌军的重重围追堵截外,还要走一百多里的路。

由于长时间行军,我的脚肿得不行,鞋穿在脚上就像紧箍帽一样,每走一步,脚背就像挨刀一样疼。拔出脚来,脚背上就一道沟,再一着地,就撒开一道血痕。我索性光着脚走,个小,跟不上,就一路小跑。一跑,脚板上又起了血泡。时值寒冬,天气虽冷,但每走一步,都要流下几滴汗珠。两脚的疼痛牵扯着耳朵根和后脑勺也跟着疼。在这刺骨的疼痛中,我的双眼又有了毛病,啥也看不清。队长要接过我的米袋,首长也劝我骑马,但都被我拒绝了。

一天夜里,我的脚疼得怎么也睡不着。冷风阵阵,吹在脚上,火辣辣的痛。突然,我听见有人低声说:“那个龙山小鬼,寄放出去有点可惜,不寄放出去吧,又不行!他的脚都肿到膝盖啦!”要寄放我!我的心猛地往下一沉。

第二天早上,天不亮我就坐起来,咬紧牙关使劲地搓揉我那两条硬梆梆的腿和脚。豆大的汗珠,从额上滴了下来。约莫半个时辰,我才勉强站起来,找到打前站的同志和他们一起走。从那以后,我每天都提前三个小时出发,咬着牙往前冲,生怕把我寄放出去。

课堂上看言情小说的女生,坦言自己被小说的情节吸引了,欲罢不能。作为语文老师的我,直接和她讨论起小说的创作和言情小说的套路,鼓励她涉猎更有价值的文学名著,还可以自己尝试写小说。最后我提醒她:课堂上认真听课是对老师劳动成果的尊重。谈话就此结束,师生双方轻松愉悦。

半个多月过去了,我的腿和脚也慢慢地消肿了。队长和同志们看到我已经适应长征了,都感到很高兴。

有一天,天色微明,我又提前出发了。走了老远,我突然发现钱褡裢丢在了宿营地。里面有七十块光洋。我知道,每一块光洋都是同志们用鲜血甚至是生命换来的。我赶紧往回跑,一口气跑了三四里,当我看见钱褡裢仍放在柴禾上时,高兴得几乎哭出声来!我立即蹲下来,用颤抖的双手轻轻将它托起,小心翼翼地拂去灰尘,搭在肩膀上,一口气追上队伍。

蒋介石为了阻挡我军从遵义南岸再过乌江,调动了全部川军、黔军,布满了乌江两岸,还指令湘军一百多个团紧紧尾随我们。这一段的行军途中,我们经常和敌人开战。

有一次,我们便衣队突袭了敌人的一个哨所,进去的时候,敌人正在赌博,看见我们后,敌人吓得你挤我、我挤你地乱作一团,有的还往桌子底下钻,最后,全当了红军的俘虏。

从鸭池河渡过乌江后,我军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占了黔西大定、毕节等地。这时,我被调到军部给侦察处长当勤务兵。在那里,我又见到了贺龙军长,还有关向应和甘泗淇等首长。贺军长见到我,老是喜欢逗我,他总是眯起眼睛笑着问我:“龙山棒!又掉队啦!”随后便传来了他和甘泗淇同志爽朗的笑声。

1952年,夏振栋参加抗美援朝时留影。

长征途中,我认了不少字。后来,部队每到一个地方,我就当起了义务宣传员。有时,还红着脸教当地的小孩子唱歌。许多人都学会了“工农要革命,报名当红军,打土豪,分田地,铲除列强建立新中华”的红军歌曲。

1936年2月,部队离开了毕节,一个多月的时间在黔、滇边境迂回作战。进入云南后,3月份的一天,排长通知我,夏振栋同志你被批准入团了,我真是又高兴,又激动。

4月份时,我已经在红二军团五师小鬼司号排二班当班长了。

部队在乌蒙山区同敌人打了回旋战,然后又紧急西进,横跨富民,宾川、鹤庆、直奔丽江,行军作战十分艰苦。接着从石鼓,巨甸渡过金沙江,我们来到了海拔六千多米的玉龙雪山脚下。这是红二、六军团要翻越的第一座大雪山。据当地人说,这座雪山一上一下,相当于七十多里的路。

远眺终年积雪的玉龙雪山,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着刺眼的光芒。山高望不见顶。白雪皑皑,一望无垠,整个山脉就像一条晶莹蜿蜒的玉龙。“传说玉龙山上的玉龙,把公主嫁给纳西族首领。”不知是谁这样说了一句。

我们沿着曲折的山径向上爬去,同志们一直保持着高昂的斗志。但由于山路太难走,所以,行进的速度并不快。我们正奋力攀爬时,前方传来消息说有敌情。紧接着,步枪、机关枪声响成一片……不一会儿,传来了一个令人悲喜交加的消息:喜的是,阻击我们前进的匪徒被先头部队打垮了;悲的是,有好几名同志在这次战斗中受伤和牺牲了。其中十二团的参谋长高利国同志,被敌人的滚木雷石击中壮烈牺牲。消息传来,大家心情沉痛。排长高声喊道:“同志们,我们要化悲痛为力量,征服面前这座大雪山!”排长的话音一落,大家紧了紧腰间的小包袱,又整理了一下着装,一个紧跟着一个向玉龙山上爬去。路越走越窄,云越来越低,雾渐渐地遮挡住了大家的视线。排长站在一旁,高声提醒道:“这里积雪很深,行走要特别小心!”爬到雪山风口的时候,虽然是夏季,但阴冷的寒风却一阵阵向我们袭来。大家穿上所有的衣服,披上破绒毯,也无济于事,喝上几口辣椒水也止不住浑身哆嗦。

远处的山峰,近处的断崖,都笼罩在一片云雾中。前面部队刚踩出的脚印,不一会儿就变得模糊了。积雪有时齐脚脖子深,有时又齐大腿深。窜到裤腿里的雪,马上化成冰水。我的裤腿下半截冻得梆硬,腿、脚全磨破了,鲜血直流,穿着草鞋的脚板被冻得钻心痛。往下看去,长龙似的队伍被沉沉的云雾节节切断。

越往上爬,空气越稀薄,走几步就要喘上半天。这时,我的脑袋好像胀了好几倍,眼睛直冒金花,仿佛有很多萤火虫在飞,胸口也像压着一块大石头,嗓子干得要命,嘴唇也难以抿上,两条腿像灌了铅,每迈出一步都要费好大的气力。但谁也不敢坐下来休息,一休息可能就再也起不来了。

路越来越难走,狂风卷着积雪,刮得天昏地暗,好像山顶都被锁在云海里。

雪不停地下,越下越大。大家在迷茫的雪地里,艰难谨慎地向前爬行,当天下午三点左右终于到达玉龙山顶。大家全身上下都湿透了,衣服上有的地方还结了一层薄冰,冷风一吹,冻得上牙直打下牙。

翻过玉龙雪山后,红二、六军团在中甸休息了几天,便离开了这个云南西北边界的最后一座城。兵分两路,右翼为六军团,经稻城、理化等直奔甘孜。我们二军团为左翼,沿着金沙江北上,经过德荣、巴安、白玉也直奔甘孜。

1936年6月,部队到达了甘孜地区。同红四方面军会师后,红二、六军团组成了红二方面军。

从甘孜出发,部队便进入了无边无际、荒凉泥泞的草地。

由于我们刚刚爬过雪山不久,又开始了草地行军,许多同志因为长期饥寒交迫,体力不支,常常走着走着,突然身子一歪,就倒在地上牺牲了。每天都有很多战友就这样离开了我们。

草地像茫茫大海,很难辨别方向,加之天气变幻莫测,经常遭到雷雨和风雪的袭击。衣服湿透了,全靠自己的体温把衣服煨干。每天干了湿,湿了干,体内的热量被一点点地耗掉了。晚上宿营就更难熬了,两个班挤在一个小帐篷里,帐篷四面漏风,夜里气温又常常降到零度以下,阵阵寒风袭来,冷得难以入睡。大家是一会儿睡,一会儿醒,有时干脆都坐起来,背靠背地挤在一起,相互用身体取暖,打打盹。好不容易熬到天亮,一起来仍感到不解乏,头经常是昏昏沉沉的。

因为还要赶路,只能喝些水,吃点干粮,又出发了。这样走了十几天,部队携带的粮食越来越少了。

我们司号排二班,原来有七名同志,年龄都在十四五左右。七人中有三人在爬雪山时就献出了年轻的生命。过草地时,我们这个被称为“红小鬼班”就只剩下了四个人。但是,在饥饿和死亡威胁面前,我们谁也没低头。

每到宿营地,大家先烧上一盆开水,把几粒麦子和野菜掺和到一起煮煮吃。粮食不多,就到附近的地方去挖野菜。先头部队啃过的牛骨头、马骨头、羊骨头,我们就捡来用火烧一下或用水煮一煮再啃一遍。牛粪上的野蘑菇也成了我们的美餐。只要是能吃的,大家就嚼烂了往下咽。大家饿得脸肿、腿肿,身体轻得像张纸,一喘气浑身就发颤……但大家团结一心,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一定要活着走出草地。

夏云昌同志是我们班年龄较大的一位,他经常冒着被土匪武装袭击的危险,想方设法地寻找食物。还经常帮助体弱的同志背东西。我生病的时候,夏云昌同志主动照顾我,使我的病很快痊愈。他的这种乐于助人的精神经常感动和鼓舞着大家。我们这些“红小鬼”,就是这样在饱尝千辛万苦中相互安慰,相互帮助,相互鼓励,没有一个人抱怨和退缩。

后来,部队彻底断粮了,我们整整四天一粒粮食也没沾牙。胃里磨得灼痛,眼前冒着一片金星,但是,大家还是咬着牙一步半步地往前扑!

草地上没有路,也没有人烟,可气候变幻无常,一会儿红日高照,一会儿狂风暴雨,一会儿又下起了冰雹。由于地势有高有低,低洼的地方水草相交,部队行军常常要涉水行进,很多人的腿脚全泡肿了。最危险的是过沼泽地,一不小心掉进去,就可能再也上不来了。

随着部队的行进,能吃的东西越来越少,后来啥也没了,只好把皮带、皮包、皮草鞋都拿来煮着吃。有些皮革,因为被制皮药浸泡过,所以,烧完后吃在嘴里特别苦,咽到胃里有时还要吐出来,没有办法,还得吃,就这样吐了吃,吃了吐,真不是滋味。

有一天,在我们行进途中,突然出现了一座二百米高的光秃秃的小山。“山!”大家都高兴地叫了起来,山是草地尽头的象征啊!大家相互鼓励着赶快过。可是个个早已是筋疲力尽,东摇西晃,只好相互搀扶着艰难地往上爬。还没到半山腰,忽然天气大变,一阵狂风卷起一片乌云,接着雨和冰雹大作,我们被淋得像落汤鸡似的。但我们还是拼命地挣扎到了山顶。举目一望,唉呀!还是一望无际的草地。大家都失望地呆住了。

1970年,夏振栋为呼兰河大桥通车剪彩。

这时指导员来了,他看着我们说:“小鬼呀,走不动了吗?过了草地就是胜利!”在指导员的鼓励下,大家打起精神继续前行。我的腿肿得已不听使唤,加上几天只吃了一些野菜,喝了点苦水,两腿就像绑了大石头似的抬不起脚。突然,我觉得一阵心慌,头晕眼花,差点摔倒。我赶紧支撑住身体,总算没有倒下。

班里小赵同志站着站着,便两眼发愣,双手紧紧握在胸前不动了。“小赵,你怎么了?”同志们惊呼着,跑上前搀扶他,可大家的身体都像灯草一样软绵绵的,哪里扶得住,扑通一声都倒在了地上。我慢慢爬了起来,让他紧紧依着我。好久,他才微睁双眼,无力地对我说:“班长,你们走吧!我实在走不动了。”我摸摸干粮袋,早就空无一物,我望望同志们,大家都面面相觑,满眼悲伤。大家抓住小赵的手紧紧握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难过极了,赶忙找来指导员,指导员咬着嘴唇,黑瘦深陷的面颊痉挛着,他严峻地说:“小夏,你去找点水,我还有些炒面!”炒面?大家都怔住了!

我很快端回一碗水,指导员把自己忍饥挨饿保存下来的半碗炒面倒在碗里,用水调匀,送到小赵面前。小赵久久望着大家,又望望指导员,止不住地滚下泪珠,“指导员,你们……”他说不下去了。

指导员轻轻扶着他的背说:“小赵,你吃了吧,前面会有粮食的!”同志们也说:“我们还能行,你赶快吃吧,为了革命,我们生死在一起!”大家眼圈都红了。

这时,小赵慢慢地把碗送到嘴边,颤抖着吃了下去,挣扎着想站起来走,但结果,只是晃了几晃,又坐了下来。他伸手叫我把他扶起来,可我刚去扶,他颤抖了一下嘴唇,双眼迅速失去了光泽……指导员和我们大家齐声呼唤着:“小赵!小赵!”小赵再也没有回答。又一个可爱的战友和我们永别了。大家用他的破绒毯覆盖在他的身上,将他的遗体掩埋好,沉痛地向他告别。

我们这些活下来的人,相互搀扶着,鼓舞着,又继续前进。

途中,土匪的骑兵,不时在四面八方朝我们打冷枪。一听到枪声,大家就来劲了。本打算消灭敌人好弄些粮食和牲口什么的,可敌人一听到我们还击的枪声,早跑得无影无踪。部队就这样走过了阿坝、巴西……来到了四川、甘肃边界区,看到了有名的麻尔柯山。

大家一阵狂喜,因为,翻过这座山,就意味着草地走完了。

翻越麻尔柯山,我们付出了难以想象的代价。因为,历时几个月的长征,再加上没有粮食吃,没有御寒的衣服,大家的身体已经到了不可想象的衰弱地步,所以,麻尔柯山,是我们红军战士用自己的钢铁意志,托着疲惫之躯,咬着牙,拼着命,爬过来的最后一座大雪山。期间,又有许多战友献出了自己年轻而宝贵的生命。

1998年,哈尔滨洪灾期间,夏振栋到松花江边看望抗洪战士。

经过五十多天的艰苦行军,9月初,我们终于胜利地走出了一望无际的茫茫大草地,到达了甘肃省的哈达铺。

这时,我们“红小鬼”司号班就剩下我和夏云昌两个人了。其余的战友,都没能活着走出草地。

后记:

父亲的长征岁月不仅仅属于他个人,更是举世无双的中国工农红军两万五千里长征的一个缩影。今天,有幸把父亲亲历长征的故事与大家分享,将伟大的长征精神传承给后人,也是我对父亲戎马一生的最好回报。想必,父亲地下有知,也当含笑九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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