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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凝小说中的现代困惑

2016-11-26李濛濛

小说评论 2016年6期
关键词:安然对面安静

李濛濛

铁凝小说中的现代困惑

李濛濛

对于作家铁凝,人们一般喜欢从女性的角度去解读其作品,从中思考女性命运从历史到今天延续的某种悲剧色彩。然而正如铁凝自己所说:“我无法揣测读者会从我这一时期的故事里看见什么。我想,你看见了什么就是什么。面对这些小说你永远也不要相信作家对它们的发言,而应该相信小说本身。”因此,当抛开一切外在干扰,重新回到文本本身时,会发现她的小说中蕴含着她独到的,先锋的,对于现代性的思考。而这些文学兴奋点于当下,甚至将来都是大有启发性的。本文试从铁凝小说的几篇代表作中阐述当下生活中现代人的一些现代困惑,关于道德,关于自我,关于文化。

一、罪与罚——欲望与道德的挣扎

《午后悬崖》和《对面》是最能代表“罪与罚”的主题的,两部小说完全不同的故事情节,主人公的性别不同,叙事手法不同,但是主题却惊人地相同:主人公都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而害死了另一个人,故事里的每一个人都在欲望与道德的纠缠中挣扎。《午后悬崖》和《对面》分别用一种阴冷而近乎残酷的调子和张扬不羁的口吻诉说了在罪恶中的满足。

《午后悬崖》里的韩桂心在五岁的时候为了平复自己的虚荣心和嫉妒心,不惜让自己发烧以让母亲张美方“从另外的地方为我花一笔钱”;甚至为了报复向自己炫耀拥有英国制造的铁皮猴的陈非,而将他推下滑梯导致了陈非的死亡;而后韩桂心又不断以“在一个中午,我午睡起床之后来到一座山上……”的故事威胁着母亲张美方,近乎疯狂地享受着母亲对她的一切妥协。《对面》里的“我”“怀着战胜了所有男生的得意”,为了“证实我的出色”一次次和肖禾发生关系;在一次旅游中为了满足“我”“不负责任的企图”,和一个姑娘发生了一夜情;为了满足“我”偷窥“对面”的欲望,“我”情愿每晚在黑暗中度过,而同样为了报复“对面”对“我”的“欺骗”,“我”在“对面”和“矮个子男人”偷情的情况下猛地拉量电灯,大声放录音机,以至于最后致使“对面”在极度惊吓之中猝死。这所有的“罪”最终都要指向“罚”,所以在罪恶的欲望中越是满足,就越使得后面的“罚”成为可能。

先来看“午后悬崖”这个名字,“午后”和“悬崖”这两个根本无关联的词放在一起本身就会产生张力,指向“罪与罚”,在罪恶中越是满足,在惩罚中就越是煎熬。小说中的“滑梯”其实就是悬崖,一个滑向罪恶深渊的悬崖。对于韩桂心来说,从她害死陈非那天起,她每见她母亲张美方一面都是在提醒她犯下的罪过,她必须要在张美方一遍遍的絮叨中强化和承受自己罪恶带来的后果。小说中所提到的城市里那种酷似滑梯的“带斜面屋顶的楼房或者平房”就是对韩桂心的“罚”,那屋顶就像一根刺,专往她的痛处扎。而《对面》里的“我”同样要为自己的种种罪恶买单。可是这惩罚中的煎熬难道只有韩桂心和“我”在承受吗?周围的人也在为他们的“罪”买单。张美方为了保住女儿不得不一次次说谎,忍受韩桂心对她的折磨,甚至后来张美方酷爱棉被的嗜好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对过去的自我救赎,与其说怕的是身体的寒冷,倒不如说是怕人心的冷漠。《对面》里的“我”因为和肖禾偷情,让林林的“两只拳头在口袋里一鼓一鼓的”;“我”害死了“对面”导致“对面”的丈夫要承受不该有的丧妻的痛苦。但是同样的,我们会发现这样一个现象,小说中的“罪”似乎从来都不是单个人单方面的,当我们想要用道德去谴责他们时,我们会发现力不从心。如果当时陈非不那么跋扈,不以揭穿韩桂心的谎言来羞辱韩桂心,不趾高气扬地逼迫韩桂心以捡他的糖纸来交换玩他英国制造的铁皮猴,而是大方地借她玩的话,韩桂心也许根本没有报复他的必要;“对面”如果能人前人后表里如一,那么即使“我”偷窥,也不会有偷窥而致她死的可能。

虽然说“罪”也许从来都不是单个人单方面的,但是欲望和道德的界限从来就没有模糊过,一旦跨过了危险地带,所有的后果仍然只有自己承受。小说中所有的“罚”本来都该由韩桂心一人从头到尾承担,但是由于她不能承受之重,暂时转嫁给了母亲张美方,但是韩桂心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所以尽管她想脱逃,但这最后的“罚”仍然指向的是她。也许我们会对她愿意坦诚自己的勇气感到佩服,可是当最后明白了她所谓的“忏悔”不过是为了换取自己能够怀孕时,她就已经跨过了道德的界限。而事实的确如此:她的精神病式的坦白耗尽了她的丈夫对她仅有的一点耐心和情感。《午后悬崖》和《对面》尽管都是关于罪与罚的故事,它们相似可是又绝然不同。韩桂心虽然决定对四十年前自己犯下的罪坦白了,但是她建立在满足自我欲望(想要怀孕)基础之上的忏悔在这里仍然缺乏了起码的虔诚,尽管她一开始庄重的穿着让我们觉得她充满了“诚意”,但那只不过是为了用华丽的形式掩盖她自私的目的:让一个花了四十年的时间接受自己儿子的死亡是个意外的无辜父亲去再次承担韩桂心自己该承受的罚(无法怀孕)。如果说造成陈非的死亡不是韩桂心单方面的原因的话,那么后来她是可以避免陈非的父亲受到二次伤害的。反观《对面》,也许没有涉及忏悔意识,但是“我”确已真真实实地开始重新思考自己的爱情和婚姻,而这种选择是纯真的,是人类的,而非再次建立在自己私欲的满足上。“我”没有去向“对面”的丈夫坦白“对面”死亡的真正原因,那是为了避免她的丈夫在接受妻子死亡的事实上还要再承受更多的痛苦,也为了给“对面”在这个世界上留下一点颜面以弥补“我”对她的伤害,这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却又是积极的,是和韩桂心决然不同的,不敢说“我”是敢于承担责任,但至少“我”正在走出岐途。因此,如果你是想通过忏悔而走向光明,那么道德会对你网开一面,但是当你越是在罪恶的欲望中享受满足而不肯自拔时,道德的惩罚和良心的拷问一定就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两部小说匆匆结束,留下的空白似乎要我们自己去填满,现代生活中有太多欲望和道德的挣扎,我们也许不能绝对地指责什么,但是我们也不必急着下结论,小说已经告诉我们了,任何选择都会在时间的考验下原形毕露。

二、活在谁的眼里——自我的丢弃

在弗洛伊德那里,本我、自我、超我构成了一个人完整的人格,自我作为一个永久的调节器始终在本我和超我这两个对立体中寻找平衡点。如果将本我、自我和超我的定义不局限在个人的范畴,而是看作三种人格放在整个社会环境中,也许会更好地理解“自我的丢弃”这一命题。弗洛伊德的“本我”指的是本能的我,在这里可以把它看作一类人,那就是活在自己眼里,为了严格遵守自己的底线,可以无视社会规则的一类人。而代表着完美特征的“超我”可以把它理解为那些活在别人眼里,不仅遵守社会规则,有时为了某种利益还可以突破底线的人。活在自己眼里的人常常感到世事不如己意,而活在别人眼里的人却又在经历一场痛苦的自我折磨。那到底谁的活法是正确的?应该活在谁的眼里?难道没有两全之法吗?这正是我们现代人困惑的原因所在:我们丢弃了可以在二者间调节的自我。现代人在光鲜亮丽的快速生活中丢掉了信仰,抛弃了可让自己栖居的园地,命题没有用“丢失”而是“丢弃”,那是因为自我是人们“主动”丢掉的,而非外力所为。

用《没有纽扣的红衬衫》中的安静、安然两姐妹来阐释这个命题再合适不过了,她们是在一起生活的亲姐妹但是却又截然相反的性格使得命题的成立更加具有可信度、参照度和阐释的空间。

安然在小说中的出场给我们这样一种印象:天真无邪,爱无所顾忌的大笑。这样的一个十六岁的女孩就代表着上文提到的社会中活在自己眼里的“本我”那一类人,单纯、原始、冲动。她手拿“拐棍”形状的膨香酥对汽车、邮筒等指指指点点,喜欢按照自己喜好来给街上的行人起外号,爱穿夹克衫,爱放鞭炮,爱吹口哨。这一切都是安然平时单纯的,发自内心的,也是没有修饰和掩盖的真实流露。在家庭关系上,她同样按照自己的性子来,在父母吵架时列出妈妈的种种缺点,不考虑是否会伤及妈妈的尊严,或者强化吵架的激烈程度。在学校里的安然也可以完全不顾及别人的眼光,和男孩子一起出去划船;想摆脱纠缠自己的人就唱歌讽刺她/他;对于见不惯的班干部就写进作文里极尽奚落。作为一个社会人,在列车上由于乘务员的疏忽而大骂乘务员“大胖子”,仗着自己的伶牙俐齿和乘务员展开了一场舌战。即使在与安然自己相关的切身利益上也一样是这么随心所欲,整篇小说其实就是围绕着安然评三好生这件事展开的。为了给妹妹评上三好生,安静想尽了各种办法,对妹妹的唯一的要求就是评选那天不要穿被她的班主任韦婉认为是“问题衬衫”的那件没有纽扣的红衬衫,可是安然的回答是“哪天评选我就哪天穿”。天真的安然在用自己的方式处事,与这个社会对抗,她严格甚至苛刻地遵守自己的底线,所以对安静为她所做的“争取”表示不能接受。安然就像一个刚出生的婴儿般,喜怒于形,完全裸露自己人性的优点或者缺点,她渴望真实地表现自己,希望别人用他们自己的眼光去真正认识她,可是她在这里忽略了一个条件,那就是别人是否真如她所愿那样去想。所以对于这样一个完全活在自己眼里,无视社会规则的人,她的确时常感到不如意。

安然的耿直秉性时常伤及妈妈的尊严,尽管有时候的确是妈妈不对,但安然一针见血般的尖刻话语的确深化了家庭的矛盾;对于课堂上老师不小心读错字的行为,安然步步紧逼不仅没有纠正错误,还白白让自己蒙受了委屈。最不如意的自然是她没有评上三好生。她本以为真实地展示自己也许可以得到大家的肯定,可结果却往往是不尽如己意的。

再来反观安静,她代表的是社会中“超我”那一类人。她沉稳冷静,父母吵架时为了避免邻居笑话,她关上窗户,打开录音机来“遮丑”;对安静的要求尽力满足,几乎到了宠溺的地步,为了给安然评上三好生不惜突破自己的底线;为人处世上游刃有余,这从她与韦婉的对话中便可看出。起初她对韦婉口中所说的那件没有纽扣的“问题衬衫”不以为然,她只想“继续走自己的路”。然而就在安静评三好生前夕,作为编辑部编辑的她收到了韦婉的诗和信,在知道是韦婉的诗之前她认为那是一首没有营养的诗,知道之后再来读“不知为什么,嗓子不那么干燥了”,显然安静是一个懂人情世故的人,为了她的目的她在强迫自己做她不愿意做的事——为了韦婉的诗能发表而帮她改写。韦婉诗歌的发排起到的直接作用便是在期末考试中韦婉没有因为安然在作文中奚落了韦婉喜欢的班干部祝文娟而给安然低分。

对于这样的安静,她无疑是在进行一场痛苦的自我折磨。她既鄙视韦婉的小人行径,却又不得不有求于她,甚至不惜变成她那样的人,成为安然口中“不尊重自己”的人;她既教育安然为人要诚实正直,可是当安然“诚实写作”,充满正义感的时候她却又愤怒不安,这样的安静几乎“两面不是人”。她想要追求完美,却过分地脱离了本我,这和精神分析学当中超我与本我的对立性是一致的。一个是活在自己眼里的安然,一个是活在别人眼里的安静,他们都是不完整的,并且当本我和超我的距离越来越远时,必然会发生分裂,小说中突然发生的那场火灾似乎就是矛盾爆发的象征。那么难道就没有解决之法?这正是现代人的困惑——自我的丢弃。

我们要么是如安然一般我行我素,要么同安静一样不够坚定,摇摆于两者间祈求一个两全之法。其实他们都忘了在本我和超我之间还有一个自我,然而为何要走极端,让自己饱受折磨呢,世事往往有时候是不受我们掌控的。虽然韦婉给安然打了高分,算是对安静发表她诗的回报,但是韦婉从头到尾都没有想评三好生给安然。打高分也不过是为了可以当众念“优秀作文”而使得安然的缺点更加暴露,从而得票更少,韦婉说不定正愁找不到一个又可以报答安静,又可以不评安然三好生的机会,这样一来矛盾就转化给了全班同学,票是大家投的,不是她决定的,所以安静把安然的成败押在他人的决定上无疑是一场痛苦的博弈。至于安然,我们决不能只是将小说中的主题简单理解为张扬个性,保留孩子纯真的内心等等。无论是安然拿着膨香酥边敲打边对周围的事物指指点点,还是随意给街上的人起外号,都不太容易让人对她产生太好的第一印象,尤其是当她发现“新大陆”的时候就顺手将买的膨香酥扔进了果皮箱,更是让人生出一些反感之情。而这个时候的安然已经十六岁了,十六岁的孩子是应当具备基本的道德是非判断能力的,可是她还在随意地对别人指手画脚,浪费食物,之后却还要给她安一个“保留了纯真天性”的帽子,实在是过于勉强。

自我的丢弃会让人陷于尴尬的境地,当二者向相反的方向越走越远时,人就被拉扯地痛苦了,社会就畸形了。所以其实在我们的社会中还是需要起到“自我调节”作用的这类人,小说中的代表就是祝文娟。上文提到如果火灾的发生就是象征本我和超我激化的后果,那么这个时候能平衡二者的就只有自我了。在所有人都惊慌失措时只有祝文娟想到了关掉阀门这个解决问题的根本办法。这不能不说是一个暗示,祝文娟胆小,不够正义,但是她头脑清醒,知道自己所想要的是什么。难道在灾难降临时我们会需要像“爸爸”那样当自己的成果面临危险时只会慌张的人?或者像安静一样拿不定主意,犹豫不前的人?“有了她(他)们,社会才显得完整”。

作为个人,有时候我们太执拗于坚持自己而不知变通,但有时候又过于追求完美。人都有两个面具,这不可怕,难的是如何能在两个面具之间切换自如,既能保护自己,又不伤害他人。这需要的是自我的调节,保留自己天性的同时,也要留有一些世俗与这个世界的阴暗面抗衡,这样自己才能达到平衡。而对于整个社会来说,我们同样不能缺少祝文娟们,这个世界是先有自然界才有了人类社会,不过弱肉强食的道理永远都不会改变,虽说少了强者和弱者都不可以,但是只有适者才能生存,如此整个社会链条才能得到平衡。自我的建立需要强大的信仰作为支撑,我们的确不像西方国家有宗教信仰的传统,但是我们可以从自身出发去寻找可以让自己强大的信仰。我们在世俗的漩涡里做着自由不自由的旋转,很多 时候是身不由己,但是我们应该找到能让自己感到宁静的天地,从而诗意地栖居。

三、“找寻”本身就是悲哀的——怀旧还是前行

在《永远有多远中》是这样开头的:“你在北京的胡同里住过吧?你曾经是北京胡同里的一个孩子吧?胡同里那群快乐的、多话的、有点缺心少肺的女孩子你还记得吧?”整部小说就在这样一种怀旧的浓厚气息中弥漫开来,这种无处不在的怀旧气息在小说中指向的是“找寻”,找寻的是什么——白大省的“仁义”,那这种找寻究竟是对过去的无限眷恋,还是在否定过去的基础上前行?

胡同是老北京文化的象征,在“我”这样一个忠实的北京观众眼里如果没有了胡同,“北京还能叫北京么”。不论再有多少高楼大厦,再有多少“世都”“天伦王朝”,谁也不如“隐匿在胡同口的两级旧台阶”让“我”知道正身处北京。在这里“我”是一个带主观情感的客观旁观者,主观使小说带着一股深厚的人情味,而客观使得叙述更加真实冷静。比如对“凉”的体验:“冰镇汽水使我的头皮骤然发紧,一万支钢针在猛刺我的太阳穴,我的下眼眶给冻得一阵阵发热,生疼生疼。”“冰箱从来就没有制造出过刻骨的、针扎般的冰凉给我们”。这种体验是怀旧的,放佛带着发黄老照片般用时间洗刷过的温暖,但同时这种体验又是真实得深入骨髓的。对胡同生活的怀念,甚至对胡同里的猫的怀念,对在夜里把菜放在门口也不会有人偷的那种氛围的怀念,甚至是对小肚肉香的怀念都让人觉得单纯而美好。如果稍加注意就会发现“我”的这些怀念其实就是对过去时代的找寻,这种找寻不能说是对当下的背叛,或者说是沉浸在过去的记忆中不能自拔,这只能说是对现下的一种质疑。

小说中的白大省好像专为“仁义”而生,尽管她是“我”的表妹,可是无论什么事她都从来让着“我”,且从不抱怨;小学一年级就将昏倒在厕所的赵奶奶搀扶回去;从二年级开始就担负每天给姥姥倒便盆的责任,尽管姥姥严重重男轻女;长大之后用自己的一切去爱着她所爱的每一个男人,尽管那些男人都不爱她;用一种卑微的近乎央告的语气“请求”弟弟白大鸣和蛮不讲理的弟媳收下新房,尽管房子本该是属于她的。她天真纯洁,傻里傻气,仗义真诚,让“我”认为她几乎是这世道“仅有的剩余”。到这里似乎该展开对白大省这种“仁义”精神的赞扬,她是我们这个社会已经丢失掉的楷模云云。但是白大省她自己呢,我们是否关照过她的内心。这样一个仁义善良,道德良好的白大省她真的以自己为荣吗?她私下对“我”说过,她最崇拜驸马胡同里那个跟着“西单纵队”鬼混,让男生为她打架,让九号院赵奶奶家的赵叔叔为她神魂颠倒的西单小六,这样一个大家唯恐避之而不及的女人却竟然是“仁义”的白大省所崇拜的。这不得不让人思考,当我们都在找寻几乎已经消失不见的白大省的仁义和真诚时,白大省又在找寻什么?当曾经抛弃她的郭宏走投无路再来找她时,有这样一段描述:“白大省点着头忽然一阵阵心酸。也许她是存心要在这晕眩的时刻,听见一个男人向她诉说她是一个多么美丽的女人,多么难以让他忘怀的女人,就像很多男性对西单小六、对小玢、对白大省周围很多女孩子表述过的那样。”白大省不想成为“好人”,“我现在成为的这种‘好人’从来就不是我想成为的那种人”。这种近乎怒吼的呼喊不得不说是白大省多年以来的最真实的表达。白大省在找寻的几乎是她自己的对立面,她私下悄悄模仿西单小六编小辫,模仿她的眼神和步态,却从不以自己身上具有的这些“好”而感到真正的快乐,但是她的这些“好”却又是她骨子里不自觉的,自然地流露,所以她那种“好了伤疤忘了痛”的无可救药注定她永远都是一个“好人”。

当白大省在努力挣脱出“好人”光环时,我们又在找寻什么?我们在找寻白大省!前面说过小说里的怀旧虽不是对当下的批判,但“我”作为一个旁观者,在“我”种种深情而又冷静的描述中透露的不就是对现下的质疑吗?郭宏们的背信弃义,关朋宇们的软弱背叛,小玢们的自私和工于心计,夏欣们可笑的天真幻想,白大鸣们和咪咪们的冷漠现实……在这样的社会中,我们需要的不就是白大省的精神吗,她的热心、真诚和纯洁。但可笑的是当我们真正靠近这种精神的时候却又羞于与之为伍,郭宏、关朋宇和夏欣就是最好的代表。郭宏从一开始就是奔着北京户口而和白大省交往的,一旦有了更优越的选择他毫不犹豫地就踢开了白大省,他从骨子里就是看不上白大省的;关朋宇可以说是能居家过日子的男人,但正是因为他对白大省的犹豫让小玢有机可趁;夏欣对白大省只有“半死不活”的哥们儿义气,他在白大省的威逼下最终说出口的也只有一句感谢。这三个男人始终都或多或少的排斥着白大省,这和当下是多么相同,又多么让人尴尬,我们一直高呼要追求高尚的道德精神,可是当真正拥有时却又羞于与之为伍。

这样的找寻让人无比困惑,白大省想要走向她的对立面,而我们却又在要求白大省不要改变;白大省想要丢弃她的“仁义”,而我们却视若无睹般又在寻找仁义,但当靠近的时候我们却又脸红了。这不能不说是悲哀,白大省的悲哀,我们的悲哀,时代的悲哀。白大省最终还是没能变成她想成为的那种女人,这就像她最终还是接受了曾经抛弃她的郭宏一样显得不可思议却又在情理之中。

我们不需要沉醉在过去的旖旎中,更不能否定过去的存在,我们要做的就是继续前行,带着对过去的怀念,继续充满力量的前进。“我”作为一个冷静的旁观者,悄悄地为我们揭示现代人的困惑,“我”不能为此做出解答,但路还需要我们自己去走。这些困惑我们现在或许将来也找不到解决的途径,然而不正是这种神秘的力量在推动人类前进吗?人类只有在不断探索自我的过程中才会成长,这种自我的超越就是在不断地否定当中完成的。对此,我们怀着崇敬,怀着感激,怀着希望,继续前行着。

李濛濛 云南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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