构建中国哲学话语体系
2016-11-26侯才
文/侯才
构建中国哲学话语体系
文/侯才
在愈益全球化的背景下,构建当代中国哲学话语体系不仅为引领当代中国现实发展所必需,而且也为当代中国哲学走向世界所必需。实际上,这二者不过是同一件事情的两个方面。
当代中国哲学话语体系构建尚处于酝酿和准备阶段
必须清醒地看到,改革开放以来的中国哲学虽然取得了长足的进步,但是相对社会实践的需要而言还很滞后:在马克思主义研究方面,基本上是突破既有的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教条主义诠释传统;在中国传统哲学研究方面,主要是挖掘、整理和诠释既有的思想贮藏和资源;而在西方近现代哲学的研究方面,主要是译介、消化和吸纳外来思想、观念和思潮。这些研究和工作固然必需和重要,但总体说来还是一种为独立的话语体系构建作准备,而非独立的话语体系构建本身。毋庸讳言,我们还缺乏真正属于自己的现代哲学经典作品,更不要说世界性的哲学作品。诚然,哲学的发展需要一定的历史条件并且具有自己的规律性,哲学家及其经典作品的涌现也不会像雨后的春笋。但是,同样不容置疑的是,伴随中华民族复兴的,理应是中国哲学的复兴。中华民族的复兴必然也理应在哲学上、在哲学话语体系的建构上有所体现。回顾中国哲学发展的历史,在古代哲学发展阶段曾经出现过像先秦时期和宋明时期这样的哲学发展的黄金时期,涌现出一大批有世界性影响的哲学家。但是,近代以来,伴随社会的转型,即经历所谓3000年未有之大变局,中国古代哲学渐趋衰落了,而中国现代哲学的崛起总体说来还处在酝酿和准备的过程中。
近代以来哲学转型的内在逻辑
构建当代中国哲学话语体系需要明晰当代中国哲学的境遇、课题和任务,需要探讨和把握近代以来哲学一般发展特别是哲学转型的内在逻辑。
王国维在1907年曾提出:“哲学上之说,大都可爱者不可信,可信者不可爱。余知真理,余又爱其谬误。伟大之形而上学,高严之伦理学,与纯粹之美学,此吾人所酷嗜也。然求其可信者,则宁在知识论上之实证论,伦理学上之快乐论,与美学上之经验论。知其可信而不能爱,觉其可爱而不能信,此近二三年中最大之烦恼。”王国维将“伟大之形而上学”“高严之伦理学”“纯粹之美学”等内容归于可爱不可信者,而将“知识论上之实证论”“伦理学上之快乐论”“美学上之经验论”等内容归于可信不可爱者,表达了哲学的某种分裂。实际上,王国维所提出的这一悖论正是对哲学转型的一种反映:传统的形而上学因其将形上与形下、超验与经验、抽象与实证即可爱者与可信者二重化,而注定行将终结;而如何使可爱者同时也可信,使可信者同时也可爱,即将形上与形下、超验与经验、抽象与实证等彼此贯通和统一起来,也就成为最大的世界性哲学课题。
对于哲学转型已有各种不同的描述。我个人理解,其表现形式是认识重心由世界或广义的自然转移到人,即由所谓“实体”转移到主体,其实质、核心或内在逻辑则是由作为世界本原或最高统一性的所谓“存在”转移到主体性。黑格尔在《德国唯心主义始初系统纲领》中明确地提出“我要从自然迈向人的作品”,清晰地表明了这种哲学转型的内在逻辑。在西方,主体性原则的莅临始于笛卡尔哲学,至费希特哲学臻于完善。黑格尔认为,笛卡尔哲学通过诉诸主体性,开创了一个全新的方向,从而开启了一个哲学的新时代,从此哲学文化改弦更张。这具体表现在,从笛卡尔起,哲学转入一个完全不同的范围,一个完全不同的观点,也就是转入主体性的领域。尔后,主体性原则经过康德哲学在费希特哲学中被发展到了极致。费希特要求哲学从最高的原则出发,并且将自我提升为这一最高原则。在中国,主体性的真正觉醒和确立大致始于新文化运动前后,思想家们在此期间鲜明地提出了“人即天”(康有为)、“意自在,故我自在”(严复)、“立人”(鲁迅)、“贵我”(青年毛泽东) 等主张,从而构成了认识重心由自然转移到人、由作为世界最高统一性的“道”转移到主体自身的主要标志。在改革开放以后,通过主体性、异化和人道主义以及实践唯物主义等讨论,中国哲学达到了对主体性的真正的自我意识和理论自觉。在现阶段,应该说,这种哲学转型尚未完成。
哲学转型给哲学自身所带来的最重大的变化,是“存在”的遗落和主体性原则的统摄乃至绝对化。近代以来,借助于工业特别是理论自然科学和技术的力量,人在实践上真正成为感性或经验世界的主体。与之相适应,主体性则在哲学理论上成为现代性的根基、底蕴和主导原则,从而彻底取代了“存在”的至高无上的地位。然而,物极必反,随着实践主体自身需要和欲望的变异、扩张乃至恶性膨胀,以及随着科技的急速发展所带来的满足需要和欲望的手段的不断增强,主体性原则也被推向极端,导致个体和人类中心主义等各种主体主义的主宰和统治。
以合理的主体性为基石构建当代中国哲学话语体系
如果说,现代性存在某种危机,从根源上或实践上说应是人自身需要和欲望发生质变和恶性膨胀甚至异化的结果;从哲学理论上说,则应是主体性原则被绝对化的结果。因此,拯救现代性危机或引领现代化顺利发展对于当代中国哲学所提出的最重大、最紧迫的课题应是重塑主体性,或构建一种合理的主体性,并以此为基石重构整个当代中国哲学。
基于对现代性危机的警醒和反思,一些当代哲学家特别是“后现代”哲学家主张解构甚至彻底摒除主体性。但是,如果承认主体性原则是现代化的本质规定和底蕴,那么,只要现代化过程尚未终结,主体性原则的历史作用就不会终结。需要终结的应是主体性原则的绝对化而非主体性原则本身。而且,必须明确,扬弃主体性和主客二分的真实路径存在于主体自身之内而非主体之外,因此,消除主客二分和对立、走向人与自然的统一,并不能规避和逾越主体性这一必要环节,而只有通过扬弃它才能够实现。
这里所说的需要重塑或构建的合理主体性,是指能够为人自身的需要和欲望立法的主体性,也就是说,是能够体现人真正成为自身需要和欲望之主人的主体性。康德在其《逻辑学讲义》中曾提出,哲学要为理性立法,成为理性的立法者。这无疑是对主体性内涵的一种深刻的提示和界定。但是,在今天看来,这种界定或许还需要某种修正和补充:哲学不仅要为理性立法,更应为人自身的需要和欲望立法;哲学不仅要成为理性的立法者,更应成为需要和欲望的立法者。唯有如此,人才能够真正地成为自然和社会关系的主人,而且也能够真正成为人自身的主人。
为了重塑或构建合理的主体性,并以此为基础构建当代中国哲学话语体系,首先必须充分挖掘、汲取和借鉴中国传统哲学的相关资源。海德格尔曾断言,转变现代技术世界即拯救现代性危机“不能接受禅宗佛教或其他东方世界观发生”,而只能“求助于欧洲传统及其革新”。这无疑是彻头彻尾的欧洲中心主义,必须加以坚决摒弃和驳斥。
为了重塑或构建合理的主体性,并以此为基础构建当代中国哲学话语体系,还必须处理好哲学与政治的关系,这具体表现为处理好作为意识形态的哲学与作为学术的哲学的关系。哲学具有科学、学术属性和政治、意识形态属性这双重属性,这为我们相对区分学术哲学与意识形态哲学以及区分学术哲学话语体系与意识形态哲学话语体系提供了根据。做这样的一种相对区分当然并不是要割裂哲学,而恰恰是要充分体现哲学的完整本质和充分发挥哲学的整体功能。哲学的这两种属性无疑有着有机的内在的联系:一方面,哲学只有作为意识形态的哲学才能真正对现实发挥作用和影响,学术的哲学必须要转化为意识形态的哲学;另一方面,意识形态的哲学必须植根于学术的哲学,建立在学术的哲学的基础之上。因此,应该在作为意识形态的哲学与作为学术的哲学之间保持适当的距离和张力,使其形成一种良性的互动。我们不仅要构建作为意识形态的哲学话语体系,而且也要构建作为学术的哲学话语体系,不仅要占领作为意识形态的哲学的制高点,而且也要占领作为学术的哲学的制高点,因为这两者本来就是事物的一体两面,互为条件、密不可分。
(作者系中央党校哲学教研部原副主任、一级教授;摘自《理论视野》2016年第2期;原题为《构建中国哲学话语体系,让当代中国哲学走向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