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六年『下关惨案』补遗
2016-11-26邓伟志
邓伟志
史卷拂尘
一九四六年『下关惨案』补遗
邓伟志
关于1946年6月23日发生在南京的下关惨案的经过,我曾多次拜访过雷洁琼、梅达君、叶笃义。雷洁琼是被特务打伤的人之一,梅达君是在上海火车站欢送上海人民和平请愿团大会的司仪,叶笃义是在南京迎接请愿团的民盟领导人。此外我还求教过亲历者的子女和同学以及党史专家,大家都赞同李维汉对下关惨案的评价:是1946年政治影响最大的事件。
二次大战后蒋介石作为五个战胜国领袖之一,脸上增添了不少光彩。光彩得连他消极抗战、积极反共的历史也被人放在了一边。几个月以后,蒋介石发动内战的野心逐步暴露,要和平的人们对他咬牙切齿。中国共产党主张成立联合政府,还准备把党中央从延安迁到淮安,便于合作。可是蒋介石只要独裁,丧心病狂地进攻解放区。面对全国人民日益高涨的反内战情绪,在上海的民进、民建、民盟的领导人6月初就动议去南京请愿的事情。中共上海市委的刘晓、刘长胜、华岗等人表示支持,并愿意为请愿活动发动群众。几家民主党派迅速组建了上海人民团体联合会和上海学生和平促进会,并立即联合发起来组成上海人民和平请愿团,推举了11位代表,民进领导人马叙伦为团长。
陶行知在欢送会上的警世之言
陶行知先生在上海北火车站十万群众欢送马叙伦、雷洁琼等人民代表去南京请愿的大会上,一针见血地指出:“八天的和平太短了,我们需要永久的和平;伪装的民主太丑了,我们需要真正的民主!”
何谓“八天的和平”?那是因为蒋介石曾表示停战半个月,哪知第8天他就朝共产党开了枪。讲完后,陶行知就收到威胁他的子弹。他临危不惧,大义凛然地说:“我等着第三枪!”前两枪是指对李公朴、闻一多开的。陶行知准备以自己的牺性来唤醒民众。
陶行知在做好牺牲准备时,想到把他心爱的诗歌结集出版。他让他夫人和两个学生连夜整理、复写他的诗歌,一式两份(或三份):一份交安徽籍学生设法出版,一份交给对蒋介石失去信心的美国驻沪领事克拉克保存。诗集序由他自己撰稿。后来国内出版陶行知诗集没有序,因为是用毛笔写的,没有复写。不料,他第二天就病逝了,序成了他的绝笔。1992年我去美国,见到那位美国领事的儿子小克拉克,他主动把陶序手迹交给了我。我回国后把它献给了中国陶行知研究会会长方明等。
雷洁琼的被打引起蒋宋夫妻吵架
在11位代表中,唯一的女性是雷洁琼,她当时只有41岁,也是最年轻的代表,颇为引人注意。去南京的火车启动后,在欢送的人群中有人对雷洁琼的安全表示担心。她丈夫严景耀笑着说:“她要是完不成任务我就不叫她回来了。”也有人安慰严先生:“宋美龄和你太太在美国读书时有交往,蒋介石也许不敢对她怎么样。”
雷洁琼在下关被打伤的消息传出去以后,舆论界纷纷谴责蒋介石“假和平,真内战”,当晚宋美龄跟蒋吵了一架,指责他不该打女教授。蒋不买账。当周恩来、邓颖超给雷送去衣服,邓颖超为雷换下血衣后,舆论界一片骂蒋赞周声,当晚蒋宋夫妇又吵了一通。蒋知道自己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便退了半步,答应见请愿团里的无党派人士,仍不见团长他们。
马叙伦、阎宝航的鲜血流在一起
特务对代表团是区别对待的:对11人中的几位工商业者没动手打,对团长马叙伦最恨。一个特务先是用铜痰盂砸向马叙伦。身材高大的秘密党员阎宝航一个箭步上去挡住了马叙伦,结果自己受伤,臂膀骨折。共产党员的鲜血与民主人士的鲜血流在了一起。
特务不因阎宝航受伤而收敛,继续朝马叙伦打去。马被打成重伤。阎宝航的公开身份是老板,本不在被打之列,只因为救过马叙伦,特务要他下跪,他宁死不跪。因他的声望毕竟很高,特务也拿他没办法。
参加集会游行的有多少人?
参加在上海火车站(后称北站)集会送行的有多少人?一种说法是五六万人,再一种说法是十万人,哪个数字正确?其实都对。
在车站广场参加集会的约为五六万人。集会前后,游行队伍走到哪里都有人参加进来。无疑,也有老人、体弱的走不动的中途离开游行队伍。这样算起来,足有十万人。
这里有个小故事。参与欢送的有一位名叫周建人的,他是鲁迅的弟弟。从天目路北站走到复兴路思南路已是烈日当头的中午,他又渴又饿。得道者多助,就在这时,一位中年妇女端了一笼包子递到了周建人手中。周建人再传给周围的人一起吃。周建人吃了赞不绝口。接着这中年妇女也提着蒸笼跟大家一起游行,走了一段路。毫无疑问,像她这样的参与者数以万计。这就是“十万人”的由来。
怎样看中途返回的两位
请愿团坐的火车开到镇江时,曾有一帮人上车纠缠,他们是奉命拦截,不让请愿团去南京,因为在南京影响大,蒋家集团怕得要死。这时,一位代表就没再继续前进,返回了。还有一位在宁迎接请愿团的共产党员见形势不妙,在等候请愿团时,提出“我们走吧”。
后人对此有多种猜测,尤其是“文革”中有人揭露、控诉他们两位如何如何。不过,我认为他们是动摇也罢,是策略也好,都是可以理解的。十个指头不一般高,我们对他们不要苛求。认识是个过程。摇摆的人可能变成逃跑主义,也可能转化为坚定不移分子。从这两位后来的表现看都是很好的。大家都记得我们曾经批判过“中间路线”。毛泽东明确提出过“中间路线是没有的”。可是,在1960年毛选四卷出版时,这句话被删去了。中间路线究竟有没有呢?应当说,似有非有。从某一瞬间看是有的,刹那之间就会分化为非此即彼。让动摇的变为坚定,把中间的拉过来,恰是高人应有的高明之处。见摇摆就骂是自命高明者的不高明的地方。
把人多往好处想,多往好处拉,是大度。
一届政协中的上海人民团体联合会
在今天全国政协的34个界别中,你找不到上海人民团体联合会这个界别。可是在一届全国政协的界别中有上海人民团体联合会,不仅有这个界别,而且这个界别所占有的委员名额很多,比某些党派还要多。
为什么?这与上海人民团体联合会在社会上的影响有直接关系。上海人民团体联合会是多党合作的范例。共产党与民主党派之间,不同民主党派之间,以及各党派与人民大众之间是精诚合作的,在“六二三”以后又做了大量深得民心的工作。因此开一届政协会筹备会时,民进领导成员、中共党员王绍鏊提出把上海人民团体联合会列为一个界别。毛泽东、周恩来都同意。几年后,一届人大举行。人大主要是按地区划分,政协按界别,一纵一横全覆盖,于是上海人民团体联合会便融合在地方之中,不再作为政协的一个界别。
写于2016年6月23日深夜
(作者为上海大学终身教授、上海市文史研究馆馆员)
责任编辑 张 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