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铁凝长篇小说的叙事艺术
2016-11-26李骞
李 骞
论铁凝长篇小说的叙事艺术
李 骞
长篇小说的叙事艺术,是检验作家在构思小说时所体现的组织故事的美学力度。一个叙事风格成熟的小说家,他笔下的情节骨架必然血肉丰满,故事则是立体的、全方位的,小说中被叙述的事件是动态而完美的。著名作家铁凝的长篇小说的叙事技巧是多色调的,小说中的故事往往是双重意义交织而成,甚至叙事情节也总是具有多重内涵。如何解读铁凝长篇小说中的叙事元素,显然具有一定的理论难度,然而她的长篇小说所彰显的叙述手法又具有较强的吸引力。本文力图以文本细读为基础,从叙述视角、叙事结构、叙事时间三个方面考察铁凝长篇小说的叙事艺术,希望能起到抛砖引玉的效果。
一
小说的叙事视角是指作家在构建作品模型时对现实世界的观察角度,也就是作家在讲述故事时所表达的不同方式和方法。作为当代最优秀的作家之一,铁凝的长篇小说所包含的叙事视角既具有自己的独特性,也有着优秀长篇小说所具有的共通性。迄今为止,铁凝出版的长篇小说有《玫瑰门》《无雨之城》《大浴女》《笨花》等四部。在这四部长篇小说中,作家是怎样建构自己的叙述视角的,每部长篇小说中又有着什么样叙事角度,它们之间叙述视角的差异性和共同通性如何,都是本文首先探讨的主旨和研究的重点。
著名叙事学家申丹教授认为:“叙述视角指叙述时观察故事的角度。”①由于叙述视角是传达作品思想内涵的重要技巧,而小说尤其是长篇小说,故事又是艺术表达的核心,因此讲故事和如何讲好故事是作家艺术地观察世界的集中表现。作家在创作长篇小说时,即使是同一个故事、同一种素材,如果叙述的视角不同,作品的主题意义往往大相径庭。铁凝的四部长篇小说在叙事风格上虽然各有特点,但其叙述角度都有着不同于别人的特殊之处。《玫瑰门》是从现实回溯历史,以苏眉(即我)的眼光来观察世界,从而展示了历史上的那一段荒诞岁月。“玫瑰门”是女性之门的象征,其符号意义具有多重性和包容性,暗示了女性从男性话语掌控的性别神话中集体逃离出来,以独立特行的姿态生活于大千世界。铁凝以“第三性”的叙述视角进入这扇门,将主人公司绮纹的整个生命历程与历次运动的现场紧密结合,剖析了司绮纹是如何从一个知书达礼的大家闺秀如何衍变成为典型的“坏母亲”形象。正是叙述视角的独特性,这部长篇小说颠覆了传统文化中的母亲形象,作品中的女性不再是无私、博爱、善良的神圣化身,而是个性化的表达。女性形象的反讽意义,彰显了《玫瑰门》厚重的叙事学价值。《笨花》运用的是一种全知叙述视角,叙述者站在全知的立场组织故事,以一个名叫“笨花”的乡村为叙事现场,以向氏家族三代人在动荡岁月的生活为描述内容,两者交织进行,构成了历史生活的故事秩序。而作为叙述者在作品中充当的角色是既是故事的讲述者,又是故事的评判者,甚至是故事的旁观者。讲述者总是借助历史的可靠性和人物的内心活动来佐证叙述内容,从而达到全知的经验叙事。《无雨之城》以小学三年级女生白银在放学的路上拾到一只洋红色的细跟皮鞋为线索展开故事,表面上看,小说的叙述啼笑皆非,但是随着故事的深入,小说的描述内容却呈现出多彩多姿的内蕴。《无雨之城》的故事意义就在于提供了一幅高度仿真的现实生活图画,读者不断参与到小说的生活事件中,获得一种阅读的愉悦。《大浴女》的叙视角方法是一种现实与虚构相结合的带有隐性自传的叙事策略,当然,我们在阅读时,不必甄别作品中哪些情节是真,哪些情节是假,因为作家所设定的故事是以审美理想为基础,所以,读者与研究者更多是探究小说中打动读者的真实内容。在《大浴女》的描述过程中,尹小跳是这部小说的关键人物,或者说这个人物有着作家自己的生活影子。小说的叙事以尹小跳为核心,而“尹小荃之死”是打开尹小跳内心世界的一把独一无二的钥匙。“小荃落井”的这一个事件,给尹小跳以后的生活设定了挥之不去的雾霾,是她人生成长的障碍,以至于爱情和人生的命运都在这个巨大阴影之下无法释怀。一种沉重的罪恶感伴随着尹小跳的人生经历而不能自拔,甚至于无法救赎。“小荃落井”以一种预设信息的叙事方式透露了叙述者将有讲述的生活内容,无形中也给出了这部长篇小说所表述的内在美学寓意。
西方学者认为:“叙事艺术的实质既存在于讲述者与故事的关系之中,也存在于讲述者与读者之间的那种关系之中。”②在叙事艺术上,铁凝的长篇小说与众不同的就是在讲述者的“我”与故事本身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而讲述者与读者之间的关系,则可以说是一种感知与被感知的内在逻辑性。《大浴女》是一部更趋于非虚构性创作倾向的小说,作品中的许多符号本来就是生活中真实存在的,这些符号的意义不能定性为是简单的衬托现场的写实氛围,而是讲述者为增加故事的艺术魅力而特定的叙述方式。比如作品中提到《毛泽东选集》,并不是叙述者想象的产物,而是依据历史的真实性来完成的故事情节。美国叙事学家杰拉德·普林斯认为:“在任何叙事中,叙述对于他正在讲述的事件、他正在描述的人物、他正在表现的思想感情,都采取某种态度。”③关于小说中的《毛泽东选集》的描写,叙述者是带着一种崇敬的语气完成的。叙述者从历史特定的真人真事中陈述小说所要表达的相关内容,将虚拟的叙事置于厚重的历史资源之中,这样的叙述视角,不但可以凸显作品的审美力度,还可以让读者在阅读时随着故事描写的进展而领悟小说意义的真谛。
铁凝长篇小说的叙述视角是与众不同的,这一方面来源于作家对生活深入细致的观察,做生活的发现者和有心人,同时,也与她把自己置身于描写的现场,对叙述对象诗意地表述的缘故。在《玫瑰门》和《大浴女》的描写过程中,读者总是隐约感觉到叙述者以生活见证者的身份,如影随行地参与小说的全部叙事,而《苯花》的历史厚重感则是因为叙述者以博学家的姿态,对中国近现代史的典故、事件、人物信手拈来,穿插于小说的故事情节。见证叙述者和历史再现者的双重角度,垫定了铁凝的长篇小说叙事艺术的美学基础,尤其是叙事中详尽、逼真的写实描述风格,以及见证性视角的叙书写形式,构筑了铁凝长篇小说叙事艺术的美学品格。
二
长篇小说的叙事结构是构成作品模块的基本元素,而且是文本描写的一个固定元素,因为结构是阐述小说故事意义完整性的必要基础,结构的合理布局关系到长篇小说审美叙事的广度和深度。著名学者杨义认为:“在写作过程中,结构既是第一行为,也是最终行为,写作的第一笔就要考虑到结构,写作的最后一笔也要追求结构的完整。”④作为叙事功能的意义和标志,长篇小说的结构支配着作品艺术的演变轨迹,是叙述的“第一行为”和“最终行为”,是小说故事的完整综合。西方学者认为,叙事结构“是叙述的组成部分、元素或方法。”⑤如此看来,长篇小说叙事结构的目标是为了完整地表述故事的总框图,向读者传递更丰硕的审美信息,无论作家所表达的现实世界,还是作品中人物的内心世界,都在叙事结构的描述中得到完美的阐释。
在叙事结构艺术表达上,铁凝的四部长篇小说各有千秋。有的是以当下生活为描写视点,如《无雨之城》《玫瑰门》,而《笨花》则是从历史的档案里寻找真实的事件和人物作为结构叙述的主要材料,至于广受关注的《大浴女》则用带有“自叙传”的隐形话语对1960年代以来的生活现实作了相对真实的叙写。关于结构的功能,作家用肯定的语气说道:“正是《无雨之城》的写作,锻炼了我结构长篇小说的能力,后来的《大浴女》《笨花》,都或多或少得益于这次关于结构的训练。”⑥《无雨之城》出版于1994年,1996年作家在编选文集时觉得“它不够厚重”,“太过畅销”就将其“排除在了文集之外。”而十年之后,感到这部长篇小说“锻炼了我结构长篇小说的能力”⑦又将其收入文集。这样一部让作家如此纠集的长篇小说,它的结构到底释放了什么信息?其实,《无雨之城》的结构焦点就是讲述了一位市长个人恋情的是非曲直。我们要关注的是叙述结构中故事所衍生的作品底蕴,以及叙事文本所阐释的旨意之源。长邺市的符号是无雨的、干涸的象征,但这并不代表它不是欲望城市。普运哲和陶又佳在情感上的紧张冲动,只不过是“无雨之城”的调色剂。在这样的环境下,个人之间的情感期望在仕途升迁的关键时刻显得如此脆弱,男性的山盟海誓立刻阳痿并逃之夭夭。《无雨之城》的叙事结构所彰显的并非婚外恋的不可相守,而是女性的性解放的无拘无束,给相对稳固的社会结构以生存的活力。作家借助虚拟的文本情节,以其独特的叙述魅力,裸露出一个城市的原始冲动和无雨干涸之情感的危机。《玫瑰门》是铁凝的第一部长篇小说,作品内蕴丰富,准确地刻画出时代女性的心理特征,是女性主体意识的一次张扬。作品发表1980年代后期,这部带有探索性的小说结构,冲击了当时小说叙事的传统模式。《玫瑰门》塑造了司绮纹、宋竹西、姑爸、苏眉几位典型女性形象,并将这些女性放置于男性世界的生活舞台来展示她们浴火重生的人生故事,以此凸显女性由身体觉醒到灵魂觉醒从而达到自我救赎的艰辛历程。苏眉是小说隐含的“作者”,也是整个故事的叙述者,读者就是从她的成长过程导入小说故事的。苏眉的成长经历不断推动小说叙事的深入,而她的成长历程又充满了谎言、不信任,甚至恐吓、威胁。作品所叙述的故事情节就是在苏眉从少年到青年的不能承受之重中的生活中逐渐丰满起来,仿佛小说的叙事结构附加在苏眉这个人物形象的身上,阐述她的人生行动过程,就是作品故事的最后完成。《大浴女》的叙述线索主要以尹小跳与方兢、陈在、麦克的三角恋爱为纵向结构,而“小荃之死”则是贯穿作品的叙事焦点,两者相互交替,推动了故事的演变和发展,展示了叙述者关于人的原初是有罪的创作理念。尹小跳与三个男人的热恋是这部小说的主要叙述模块,这些情爱的描写作为整体的情节结构,以开放式的描写形式完成了叙述者的审美命题。作品中的“小荃之死”尽管不是主要情节描写的着力点,但作为一种潜在的叙事结构,每时每刻都在文本叙写的关节点中出现,成为规范小说叙述结构的重要美学原则。“小荃之死”作为一个具体事件,让“自我”的尹小跳完成了由负罪而自审,到因自审自我救赎的人性的升华。《笨花》是非虚构作品的扛鼎之作,小说以历史线索为经,以笨花村向氏家族两代人的人生奋斗史为纬,用历史叙事的审美形式思考历史与现实、国家与个人、生活与文学、真实与想象的诸多意识形态的命题。作品中的历史事件、历史人物并不是叙述者要讨论的问题,历史叙事元素只证明《笨花》叙事结构的真实性,是作为小说中的故事发生、发展、结束的审美解释。有关历史与文学的关系,叙事学家认为;“如果历史和小说的确共享着作为种种叙事形式的众多成规,那就可能无须去争论小说的‘现实主义’了,只要我们乐于承认,成规性惯例不仅不使我们与现实分裂,而且创造它。”⑧《笨花》的叙述者把历史上的真人真事转化读者所熟悉的文学情节,而且不是用叙述者的主张强加于历史,仅仅是审美地记录特定历史时期发生的故事。历史与文学共享着叙事的审美话语成规,是《笨花》从开始到结束的宏大叙事结构的艺术表现。如此看来,《笨花》是一部寓历史叙事于文学描写的一部现实主义大书,这应该是无须争论的、为读者和研究者所接受的结论。
叙事结构作为小说文本的中心模式,既重视故事讲述的细节,也重视故事的审美语境。简而言之,长篇小说的叙事结构的一个重要描述点是:作品的故事不由单一的文学形式所决定,而是由故事的策划方式与叙事语境之间的相互作用而决定。铁凝的长篇小说所选择的叙述层面是丰厚多样的,但总的说来比较重视故事的文本结构,显示出叙事格局在小说描写中的重要作用。特别是每部作品中的核心叙事结构都由一系列独立的叙述符号组成,这种描写方法不断地提示读者和研究者,不能用单一的叙述线条进入铁凝的长篇小说,而是要从双重性、甚至多重性的叙事层面去感悟作家内在的叙事结构方略。
三
叙事时间主要包含“故事时间”与“话语时间”两个方面。“‘故事时间’是指所述事件发生所需要的实际时间,‘话语时间’指用于叙述事件的时间,后者通常以文本所用篇幅或阅读所需时间来衡量。”⑨铁凝长篇小说的叙述时间有比较完整的概念,尤其是对“故事时间”的准确把握,有效地提升了文本叙事的审美意义。作家在进行小说创作时,因为情节结构的需求,通过“话语时间”把小说叙写的对象放在一个特有的时间节点上,让人物的言行举止、内心世界与所描述的时代特色融会贯通,把人物与环境联系起来,进而阐明作品叙事的思想意识,彰显故事的审美本质。
《笨花》的“故事时间”是清末民初到抗日战争胜利,作品中的人物形象和叙述情节都有着这个时段的时代特色,尤其是作品中的丰富细节,在艺术感性上都具有“故事时间”的文化元素。铁凝的长篇小说具有强烈的时代语言意识,即使是“话语时间”已经离所表达的内容很遥远,但仍然从作品的叙述中感受到叙述者是依据历史的生活经验来结构故事的。《笨花》的“话语时间”是2003年12月至2005年10月,而 “故事时间”所描述的却是清末民初至抗战胜利,这样一来作品中势必会出现“经验之我”与“叙述之我”的差异,如何处理好两者的关系,是考验叙述者对历史事件的认知能力和判别能力的关键,而语言的表述则又显得至关重要。在这个问题上,《笨花》的审美表达几乎可以用“完美”来形容。作品的主要人物向喜是串联清末到“七七”事变前的主角,以他来带动整个“故事时间”的描写,进而呈现文本的叙事审美功能。而向喜人生的重要转变则是他进城卖豆腐时所看到的一则招兵告示,这张招兵告示释放的信息量比较大。“甲午”是指1900年以清政府的北洋水师失败而告终的中日甲午海战,“练兵、练勇”是指光绪年间的袁世凯小站练兵,其它内容都暗示了大清由强到弱的时代命运。向喜也就是后来的向忠和能够成为第十三混成旅少将旅长,并达到人生和人格的顶峰,都与这一张招兵买马的告示有着不可截断的联系。不管小说的细节和人物是否是虚构,读者只要从小说叙述的“故事时间”中领略到历史的真实性,感受到信息来源的可靠性,那么小说的叙事时间就有一种全新的审美意义。毫无疑问,《笨花》就是这样的长篇巨制。作品将中国近现代50年的历史叙事浓缩到一个审美的框图之中,无论叙事要点还是事件描述,都符合“时间故事”的审美元素,从这个角度说,《笨花》的确是寓历史经验于现实描写的一部优秀长篇小说。
《玫瑰门》的“故事时间”也有历史的体验因素,但在叙写过程中主要是以当下的生活现实回顾过去的方式来结构小说的故事情节。作品开始就直点明叙事的时间是20世纪80年代末,用的事件是姐姐苏眉送妹妹苏玮与妹夫尼尔去美国定居。语言描写中的“机场”“雪铁龙”轿车、“丽都”酒店、美国BL公司、粉红色酒吧、“汉尼肯”啤酒等都显示了“故事时间”的当下话语特点。小说的开头其实就是小说的最后结局,在作品的这一段叙述中,能够清楚地看到苏眉送苏玮去机场的故事只是作品的一个结尾式的序幕,从第二部分开始,小说回到苏眉的童年生活,并沿着这个时间顺序叙述,以此表现社会的变迁带来人性的深刻变化。关于“故事时间”,小说这样交代的:“她是一九五七年出生,她的婆婆——也就是外婆,比她大半个世纪。她无法说清这个比她大五十岁的人为什么会惹她一肚子不高兴,她甚至想成心和她作对。那年她五岁。”⑩这一段叙述为读者提供了一个明确的信息,那就是作品叙述的“故事时间”是从1962年开始,叙述的线索是苏眉进北京城借住在她外婆家。而第三人称的叙述视角恰好证明这一段的陈述是为了回顾往事,从而深入人物的内心思想感情,挖掘社会变革对人的精神产生变化的普遍意义。《玫瑰门》的“话语时间”是1987年12月,从作品内容的抒写上判断,这应该也是小说“故事话语”的结束。如此看来,《玫瑰门》是以1962年至1987年这25年的生活来虚拟现实,并以此为背景解剖中国人的生活、精神、人性的变化轨迹。《玫瑰门》的主题叙述是多样化的,小说的叙事伦理层面全方位地展示了人性变化的复杂,这些深厚的美学内涵与作品确立的“故事时间”与“话语时间”有着天然的联系。无独有偶,《大浴女》叙事的“故事时间”也是开始于1960年代初,只不过结束的时间是1990年代末期。在时间上虽然与《玫瑰门》大至相同,但故事层面的描写方面却有所不同。唐菲的人生历程与“故事时间”是同步进行的,在运动中做小学教员的母亲被折磨死了,当医生的舅舅收养她,成年后进工厂、下岗、个体经商,最后以玩弄男性为乐趣。这个形象有着流行于1990年代的女性主义的色彩,比如为了被招进工厂,不惜以色相勾引到学校招工的工厂人事干部,为了换工作,又勇敢地用身体和宝石花手表贿赂厂长,也就是后来的副省长俞大声。只不过俞大声已经从唐菲的长相、神态上得出结论,唐菲就是他与小学教员唐津津的私生女,所以既臭骂了她,又把她调进工厂办公室做打字员。所不同的是唐菲还有一种传统的女侠精神,为了闺蜜尹小跳调动工作又再一次的做出牺牲。唐菲经常说的一句话是:我就是电影。唐菲的确就是《大浴女》“故事时间”里具有鲜明时代特色的一部电影,她和尹小跳一样,用自我的人生上演了同一个时代的不同声音的两部生活纪录片。相比之下,《无雨之城》“故事时间”更单一,作为一部纪实性的长篇小说,在叙述时间上既有压缩也有省略。从语言叙事的表层上看,小说的“故事时间”与描写的“话语时间”似乎是同步进行的,作品以顺序笔法描述小学三年级女生白银意外拾到照片为开端,又以她在市长夫人的帮助下进了“爱华”贵族学校读书结束。也就是说,《无雨之城》的“时间故事”大约在1992年至1993年之间,而“话语时间”的叙写是1993年8月至11月。双重时间的同步进行,使小说具有强大的现场感,作品的中心叙述内容按照自然的时序在讲述者的故事结构中一一展现,虽然穿插了普运哲与妻子乡下的故事情节,但这样的追忆是为了更好地衬托当下的真实性。《无雨之城》的生活世界是虚拟的,而小说中的生活是否可信,主要取决于叙述者对情节的控制和话语的安排是否与“故事时间”相统一。由于时间叙述与空间描写的合理性,《无雨之城》所采取的两种叙事时间同步进行的描述手法,不仅推动了当代长篇小说艺术形式的发展,也使得这部可读性较强的纪实性作品妙趣横生,显示了作品不同于他人、也不同于铁凝其他三部长篇小说的独特的审美趣味。
仅仅从叙述视角、叙事结构、叙事时间三个层面解读铁凝的长篇小说,肯定显得单簿,甚至这三个层面也不是铁凝长篇小说叙事艺术的全部。她长篇小说中丰硕而深刻的细节,叙述的强大现场感,元叙事所显现的厚重信息量,叙事语法的逻辑性等等,我们都无法一一穷尽。面对在当代文学史上具有广泛影响的四部鸿篇大作,我们所能够做的就是在文本细读的基础上,提出一点自己的浅显看法,供读者和研究者参考。
李 骞 云南民族大学
注释:
①⑨申丹、王丽亚:《西方叙事学:经典与后经典》,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年3月版,第88页、112页。
②[美]罗伯特·斯科尔斯詹姆斯·费伦罗伯特·凯洛格:《叙事的本质》,于雷译,南京大学出版社,2015年1月出版,第240页。
③[美]杰拉德·普林斯:《叙事学:叙事的形式与功能》,徐强译,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3年6月,第45页。
④杨义:《中国叙事学》,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6年10月,第24页。
⑤⑧[美]华莱士·马丁:《当代叙事学》,伍晓明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年3月,第106页、66页。
⑥⑦铁凝:《中国当代作家·铁凝系列·自序》,人民文学出版社,2006年12月,第1页。
⑩铁凝:《玫瑰门》,人民文学出版社,2006年12月,第9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