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短篇小说)
2016-11-26郭大章
郭大章
那一夜(短篇小说)
郭大章
李岩一回到自己的房间,便像一条死狗一样瘫倒在床上。
李岩盯着屋顶的天花板,双目黯淡无光。过了一会儿,李岩把被子扯过来盖住了脑袋,很长时间里一动不动。
我怎么可以干出这样的事来呢?
李岩越想越自责,直想起来拼命扇自己两个大耳刮子,但他没有这样做,他起来走进卫生间,打开水龙头,用冷水洗了把脸。镜子里,他看到了自己那张苍白的脸,上面还残存着一些水珠,正在试图努力往下掉。
李岩用帕子擦干水珠,重新回到床上躺着,百无聊奈看着电视。他看的是中央电视台法制频道,里面正在播放一则扫黄打非的新闻。他觉得无聊,拿着遥控器随便换了几个台,但换来换去还是不知道该看什么,不是嘻嘻哈哈的搞笑节目便是莫名其妙的穿越闹剧,李岩不再换了,将遥控器丢在了床头的柜子上。
李岩躺在床上,看着窗外遥远的夜空,已然失去了其本来的颜色,被那些辉煌的灯光照映得红一片黄一片。夜空中的星星早已隐藏起来,和这些刺目的光芒相比,他们的光芒显得微不足道了,可有可无。
这是一个著名的旅游城市,一年中有数不清的游客来此度假,李岩只不过是其中之一。李岩是跟着学校来的,李岩他们学校有个不成文的规矩,那便是在一个学年结束以后,会组织全体班主任外出培训,说是培训,其实就是旅游度假,以此来作为班主任平时辛劳付出的一种回报。
李岩他们学校是一所全省著名的重点中学,有着高得出奇的升学率,更有不少学生从这里走进各个名牌大学读书深造,称得上是莘莘学子们向往的读书殿堂,基层教师们向往的教育圣地。
李岩觉得自己很幸运,作为一个农村出生没有任何背景的普通师范大学毕业生,当年凭着一手漂亮的行书和精彩的讲课,击败北大北师大等名校同来应聘的高材生,被学校聘用,李岩在这个学校大大小小也算得上有点名气。
想到这里,李岩竟感到了一阵莫名的恐慌,于是拿起床头柜上的一本杂志随便翻了翻,但这似乎并不能消除弥漫在周围的紧张气氛。李岩合上双眼,脑袋无力地耷拉着,静默中,李岩觉得自己的双腿竟在微微颤动。
万一今晚这事被其他同事知道了,自己该怎么办啊。
李岩一直在想这个问题,想得头痛欲裂。李岩他们这次一共有百余人出来旅游,可以说酒店的三分之一都被他们包了,随处可见同事的身影。李岩认真回想着自己从那个大门回到房间途中的任何一个过程,看看是否有人发现了自己,想来想去并没觉得有什么异常,便强作镇定躺倒在床上。
夜已经很深了,外面开始宁静起来。李岩仿佛听到房间外有一个脚步声在走来走去,若有若无。李岩顿时紧张起来,想这么晚了,会是谁呢?李岩想开门出去看看,但刚从床上起来便颓然地坐下了,他不敢。
是跟踪自己来的,还是来敲诈勒索的,甚或是看见了自己行踪的同事?
不管是谁,李岩都不敢开门,只是呆若木鸡般坐在床沿,脑袋一片空白。李岩现在只有一个愿望,那便是早点离开这个鬼地方。
过了一会儿,外面的脚步声似乎不见了,重新归于宁静,李岩稍稍松了一口气。披上外衣,李岩轻脚轻手来到房门口,把耳朵贴在门上,听着外面的动静。李岩什么都没听到,外面一点动静都没有,死一般沉寂。
李岩屏住气息,轻轻打开了房门。一股夜风袭来,李岩打了个寒颤。这个寒颤把李岩吓了一跳,明明是酷热的夏季,怎么会这样呢?李岩探出头去看了看,一个人影都没有,院子里那几棵不知名的树木黑耸耸地杵在那儿,阴森森的。
李岩深吸一口气,来到房门口的走廊上,望着遥远的夜空,眉头紧皱。过了一会儿,李岩总觉得黑暗中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便无意识地朝四周看了看,这一看不打紧,竟吓得李岩差点从楼上掉了下去。
李岩看见右前方不远处的走廊上,黑暗中站着一个人,正在盯着自己看,一动不动,鬼魅一般。李岩吓得魂飞魄散,待到勉强镇定下来,朝着那个黑影看去,还没等李岩看清是哪个,那个黑影竟朝着李岩笑了一下,笑得李岩头皮发麻。
李岩终于看清了那个黑影是谁,是自己的同事彭贺。李岩想,这小子这么晚了还不睡觉,一个人鬼一样站在走廊上干嘛呢?难不成他看见了自己今晚的行为,为什么他会笑得那么难看呢?
李岩佯装镇定问了问彭贺,你小子这么晚了还不睡,跑到走廊上来干嘛呢?彭贺说,这么球热,睡不着啊,出来透透气。李岩不再说话,看着彭贺拿出一支烟点着了衔在嘴里,黑暗中,那忽明忽暗的亮光弄得李岩全身不自在。
李岩朝着彭贺说,你自己耍,我进去睡了,说完便进到房间,关了房门,重新回到床上躺着。李岩还在回想彭贺那莫名其妙的笑容,想自己和彭贺的关系并不怎么样,平时也没个来往,甚至还有那么点隔阂。
李岩想起一件事,去年年初竞争清北班的班主任,彭贺曾被自己打败而落选。李岩当时觉得没什么,现在想想彭贺会不会因为这件事而报复自己,去毁坏自己的名声。
学校会从各个年级中挑选出一些品学兼优的学生组成一个班,配备最优秀最有经验的教师,以便在高考中取得优异的成绩,为学校在社会上挣来荣誉,更为来年争取到一些优质生源,叫做清北班,意谓清华北大班。
清北班的教师非常辛苦,早上六点半上班,天还没亮就得出门,晚上十点半下班,回到家已是凌晨,除开中午休息两个半小时以外,还有十几个小时的工作时间,而且平时几乎没有周末,只有周日放下午半天假,往往一个瞌睡一睡便到了下一周,寒暑假还得拼命补课,有时甚至整个假期只有不到十天的休息时间,可以称得上是高强度超负荷的工作了。
尽管这样,还是有不少教师愿意去带清北班,因为他们不但待遇高地位也高,除了拿着比其他教师高出几倍的工资,有时还会收到家长价值不菲的红包,同时还格外受领导和学生的尊重。
李岩本不想带清北班,想到那么辛苦不值得,用命去换那几个钱不划算,但去年家里遇到了一些不顺的事,媳妇儿被单位辞退在家,儿子即将上幼儿园,经济上实在有点捉襟见肘,无奈之下,李岩便向学校递交了申请。
李岩最终从十几个竞争者中脱颖而出,当上了清北班的班主任,而彭贺正是这十几个竞争者之一。李岩和彭贺的关系本来一般,从这件事以后,变得更一般了,甚至见了面连话都很少说。彭贺和李岩是同一年来的学校,东北师范大学的硕士研究生,李岩作为一个四川师范大学的本科生,竟然超越自己当上了清北班的班主任,这让他在面子上怎么都挂不住,于是他有意无意疏远李岩。李岩当时想,疏远便疏远呗,有什么了不起啊。
可李岩现在不这么想了,他想要是自己当初和彭贺关系搞好点,这会儿便不用紧张他出去毁坏自己的名声了。李岩越想越烦躁,便从床上翻身坐起,去卫生间撒了泡尿。尿了一会儿,李岩突然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往下一看,竟然尿在了脚上,布拖鞋全都打湿了。李岩随口骂了一句,打开水龙头,拼命地冲自己的脚。从卫生间出来,李岩把打湿的布拖鞋往墙角一踢,重重躺倒在床上。
李岩的眼前尽是那贫瘠得寸草不生的小山村和因年久失修而几欲垮塌的木屋。李岩想,要是自己真的因此而失业,该怎么面对家乡的亲戚朋友啊。
李岩突然间想到了自己的来路。
李岩的家乡很偏僻,偏僻得在任何地图上都找不到。从大方向来说,李岩的家乡隶属于四川康定,隔李岩现在工作的城市重庆有近一千公里的距离。这还不算,到了康定还得再坐几个小时的汽车,然后再走几个小时的山路才到得了家。运气好的时候兴许会遇到从村里出来置办生活用品的乡亲,可以搭乘他们的马车回去,但大部分时候还是得靠双脚走,走得腿肚子打颤脚抽筋,是常有的事。
为了这事,李岩甚至差点离婚。李岩的媳妇儿是地地道道的城里人,家里虽说不上大富大贵,也算得上殷实,从小她就没尝过苦日子是什么滋味,更没见过真正的乡村是什么样子。由于平时工作特别忙,再加上离家远,李岩一般就只有春节才回乡去看看双亲,而这时媳妇儿却不愿跟着李岩回去,说适应不了那儿的条件,家里没自来水洗澡不说,就连上个厕所都紧张兮兮的,一不留神便会溅得满屁股粪水。这么些年来,李岩年年都为回家过年的事和媳妇儿吵得不可开交。去年春节,李岩一怒之下便说,你跟不跟我回去,不回去的话就离婚,说完便一个人带着儿子回乡去了。过完春节回重庆,两口子还为这事僵持了好
几个月,如果不是李岩认错服输,还真就差点上了法院。
李岩可是他们村子的骄傲,是村子里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大学生。想到这,李岩从床上爬起来找烟抽,找了半天没找到,便来到窗前,看外面茫茫的夜色。夜很静,李岩隐隐听到了不远处海浪拍打沙滩的声音。这声音似鬼哭,呲牙咧嘴向李岩扑来,吓得李岩一个激灵。稍稍定了定神,李岩直想永远消失在这黑暗中。
不知怎的,李岩想起了他的初恋,那些模糊的往事此时清晰地呈现在他面前,怎么都挥之不去。
李岩从小读书就很用功,成绩也一直名列前茅,小学毕业的时候很顺利地从村小考上了初中。由于家里穷,李岩在读书之余常常帮着家里做事,什么都做,放牛砍柴栽秧打谷,以此来减轻家里的负担。但是,初中毕业的时候,李岩竟鬼使神差般没考上中师。
怎么办呢?家里决定让李岩学一门技术,便给李岩找了个泥水匠师傅。李岩跟着师傅走村串户,给东家补补墙,西家起个楼,有时还会帮着村里修个路什么的来维持生计。李岩的活做得很细,经常得到师傅的表扬,偶尔也会有人家单独请李岩去干活。不到一年时间,李岩便成了师傅的得意门生。干泥水匠很辛苦,晚上回到家,李岩经常全身糊满泥浆,累得腰酸背痛。李岩想,难道我真要干一辈子的泥水匠吗?
李岩到底还是向师傅辞了行,重新回到了学校。一年以后,李岩以优异的成绩考取了当地的康定师范。那天,李岩沐浴着阳光,走得意气风发。让李岩没想到的是,在这里,他竟遇到了自己的初恋。
李岩永远都忘不了那个叫王芳的女孩儿。那时,李岩在学校沉默寡言,不爱与人交往,经常一个人,显得形单影只。王芳是李岩的同班同学,也是来自农村,她看见李岩这样,便经常来找李岩说话,有时还约李岩出去玩。两人越走越近,一种朦胧的情愫便在李岩心里暗暗滋长,像一朵迎风绽放的向日葵。
李岩到山巅巅那所村小任教的时候,王芳也主动要求去那里任教。那大半年时间,是李岩过得最幸福的时光,那些贫瘠的山梁上,到处都留下了李岩和王芳的足迹,而那些足迹,李岩至今难忘。
夜,越来越静,李岩站在窗前,一动不动,丢了魂儿一般。李岩做梦都没想到,王芳会走得那么决绝。
那是一个烈日炎炎的下午,阳光灼得皮肤生疼,树上的知了有气无力地叫唤着。那个下午,学校宣布了保送李岩到四川师范大学继续深造的消息。得知这个消息,李岩欣喜若狂,可让李岩没想到的是,那天放学的时候,王芳找到他,一句话没说便流着眼泪走了,头也不回,任凭李岩怎么挽留,都无济于事。
李岩知道王芳为什么会离开他,但他无能为力。到成都上大学以后,李岩还回去找过王芳几次,但音讯全无,直到最近,李岩才得知一点关于王芳的消息。据说王芳教了一年村小后,便到外地打工去了,具体到了哪里,李岩不知道。
李岩觉得自己像极了古时候那些负心郎。李岩默然地闭上了双眼,想,自己这么做,怎么对得起王芳啊!才想到这儿,李岩便觉得有些不对劲儿。自己是怎么了?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想到王芳啊?李岩感到脸颊有些发烫,便随手打开了窗户。一阵热风夹杂着夏天的味道涌了进来,李岩皱了皱眉头。不知道徐艳现在在干嘛呢?应该还在陪儿子玩吧!
徐艳是李岩的媳妇儿,也是李岩大学时的同学,两人在大学时的关系很一般,连话都很少说,两人能最终走到一起,完全是缘于一次偶然。
大学时,李岩是系学生会的主席,也算得上是系里的风云人物,而徐艳只是一个不怎么爱说话的默默无闻的学生,两人几乎没什么交流,哪怕是工作上的交流都没有。更何况,那时李岩是有意中人的——系广播站的播音员,一个声音迷死人的女孩儿,也是徐艳一个寝室的室友。
那时的李岩很单纯,单纯得李岩现在只要一想起那时的自己,就想过去狠狠地踢上几脚。李岩和那个女孩儿都喜欢着对方,但都没说破,一直维持着朦胧的关系。在一个夏天的夜晚,天空有淡淡的月光,李岩和女孩儿坐在学校图书馆背面的石凳上聊天,聊得忘记了时间的存在。他们依偎着,聊了一个晚上,直到天边露出熹微的晨光。
直到现在,李岩只要一想起这件事,就恨得牙痒痒。他想,为什么自己当时不主动点呢?那么好的机会,出去开个房也是顺理成章的事啊。要是现在再有这样的机会……
大学毕业,直至到现在这所中学工作的前几年时间,不断有人给李岩介绍对象。这期间,李岩前前后后见了十几个女孩儿,但最终都不了了之,直至徐艳出现。
说起来,这徐艳也是别人介绍的,两人一见面,李岩和徐艳傻了,站在那儿看着对方,继而笑得前仰后合,惹得咖啡馆的客人像看怪物一样看着他们。就这样,两人竟成了,不到半年时间便结了婚。
婚后,两人的感情很好,李岩更是对徐艳呵护有加,哪怕是和同事在外面吃个饭,也要把徐艳喜欢的菜打个包带回去,更别说上交工资卡了,是学校出了名的模范丈夫。
李岩觉得越来越热了,汗水顺着脊背往下流,像蚯蚓在爬行。李岩想,要是今晚这事传到徐艳耳朵里,肯定只有离婚这一条路。李岩不想离婚,儿子都这么大了,两口子感情也一直很稳定,说什么都舍不得离。
怎么办呢?李岩一直在想这个问题。突然,一个念头从李岩脑袋里冒了出来——辞职。只要辞了职,离开这个学校,那么今晚这个事,压根就不算个事,一切也就迎刃而解了。
李岩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说起容易,可辞职之后怎么办呢?儿子要读书,老婆才失业,还有两套房子的贷款没还,别说喝西北风,就是东南风也没得喝啊。以前总觉得外面的日子天宽地阔,可是真正面临抉择的时候才发现,自己除了教书竟然什么都不会。
可是不辞职该怎么办呢?万一今晚这事儿败露,不光是书教不成,就连这么些年辛辛苦苦积攒起来的那点微不足道的尊严和名声都会在顷刻间化为乌有。
李岩越想越烦躁,干脆闭上了眼睛。
突然,李岩像想到了什么,两眼唰的一下睁开了。
自己可以提前回去啊,就说家里出了急事,需要立刻回去,只要离开了这里,管球他什么事,都和自己无关了。
想到这儿,李岩顿时来了精神,披上衣服准备去领导房间请假。
还没等走出房门,李岩就犹豫了。李岩想,我这样去的话,陈校长是肯定不答应的,他会说,李岩啊,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也不急在这一时。这时,我该怎么办呢?
这时,我再提出辞职吧。不管怎样,我都要离开这个鬼地方。
可辞职总得有个理由啊。不知怎的,李岩此时想到了那些调皮捣蛋的学生。不,不能用调皮捣蛋来形容那些崽儿,调皮捣蛋放他们身上简直是一种褒奖。
不想到这儿还好,一想到这儿,李岩就气得牙痒痒。
这些年各个学校为了创收,当然有时也为了解决某些必要的关系,招了大量择校生,而其中很大一部分择校生压根就不是来读书的,说得好听一点他们是来养骨头的,等到毕业长大了,便去闯荡社会,去继承家业,说得难听一点,他们就是来学校惹是生非的,家长在家里管不住,便送到学校里来,希望学校能创造奇迹。有些学生无恶不作,扰乱课堂纪律基本可以忽略不计,打架斗殴酗酒闹事聚众赌博才是他们的正事,更有甚者目无尊长,甚至殴打老师。这个时候,学校往往采取息事宁人的态度,睁只眼闭只眼,奉劝老师忍气吞声,最终不了了事,搞得不少老师怨声载道。这样的学生也就是在学校,如果放到社会上去,说不定哪天就被劳动改造了。
李岩便经常遇到这样的学生。
那会儿李岩刚大学毕业,学校让他带一个全校出了名的差班,说得好听点是锻炼新教师,其实是找不到人带,稍微有点资历的教师都不愿意带,于是作为一个任务让李岩来带。李岩初来乍到,也不敢拒绝,硬着头皮接了下来。那几年,简直是李岩的噩梦,直到现在想起来还觉得痛苦不堪。
那时的李岩血气方刚,充满着梦想和斗志,觉得自己肩负着培养祖国未来的重任。李岩差不多把所有的时间和关爱都用在了这群孩子身上,但李岩得到的却是无穷无尽的折磨和痛苦。
李岩走进教室,整个教室喧闹得像节日里的市场,可以用群魔疯舞来形容,摆龙门阵的喝饮料的唱歌的,遍布于教室的各个角落。最为可气的是,他们对李岩的到来竟然无动于衷,连看都不看李岩一眼,完全当李岩不存在。李岩站上讲台,一阵雷霆之怒,才使教室里稍微宁静。
最让李岩痛苦的莫过于几乎天天都有教师来找自己告状,不是这个在课堂捣蛋就是那个在课堂捣蛋,搞得李岩筋疲力尽。男教师还稍微好点,女教师经常一下课便回到办公室趴在桌子上哭,哭得李岩像被内疚的蚕茧包裹着一样,气都不敢大声出,好似做了不可原谅的坏事一样。
李岩到现在还清晰地记得发生在历史老师身上的那件事。历史老师姓侯,是一个有着十几年教龄的优秀女教师,那天下午,侯老师到李岩班上去上课,正讲着讲着,发现坐在最后一排的三个男生凑在一堆不知道在干什么,侯老师便走下去看,结果这三个男生正围在一起打扑克牌,侯老师批评了他们并准备没收扑克牌,没想到其中一个叫陈飞的男生竟然不给,还顶撞了侯老师,侯老师便想拉他去找李岩。这时,陈飞突然一拍桌子站起来,抬手就给了侯老师一记耳光,打得全班同学都楞在了那里。几个男生见状,赶紧冲上去拉住了陈飞。侯老师当时便哭了,丢下课本跑到办公室把这事儿告诉了李岩。
李岩一听,气得肺差点炸了,冲到教室便把陈飞叫到了办公室。李岩越想越气,还没等陈飞站稳,劈头盖脸便是一顿狂揍,要不是办公室的其他同事拉开,李岩真想把他打进医院,才解气。
李岩掏出电话打给了陈飞的家长,叫他们立刻到学校来一趟。不到一个小时,陈飞的父亲便来到了李岩办公室。李岩把刚才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告诉了陈飞的父亲,叫他把陈飞领回家去,说这样的学生学校管不了。
陈飞父亲给李岩道着歉,说李老师再给一次机会吧,我保证陈飞不会有下次了。李岩说,那是不可能的,陈飞平时是个什么表现你也清楚,迟到旷课打游戏谈恋爱什么都干,这次竟然变本加厉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在教室扇老师耳光,简直是翻天了,不带回去不足以服众。
陈飞父亲正欲辩解,角落里的陈飞突然冒了一句,你有什么资格叫我回去,我是交了钱的,你凭什么喊我回去,你有什么资格喊我回去。差点没把李岩气得吐血而亡。
李岩说,你看嘛,你自己看。陈飞父亲不痛不痒地朝陈飞吼了两句,笑着说,李老师你等我一会儿,便把陈飞拉出了办公室。
还没等李岩从刚才的事中回过神来,校长办公室的小刘便找到了自己,说是陈校长请他去办公室一趟。李岩想,不会吧,才这么一会儿就传到了陈校长那里?
从校长办公室出来,李岩两眼血红,拳头握得紧紧的,拽得出水一样。李岩怎么都想不明白陈校长怎么会对自己说出那么一番话来。这让李岩接受不了,也理解不了,甚至有点颠覆陈校长在自己眼中的形象。
李岩一进去,陈校长就叫他坐,然后便问来学校了感觉怎么样,工作顺利吗,有什么事一定要向学校汇报,遇事得顾全大局,千万别意气用事等等。李岩想,校长这是话里有话啊。果不其然,不一会儿陈校长就说,你们班陈飞的事我已经知道了,孩子嘛,教育教育就行了,别那么较真儿,我们还是要以教育引导为主,当然,略施惩戒是可以的,差不多就行了哈,至于侯老师那里,我会去做工作的,你就别管了。
李岩说,陈校长,这怎么行呢,陈飞的行为极其恶劣,这样让我怎么去跟班里的其他同学交待?李岩还想继续说下去,陈校长打断了他,李岩呐,我还有
事得处理,你先去做自己的事吧。
回到办公室,李岩气得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好半天没说一句话。难道真的就这么算了?校长办公室小刘找到李岩,叫李岩睁只眼闭只眼算了,说那个陈飞有个什么亲戚在市教委当领导,他父亲找到陈校长,弄得陈校长也不好办,再坚持下去对大家都不好,叫李岩体谅体谅校长的难处。
李岩本来还有点犹豫,听小刘这么一说,反倒激起了李岩胸中的血气。李岩冷笑一声,仿佛坚定了信念,趴在办公桌上草拟了一封辞职信,然后来到了校长办公室,啪的一声把辞职信拍在陈校长的办公桌上,要么你就开除我,不然你就开除他。
那一刻,李岩有一种即将英勇赴死的悲壮。
最终,学校还是开除了陈飞,李岩取得了最后的胜利。
想到这儿,李岩笑了笑,他觉得当年的自己太冲动了,年少气盛,如果现在再遇到这样的事,他是肯定不会这么做的。
还有地震期间半夜偷跑出去上网打游戏,让李岩在寒风中找了大半夜的古杰;在路上无证飙车被警察拦截,叫李岩去派出所担保出来的杨清宇;因为厌学而离家出走,结果家长来学校闹事差点和李岩大打出手的周启彬。
还有……还有……
李岩想着想着,忽然间觉得,教师这个工作其实并不怎么样,拿着微薄得难以启齿的工资,却做着全天下最高尚伟大而且辛苦得要命的事儿,鸡肋一般,丢弃了也没什么值得留恋的。网上不是流传着一个关于教师的段子嘛: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干得比牛多,挣得比民工少。
李岩想,自己堂堂男儿,何不出去撞撞运气,说不定还能成就一番事业呢。对,就这么说,一会儿陈校长问我为什么辞职,我便这样回答他。李岩咬了咬牙,算是给自己打了点气。
李岩来到房门口,轻轻把门打开一条缝,然后把眼睛凑过去往外看,确定外面走廊上没人后,才蹑手蹑脚出去。一出来,一阵夜风便扑面而来,吹得李岩清醒不少。林荫道里空荡荡的,只有树叶在簌簌响。几点昏黄的路灯光,透过黑暗刺穿过来,星星点点照射着路上的石头,斑驳而温暖。李岩顺着小路做贼一样向宾馆的另一幢房屋走去。
李岩来到陈校长房间门前,踌躇着正准备敲门,却听到里面传来一阵喧闹声和麻将声。李岩把耳朵贴在门上,想听听里面的动静,看此时进去合适不。不一会儿,李岩便知道里面是哪些人了,全是学校的领导,深更半夜不睡觉,原来都聚在这里鏖战。李岩想想,还是算了吧,这时进去也不太合适,领导的形象重要啊。
李岩磨磨蹭蹭往回走,有些魂不守舍,脑袋一片空白。夜色在灯光的照射下异常咔白,鬼魅一般飘忽不定。李岩猛一抬头,突然看见了泛着微光的游泳池,还有游泳池旁的足浴会所,会所大门紧闭,门上“欢迎光临”四个大字在霓虹光的映衬下浑身鬼气。
李岩忽地脚下一滑,差点一个趔趄摔倒在地,像见了鬼一般,三步并作两步冲向不远处的房间,活脱脱像极了一支离弦的箭。李岩来到房门口,掏出钥匙准备开门,鬼晓得怎么回事钥匙竟然掉到了地上。李岩忙不迭捡起来,急匆匆打开房门,一闪身钻了进去,啪的一声关上房门,扣上了保险锁扣。
李岩拍拍胸口,跑到窗户旁,掀起一角窗帘,朝不远处树丛遮蔽下的足浴会所大门看去,确定没什么异常,才惊魂稍定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李岩长长地出了口气,双目微闭,像一滩烂泥一样瘫倒在了椅子里。
此时,在李岩眼里,那亮着霓虹的玻璃大门如同恶魔一般,摄去了李岩的三魂六魄,使他的身体整个被抽空,形同一具骷髅。
估计李岩这辈子都忘不了那扇玻璃大门。
晚饭后,李岩和几个同事一起到游泳池里面游泳,玩得不亦乐乎。当时,在游泳池里面游泳的还有几个李岩他们不认识的人,李岩以为都是来此的游客,也没在意。玩着玩着,一个看上去二十多岁的年轻小伙子便朝李岩他们游了过来,找李岩他们搭讪。
小伙子说,听你们的口音是重庆来的吧,我也不是本地的,是湖北荆州过来这里打工的,就在这个宾馆里面上班,诺,就在那儿。说完便用嘴朝着游泳池旁的足浴会所努了努。李岩他们对小伙子的工作似乎并不感冒,但对他的家乡却产生了兴趣。李岩说,你是荆州的啊,真是遇到了,我们这儿有个哥们也是荆州的。李岩说完,便朝着游泳池里喊了一声,杨杰,你过来一下,我们在这儿遇到了你的一个老乡。
待到那个叫杨杰的同事过来,李岩他们便和这个小伙子聊上了。李岩想,这世界有时说大也大说小也小,跑出来几千公里居然还能在这儿碰到老乡,真是闯到鬼了。他们和小伙子越说越来劲儿,不知不觉便过去了半个小时,天色也开始变得模糊不清起来。
他们聊着聊着,小伙子突然压低声音说,几个哥哥,我看我们能在这里相遇也算一种缘分,兄弟我介绍个项目给几个哥哥玩玩,不知道你们有兴趣没有。李岩没说话,同事宋道斌却嬉皮笑脸地问,什么项目嘛,说来听听。宋道斌是李岩的师兄,比李岩早来学校几年,总是喜欢开玩笑。李岩不置可否,倒是平时看上去一本正经的徐建波附和道,是噻,说来听听,看看到底值不值得一玩。李岩看了徐建波一眼,哈哈哈笑了起来。
小伙子说,诺,看见那个足浴会所没有,我们那里的技师技术可是超一流的哟,几个哥哥,去洗个脚放松一下嘛。宋道斌笑了笑说,兄弟,我们对洗脚可没什么兴趣,坐几千公里飞机来你这儿洗个脚,完全是搞饱了撑得。
小伙子说,哥哥你莫急嘛,我们这儿的洗脚可不是一般的洗脚,还有表演可看哟。说完朝着李岩他们坏笑了一下。不知怎的,李岩突然想到了脱衣舞表演,不由得一阵紧张。李岩为自己这个想法感到了十足的厌恶,想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龌龊了,真是罪过呀。
还没等李岩回过神来,宋道斌便问,什么表演哟,有意思么。小伙子笑笑说,保证让几个哥哥满意嘛。宋道斌说,是不是真的啊,莫哄哥哥们哟。小伙子说,保证是你们没见过的“特技”表演,不满意不
收钱,骗谁嘛也不得骗我老乡嘛,你们说是不。宋道斌问,啥子价钱。小伙子说,今儿个我遇到老乡了高兴,搞个内部价,哥哥们搞四百就行了,怎么样。宋道斌问,四百包洗脚和看表演。小伙子说,划算噻。宋道斌说,容我们商量哈。小伙子迅速爬上岸,从他兜里拿出一张名片递给宋道斌,说几个哥哥想去的话可以直接找他,一切由他来安排。说完便钻进了足浴会所那道霓虹闪烁的玻璃门。
宋道斌看着大家问,怎么样,去不去耍哈。李岩说,还是算了哟,在这么一个陌生地方,莫遭骗了哟。徐建波说,说实话我真想去见识下,应该不打紧吧,我们的运气不可能背到这种程度噻。李岩看着徐建波,想这小子没看出来啊,平时闷声不出气的,竟然有这些花花肠子。杨杰说,你们别看我,我随大流,你们去我便去。
李岩其实很想去看看,长这么大,一直都是平平淡淡的生活着,无甚波澜,在家的时候徐艳管得严,从不涉足酒吧舞厅等场所,现在出来得点自由,真想去稍微放纵一下。但李岩一直在犹豫,想自己从来没去过,万一运气背,被警察逮住了岂不是全玩完了,哪有什么脸面再回去啊。
宋道斌似乎看穿了李岩的想法,便起哄说,走吧李岩,去见识见识,一辈子短短几十年,有些东西不去见识一下,岂不是空来这个世界走了一遭,何况我们又不干什么坏事,大不了也就看个表演嘛,不会有事的。说完朝着李岩一阵坏笑,仿佛他以前早已看过类似的表演一样。
李岩说,不然你们几个去嘛,我回房间去看会儿电视。宋道斌说,莫扫兴噻,你不去的话估计大家都不去了,搞不成气。徐建波拍了李岩一下说,莫装了,走,回去换了衣服走。说完便爬上了岸。
李岩回到房间,不知道该怎么办。还没等李岩想清楚,宋道斌几个已经在外面敲门了,李岩便打开门放他们进来。李岩看着他们三个,一个个蠢蠢欲动,精神饱满得像打了鸡血一样。宋道斌说,啷个这么磨蹭呢,兄弟们可都在等你一个了哟,这可不像清北班班主任的风格哈。
李岩想了想说,管求他的哟,今晚豁出去了,走吧。说完,一行四人便乘着夜色朝着足浴会所那道神秘的大门而去。
从一进门,李岩便仔细观察着会所里的一切。玻璃门进去是一个狭小的过道,靠近门口是一个吧台,摆放着一些装饰品和烟酒之类的东西。过道两旁都是一些小房门,有点类似于宾馆的客房。过道上非常干净,打扫得一尘不染,在灯光的照射下看起来明晃晃的。
小伙子很热情地接待了他们,把他们带进了靠里间的一个小屋内,吩咐前台倒了几杯温开水过来。几个哥哥,你们先坐一下,我去安排妹儿来给你们表演节目。小伙子说完便带上门出去了,留下李岩他们几个在这屋里。
屋里的陈设很简单,甚至有点简陋,和外面的装饰不大相称。屋脚靠墙的位置是一排长沙发,黑皮的,看上去也不是特别新。墙上装着一台大屏幕电视,里面正放着一些劲爆的歌舞。在另一个墙角摆放着一个造型奇特的木制架子,有点类似于床,但却明显不是床。架子竖着一根钢管,上面还吊有一些绳索之类的带子。李岩立刻想到了钢管舞,便问宋道斌,那个架子是用来跳钢管舞的呀。宋道斌笑而不答,倒是一旁的徐建波说,你是真不晓得还是假装不晓得哟,莫装哈。李岩说,我都跟你们进来了还装个铲铲,是真不晓得。徐建波说,那叫特殊趣味虐待床。说完哈哈哈笑起来,笑得李岩不明所以。
不一会儿,房门打开了,小伙子带着一个打扮相当时尚的女子进来,朝着李岩他们说,几个哥哥,你们慢慢欣赏节目,我先出去了,有什么需要叫我。李岩打量着房间里的这个女子,身材很高挑,看上去也很年轻,二十几岁的样子,脸蛋长得很漂亮,染得红黄相间的长发披散在肩上,嘴唇上涂抹着浓得有点过的口红,一身浅紫色的外衣套在上身,下身着一条紧身黑色短裙,露出一双穿着浅黑色丝袜的修长的大腿。
李岩竟看得有些呆了,不自觉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嘴唇。李岩有点不好意思起来,用余光瞟了一下房间里面,除了宋道斌以外,徐建波和杨杰也是盯着眼睛都不眨一下。还没等李岩他们回过神来,那女子倒先开口说话了,哥哥们别那么紧张嘛,小妹我都没有紧张,你们紧张个啥啊,说完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那女子这么一说,李岩顿时觉得放松不少,身体稍微往后靠了靠。女子走到电视机旁,放了一首舞曲,便来到李岩他们面前,开始了舞蹈。刚开始的时候,女子跳的是一支优美的现代舞,但随着舞曲的变化,女子的舞蹈越来越狂放,不时做出一些挑逗的动作。房间里的灯光不停闪烁,李岩似乎迷醉在了梦幻般的境界中。舞曲变得急促而躁动起来,那女子跳着跳着脱去了身上浅紫色的外衣,露出白色的抹胸,衬出了里面胀鼓鼓的胸脯来。李岩看得整个神经都绷紧了,大气都不敢出一声。舞曲浑浊而糜乱,舞蹈也越舞越狂热,狂热得李岩汗湿了衣襟。不一会儿,那女子身上已一丝不挂了,雪白的胴体在李岩眼前晃动,忽近忽远,若有似无。李岩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起来,嘴干得厉害,身体的某个部位竟不听使唤地立了起来。
舞曲停了下来,但很显然李岩他们还没回过神来,一个个眼睛直勾勾盯着场中微喘的女子,放射出捕猎者遇见猎物时的奇特光芒。李岩觉得脸已经开始发烫,一种羞涩中带着攫取的感觉瞬间弥漫全身。李岩全身的肌肉都绷得紧紧的,有点局促而紧张。他瞟了一眼宋道斌他们,一个个脸上都带着看似有些邪恶的笑容,斜靠着沙发,轻松而满足。
李岩看那场中的女子,压根没有紧张,神态自若得让李岩有些讶异,也不见她穿上衣服,依旧那么光着身子在场中走来走去。女子拿出一根烟,衔在嘴里,朝着李岩走了过来,来到李岩面前的时候,娇滴滴说了一句,谢谢哥哥帮小妹儿点烟噻。女子朝自己走来的时候,李岩已经傻了,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看着近在咫尺的胴体,李岩早已六神无主。
宋道斌他们看着李岩傻里傻气的呆在那里,在一旁起哄道,李岩,人家美女叫你点烟,你看傻了嗦。说完,扔给李岩一个打火机。李岩拿着打火机,抖抖
索索打燃,凑到女子嘴里衔着的香烟上。李岩看见,自己拿着打火机的那只手,不听使唤地跳个不停,暗红色的火苗在李岩手中慌里慌张不住跳动。女子吸了一口烟雾,轻轻吐在李岩的脸上,用手摸了一下李岩的面颊,笑着说,哥哥你好害羞哟。李岩的脸唰一下,全红了。一旁,宋道斌他们笑得前仰后合。
接下来,那女子在场中表演了一些让李岩想无法想象的节目,用下体做出了一些匪夷所思的事,看得李岩冷汗直流。不知怎的,李岩在看的时候,没有一丁点儿享受,有的却是无穷无尽的感伤。李岩想,但凡有一点点办法,谁会来做如此低贱之事啊。想着想着,李岩竟感到了一种刺骨般的疼痛。李岩把自己陷在沙发里,目光呆滞,直到女子穿上衣服离开房间,一直没有缓过劲儿来。
不一会儿,那个小伙子再次钻进房间,谄笑着说,几个哥哥看得还满意吧。李岩看着他那想呕吐的笑容,直想上去给他一顿暴打。小伙子接着说,几个哥哥,现在我们到另一个房间去洗脚吧。李岩说,洗脚就算了哟。小伙子说,怎么能算了呢,洗脚是免费赠送给几个哥哥的,不要钱,当然几个哥哥如果觉得我们的妹儿服务周到,自己愿意给她们小费,那是你们的事哈。李岩有点隐隐的不安,说只是洗脚,没得其他事了噻。小伙子笑着说,你看这个哥哥说得,只是洗脚放松一下,不会有其他事的,洗素脚而已。小伙子说完便打开房门作出一个恭请的手势。李岩还在犹豫,宋道斌他们已经跟着小伙子出去了,李岩想想,还是别扫大家的兴了,应该不会有事的,表演已经完了,洗个脚而已嘛。
李岩被带到了一个小房间,里面摆放着两张床和一个挂衣服的架子。小伙子说由于没得那种四人的大房间,所以只得暂时把李岩他们分开,两两一间。李岩和宋道斌一个屋。
几分钟不到,房门被两个端着木盆的年轻妹儿推开。看着进来的这两个妹儿,李岩突然木杵杵傻坐在了床上,其中一个是刚才表演“节目”的那个妹儿。仿佛有灵犀一般,那个妹儿笑意盈盈地朝着李岩走了过来,而另一个则朝着靠近里间的宋道斌而去。李岩还在傻坐着,那女子却先开口说话了,怎么哥哥这么一会儿就不认识小妹了啊,是不是小妹长得不好看啊。李岩还是没说话,坐在床头一动不动。女子把木盆放在地上,开始动手帮李岩脱鞋子,李岩一个冷颤,说我自己来吧。李岩也觉得有点莫名其妙,自己这也不是第一次洗脚了,怎么会有点紧张兮兮的呢。女子笑了笑,哥哥真好,晓得疼我,我真是没有选错。
李岩本想说说话,但不知为什么,好几次准备开口,还是生生咽了回去。李岩微闭双目躺在床上,享受着热水的温度和揉捏的感觉,那是一种熟悉的似是而非的感觉。随着女子的双手过处,李岩便觉得那里的皮肤在轻轻跳动,有一种轻微触电所带来的酥麻感。李岩沉浸在这种陶醉里,似乎忘记了身在何处。李岩闻到了一股幽兰般的香味,那是一种青草阳光的味道,悠远而绵长。李岩似乎觉得有点不大对劲,有一点呼吸声在自己的面前响起,同时那种酥麻感直袭大腿根部,弄得李岩的某个部位瞬间撑了起来。
李岩猛地睁开眼,发现女子竟紧贴着自己,吐气如兰,一只手还顺势滑进了李岩的裤裆。李岩羞红着脸,身体一阵蠕动,想摆脱那种迷乱的压迫,但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李岩竟然没摆脱得了,被女子压在了身下。李岩开始迷糊起来,而在这迷糊中,李岩身上的女子已然脱光了自己的衣服,露出一对让他差点眩晕的乳房。女子熟练地解开李岩的皮带,褪下了李岩的长裤。此时的李岩已被欲火焚烧得有些不明所以了,躺在床上不再动弹,任由摆布。女子翻身坐到李岩身上,突然间,李岩像是想到了什么,咕噜了一句,不得行,我还要回去做家庭作业呢。可还没等李岩说完,一阵抽搐中,李岩便瘫软了下来。女子笑了笑,说了句哥哥真像个孩子,便起身去卫生间洗澡去了。
李岩傻傻地坐起来,丢了魂一般。一旁的宋道斌正干得热火朝天,完全忽略了李岩的存在。李岩穿上裤子,埋头坐在那里,一言不发。不一会儿,女子从卫生间出来,穿好衣服便带上门出去了,临走时还摸了李岩一把。李岩泥塑木偶一般,动也不动。
宋道斌也完事了,坐在床头抽烟,屋里顿时空旷起来。李岩听到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两个长得有些壮实的男人推开门进了屋。其中一个开口说话了,哥几个,你们表演也看了,耍也耍了,一共消费了八千块钱,现在谁来付钱。说完便看着李岩和宋道斌。李岩一听,脑袋嗡地一下就炸开了,不是说好只要几百块钱嘛,怎么突然变成八千了呢?李岩暗想,遭了,今夜被下套了。李岩正待说话,宋道斌却抢先说道,兄弟,下套整我们嗦,开始说好四百块的,怎么一下子涨到了八千?男人阴沉着脸说,哪个给你说的是四百,喊来对质,我们这里都是明码标价的,价格表就摆在你们床头,自己拿起看。李岩下意识的拿起床头摆着的牌子,上面一行一行的标满了各项服务的价格。李岩看见,牌子的最下方赫然标着:特殊服务1800元。李岩想,遭求,被打整了。宋道斌才不管这些,他带着怒气说,想敲诈我们嗦,把你们那个湖北来的服务员喊来。男人说,我们这儿没得湖北来的服务员。宋道斌一时被噎住,没答得起话。
这时,房门打开了,杨杰和徐建波相继进来,后面还跟着两个穿黑衣的男子。不用问,他俩肯定遭遇了同样的事。李岩看着他俩,杨杰愁眉不展耷拉着个脑袋,徐建波看上去双眼喷火。男子说,你们几个商量哈嘛,给你们十分钟时间考虑。说完便叫上另外几个出去了。
房间里只剩下李岩他们四个,空气仿佛在瞬间凝固。宋道斌首先开口,兄弟们,怎么办,明显遭整了。徐建波说,什么怎么办,一句话,钱不得搞,大不了拼了。杨杰没说话。宋道斌说,拼是拼不过的,他们是地头蛇。徐建波说,那怎么办,难道就这样认栽了。宋道斌说,见机行事吧。李岩说,这事儿千万不能让一起来的同事晓得。宋道斌说,那是肯定的,我们还是见机行事吧。
门开了,进来两个男子,其中一个问,商量得怎么样了。宋道斌说,兄弟,我们出门在外也没带那么多钱,你看少搞点行不,大家都退一步。男子说,不得行,一分钱不得少,没带钱不要紧,我们这儿可以
刷卡。徐建波突然说,我们没得钱,你们到底想怎么样。男子说,想来硬的嗦,说完便对另一个说,出去,叫几个人上来。徐建波从床上一下子便弹了起来,叫来噻,别以为老子是吓大的。其中一个男子拉开门出去,在走廊上打起了电话。
李岩怕事情闹大,便说,容我们再商量一下吧。男子说,你们各人看着办,说完带上门走了出去。李岩看着大家,说怎么办,要不舍财免灾算了。徐建波说,老子咽不下这口气。宋道斌说,再少点的话,遭点钱算求了,这样闹下去我们是讨不到便宜的。杨杰说,就是啊,他们人多。宋道斌说,这个都是假的,他是故意说给我们听的,说到底也就是吓吓我们而已。李岩没说话,他在想只要能早点脱身,怎么都好。
男子再一次进屋,问哪个去付钱。宋道斌说,我们出来耍确实没带那么多钱,大家再退一步,少点我们就去付了,两相无事,如果你们逼得太急,我们只能豁出去了,搞个鱼死网破。男子似乎不愿意,朝着门外喊,去前台查查他们是哪个单位来的。李岩一听这话,差点从床上掉下来,说完了完了,这下彻底完了。徐建波差点冲过去,操,你们到底想怎么样。宋道斌赶紧拉着徐建波,朝着李岩说,报警。李岩拿出电话,但却没动。
双方僵持了一会儿,男子突然说,这样吧,这事儿我也做不了主,我打电话请示一下老板,说完出门而去。李岩他们面面相觑。一会儿,男子进来说,这样吧,给你们少两千,一共六千,这事就这么算了。沉默了一阵,宋道斌说,好嘛,我们付钱,你们哪个带得有钱。杨杰说,我这儿有卡。男子朝着门外说了句带他去刷卡,外面便进来一个人带着杨杰出去了。大概十来分钟之后,男子接了个电话,然后朝着李岩他们说,你们可以走了。听到这话,李岩如释重负,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李岩出得那道玻璃门,一阵冷风扑来,李岩往四周望了望,一缩身便一溜烟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瘫倒在床上。
李岩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儿,还是有点莫名的紧张,便起身来到窗前,撩开窗帘朝外望了望,窗外是一丛一丛的树叶,影影绰绰,鬼影一般。李岩看了一下时间,凌晨两点过,想还有四个多小时才天亮呢。李岩打开电视,调了几个台,还是没什么好看的,便躺倒在床上。李岩想,还是睡吧,睡着了什么都不晓得了,一觉睡到天亮,然后就可以回家了,只要离开这个鬼地方,一切都结束了。
李岩关了灯,把自己隐藏在黑暗里,僵尸一般直挺挺的躺着。李岩忽然觉得,整个房间此时犹如一个巨大的笼子,把自己罩得气都出不过来。李岩闭上眼,做了一个深呼吸,想尽力使自己平静下来,但似乎有点徒劳。李岩的脑袋里不时会跳出一些影子,时而徐艳,时而刚才那个女子,时而教室里的学生,缠来搅去的,穿花一般。李岩想,这恐怕是这么些年来自己经历的最为漫长的一个夜晚了。
李岩翻身过来,用被子把自己裹住,此时的李岩太需要保护了,他甚至觉得,这样便可以阻挡外面那铺天盖地的黑暗的侵袭了。过不了一会儿,李岩一脚蹬开被子,一咕噜爬了起来,蹑手蹑脚来到房门口,轻轻打开廊灯,看看房门是否上了保险扣,在检查确定了以后,才猫着身子回到了床上。李岩躺下不到十分钟,总是感觉哪里有点不大对劲,便顺势打开了床头灯,扫视了房间一番。李岩似乎想到了什么,起身来到窗前把椅子拖到房门口,倒放过来用椅背着地抵住房门,看了一会儿,才回到床上钻进了被窝。李岩这个方法是从一个当刑警的朋友那里学来的,朋友说他们的工作仇敌多,以防万一,他们出外住宿的时候经常把凳子倒过来放在门背后,这样只要门一开凳子就会倒,弄出很大的声响,不至于因睡着了醒不来而被整。
这回李岩似乎踏实了一些,迷迷糊糊中,竟然睡着了。待到李岩睁开眼睛,外面的天光已然大亮,阳光温暖的照临床头,带给他一股融融的暖意和有力的支持。李岩收拾起行装,搬开凳子打开房门,阳光瞬间涌了进来,照得整个房间亮堂堂的。李岩伸出头去看了看,并没有发现异常,便折回身来拖着行李箱出门而去。
李岩来到酒店大厅,大部队已然在那里等着自己。李岩看见了宋道斌和徐建波,他俩看上去容光焕发,正在和其他同事谈笑风生。李岩勉强笑了笑,也朝着同事们一一打着招呼,尽量装着没事一般,但不管怎么装,李岩始终觉得大家都在对着自己笑,笑得诡异莫测,李岩便拖着行李出了厅堂,来到了外面的停车场里。不一会儿,同事们陆陆续续的都出来了,大巴车的车门刚一打开,李岩便一个箭步冲了上去,把自己陷在了车厢的角落里。
车子朝着机场驶去,李岩坐在车里长长的吐出一口气。飞机振翅而起,冲破重重雾霭,消失在浩瀚的天空。李岩朝着机舱外看了一眼:永别了,我的那一夜。
此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李岩,回学校了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郭大章(1982—),男,土家族,重庆酉阳人,西南大学文学院中国现当代文学专业硕士研究生,师从王本朝教授。中国社科院少数民族文学学会会员,中国少数民族作家学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重庆市作家协会会员,重庆市纪实文学研究会副秘书长,鲁迅文学院第十届少数民族作家班学员,重庆市首届青年作家班学员。在《学术观察》《陕西师范大学学报》《东南大学学报》《美文》《延河》《重庆文学》《贵州作家》《天池》《辽河》等刊发表各类文学作品数十万字,著有《暗夜里的沉思》(文学评论集)《那些逝去的背影》(散文集)《苏家坳纪事》(短篇小说集)等三部。作品获全国首届浩然文学奖,重庆市少数民族文学奖,重庆市巴蜀青年文学奖,首届中国文学月刊奖一等奖等省部级奖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