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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菊

2016-11-26黄鉴中

太湖 2016年1期
关键词:雪茄小镇

黄鉴中



江菊

黄鉴中

这是一座江南小镇。倘若作本源性追溯,小镇的土壤应源自青藏高原。

长江自格拉丹东一跃而下,千里奔腾,越高山穿平原走草原趟盆地不知疲倦。然而,一过江阴黄山鹅鼻嘴,眼前群山退去,江面豁然开阔,一望无际。奔腾的江水仿佛逃过虎口险关般地长舒一口气,放缓了前行的脚步,立刻变得平稳柔和起来。眼看就要汇入东海,宛如初嫁的新娘回娘家,到家门口前情不自禁地捋一捋被风吹乱的头发,扯一扯衣襟。流沙迅速沉淀,水渐渐变得清澈。

流沙集成了沙洲。于是乎,人们聚集到这里。沙洲几经酝酿,长出洁白的棉花朵朵,沙土染黄了沉甸甸的稻穗和麦子。这里的人们秉承了长江下游水的特质,性情温和,心底清澈,性格坚韧。他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水边田头,黄土蓝天,精耕细作,安家营生,代代相传,生生不息……

一座江南小镇从此诞生。小镇的历史不长,但遇到了旅游大开发的好时代,当地人围绕着一位解放前跑去台湾的富人的老宅老院做文章,把一座江南水乡小镇捯饬成了如今的名人古镇、旅游休闲胜地。苍桑的变化就像泥泞的道路上新脚印不断覆盖着老脚印,让人不得不感叹时过境迁的无情。

小镇顺着小河两侧筑有两条街道,沿街的两排房子按“修旧如旧,宜居可游”的原则修葺一新,一番招商引资后已是各式店铺林立。江菊在小镇一家名叫“经典语录”的咖啡店等我。在二楼临窗的座位上,她端坐在我的面前,那凝神屏息的样子好像她对面坐着的不是她二十八年前在长江航行事故中不幸去世的未婚夫的同学,而是一位肖像画家。

既然我犹豫过了,最后又决定来了,那么,我愿意接受可能面对的一切可能。毕竟那么多年过去了,发生各种情况的可能性有N种。

她齐刷刷的短发留得前面长后面短,短发干净利索地从头上流淌下来,隐约有几根白丝在黑发中间闪亮,像瀑布的高光。她淡然得有些偏冷的表情给人一种历尽沧桑的平静。幸好有几颗雀斑若隐若现地在说话间微微跳动,犹如画家给一张有些刻板的画面上点了苔——才使脸上添了几分鲜活。她紧抿的嘴角微微上翘,向陌生的客人传递着礼貌的微笑。一身淡雅得让人感到几许禅意的衣着,成为流泻个人气质的出口。一条亚麻质地的围巾上印着水纹图案,在她那高耸的胸前垂挂着并难以察觉地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初次见面,那二十八年前的一丝关联早已被岁月的尘埃厚厚地覆盖。要么淡忘了,要么深藏着。因此,我们的交谈在小心翼翼中展开。

“我和李冬是住在一个宿舍的。”我极力弥补着此行的唐突。

“他说起过你,你的字……你的书法写得不错。”我庆幸交谈的基础不是零。

看着她,我想象着当年的小学音乐老师是如何变成今天的国际标准舞教练的,并试图捕捉并猜测她的生活经历和心路历程。

“李冬父母的房子。”冷场片刻后她终于主动说话了。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街道斜对面有一座三层楼的木结构建筑。“现在准备开一家主题客栈。”她的声音平静得像荷塘里的水,但显然拉近了我与她之间的距离。我点点头,生怕我的话音会像沙粒掉进荷塘那样产生波动而打破眼前的静美。浮躁的人世间,难得有这种隐于市的感觉。我端起眼前这杯卡布基诺咖啡喝了一口,清苦中一缕清香。

我努力寻觅李冬在这个小镇里的影子。

他单眼皮,长着两颗虎牙,笑起来两个酒窝里透着江南人特有的温和,李冬是那种一见面就可以让人不用设防的善良人。他个子不高,但运动天赋好,是我们航校的乒乓球高手。

“我们那时候在学校经常会一起偷偷抽烟。”我寻找到一个她不会知道的细节作话题,想引发她更多的话题。

“这个我猜得到。”她的目光略过我的脸,似乎有些不屑。“他自诩是真性情的男子汉。”她的话把她自己逗笑了。

“有一次,他谈起雪茄,着实令我对他刮目相看。”我的思绪回到那个时代。上世纪八十年代,让一位中国烟民谈雪茄肯定是一脸茫然。我最早看到雪茄也是后来在美国西部牛仔影片中。牛仔服、悍马、特制的帽子、雪茄和手枪构成了西部牛仔的粗犷形象。而一边抽雪茄、一边掏手枪的样子,似乎成了他们迷倒世界的注册商标。

“雪茄?”她对此似乎有些兴趣。

“是的。他认为,抽雪茄的人,一定是一种性格纯粹而单一的人,是有真性情的人。”我特地在说“真性情”三个字时加重了语气。我还记得说这话时李冬一脸得意的笑容。或许雪茄味可与伏特加的浓烈相比肩,给我的想象永远是豪放、粗犷。所以经常享用它的人一定是性情中人。而我那时当然一无所知。

她怔怔地看着我身边的深咖啡色的皮包若有所思,仿佛我的包里藏着一盒雪茄似的。

“可是那时我并不同意他的观点。”我对他说:“中国即使到了与世界接轨的时候,雪茄还是一样不会流行,因为国情不同,民情也不一样。”

“他怎么说?”她侧过脸看我,目光里有期待也有好奇。

“他说我老土。”她的脸上掠过一丝笑,好像她跟我打了赌结果她赢了。“他说这种感觉像与人共饮一瓶美酒,当你焦躁不安,想做些什么排解一下胸中的块垒之时,点支雪茄便会给你一种最妙的感觉。”

“这么好?哪天我试试看。”她故意笑出了声,表示是开玩笑的。

“倘若这个时候,身边有个可以聊天的朋友,那就更尽如人意了。”这句话是加拿大超级模特儿琳达·伊万婕莉塔说过的。我借用这句话显然是在迎合江菊的表情。

“那你到底是赞成还是反对他的观点呢?”她敏锐地发现了我的自相矛盾。

“那时反对是我不懂,现在赞成。”我不敢懈怠,生怕失去苦心经营的终于有点温度的气氛。

“理由?”

“我喜欢雪茄,是看中它有成熟男人的气韵。”这是我的真心话。

她抿着嘴愉快地笑。

二十八年前,作为同学,我能知道的关于李冬的事故讯息极其有限。

那天他们航行在长江中下游江阴段。风急浪大,拖船之间紧绷的钢缆突然断裂,崩断的钢缆撕裂空气,向反方向强劲抽来。没有谁能料定这钢缆会砸向何处。厄运偏偏降临到年仅二十岁的李冬头上,他被卷入恶浪滚滚的长江……

浑浊的江水滚滚东流去,那里面裹卷着我的同学李冬!

再也没有找到李冬,甚至没有找到那天他身上的任何衣物。

屋子里的空气很沉闷。沉闷的空气里弥漫着缭绕的烟雾。船长在缓缓叙述那天发生的一切。

李冬的父亲默默地抽烟,烟头一闪一闪地燃烧着发出血红的亮色。

李冬的母亲克制着情绪倾听每一个关于儿子的细节。

李冬的未婚妻江菊哭得红肿的眼呆呆地看着对面白白的墙上的一片虚空。

事故科徐科长处理这样的事故是个老手。他知道,一场暴风雨般的吵闹即将来临,而暴风雨后的归结点总是包括丧葬费在内的这样费那样费的高低谈判。

没有。眼前这一家人是出乎寻常的克制和理性。了解清楚事故的详细过程后,一家人静坐了一会,站起身要走。这让徐科长颇感意外。

八百元丧葬补贴确实是航运公司能给的最高限额了。李冬的母亲摇摇头,眼泪又一次夺眶而出。他们对于失去独子的巨大损失和悲伤,只因深知一切无力挽回,所以一切补偿都是苍白无力,无济于事的。

学校为了大事化小,可谓用心良苦,用一只大手遮住了李冬死亡事故的正文,让全校学生只看到了一个标题。同学们义愤、恐惧的情绪还没有暴发,就已经平息,甚至连募捐和说安慰话的机会也没有得到。

当时我对这事比别人知道得多一些。在风浪、江水、钢缆、铁船和“规章”面前,我感觉就像是站在冬天的雪地里被人在背后从脖子里浇下了一盆冷水,脊梁骨凉透了!

更感人的一幕发生在他们临走前,在寒风凛冽的河对面的坚硬水泥路面上,李冬的未婚妻突然跪下来对李冬的母亲说:“让我做您的女儿吧!妈妈,我不嫁人了!”李冬的母亲先是一愣,接着伤心欲绝的“母女俩”就紧紧抱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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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江菊这个决定感到惊讶的肯定不止李冬的母亲一个人。据说航运公司的人回去汇报了情况后,领导特批了一笔抚恤金,虽然数值不大却是公司有史以来唯一的特例。对于我们这些没有见过多少世面的李冬的同学来说,突然失去了一位同学,李冬母亲失去了独子,李冬的未婚妻失去心上人,眼下李冬的母亲又突然多出了个“女儿”——这一切都太突然了。我的脑子里一片混乱。在旁人看来,江菊这个决定似乎有些冲动,冷静下来她也许会后悔的。要么,她有别的什么隐情。

无论怎样想,我还是被这一幕感动了。我想了很多很多,甚至想到我也去李家,娶了这个善良的女孩子一起去孝敬李冬的父母。这个想法留在我脑子里很长一段时间。有这个想法我还有站得住脚的理由:我有兄弟俩。我高中时被拍着紫色的一串串鲜美的葡萄和一群群草原上美丽的女人的照片所吸引,自己做主报名去新疆支援边疆建设时,父母也没有怎么强烈反对。对于江菊的这个决定,我心中的情绪确实很复杂,包括这个很单纯的“爱情”设想。

但可以肯定的是,当时与我素昧平生的李冬的未婚妻成为了我心中最美丽的女人形象!

把这段往事讲给李冬家乡的旅游局长听是一次偶然的机会。

那天我作为星级饭店评定员去那里评审一家四星级主题酒店。这段往事在我心底深藏已久,如今来到李冬的家乡,一脚踏上这片土地就好像踏到了心底的开关——我心头自然浮起这段陈年往事,勾起我对老同学的深深思念和对于这对“母女”的敬佩之情。当然也为自己当时的无能为力遗憾不已。

这位女局长听完了我的讲述一抹眼泪,出乎我的意料,竟执意要去寻找这位善良的姑娘。而我则有些后悔自己说出这段往事太过随性。在当今这样一个太平盛世,她们的生活应该没有过多需要别人帮助的事;在今天这样一个宽容的时代,她们也不会生活在被口水淹没的环境里。因此,我的本意是不要去打扰她们为好。

又一次出乎我的意料是,第二天女局长就打电话告诉我找到了。我用斟酌着说了些客气话请她转达,她把联系方式发给了我。

除了这些冠冕堂皇的不去打扰江菊的理由之外,我心里还一直担心着一旦见面可能会有什么节外生枝的事情发生。譬如,她如果结婚了,她丈夫对于我这位“妻子的前未婚夫的同学”的出现会有什么看法?假如她没有结婚,长期的压抑会不会使她变成了一个性格古怪的人?尽管她不结婚的可能很小。如果她真的没有成家,又是我喜欢的类型的女人,那目前独身的我会不会重新想起我二十八年前的想法……想来想去,最后理性与现实战胜了感性和幻想——还是不去为好。

然而最近这段日子里,这件事在我的心头总是挥之不去,而且有愈演愈烈之势。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心理在作怪呢?真想来支雪茄……

这样想着,就像一只久未打开的存放着老照片的旧箱子,在某个星期日的上午被不经意地打开,随手拿出一本翻开之后,关上箱子的时间就由不得自己做主了。

约江菊见面,本来就是件犹豫再三的事。思想还没有决断,脚却已经迈出了门槛——看来是我被潜意识所操纵。我曾经多次因为违背潜意识的决定,最终的结果几乎都让我后悔。这样想着便从容了许多。

“听说你在主题酒店方面很有研究?”她突然问道。她微微仰起脸目光柔和地看着我时,我觉得自己是被她从千里之外一把拉回到她面前的。

我茫然地点点头。

“我儿子在美国学的是酒店管理专业。”她瞟了我一眼,她知道这与我的专业相同。“回来后他打算自己创业,正在筹备开一家主题客栈,想请你帮他拿拿主意可以吗?”她微笑地看着我。

她有儿子?我明显感觉到了自己的某种心理变化。这样的情绪只是在我的心头电流般瞬间掠过。

“你儿子呢?”我慌忙掩饰刚才的心理波动。

“他跟设计师去了浙江,说是今天回来,也不知几点才能到呢?”她边看手表边说:“听说那里主题酒店多,去找找灵感。最近他正在为采用什么主题风格纠结着呢。”我把我能够给她儿子的些许帮助看作我终于找到了一件可以为二十八年前的遗憾聊作弥补的难得机会。

我的关于江菊的心理构建此刻渐渐清晰完整。我愉快地期待着解答她儿子的问题,提供我的“专家意见”。如此,我此行也算有了“成绩”。这样想着,我一直忐忑的心也暂时有了安放的地方。

“经典语录”咖啡店二楼的空间里飘逸着淡淡的咖啡的清香,三三两两的人们悠闲地坐在半圆形的沙发内品着袅袅升腾着热气的咖啡。白色“魔鬼”三角钢琴前坐着的是一个黑人模型。“黑人”身穿西装“演奏”着理查德·克莱德曼弹奏的贝多芬的《第五交响曲》。时而悠扬时而深沉的旋律把人们醉得沉沉的不愿自拔。周围的一切都散发出随意却浓郁的江南风情,把这段沉湎延续到每个角落……

一杯咖啡、一个故事、一段友情酿造出一种品味、一种心情、一段人生。

我随手拿起一本书来翻看。在家里看书,1享受的是穿越时光与古人对话;到这里看书,寻找的是空间变幻间心灵的瞬间超凡脱世。刹那间,莫名的愉悦便油然涌上了心头。我想起一位中医对我说的话:“读书养心,写作养脑。”

把情绪深深地浸润在温馨的空间,挑选一杯自己钟爱的咖啡,去品尝生活的真意。要了一杯我钟爱的卡布基诺,比起白天的那杯,它却承载着不一样的情愫。

许多朋友对我常常舍近求远地跑出去喝咖啡疑惑不解,不知我必须置身于工作场所之外才能真正让心情放松下来。咖啡店是我与朋友倾心交谈,或独自冥想静坐的好去处。咖啡不仅香得华丽苦得清高,我更在乎的是其色泽的成熟和深沉,它是与我心灵相约的知己。

江菊的儿子如约而至。

看到站在我面前的他,我像是被弹簧从沙发上弹起来般呆站在那里,一时分不清现实与梦境。我刚刚构建不久的心理结构顷刻被眼前这一幕砸得粉碎!我脑子里瞬间真空,失去大脑指挥的身体像一尊雕刻。

面对我这尊“雕刻”,江菊微笑着看着我,好像欣赏出自她手的作品,又好似为她把这惊天的秘密以这样的方式告诉我而得意。

“我在主题酒店的格调选择上与我妈分歧很大。”江菊的儿子如同其他八零后一样粗心,他全然不顾我们的异常,一屁股坐下来便直奔主题。我喜欢当今八零后九零后的率性风格。比起他们的简单和坦率,我们这个年龄段的人常常会犯低估对方的境界的错误。

“我妈说自然才是最美的。因此她选择树木的本色,并以此营造小屋,让人们在旅行中享受回归自然的意境。而我……”他从包里掏出一个烟斗放在我面前。“这个才够MAN(男人)!”

“主题客栈的市场定位是?”我一边努力平复我的心情,一边仓促却很专业地问。

“就是我这个年龄段的人——八零后、九零后。”

“说说你的理由吧。”我心还在咚咚地跳。

“理由很简单,内涵很丰富。这就是成熟男人的颜色!”他开始列举这个色系的“同类”:“咖啡、红酒,当然还有雪茄!”他的目光表明他也发现了我的深咖啡色的皮包,我的包里确实有一盒“哈瓦那”雪茄。

“可是你的客户中也有女士。”我探测他到底想过多少。

“好莱坞的女士也钟爱雪茄的。乔治·桑不但抽雪茄,还把雪茄抽得风情万种。”

即便你不是乔治·桑,你也可以点上一支雪茄,你可能碰不上缪塞和肖邦,但也一定会在袅袅的烟雾里找到真实的自己,我想。

“可是往往按自己喜欢的风格去做却不一定能盈利。”我抛出了一个我自己目前正在研究的棘手问题。

“我目前没有租金压力。”他指着斜对面那座属于他的三层木结构楼房说。“但我相信,我的坚守会换来客户的忠诚,而赚钱只是迟早的事。”

我欣赏他的观点,转过头看江菊时,恰好与她的目光不期而遇。

落霞隐去,我和江菊在古镇如灯的皎月和如月的路灯下漫不经心地走。

古镇沿河而筑,河的两岸是花岗石条砌成的护栏,说是护栏也可以当凳坐。石凳的外侧是花岗石路面,石路旁边是青墙黛瓦的江南民居。倘若零星点缀几面酒旗茶幡,便是一帧晴雨皆宜的小镇水墨画了。江南的河如婉约的歌,总是不甘心于直来直去一览无余——江南的小河白天是要灌溉农田的,它的流经就意味着滋润和孕育,她像母亲。到了晚上,她盛满了深情。月光下,一对对钟情的人低低地吟,浅浅地唱,轻轻地诉,缠绵地说。于是,这小河便蕴藏了很多故事,而且每天晚上的故事情节都在这里发展。桥是红娘,连着两岸,像牵着情侣的手。河边的人偷偷地看、呆呆地想、默默地走,却浑然不知自己是剧中的角色还是观众。

故事的结尾自然大多是喜剧了,也有怨情但算不得悲剧。这里毋须像《红楼梦》里对于爱情结局有两难选择的纠结,一任河水向南流,没有遗憾,即使有遗憾也随之流走了。

刚才的一幕,是我二十八年来无数次想象的关于她的情景中所没有想到的第“N+1”种可能。然而现在,我已满足于我已经知道的一切。

“她既然可以改变世俗的眼光,当然也可以改变世界的表情。”我心里想。

月光下,我们站在小镇一片空旷的场地边。江菊清淡禅意的装扮以及其内敛却孤傲的气质看似与这个极具亲和力的小镇的风格不太搭调。其实,她是故意站在这个舞台一侧的女主角,夜幕下所有的一切都是为她而设的背景和道具,而她让出的小镇中央,是她的故意留白。

三更时分,我回到了客栈——那是一个大户人家的院子。木床木门木楼梯,走上去的咿呀声和咚咚声一下子把我带回孩提时代——外婆拄着拐杖,外公屋里传来咳嗽声,母亲在油灯下做针线,我和弟弟抵足而眠。窗外传来树叶的婆娑声,偶尔的虫鸣声,梦里的画面从此展开……

客栈主人见我回来,揉着眼客气地说:“转来哉(吴语:回来啦)。”也恍如梦里情节。

整夜里,他们的形影交替在我的眼前晃动。儿子单眼皮,两颗虎牙,笑起来两个酒窝,个子高高的……。江菊淡淡地说淡淡地笑的样子总能够营造出禅意的气场。这样的氛围仿佛一张能把人世间一切喧嚣和嘈杂、烦恼与忧伤屏蔽在外的神奇网罩,令网罩里的我感觉极为舒适惬意。

我深知,跟世界上所有美好的事物一样,这样的网罩可以进去却不可久留。

清晨,我独自来到江边,去寻觅老同学的踪影。秋日的江水清澈明亮,天空高远深邃。我朝长江的上游望去,宽阔的江面上波光粼粼,孤帆远影之间,船儿好像凝固了似的,是怕打扰了还在熟睡中的我的老同学吧?我对着滔滔东去的江水心里默默地想:李冬,你的智慧不仅存放在微笑的酒窝中,在雪茄和打球里,还体现在你追寻女友的慧眼里。如今在那个世界,你一定会守候于此,护佑你的父母、妻儿和这里所有善良的人们!你一定还是那样露出虎牙展示你一脸得意的笑容吧!

我想摘一朵野花送给我的老同学。

抬头望去,一朵野菊花正在风中轻轻摇曳……

黄鉴中江苏省无锡市作家协会副主席。发表小说、散文作品若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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