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 途
2016-11-26衣向东
文/衣向东
旅 途
文/衣向东
衣向东 小说家、编剧。1964年出生于山东栖霞,1991年毕业于解放军艺术学院文学系。曾在部队服役24年,2006年退出现役。现为北京联合大学艺术总监。小说曾获第二届“鲁迅文学奖”;第二届“老舍文学奖”;第二届“北京市政府奖”;第十届、第十一届、第十二届、第十三届、第十四届《小说月报》百花奖;第九届“中国人民解放军文艺奖”;第四届、第六届“全军文艺新作品”一等奖;第八届、第十届“金盾文学”一等奖;首届全国公安文学一等奖等。影视作品有35集电视剧《牟氏庄园》;24集电视连续剧《将军日记》;18集电视连续剧《我们的连队》;365集情景喜剧《低头不见抬头见》;40集电视连续剧《像兄妹一样手拉手》,以及电影6部等。
人总是在似梦非梦的生活中穿行,即便是在阳光充足的白天,走在一条熙熙攘攘的街道上,也会有恍如梦中的感觉,街道的青石板、街边的老店铺、门前呆呆张望行人的孩童……一切都似曾相识,似曾经历,然而仔细思想,这条街巷却是第一次走过。这样说来,人在有些时节稀里糊涂做一些傻事情,事后懊悔地抽自己的嘴巴,骂自己脑残,或归结于鬼使神差,也就不足为怪了。本来嘛,白天和黑夜并没有明显的界限,真实和虚幻也只是一闪念间,谁能说得清呢。
有这么一天下午,一名叫锅巴的作家坐上了一列高铁,要去完成一段旅行,跟一个叫晓波的女人谈点与结婚生子有关的话题。
几个小时前,锅巴还坐在电脑前写一部狗屎剧本,写得挺累,站起来看窗外风景,恰好有两只小鸟落在对面山坡的一棵树上,叽叽喳喳秀恩爱,这情景触动了锅巴,让他想念远在千里之外的女友了。作家的内心情感比常人丰沛许多,而且这些情感又很容易被激活。锅巴快速坐到电脑前,查阅去往冰城的高铁票,有呀,好几百张,他没多想就网购了,然后冲了一个澡,换一身体面的衣服,奔火车站去。
锅巴是他的笔名。为什么叫锅巴?很多身边的朋友问过他,始终没有确切答案,其实连他自己都弄不明白。他的行事风格倒是像锅巴,干巴儿脆;他有很深的眉头纹和粗糙的皮肤,也符合锅巴的某些特征,但不足以成为叫锅巴的理由。好吧,我们不去管他了,反正他的笔名就叫锅巴,已经被众多读者接受了。男人拼的不是脸蛋,是内在的气质,从整体来看,锅巴还是有些气质的。他是国内不错的作家,有才华也有几个闲钱,一直生活在自己喜欢的节奏上,挺让朋友们羡慕的。
当然,最让男性朋友们羡慕的,还是他的单身,似乎单身就可以四处沾花惹草,把力气都用在喜欢的女人身上。锅巴曾经结过婚,那段婚姻很糟糕,弄得他像惊弓之鸟,离婚后的十多年中,不敢把自己捆绑在一个女人身上,五十岁的人了,仍旧形影孤单。锅巴看上去是一个挺风流的家伙,那根舌头很灵活,总能讨女人喜欢,似乎每个夜晚都有新被窝。其实不是那么回事,锅巴生活得很有操守,一般不会把自己的身体轻易交给某个女人。在他看来,当你赤身裸体面对一个女人的时候,你就没有任何底牌了。女人不仅看到了一个不太规则的生殖器,还看到了你心底杂七杂八的物品,有破败的童年玩具,有母亲的乳头,也有馊了的精液……出于自身的保护,锅巴总是把这些东西锁在幽暗的心底。大多数日子,锅巴处于写作的苦闷期,无暇去想风花雪月的事情。偶尔被某种物象所诱导,不规则的生殖器苏醒过来,有了去亲近温润而柔软的巢穴的欲望,那就麻烦了。他的身体会像一部失去操控的车辆,一路狂奔。他能采取的措施,也只有捏住它,狠劲儿胡撸十几下或者二十几下,把里面多余的脏东西排泄掉,身体便像耗尽了燃油的车辆,歪倒在一边。尽管办法原始而笨拙,也很不善良,但他觉得总比在女人面前剥净了衣服更安全些。锅巴洒脱的外表,掩盖了他内在的朴素和拙笨。
从去年开始,锅巴有了结婚的念头,更确切地说,是要给那根添乱的脏东西找个好去处。究竟该找个什么样的女人算是好去处,他心里是模糊的。有的朋友建议要找年岁相仿的,过日子踏实,能够相伴到老。太年轻的女人吧,贪图享乐,不知道照顾男人,有一天把你吸干了,拍屁股走人。听上去,年轻的女人就是洪水猛兽,靠近不得。也有朋友主张找年轻的,理由嘛,男人跟女人的生理年龄相差十岁到十五岁,女人过了五十就是残花败柳了,男人呢?六十了还水分充足,有一些多余的体力和精力,想爬树掏鸟窝,骑着狗去旅行。
锅巴心里很矛盾,他现在就需要在四十八岁和三十五岁的两个女人之间做出选择。两个女人都认识两年了,也都了解她们的底细。年岁大的女人跟他在同一座城市,人长得挺大气,一脸温良贤淑,知道体贴人,说不出哪儿不好,只有一点让他心里别扭,就是她眼角的皱纹堆积太多,若再过三两年,遭遇更年期侵袭,她还要失去一些水分。那个年轻女人还未婚,是一朵正怒放的花儿。人虽年轻,说话并不轻浮,对他也很痴情。不过她是一定要生育孩子的,这就意味着锅巴的生活要从头再来,像小伙子一样去打拼,像牛一样去拉犁。锅巴本来希望从容地打发剩余的人生时光,过一种悠闲生活,不想再去围绕孩子耗尽生命。
锅巴挺纠结的,年岁大的女人,肯定会像照顾儿子一样侍弄他。年岁小的难免撒娇任性,要求他像孩子一样去哄着她。哄着也有哄着的快乐,就算是猫儿狗儿的,你逗逗它们,也会得到一种快乐,不消说这么一个饱满的美人,放在橘黄色灯光下哄逗了。到底是自己当孩子呢,还是把对方当孩子,他拿不定主意。角色的定位,决定着未来的生活方式。
不经意间,两只秀恩爱的鸟儿,让锅巴瞬间做出选择,他要去跟那个未婚的女人见面,这就意味着他可以接受她生育孩子的条件。
锅巴走进高铁车厢,里面空荡荡的没有一位旅客。他又仔细看了一眼车票,没错呀,就是这节车厢。再看前面,几节车厢也是空空的,每节车厢只有三五个人。还有五分钟发车,这是怎么了?又是做梦吗?他使劲儿掐自己的大腿,很疼,但仍不能确定是否做梦,因为有一次他也用这个方法试过,也感觉很疼,但醒来发现还是做梦。正想着,又进来一位旅客,坐在他后排。他瞥了一眼,是一位长得不错的女人。
很显然,女人也觉得奇怪,抬头看他说,没坐错吧?
说着,她也再次看了一眼车票。
他说,我也正纳闷,连个乘务员都没有。
她说,有没有乘务员没关系,有司机就行。
锅巴笑了,这女人挺逗的。
女人把提包放在座位上,三座联排的座位空着。她拿出水杯,还有一本书。锅巴的眼睛亮了一下,特意看了一眼那本书,名字叫《一个人的朝圣》。现在看书的人太少了,这让锅巴对她多了一份敬意。锅巴的小桌板上也放了一本书,是沈从文先生的小说。沈从文先生笔下的湘西,是由光影组成的,那么空灵宁静,那么纯净优美,他已经读了十几遍,但出差的时候总喜欢带上它。
车开了,好半天才走进来一位列车员验票。他问,哥们儿,怎么人这么少?列车员说,你坐的首长专列。
他俩都笑了。列车员又说,是周一,也是淡季,人少呗。
锅巴只需要坐5个多小时就能到达那个陌生的城市,他转身看了一眼后座的女人,想跟她聊天打发时间,发现女人专心读书,并没有要跟他搭话的意愿。锅巴自言自语地说,这种首长待遇,还是第一次,有些不太适应,太安静了。女人连头都没抬,这让锅巴有些尴尬,他心里笑了,这年头遇上个正经女人不容易。
锅巴也安心读书了。车厢内飘着轻音乐,如果窗外的风景能多一些色彩就更完美了。北方入冬后,田野和树木都变成了灰色的,阳光被雾霾吞噬了。还好,锅巴的心情并没受到影响,毕竟很快就会见到自己喜欢的女人了。去火车站的时候,他给她发了短信,告诉她自己要去冰城的消息,她最初以为不是真的,这种鬼话他说了好多次了。在火车站取了票,他用手机拍了照,微信发去,她回短信说,你这个小老头,真来呀?怎么不早说,我要赶紧做头发去!
看着短信,锅巴得意地笑了。不用猜,她一定兴奋得发疯了。
锅巴样子是在看书,目光却始终定在一行文字上没动,思绪早已飘走了。他在思想冰城的那个未婚女人。两年前,也是一次外出旅行,去云南版纳的热带雨林,偶然遇见了她。当时锅巴站在一处风景前拍照,陪同他的是当地一位官员。官员举着照相机拍了两张,觉得不满意,就冲锅巴说,能笑一下吗?那么严肃干什么?
锅巴看了看前面一堆人,他们都焦急地看着他,用目光催促他快点离开,他们要站在他的位置上,拍摄同样的风景。锅巴不是演员,可以面对这么多双眼睛从容地假笑。他已经尽了努力,但一定笑得很难看,把前面一位女人逗笑儿。
女人说,真笨,连笑都不会。
她三十出头,长得很甜美,尤其是纯净的目光,让锅巴怦然心动。他不由地站在那里,看她站在自己刚腾出的位置上,摆出一个妩媚的姿态,可惜给她拍照的女同伴太笨了,总是抓不住她最灿烂的瞬间。正看得焦急,陪同他的官员已经走出几十米,回身呼喊他了。转身走的时候,他举起手机对她拍了一张。然后,他们各自走散,尽管他的目光恋恋不舍。女人顺水向南,他攀山向北,他们都在行走,向着有阳光的地方、向着有童话的地方奔去。
锅巴的心沉了一下。一瞬间,有一种要追上去跟她并肩走一段路的冲动。
大约一个多小时,官员陪他从一条小路走下风景秀丽的山坡。有人上山,也有人下山,都拥挤在小路上,锅巴不得不侧着身子从人缝中穿行。突然间,锅巴听到有人“啊”了一声,抬眼看,那位被拍了手机照的女人,正从他身边走过,冲着他做出吃惊的表情。
锅巴看着她笑了,说,是你呀。
她也友好地笑着说,真是巧呀,又碰见了。
锅巴站住,想再跟她说几句话,她却被上山的人流簇拥着走去,而他也被下山的人流冲的歪歪扭扭。又一次,他有了追上她的冲动。陪同他的官员担心他被人流撞倒了,扶住他的胳膊说,小心点,快走。
锅巴觉得让这个官员陪同真是多余的,如果是一个人行走,一定不会有遗憾了。这一天剩下的旅途,他始终为自己错误的选择懊恼。得空休息的时候,他翻看了手机偷拍的照片,看女人纯净的眼睛和灿烂的笑容。那个官员没有察觉到锅巴情绪的变化,仍热情不减地介绍着当地的文化特色。晚饭,特意带他去品尝了当地的美食,喝了一些米酒。
因为夜间睡得太晚,锅巴第二天早晨八点钟才起床吃早餐。他从宾馆房间走出来,听到楼道前面两个女人的说话声,觉得耳熟,再看背影,心突突跳起来,忙快步追上去,侧头一看,果然是那女人。
锅巴有些结结巴巴地说,你、你们昨晚也住这儿?太巧合了!
楼道光线不是很好,女人一惊,待看清锅巴的面孔,也满脸惊喜,说,嗨呀,撞见鬼了!
锅巴笑,说,我是孤魂野鬼,你们小心点,我可在盯梢你们。怎么?退房了?
女人和她的同伴各自拎一箱子,一看就知道要转场了。
女人说,是,今天去大理。你呢?
锅巴犹豫了一下,很想说自己今天也去大理。
过几天我去大理,真遗憾不能跟你们一路。你们在大理呆几天?或许我们还能遇到。留个电话好吗?这么有缘分。
锅巴不能再错过机会了,厚着脸皮要电话。女人的那个同伴抢先回答,说,就一个晚上,肯定遇不到了。
同伴对女人使个眼色,让她不要留电话。女人全然不顾同伴的眼色,把自己的手机号码留给了锅巴。
女人说,我叫于晓波,你叫我晓波好了。
女同伴已先走几步,回头不满地喊她,波波,快走呀!
女人调皮地对锅巴做了个鬼脸,然后摆摆手,快速离去。锅巴的心一紧,仿佛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他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电梯口。从这刻开始,锅巴的心就被这个叫晓波的女人带走了。
锅巴边吃早餐边给女人发去短信,把自己的电话和微信告诉了她。很快,女人加了他的微信,回了一个笑脸。从这个笑脸开始,女人跟他频繁送笑,他也像放风筝一样,松弛有度地拽着他们之间的感情线。有一天,女人知道锅巴还是单身狗,两个人的关系自然朝着男女欢爱滑去。女人欣赏锅巴的才气,她喜欢文学,对能够写出优美文字的锅巴有些崇拜。锅巴却一直犹豫着,他比女人大十七岁,这个年龄差让他有些不自信。再过十几年,她依旧鲜亮,鬼知道那时候她是否还能崇拜自己。当然,比这个年龄差还大的夫妻有很多,也算不上新闻。但锅巴已是惊弓之鸟,曾经的妻子,也爱过他,但在十几年的厮守中,对他渐渐失去了兴趣。当女人对自己男人失去兴趣的时候,最终的结局一定是被别的男人搬上床。前车之辙后车之鉴,锅巴不能好了伤疤忘了疼。有一天,叫晓波的女人玩笑说,小老头,你身体还行吗?锅巴心里咯噔一下,说,行不行,你以后会知道的。说完后,锅巴心里还是不舒服,眼下他的身体挺结实,但人的衰老会突然加速,那真不是自己可以控制的,再有力气的牛,也有犁不动地的时候。
高铁列车悄无声息地穿行在时光的隧道里,车厢内的轻音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止了。尽管列车时速三百公里,但锅巴感觉不到风驰电掣的飞进,反而有一种坐在棉花堆上的酥软感。锅巴似乎看到女人在火车站出口迎接他,难道这么惊喜的事情,她还能安静地坐在家里等他吗?锅巴想,如果女人不亲自去车站接他,他就直接购买回程票。最终锅巴笑了,他猜对了,女人不但在出站口等他,竟然还举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小老头,我在这儿!
锅巴朝她走去,她拥抱了他。锅巴发现很多人在看他,似乎所有的人都围拢过来,像看耍猴一样,这让锅巴很为难,他想推开她,在推搡中,他碰到了她软绵绵的舌头,一下子失去了力气,于是索性含在嘴里。
女人把锅巴带到一栋高耸的楼房前,楼房应该就在车站附近。她牵着锅巴的手,穿过幽长的楼道,走进一扇拱形大门。房子布置得像童话世界,以藕荷色为主调,搭配了蓝色和草绿色。锅巴觉得奇怪,在微信视频中,他看到的不是这个样子,显然女人为了迎接他,费了不少心思装饰房间。
她有些迫不及待地扒光了他的衣服,说,现在开始考察你的身体了,你到底是头牛还是一头猪?拿出你的本领来。
锅巴环视房间,炫目的色彩让他觉得很不真实,仿佛是在一个舞台上,处于闪光灯下。他浑身发紧,身体突然失去了蓬勃的张力。他呆呆看着女人一个人在床上滚来滚去。女人的一些动作刺伤了锅巴,他凑到她身边,要给她一些帮助,不想被她恨恨地踹了两脚。她说,小老头,给我滚吧,滚得越远越好!
锅巴被女人从床上踹下去,屁股坐在一把椅子上,椅子晃荡几下,咣当一声倒下去。锅巴听到女人的一声惊叫,他站起来,看到身后的女人手忙脚乱地拿起喝水杯,茶水洒在《一个人的朝圣》的书上,然后流淌到地板上。锅巴使劲儿摇晃了一下脑袋,这才意识到自己睡着了,刚才因为在梦中的剧烈挣扎,撞击了座位的后背,将女人放在小桌板上的水杯震倒了。愣怔片刻后,他急忙用自己的衣袖擦拭女人书本上的茶水。
锅巴说,真对不起、对不起,是我的错。
女人已经从惊慌中回复平静,不太情愿地说,没事,你闪开,我自己擦吧。
锅巴站在一边,一脸内疚。他看了看手机,列车才行驶了半个多小时,但在锅巴的感觉中,却好像跑了足足一天了。
女人清理完茶水,挑眼看了看锅巴,问道,做了什么噩梦了,这么挣扎?
锅巴咽了一口唾液,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无奈地摇摇头。
锅巴说,把你的书弄脏了,真抱歉。这本书我读过,很好的。
女人像是随口一问,说,是吗?你觉得好在哪里?
锅巴快速回答说,很简单,生命需要距离。
女人眼睛亮了一下,等待他说下去。锅巴解释说,生命并不害怕距离,那些被疏远的感情,其实有彼此相望的身影;那些被拉开的梦想,其实有彼此相惜的眷恋。女人被他的话吸引了,她看一眼锅巴放在小桌板上的沈从文小说,问道,你是做什么的?锅巴说,我是码字的。女人没听明白,跟着重复一句,码字的?锅巴只好认真地说,我是写小说的。
女人哦了一声,试探着问,你是作家,请问大名?
锅巴,就是吃的锅巴。
锅巴说着,用手比划了一下。女人惊讶地看着他,有些不敢相信。她看过他的一本小说,名字叫《天堂的阳光》,当时女人看完小说流了一些泪水,就记住了作者的名字。
女人说,你的名字好怪,我看完书就想,这人怎么叫锅巴?
锅巴羞涩地一笑说,长得像锅巴呗。
女人也笑了。
两个人攀聊起来。聊天是锅巴的强项,尽管他说一嘴山东土话,但总能把他那点可怜的知识和幽默发挥到极致,讨得别人的喜欢。他听说她一个人去西藏,想到眼前这本《一个人的朝圣》,就明白她是有故事的人。他劝告女人,这季节去西藏天气太冷,而且很危险的。女人说这两年一直想去西藏走走,但总是杂事缠身,这次是突然间作出的决定,没怎么多想就出门了。
她说,其实也挺好,游客少,更清净一些。
锅巴说,能告诉我,为什么突然决定要去吗?我猜想,你心里一定装着什么事情。
也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就是想去走走。
锅巴断定女人没说实话,按照他的推测,她一定遇到了情感危机,内心在挣扎,却无法解脱自己。于是锅巴摇头说,不可能,一定有故事,每一个去西藏朝圣的人,心里都有故事,说说看,我很想听。
女人笑了。她的笑,肯定了锅巴的猜想。女人说,那你要先告诉我,刚才你做了什么噩梦。
你真想听?那好吧,我告诉你,可别笑我。
当两个人各自讲完他们的故事时,列车已经驶出平原,在崇山峻岭中穿行了。
女人静默,很久不说话。她似乎因为讲完心中的故事,消耗了太多的精力,有些疲惫了,也许因为听了锅巴的故事,不知道说什么话更得体,于是微微眯上了眼睛。
锅巴趁机站起来去厕所。他发现里面有人,就站在外面等待,等了足足五分钟。门终于开了,走出一个男人,锅巴低头朝里走,不料撞到一个女孩子身上,原来里面还有一个人。女孩子二十几岁,匆忙走出的同时,整理着自己的上衣。锅巴很快明白厕所里发生了什么,他禁不住骂,这孙子,真会找地方!
从厕所回来,锅巴发现女人已经睁开了眼睛,就仔细打量她,发现这女人顶多四十岁,一脸贤淑,有一种复古的美艳,他的心就起了波澜。女人很容易读懂了锅巴的眼神,朝他微笑了一下。这时候,列车开始减速,广播里预报前方就要到达石城了。锅巴看了一眼手机,到晓波居住的冰城还要一个小时。
锅巴问女人,你来过石城吗?
女人摇头,说,没有,我知道这儿有一个原始小镇,据说很美。
锅巴说,我也没来过。
其实要在这儿呆两天,一定很惬意,我喜欢自然而宁静的小镇。
嗯,也是。
女人又看了一眼锅巴的眼睛,然后站起来收拾物品。这时候,列车慢慢停下来,女人提起包,朝车箱外走去。锅巴愣怔了片刻,来不及将那本沈从文小说装进包了,于是捏在手中,背上双肩包,跟着女人下车了。锅巴想不到在距离冰城还有一个小时的路程时,突然有了一个拐点,进入到另一段旅途了。
女人在前面走,并不回头,她知道锅巴一定跟在身后。女人走得很有韵致,饱满的臀部配合着腰肢扭动着,在锅巴眼前留下一行优美的诗文。
走出火车站,他们站在路边拦出租车,准备直接去那个宁静的小镇。天色有些晚了,他们不知道从火车站去小镇需要走多久,管它走多久呢,就算是三天三夜,也并不漫长。天空有零星的雪花飘舞,这种天气比较烈日当头,要更有些味道。街道上的车辆悄无声息地行驶着,行人神色匆匆地从他们身边走过,一脸冷漠,就连空驶的出租车都对他们扬起的手臂视而不见。锅巴疑心又在做梦,他想按照惯用的伎俩,使劲儿掐自己的大腿,但最终住手了。他已经不相信掐大腿的疼痛感了,有几次倒是掐了,也感到疼痛了,当他醒来的时候,发现依旧是个梦。
不知什么时候,女人已经依偎在锅巴胸前,于是他双手抱紧了她。城市失去了声音,只留下他们两个人的心跳声。
那本沈从文小说,从锅巴的手中滑落到地上。
(责编:王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