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溯源与辟新:略论中国的西方古典学学科建设

2016-11-26张弢

社会观察 2016年6期
关键词:学界古典学术

文/张弢

溯源与辟新:略论中国的西方古典学学科建设

文/张弢

西方古典学在国内学界的新发展

进入21世纪,中国的西方古典学领域呈现出了一派繁荣的学界图景。专业学术机构增多,一些大学加强了原有的机构设置或新设了专门的古典学科系与研究所,愈加独立地自主培养古典学专业的后继人才。经过专业训练的科研人群正在不断扩大,既有本土培养,更有数位在欧美大学获得古典学及相关学科博士学位的中国学者,或归国任教或与国内高校建立起科研合作。西文译作与中文论著出版数量呈直线上升的态势,而且形成了持续出版的多套系列丛书。中国的大学纷纷创办古典学专业期刊;辑刊《新史学》以及《世界历史评论》也都出版过古典学专刊。古典学研究的课题被纳入了不同层次的项目资助体系之中。仅以2015年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大项目(第二批)为例,在获得立项的167个课题当中,有4项直接或间接涉及到古典学的研究领域。此外,中国学术机构也主办了多次国际性专业学术研讨会,促进了与世界古典学界的交流。

围绕着中国应如何自主创办古典学学科的问题,也引起了学界不小的争鸣。有学者提出,应当从现代中国的问题意识出发回溯作为西学源头的西方古典传统,以此才能通透地审视现代西学,从而辨析受西方影响颇深的当代中国自身。还有学者提出要创办不同于欧美的、具有中国特色的古典学,更远大的宏图则是期望借助对西方古典学的研究,激发中国学界对世界上所有古代文明的全面重视,进而最终实现中国古典研究的复兴。

不过,无论强调引入西学、从根源上了解西方文明,还是志在重振国学进而开创一门新学科——中国古典学,其共同点是,都意识到在中国的大学内开设古典学专业的重要性乃至必要性。而且两者都以建设学科健全、自主发展的中国人文科学的内在需求为着眼点,并不单纯地强调对西方历史文化的学习。无法否认的是,古典学是西方人文科学的核心之一,没有古典学在西方的率先出现,中国学者也无从借用这个学科概念去定义所谓的中国古典学。所以,自主创新也一定是在对既有的学术传统和成果完成消化理解、作出批判性甄别之后,才有可能实现。即便是办出中国特色,也无法绕过西方业已成熟的教研经验。

古典学的内涵与学科设置

尽管各家兴办古典学的主旨有所不同,但古典学近来的发展轨迹印证了一种不约而同的务实学风,呈现出的共识是从源头开始,从学习西方古典语言、阅读古代文献特别是经典著作的原文入手,步入研习古典语文学(classical philology)的正途,进而摆脱以往过分依赖译文和二手著作的困境。在实践当中,这种“从头开始”的决心和行动指导还在诸多方面有所体现,如从学科概念的源头将古典学引入汉语学界,在高校中从头开始学科建设、导入专门的古典学培养体系,从头梳理古典学及其所包含各分支的学科史等。通过考查古典学的词源和译介学术史的经典著作,国内学界对这门学科的特质和范畴已经有了清晰的认知。古典学是对古希腊和古罗马文明进行多学科、全方位研究的综合学术门类,而其基础就是对古希腊语和古拉丁语文献的解读和阐释。时至今日,古典学已然综合了多个更为细化和具体的学科,主要包括古典语言文献、古典历史、古典考古、古典哲学、碑铭学、钱币学、草纸学、古代艺术史等。德意志著名的古典学家沃尔夫在1807年就将古典学概为一门由古希腊—古罗马的所有知识的总和构成的学问,也就是所谓的“古代通学(Altertumswissenschaft)”。从总体上看,所有这些学科分支的研究对象始终是明确的,即古希腊—古罗马两者合一的古代世界。只不过每个学科分支研究的视角、路径、方法、材料各有不同。

与此相对应的是,各个学科分支在大学中形成了不同的院系,分门别类地对古典学进行细化的研究和教学。就欧美大学而言,对古典学研究的院系设置也各有不同。例如德语区的大学一般是为每个学科分支各设专职的教授席位。具有代表性的是哥廷根大学。也有一些德国大学将古典历史作为历史系之下的一个专业方向,如柏林洪堡大学。而英美的大学则既设有专门的古典学系(Classics);同时,在历史系中也有专注于古希腊、古罗马方向的教授,如牛津大学和哈佛大学。总之,西方大学中的院系建设并不拘泥于单一的模式。作为后起之秀的中国大学恰可以藉此吸收多方面的办学经验。

然而,由于客观条件的限制使得中国的大学无法全面开设古典学涵盖的所有学科分支。例如考古学、艺术史、碑铭学、钱币学、草纸学等需要长期积累起来的实物收藏和持续的实地考察挖掘。另外,大学中的学科设置也受到各国实际国情的影响,包括文化背景、学术传统、生源基础、就业前景等诸多因素。对于中国的大学生而言,只能在进入大学本科乃至研究生阶段之后,才能突击补习古典语言。所以,在中国大学开设古典学专业必然会有与欧美大学的不同之处。如何设置适应中国学生的课程体系,换句话说如何本土化还有待于在实践中不断地探索。另外,学成之后的出路与就业压力,也是学生本人以及所在高校不得不事先有所考量的因素。

另外,古典学的资料正在经历着数字化进程,互联网的普遍应用在一定程度上扫除了获取资料的障碍,使国内学人及时了解最新的发现和成果。在资料建设方面,只要有持续的投入即可见效。已知的古希腊语、拉丁语史籍均有多种现代点校本,很多被译为了现代西方语言,而且译本还在不断地更新,更有为数不少的书籍已有汉译本。

辨章学术、考镜源流是中国学术的优良传统。将兴趣聚焦于学术史,或许恰恰是因为中国乃古典学研究的后起国家,尤为渴望迅速掌握前人的重要成果。近来,国内学界积极地翻译了多部古典学的经典著作,导论性和学术史的作品尤丰。

梳理学科史的新意

中国学界在古典学的引入阶段尤为看重对学科史的回溯,从学术史的角度切入该研究领域具有多重意义。首先是国内学科建设的需要。相比较而言,古典学在国内学界还是陌生的学科,作为后起国家中的科研人员与学子,需要了解所在专业领域的发展历程,更何况该学科还是时空距离遥远的“他山之石”。回眸历史可以帮助国内学界尽快摸清学科发展的规律,掌握学术研究的前沿,增强年轻学子对研究对象的体认。而且,对古典学发展脉络的总体认知有利于国内学界把握未来,找准中国建设古典学学科的自身定位和明确目标。当前,古典学已然成为国内学界关注的焦点之一,各类对古典学的定义、范式、走向的讨论受到诸多媒体的关注。其实,反观古典学于西方的发展轨迹,同样发生过各种观念的争执。19至20世纪的西方古典学界就分化出了不同的流派,重语言文字校勘的学者与更看重文献背后事物的学者在方法论上就相互对立。更著名的论争则是由尼采发表《悲剧的诞生》所引发。一些德国学者就尼采著作的学术价值展开了激烈的论辩。在文字的交锋之中,双方同时也探讨了古典语文学(Philologie)的范式与发展方向问题。可见,古典学在西方的发展轨迹既不是一帆风顺,亦非一成不变,其发展模式也不是单线条的。中国学界虽然不曾经历其中的坎坷,但这不等于说过往的纠结对未来的发展毫无意义。相反,厘清古典学的学脉就可以进一步扫清障碍、少走弯路。中国学界须注重对接受史的研究,更要有国人自主编写的古典学学术史著作、形成自身的学术史观。

如果以更广阔的视野审视,不难发现考查古典学的学科史对推动中国大学向研究性大学转型有借鉴意义。教学和科研相结合、而又以研究为导向的大学肇启于19世纪的德国。首个从传统的知识传承转型为以研创新知为导向的学科正是古典学,沃尔夫于1783年在哈勒大学开设了首个古典学的研讨班(Seminar),迈出了古典学走向科学学科的第一步。

古典学学科于18至19世纪的兴起起到了示范作用,拉开了德国大学中院系和研究所的建设序幕。以古典学研讨班为典范,其他人文学科也开始设立研讨班,自然科学学科则开始建立实验室。在开设研讨班、设立专业图书馆、建设实验室的基础之上,出现了一批以研究为导向的院系和研究所。当大学中的院系、研究所普遍发展为科研实体之后,一所大学从传统性向研究性的转型自然水到渠成。所以,研究型大学的出现首先是在系、所以及相应学科的层面之上。古典学不但树立了科学学科的典范,更重要的是,在研究古代文明的同时,德国大学的师生们获得了文化和学术的自信,从传统中汲取了学术创新的力量和源泉——用科学方法研究古代、形成现代人对古代的新认识,这本身就是知识创新。学者们的创新实践过程也就是大学所经历的转型历程。学科内部的革新产生了外部的动力,促进了大学的整体转型,这是传统的人文学科为研究型大学的产生起到的推动作用。

可见,研究和解析古典学在西方,特别是在德国大学中的学科发展史不但可以从根源上理解研究型大学的成长路径,还可以为当下中国大学转型的现实工作提供参考和教益。由此可以期待传统史学的研究成果转化成从我所需、为我所用的有益经验和借鉴,为中国当前的高校建设出力。古典学的学科史理应受到学界关注。

【作者系清华大学人文学院历史系副教授;摘自《古代文明》2016年第1期;本研究获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古罗马诗人奥维德全集译注”(项目批号:15ZDB087)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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