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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统的力道:论《笨花》

2016-11-26

小说评论 2016年6期
关键词:铁凝农村

杨 洁

传统的力道:论《笨花》

杨 洁

深秋,大庄稼已收获,花也拾了,田野里只剩下霜降后的花地。

花棵花叶由绿变成紫红,像红铜铸的秸秆,秸秆变成花柴……

也许因为是河北人的缘故吧,接触铁凝的作品应该算是早的。如果没有记错,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读初中时订阅《太行文学》杂志就曾读过她的小说;后来九十年代初上大学买过全套“红罂粟丛书”,其中有她的《对面》;再后来,是研究生阶段河北师大中文系师生传阅、讨论的《大浴女》……然而,那时年轻,且一度激愤,因而铁凝的文字于我而言显得太过平稳,不够尖锐。多年之后,人过四十,虽然胸中依然长存着对“陈染”们无尽的热爱,但伴随着从“性政治”到“儒道释”的阅读转移,“铁凝”们的平稳,亦始彰显出一股悄没声息的力道,那便是一股相较“洋”更多“土”、相较“巧”更多“笨”、相较“变”更多“守”的传统之力。这力,尤可从《笨花》见出。

写小说考验的是作家讲故事的能力,不同的作家写不同的故事会选择不同的表达方式。土话或方言的使用是《笨花》最为突出的言语特征,因而也赋予了小说整体“土气”的言语底色。对此,我们不攀附但丁用托斯卡纳方言抗衡拉丁语写作的高度,也不套用人类学以“主位”反思“客位”立场的路数,我们只从“言为心声”的角度,看铁凝由内而外的“乡土”情感。

招待客人说“待且”,把抹布叫“搌布”,说开销是“缠绞”,称行家里手为“把式”,形容湿头发难梳理用“撕巴”,说人活得仔细谨慎对待自己用“节在”,说表现得好叫“赶劲”,说古时候叫“老年间”,说指摘人叫“呲打”,说一个人不好对付用“缠磨头”,说离家去外面的世界闯荡是“出哩”,说一个人不够机灵是“苶斜”,说一个人或一家人日子殷实(或对待物件儿比较吝啬)叫“小疙瘩主”,说累叫“使得慌”,说偏僻不多见叫“背”,说递给叫“擩”,说惦念叫“结记”,形容身体前倾叫“扑着身子”,说自己叫“个人”,说一个人事情做得不怎么样叫“二五眼”,唱得不好听叫“喝咧”,形容地方不宽敞叫“窄狭”,说本地的是“当块儿的”,说充饥叫“垫补”,说一个人不知好歹有失分寸叫“烧包儿”,说不喜欢叫“膈应”,想表达“难怪”的意思时说“怨不得”,形容一个人蹲缩着动作是“鼓鞧”,说太过严格是“死巴”,说一个人脾气不随和是“各拧”,说质量不好是“没成色”,说一个人健康状况不好是“半病势痨”……这些话,多出自笨花人之口,但归根结底,都出自铁凝之手——她没有用知识分子的书面语规范对这些带有鲜明地方特色的“土话”进行过多地改造,而是以一个作家对方言土语的尊重,最大程度地保留了这种“土气”。

费孝通先生在《乡土中国》的开篇《乡土本色》中曾经指出:中国社会是乡土性的,那些被称为土头土脑的乡下人是中国社会的基层;土字的基本意义是指泥土,乡下人离不了泥土,因为种地是最普通的谋生办法;靠种地谋生的人才明白泥土的可贵,“土”是他们的命根;乡土社会在地方性的限制下成了生于斯、死于斯的社会,是一个“熟悉”的社会——不但人与人之间是熟悉的,人们对物也是熟悉的。①铁凝笔下的笨花村就是这样一个“土里土气”的熟人社会,且一开始就讲到西贝家的一家之主西贝牛的耕作观,讲到了这位外号大粪牛的缄默庄稼人对大粪的重视以及待土地的勤谨。至于同艾赶兆周县城大庙会时“只觉得庙上的货物都透着土气”,表达的则是一个见过世面、有头有脸的“当块儿”人面对南北货摊的微妙心理,这种心理就跟她为了尽量显出些身份而故意说饸饹面牙碜一样,是一个厚道人也间或会有的对于某一类土气的轻略嫌弃,而并不表示她就此与一切土气拉开了距离——其实,同艾本身恰恰是很能代表正面土气的一个典型,这一点尤其体现在她对向喜、二丫头和取灯儿等家人关系的处理上。

“冬天,笨花村通往县城的黄土道沟常被冰雪覆盖,笨花村里也常堆积着成行的雪堆。当中午的太阳把温暖送入笨花,路上的冰雪暂时融化的时候,雪水的涓涓细流就顺着车辙汇入那条黄土道沟,人和车把道沟践踏成泥泞,牲口和人在泥泞里跋蹅着前进。……春天了,冰雪和泥泞再也无力结起。那时,由孝河呼啸而来的东南风,由滹沱河呼啸而来的西北风,就会把干涸的泥团刮削成悬浮的尘土。当壮烈的狂风呼啸而来时,黄土便被卷上天空,一时间黄土盘旋升腾,弥漫起天日,道沟以上会升起一条黄的巨龙。……黄土在笨花是无孔不入的,通过破损的窗棂,不严实的门楣,矮矬的残垣断壁,扑进人们家中。人若在街里行走,黄土就会把你推挡得寸步难行。你嘴里也会灌满黄土,黄土在你的上牙下牙之间摩挲着。”②这是铁凝对笨花与季节相关的土道与土尘的记述。而在涉及已经参加革命的向武备只身徒步还家那一段,则讲到:“脚下被耕过的土地又暄又软,松软的沙土盖过他的脚面,他走得十分吃力。他走过一块谷茬儿地,又走过一块收了花柴的花地,眼前是一块白薯地。向武备没有种过地,可他家里有地,虽然初冬的田野被耕得一马平川,向武备还是能认出土地的属性。”③可以肯定,一个未曾亲近过土地、对农事没有情感的作家再怎么富有想象也无法写出这样的话。此外,在向武备就快到达笨花时,她又讲到“过了沙河,耕过的土地也变了性质,沙土变成了黄土,黄土才是他最熟悉的。”④所有这些看似信手拈来的描写,无不体现着铁凝对这方土地以及与这土地相关的一切景物、传统的熟稔。

所以如果我们相信环境对人的形塑,言语是心意的传达、是价值倾向的体现,那么我们也会同意铁凝笔端的土气也即地气,它连通着底气。一言以蔽之,正是有了对这“土”的立场的认同,才产生了对这“土”的言语的接纳。说到这里,当我们再读到铁凝讲扮演摩西的有备“两腿弯曲,步履艰难,一蹶打一蹶打地开始在台上转圈儿”;⑤讲钻佟继臣窝棚的小袄子“穿好衣裳,迫不及待地撕开一包仁丹砍到嘴里,咝哈一阵又吐出来”;⑥讲见老了的瞎话“不事修剪的胡子在脸上飞奓着。背也显驼,一个肩膀向前,一个肩膀偏后,就像随时要伸出一只胳膊同你唱牲口价码一样”……⑦便会更加会心于铁凝的传神之“土”,并由着它们在自己的心头摇荡、震颤,继而禁不住赞叹:这“土”是多么鲜活生动!这“土”是多么绵密有力!

尤其当我们考虑到语言的述行作用,考虑到文学语言不光会“说”什么,而且还会“做”什么,还会具有某种更加活跃的用途,我们就更不会忽视铁凝这以“土”为特色的言语。而倘若我们认为某位外国学者所说的假如人们从来没有从书中读到过恋爱的事情就从来不会产生恋爱的念头还有几分道理的话,那我们则更需要对这“土”语写作的效用和意义加以深思——当然,前提是不偏离我们自身的传统。

“笨花、洋花都是棉花。笨花产自本土,洋花由域外传来。有个村子叫笨花。”铁凝把这简短的三句单拎出来作为全书的引言,似乎很隐含些深意。

《笨花》里讲的,主要是本土的人、物、事儿,它们都带着一股子本土特有的“笨”劲儿。以故事聚焦的向家为例,向喜就是这样一个“笨”人:从卖豆腐脑儿兼插制佛堂到毅然从戎,从连点名喊“有”都不知道的懵懂新丁到身居要职的军中大人……在向喜本人,他可谓出生入死、转战南北,而在笨花人,他无疑功成名就、声威显赫。就这样一个向大人,却末了还乡侍弄起大粪,与邻家大粪牛殊途而同归。绕了一大圈,寻思许多年,向喜得出结论:“离老百姓最近的还是大粪”。因而或许也是宿命,向喜最后连死都倒身在粪池里。

向喜的小孙子向有备,起小儿说话口吃、走路里八字,但蔫儿有主意,对父亲向文成亦畏亦敬亦保持距离。但口吃的向有备终于还是登台演出,成功扮演了摩西;长大以后更是既不再结巴,又锻炼成为了一名负责任、有主见的后方医院医生。而且,对于山牧师在常人看来颇具诱惑力的善意邀请,向有备也没有为之所动。向喜的另外两个亲人,儿子向文成,弟弟向桂,一个学识渊博,一个头脑灵活。文成正直、厚道、向来靠谱儿自不必说,向桂虽然后来由于经商日久渐趋油滑,且为利所动做日本人生意,但归根结底,在为人处事尤其是对待家人的品性根本上,却并没有脱尽向家人的底子。至于向喜的三个女人——原配同艾、二太太保定二丫头顺容、三太太吴桥杂技名伶施玉蝉,也都各自体现着向家媳妇儿的“质地”:同艾心灵手巧,豁达厚道,隐忍、要强,最能体现出正房的气度;二丫头尽管泼辣跋扈,但也兼具豪爽仗义之气,尤其是在对施玉蝉的女儿取灯儿的态度上,显得通情达理,毫不含糊;而三房夫人施玉蝉,则最为率性、清新,放着好好儿的太太不做,清福不享,非要继续翻自个儿的跟头、卖自个儿的艺,毅然决然辞别向喜,重返江湖。而向桂后娶的老婆小妮儿,则更是自始至终都保有“人情多,是非少”的善良秉性。

可以说,从向喜到向喜的家人,乃至向家的邻居西贝家和向家的乡亲甘运来、甘子明、瞎话儿、走动儿、元庆、奔楼儿甚至大花瓣儿、小袄子等人,几乎全部带有这一方水土的原生特性,尽管形色各异,但都是“笨”的或说土生土长的。就像向喜在别处找不到“老鸹喝喜酒”一样,别的地方也不会生出笨花的人(说到这儿,二丫头和施玉蝉则显然与同艾拉开了距离,因为她们在这一点上不够“笨”)。用向喜的话来说就是:“这地里的花草就像人一样,哪里的花草就是哪里的花草。哪里的人就是哪里的人,想变也变不了。人和花草都是当地的水土养育的。”⑧

《笨花》里不“笨”或域外传来的,除花之外,还有另外两种——以山牧师为代表的基督福音和以仓本为代表的侵华日军,后一股力量中又包含了一细脉以松山槐多为代表的有“良知”的日本人。但与笨花代代相递、绵延不息的本土力量相比,这些来自域外的力量,无论善恶,最终都还是淡出了笨花人的日常生活。“谷子要掐,棉花要摘,山药要刨,芝麻却要投。”⑨尽管死的死,走的走,但留下来的,却依然要继续在笨花耕种劳作,掐谷子,摘棉花,刨山药,投芝麻……而像上梁、赶庙会、吃饸饹、看马戏、听河北梆子、谈论“活犄角”等等诸如此类的事情,也会一直活跃在笨花人的光阴、年景里。

“笨”与“土”常常连在一起,“土”的常“笨”,“笨”的常“土”,甚至有时候“笨”就是“土”,“土”也即是“笨”。而且很显然的一点是:较之城市,这两个字多与农村相关。在近百十年的历史发展中,一度,中国人什么都推崇“洋”的,慢慢地,“洋”的问题越来越多,便重又开始发现了“笨”的好。所以笨花之“笨”,充满了隐喻,饱含了生机。

早在1981年,钱穆先生就曾在题为“中国人生哲学”的讲座中感慨:“中国人究竟要怎么样的变?要怎么样的新呢?其实很简单,我们就是要专门学西方。”然而“我们究竟学得到或学不到,化得成或化不成西方人,这是问题。”⑩结合近百年来中国思想界曾经争论不休的哪个为体哪个为用的问题,以及近几十年中国“产业化”与城市化进程中出现的各种问题,再来考虑“土”“笨”“洋”“巧”的关系,我们恐怕更要陷入沉思。

前两年有一种提法叫“向传统要力量”。传统中是蕴蓄着力量,可如果我们“土”和“笨”都不要了,而一味追求“洋”“快”“新”“巧”,试问我们如何能够要得出和接得住这来自传统的力量?《论语 雍也》中子游夸赞澹台灭明“行不由径”,说的就是澹台此人能守规矩,不图速度,不走捷径,故而可以判断其品行端正,正大光明。

至于“传统”,现代汉语中这个词的含义有三:一是作名词用,指世代相传、具有特点的社会因素,如文化、道德、思想、制度等;二是作形容词用,指世代相传或相沿已久并具有特点的属性;三也是作形容词,表示保守或守旧。如果说五四以来这近百年人们时时处处都在致力于摒弃第三层含义的那个“传统”的话,《笨花》里,则更多凸显了“传统”所具有的另两重含义。

先说西贝家,西贝家的居住空间——狭长的院子——是严谨的,西贝家的生活秩序——以吃饭为例——是严谨的,西贝家的处世态度——以西贝牛为例——也是严谨的。“西贝牛主张活得谨慎。”⑪这便是西贝家的基础。再看向家,“向喜遇事一向不事声张,即便是决定了的事,也总是先捂在心里。”⑫所以,向喜其实也是谨慎的。但是,向喜读过《论语》《孟子》,所以向喜的谨慎便多了一种“敏于事,讷于言”的意味。而且,向喜的军旅生涯,一方面固然是由于他“能举百斤”而开始,但更大程度上还是由于他的“粗识文字”而发展。

向喜是仁义之人。他唯一的不仁之举就是领王占元之命,干了一趟“乌漆麻黑”的表面迎请实为诱捕吴光新的活儿。大概也正是出于对这件事的感慨,后来,在朋友孙传芳决意“解决”降将施从滨时,向喜才拼力谏阻。至于孙传芳一意孤行,后来又惨遭报应,那是另一回事,此处不再赘述。如果说“知止而后有定”的想法是经历过上述一出而决定叶落归根的向喜心头萦绕的古训,那么实际上向喜从来也正是按照儒家的传统观念为人处事的。吴光新之事之后,向喜决定回趟笨花。这一行,向喜的所想所为所体现的就是一以贯之的谦、孝、礼、让:对自己的简朴,对艺人的宽容,对父母的孝敬,对乡亲的随和……一切都发自向喜的内心。此外,当开始学着摆派的向桂对侄子文成抱怨:“你爹呀,误事就误在本分这两个字上……”⑬并历数向喜如何既不懂贪敛又不受贿赂,说的也正是向喜的端正。“修齐治平,正诚格致”不是哪个人都能够做到的,但至少,在中国传统的普世观念里,一个人应该还是有所持守的。《笨花》里的许多地方,就体现了这种正道、有力的持守。即便是像小袄子、小妮儿、瞎话儿这些更加普通甚至瑕疵明显的人,也都具有让人心动、感慨乃至敬佩的地方:比如小袄子就算是跟她娘大花瓣儿吵掰了,还不忘在茂盛店给大花瓣端半斤大花瓣舍不得吃的肉炒饼;小妮儿哪怕是被向桂的大房聋扔子咬断了手指,也不忘在回笨花看同艾时,提醒她得了空儿也给有备他聋奶奶送几个橘子过去;瞎话尽管平常瞎话连篇,但也有办事出彩的时候,特别是最后一次“支应”日本人,为保护医院和乡亲们撤退,大义领受了仓本的“好快刀”,自愿做了个“垫背”的。

“处事无奇但率真,传家有道惟忠厚”。⑭向家门上的这幅对联儿,既是说给向家人的,也是说给笨花人的,甚至是说给任何一个中国人的。而率真、忠厚的保有,无疑需要更多与“土”“笨”的亲近,乃至对乡村的眷恋。今年2月4日《文学报》的头版头条是一句醒目的标题“直面乡土中国,记录文化生活”。文中有这样一句话“千百年来,中国的缩影一直藏在无数个杓峪村般普通又不普通的乡村里,通过一代代作家、学者的书写击中我们的心。”⑮虽然杓峪村在山东,是实在的,笨花村在河北,是虚构的,可在笨花村中不也一样藏着一个中国的缩影?铁凝的书写不也一样击中我们的心?!

应该说,近几十年以来,中国社会从农村到城市都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些变化,很多都是好的,但不好的也不少。如今倒过头来回看笨花的世界,钱穆先生35年前发出的告诫依然语重而心长:“我们要在这里面平心观察,我们总该要认识我们自己。能保留的,便该保留。能发扬的,便该发扬。不能一天到晚求变求新。我们已经变得够变,新得够新了。”⑯笨花的世界里无疑包含有许多我们该保留和该发扬的,笨花的世界里更是藏蕴着许多积极、光明和催人向上的能量。

本世纪初,钱理群先生在一场针对“西部阳光行动”青年志愿者的讲座中梳理了百年来中国知识分子五次“到农村去”的运动:“‘五四’的先驱者是第一代;三十年代的共产党人与乡村建设派是第二代;延安的青年知识分子是第三代;建国后我们这些五六十年代的知识分子是第四代;‘文革’中的知识青年是第五代;而今天的你们,是第六代。”⑰《笨花》涉及到了第二代、第三代当中的一部分情况——《笨花》的故事只讲到1945年。但一个不争的事实是: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以来,“中国社会的主要流动方向是从农村走向城市,人们对农村的关注减少了。”⑱因此,当有人一方面提出“作家面对农村衰败应该做些什么?”的问题,一方面又“建议作家们在写作农村题材时,能够走出二十年前、三十年前的农村,观察到当下农村正在发生的事情,用新的语言和故事,把农村之痛和农村人的命运写于纸页之上……”时,我认为这个建议就目前而言是值得讨论的——所幸提者本人也意识到“这一期望落空的可能性很大”。⑲《笨花》写的是清末至抗日战争结束阶段的农村,尽管这个农村距离我们已然有些久远,但这个农村却是我们血脉里的农村,是我们传统中的农村。

“深秋,大庄稼已收获,花也拾了,田野里只剩下霜降后的花地。花棵花叶由绿变成紫红,像红铜铸的秸秆,秸秆变成花柴……”⑳这样的景色,在北方的农村,曾经年复一年,随处可见,因为它就是老百姓们的日常生活。但伴随着许多传统事物(包括看得见的事物和看不见的事物)的消逝,这样的景色也便日渐只是变成了景色,仅只存留在画布上、照片里或想象中。而我们确实也越来越留恋城市,越来越远离“土”“笨”,越来越弱于持守。

惟其如此,我们才更要不断地提醒自己:对脱胎于农耕的中国人而言,我们的传统一定是“土”的,是“笨”的,是“守”为主的,是依赖于乡村的。所以,如费孝通先生指出的那样,当“乡”不再是衣锦荣归的去处,“土”也成了骂人的词汇的时候(更遑论一切都越来越讲求洋气、讨巧和多变),或者,如钱理群先生看到的,我们“越来越陌生于脚下的这块土地”㉑的时候,又或者,如我们必须直面的,我们实际上拥有的土地已经变得日益稀缺甚至永久消失的时候,则我们确实不得不认真想想:我们到底必须从传统中汲取什么样的力道?以及如何从传统中汲取这必须的力道?在这方面,《笨花》算给我们又提了个醒儿。

杨 洁 云南民族大学

注释:

①费孝通:《乡土中国》,南京:江苏文艺出版社,2007年,第5-10页。

②③④⑤⑥⑦⑧⑨⑪⑫⑬⑭⑳铁凝:《笨花》,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6年,第159页、279页、284页、257页、332页、351页、127页、388页、2页、27页、265页、349页、249页。

⑩⑯钱穆:《人生十论》,北京:三联书店,2012年,第150-151页、162页。

⑮金莹、何晶:《直面乡土中国,记录文化生活》,《文学报》,2016年2月4日。

⑰⑱㉑钱理群:《我们需要农村农村需要我们:中国知识分子“到农村去”运动的历史回顾与现实思考》,《碧山》,北京:金城出版社,2013年,第2卷,第2页、11页、13页。

⑲韩浩月:《作家面对农村衰败应该做些什么?》,《文学报》,2016年4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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