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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丫的诗

2016-11-26乌丫

广西文学 2016年11期
关键词:堂叔丝袜老爹

命——写给母亲

她生于1949年

她在“黑五类”父亲的棍棒下活了下来

1960年,大饥荒没有饿死她

1965年,她和她的伙伴在山上种棉花

被一头疯野猪赶上了一棵树

她最终也没有被咬死。后来,

有一年的冬天,很多个夜晚

她听见有人在公路上拖着死人在走

尸身碾过沙石,啰啰地响

人们从山这边朝山那边打枪

她没有被子弹打死,也没有

被独行的夜路里那些冤死的鬼魂吓死

1970年——大概是这一年吧

她被招到乔音水库修水坝

一个二十来岁的姑娘,跟着一帮精壮男人

撬石块,挑一百多斤的泥沙

一天得吃两碗稀饭。她饿得要死

但最后也没有累死

1976年,她年近三十

终于心不甘情不愿地嫁到了石马湖

从此她一生不断地重复一句话:

“给我扯条藤绳,我上吊死算了!”

石马湖的山洪淹没了我们的房屋和田地

淹死了一些牛逼哄哄的人,那些

整天摸水捞鱼去金牙圩上换酒喝的男人

她最后也没被冲死,淹死

她的一家人,甚至还很幸运地

从一块滚落下山砸断房梁的石头下

逃生。“那是一块有饭桌那么大的石头……”

她说起那石头,惊恐的眼神里泛着某种

兴奋的光芒。1985年,春天要到了

她冒着冬寒未尽的风雨去打猪菜患上了伤寒

一个多月里,她拉稀摸床吃喝不得

人瘦得只剩皮包骨,一张脸

跟风吹雨打过的红纸一样惨白

在乡卫生院做院长的堂叔跟她的丈夫说,

她命不久矣,你们可以准备棺材了……

但是最后她还是没死。这甚至令她

在堂叔面前觉得很骄傲

她说,那时她也想过死了算了,

她的心早已在先前死去千百回。

她没有死,那是因为

放不下三个无助地站在她床边的孩子

她终于从床上爬起来,爬到山上

摘了一些我叫不出名字的树叶

卷成团,一口气吞了十几团下肚

——她奇迹般地好了,活了下来。

那些树叶从此成为她一生里的神药

每有大病小病都要吃上几团

一直到2014年,她已经活到65岁

这病弱的女人,我们的母亲,她的一生

一直在与饥饿、贫困、病痛和劳累抗争

在一些她看不见的禁锢与剥压下

动物般无意识地挣扎和顺从着一直活下来

现在,她还是时常感到忧心

某种莫名的忧伤与恐惧困扰了她的一生

她也许将带着它们走进坟墓

——她跟我说,这都是命。

她说的这话,那些石马湖的女人

也许已经说了几千年

摇滚英雄

我听见他们在喊我,鬼哭狼嚎的

可我还得再等一等

再好好地打扮一下自己,穿上

那件在服装批发市场淘到的黑色披风

它有一顶帽子,套上它

我觉得自己可以像死神一样酷

可我不知道

应该化个什么妆:真的要涂上尸彩,

扮个死人吗?还是抹点脂粉,

扮成那个走过午门菜市口的骚婆娘?

我的老婆,一个小姑娘,她说:

“我们精心打扮,只是为了

能卖出个好价钱……”

我一边犹豫着一边穿上我的红色内裤

同时还不忘记摸一摸腿上的丝袜

——肉色的全腿丝袜,又光又滑的

包着我的大腿像姑娘的一样性感撩人

我知道他们喜欢我这样,我的歌迷

值得敬重和唾弃的衣食父母

这个世界如此诡怪,搞得我

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我必须

学会更多的新鲜伎俩

要不我该拿些什么

来讨他们欢心①二手玫瑰的《伎俩》歌词:“我必须学会新的卖弄呀/那样你才能继续地喜欢。”骚婆娘、红内裤、丝袜大腿等,皆是出于二手主唱舞台扮相之意象。

Hey,Johnny!三十年过去,

你可曾记得我们走出黑暗街角的一间酒吧

一位长得水灵的记者姑娘拿着个土豪金

透到你嘴巴前,嗲声嗲气地,说:

“摇滚英雄,今夜我……”②carsick cars的《和声》歌词:“hey, Johnny,he doesn't want to,/he wants to be a rock and roll hero”,万能青年旅店的《杀死那个石家庄人》歌词:“如此生活三十年,直到大厦崩塌。”

他们喊得越来越急。他们并不知道

我正在做的这一切只是希望

让自己做得更好一些

我在琢磨着,等下

是不是要唱些京剧,或者用黑噪

用某种来自阴曹地府的声音

唱一唱我们的秦乐汉赋,红楼或西游,

才子佳人春宫夜……

我想我依然还保持着一贯的愤怒

我还是很擅长于制造各种疯狂

懂得超现实,荒诞,无政府,肮脏和快感,

以及忧伤的妙处

我想把我的吉他,嘿嘿,弄一个造型

我要把它做成一把长把镰刀的样子

我想让它的声音摄人心魄,摧人心肝

——嘿嘿,听了想死的心都有!

可我,我不会

在我自己的演唱会上弄死自己

我还不想死。我还不远万里

从我石马湖老家运来了我老爹的铜鼓

我那魔公老爹,他的铜鼓

——它就要敲响了,我马上也要

出场。像某个被我神神叨叨的老爹

送走的鬼魂,赶赴

一场盛宴

【叙事性诗歌诗论】

诗的本质是抒情的。或退一步说,能形成诗的本质的东西,至少有一大部分来自抒情。

我愿意用一种传统的看法来看待叙事,即它只是一种写作的手法或文本的体裁。它不能被当作诗歌的议题,对于这个时代的诗歌处境与走向的问题,它也许并不能切入分毫。

叙事只是手段,抒情才是根本——真实的抒情,不能仅仅被当作手段,它同时也应该是诗的立命之本,诗意地存在之明证。因此,找到一种真实的抒情语言,重立诗的抒情桂冠,亲近于时代、显明于时代、言说于时代,或许才是目前的诗和诗人最紧迫实在的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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