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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观在百年文学史书写中的变迁

2016-11-25张再林

中国韵文学刊 2016年3期
关键词:秦观文学史书写

张再林

(广西师范学院 宣传部,广西 南宁 530001)



秦观在百年文学史书写中的变迁

张再林*

(广西师范学院 宣传部,广西 南宁 530001)

秦观在百余年来的文学史书写进程中经历了一个比较明显的变迁过程。建国以前的文学史主要集中于对秦观词的文学意义的探讨和发掘,建国初期的文学史多受当时流行的机械阶级分析法的影响,未能全面揭示秦观在宋词发展史上的独特贡献和地位。改革开放之后的文学史对秦观词内容的评价虽仍然带有建国初期以来思想影响的痕迹,但在对秦观词艺术特征和审美意义的分析和描述方面明显有所改进和加强,且将秦观的诗文纳入了书写范围,呈现出全方位、立体化的发展趋势。而新世纪以来,在倡导文学本位以及以人性的发展作为文学演变的基本线索等书写理念下,文学史对秦观的书写呈现出深层次、多元化的格局,秦观在文学史中的地位也因此而得到显著提升。

秦观;文学史;书写;变迁

自上世纪初第一部《中国文学史》*林传甲《中国文学史》,上海科学书局1904年发行。问世以来,中国文学史的书写已经走过了百余年的发展历程。而作为有宋一代的著名文学家,秦观历来都是文学史不能回避的重要书写对象。为了对秦观的研究历史和现状有一个全面而又清晰的了解和把握,本文拟选取百余年来一些富有代表性的文学史为参照,梳理不同时期、不同理念以及不同体例的文学史关于秦观书写的主要内容及其发展脉络,进而探究秦观在百余年来文学史书写中的变迁轨迹和内在动因。顺便交代一下,本文所说的文学史,包括文学通史和分体史、断代史。而为了便于比较起见,本文对不同时期文学史的介绍按照先通史、后分体史、断代史的次序进行。

一 建国以前文学史对秦观的评价

上世纪二、三十年代,新旧文化更新交替,诸多思想激荡交融,涌现出一批学殖丰厚、视野开阔的文学史家。他们以中国传统文化为基础,吸收融汇国外的理论和研究方法,撰写了许多富有新见、启人深思的文学史研究著作。中国文学史的叙事格局和书写范式,也大体形成于这一时期。总体而言,建国以前的文学史对秦观的书写主要集中于对其词的文学意义的探讨和发掘,而对秦观的诗文几乎没有涉及。

郑振铎的《插图本中国文学史》初版于1932年,新中国成立后,作家出版社、人民文学出版社、商务印书馆、上海世纪出版集团、当代世界出版社等多家出版单位先后重印,累计印数已超过20万部。一部文学史著作的销量能达到这个数字,充分说明了它受读者欢迎的程度。

作为五四新文化环境中成长起来的文学史家,郑振铎的文学史书写明显受到中西方史学精神的影响,力图用充足的文献指示读者以中国文学的整个发展过程和真实面目。郑著在第三十五章“北宋词人”中,设有专节介绍“苏门四学士”的词。郑著认为,秦观与黄庭坚、晁补之、张耒等人虽为苏轼的门生,“然在词一方面,他们四个人,差不多都可以说不曾受过东坡什么影响”。秦观词的特点是“杂受《花间》、柳七之流风而融冶之于一炉”。书中以秦观的《忆仙姿》(遥夜沉沉如水)为例,认为秦观受《花间》词的影响,主要体现在小令方面,“确有许多不可磨灭的名言隽语,足以令人讽吟不已”。[1](P490)又以《满庭芳》(山抹微云)为例,说明秦观受柳永的影响,主要体现在慢词方面,但又指出:“他的慢词毕竟不是柳永的;他自有一种婉约清圆的作风,为(柳)永所不能及。”[1](P492)

在中国文学史的书写历史上,刘大杰的《中国文学发展史》具有承前启后的重要意义。刘著上卷成书于1939年,1941年由中华书局出版,下卷于1943年完成,但由于出版方的原因一直拖到1949年1月才正式出版。建国后,刘先生又对其进行了三次大规模的修订。刘先生的主观愿望是随着时代的前进而在学术研究的道路上不断进步,但事与愿违,在当时特殊的政治环境下,为了在政治思想尺度上与当时的评判标准保持一致,刘先生删去了很多富有个性和才情的议论。因此,很多学者都认为,刘著初版“最具个性,最见真诚,也最有才华”,[2](P629)“是阅读《中国文学发展史》最好的文本”。[3](封面语)正如陈尚君先生在1998年为刘著初版重印而写的纪念文章中所言:“博大深沉的刘著,正好为民国时期的文学史撰写,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也为发轫于世纪初的中国文学史学的走向成熟,建立了重要的里程碑。”[2](P618)因此,本文将刘著作为建国以前的文学史、依据其初版来考察它对秦观的评价。

刘大杰文学史将秦观放在全书的下卷、第十八章“北宋的词”的第五部分“格律词派的形成”中加以论述,认为“建立格律词派的,是由秦观、贺铸开始,而由周邦彦集其大成”。而在具体谈到秦观词的艺术特点时,书中举《南歌子·赠陶心儿》、《江城子》(南来飞燕北归鸿)、《满庭芳》(山抹微云)以及《踏莎行》(雾失楼台)等词为例,分析认为秦观的长处,“在于以欧阳、小晏婉约含蓄的情调来挽回柳词的俗浅之病。同时他又能以苏轼的飘逸沉郁,来补救柔弱之弊”。不过,“柳苏的词有创造建设的精神,有开拓发展的力量,给予后人很大的影响。秦词却缺少这种创造性。”刘著最后总结认为,“若只就艺术的观点上立论,无疑的他是一个最成功的作家。”[3](P340—341)

王易的《词曲史》最初由神州国光社于1932年出版,实际上是一部将史实和格律相结合的词曲通论。王著比较注重词曲发展的体制源流,书中的“具体”、“衍流”和“析派”三个部分,分别探讨唐五代、两宋词的发展概况。王著将秦观放在“析派第五”的第一部分“北宋诸家词”中进行介绍。认为秦词的风格在总体上“婉丽处似柳,而益以爽朗之气,沉郁之怀”,而从体裁上来说,则“小令似《花间》;慢词略似柳而究自成一格。”王著还特别注意到了秦观的贬谪词,称其“屡遭徙放,苦闷牢骚,时得警句”,如“便做春江都是泪,流不尽许多愁”之类抒写贬谪情怀的词句,“皆极深刻”。[4](P155—156)

吴梅的《词学通论》最初由商务印书馆于1932年出版,全书共分九章,前五章分别讨论词之体制、声韵以及作法,属于词论;后四章名为“概论”,实为词史,梳理了唐五代至明清词史的发展脉络。吴著旨在溯源探流,通论词史,勾勒出词学渊源影响以及各家风格特征。吴著认为秦观是“开婉约之风者”,将秦观与晏殊、欧阳修、柳永、张先、苏轼、贺铸、周邦彦并列为北宋八大家之一。而在具体论述过程中,吴著主要将秦观与苏轼和柳永进行比较,以凸显其特色。吴著认为,苏轼“胸襟大,故随笔所之,如怒澜飞空,不可狎视”,而秦观“格律细,故运思所及,如幽花媚春,自成馨逸”。[5](P64)秦观的迁谪词虽“用心不逮东坡之忠厚,而寄情之远,措语之工,则各有千古”,“思路沉着,极刻画之工,非如苏词之纵笔直书也”。至于柳永,吴著认为“今人以秦柳并称,柳词何足相比哉?”秦词虽亦有俚俗处,但“尚不足为盛名之累”。[5](P74)

二 建国初期文学史对秦观的评价

从新中国成立到“文化大革命”结束后不久的这段时间(1949—1979),是文学史书写史上较为沉寂的一个时期。受当时政治气氛的影响,这一时期的文学史著作几乎都强调要用阶级分析的方法研究文学,而对秦观的评价也不可避免地带上了这样的色彩。

游国恩先生主编的《中国文学史》在建国初期风靡一时,当时国内几乎所有高校的中文系都将其作为文学史课程教材,影响之大,可见一斑。游国恩文学史将秦观与周邦彦及其他词人放在一起作为一节,列入全书第五编第四章“北宋后期的诗词”,以秦观的《鹊桥仙》(纤云弄巧)、《千秋岁》(水边沙外)、《踏莎行》(雾失楼台)为例,分析认为秦观词的艺术特征在于“善于通过凄迷的景色、宛转的语调表达感伤的情绪”,“因此他向来被认为婉约派的代表作家,对后来词家,从周邦彦、李清照直到清代的纳兰容若等,都有显著的影响。”这一评价虽然大体上可以成立,但毕竟语焉不详,没能全面揭示秦观在宋词发展史上的独特贡献和地位,显得有些单薄。同时,游国恩文学史又认为秦观的一些作品“在引起人们对于不幸妇女的同情和暗示人们以统治集团内部的分裂这两方面说,有一定的现实意义”,其感伤情调“容易引起封建社会一些怀才不遇的文士的共鸣”。[6](P81)不难看出,这样的评论明显带有建国初期的时代烙印,不免有些局限。

陆侃如、冯沅君合著的《中国诗史》最初由大江书铺于1931年出版,建国以后,作者又作了进一步修订,由人民文学出版社于1956年重版。因此本文将该著作为建国初期的文学史来考察其对秦观的评价。

《中国诗史》为中国诗歌之通史著作,共分三卷,上卷为古代诗史,中卷为中代诗史,下卷为近代诗史,而将秦观与晏几道、贺铸、李清照三位词人放在一起,作为下卷第二篇“北宋词”的第五章。陆著认为,秦观“虽是苏轼的门客,但他的词却与苏大异”,“秦词很近柳永和李煜”。书中举秦观的《满园花》(一向沉吟久)以及《望海潮》(星分斗牛)为例,认为秦词“近柳处有二:一、喜用俗语;二、铺叙详赡”。又举秦观的《踏莎行》(雾失楼台)、《虞美人》(碧桃天上栽和露)以及《画堂春》(落红铺径水平池》、《浣溪沙》(漠漠轻寒上小楼)为例,认为“秦观类李煜的地方也有二:一、凄绝;二、婉约”。秦词的凄绝处在于“能写出作者那种触目肠断的情怀,故与李煜降宋后的作品颇近”。而其婉约词“都是所谓‘如花初胎’、‘用力者终不能到’的作品,故似李煜的《采桑子》与《临江仙》”。“总之,就大体上看,秦观实南唐词的承继者”。基于以上分析,书中进而认为,不能将秦词估计得过高,因为“它只因袭而不创造”。秦观的几十首词“虽能言所欲言,极深刻地表现作者的身世,但他的辞句和意境,终不出前代或并世的作者的范围。这便是秦观不及柳永、苏轼、周邦彦诸人的地方。”[7](P551-552)较之以前的文学史,《中国诗史》不仅注意到了秦观与苏轼、柳永的异同,而且还在秦观与李煜的比较中进一步凸显其特点和地位,体现出秦观在文学史书写中不断深化的变迁过程。

“文化大革命”结束后不久,为适应教育事业发展的需要,加强文科教材建设,教育部组织江西师范学院、南京师范学院等十三所高等院校于1977年6月开始,协作编写了一部《中国文学史》,作为高校通用的教材。是著强调要“对我国古代文学的发展过程和作家作品,给以恰当的阐述和评价,肃清林彪、‘四人帮’极左路线在中国古代文学教学、研究领域中的流毒和影响”。但因当时“文革”刚刚结束,书中仍不免存在重思想内容、轻艺术表现的倾向,这在对秦观的评价中也有所体现。

该著将秦观与周邦彦、李清照放在一起,作为全书第六编“宋和辽金文学”中第二章“苏轼及北宋词人”的第四节,其对秦观的总体评价是:“秦观生当柳永词风弥漫之后,虽和苏轼有非常密切的关系,但苏轼的雄放声音似乎对他没有什么影响,他仍沿着温、韦、冯、李、大小晏、欧的路子走,又从柳词汲取了一些表现技巧,把婉约词发展到新阶段,被称为婉约词派的‘正宗’。”而在具体论述过程中,该著认为秦词的内容,“不外相思、相恋、离愁、别苦一类的东西,情调大都是低沉伤感的”,他著名的《满庭芳》(山抹微云)等词,“表现的并不是纯真的爱情而是失意无聊、寄意男女的感情”,“秦词中除了一缕无名愁丝以外, 什么也没有”,故认为秦观“受到了过高的不适当的评价”。此外,该著还用了不少篇幅专论秦观的贬谪词,认为秦观在贬谪以后所写的“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踏莎行》)、“春去也,飞红万点愁如海”(《千秋岁》)等词句,“都是非常凄厉的声音”,并评述道:“平生遭到那么惨重的打击,在词里却很难找到一句激愤语,不平话,哪怕是个人的一点牢骚也难以找到。有的只是‘愁’,只是‘恨’,只是‘泪’,把词净化到纯而又纯的温柔敦厚的境地,他却没有想到‘哀而伤’也是‘圣教’所不允许的。”对于这样的评述,今天年轻一代的读者恐怕已感到不好理解,它应该是编者联系到自身在“文革”时期经历的不幸遭遇的一种心情流露。该著最后特别提到了秦观的《鹊桥仙》(纤云弄巧),高度评价此词“自辟途径”,“最后两句赞美了纯真的爱情,格高意新,在他的词里是少有的,也是同类作品中罕见的”。[8](P470—472)

三 八、九十年代文学史对秦观的评价

改革开放以来,各种新思潮、新观念不断涌现,还曾一度出现了“重写文学史”的热潮,各种理念和体例的文学史著作也因此而层出不穷。而这一时期的文学史中关于秦观的书写也开始呈现出全方位、立体化的发展趋势。

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出现的众多通史类文学史中,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编写的《中国文学史》以及马积高、黄钧先生主编的《中国古代文学史》是其中两部比较有代表性的著作。

社科院文学史在“宋代文学”的第五章“北宋后期文学”中,将“秦观的诗和张耒的词”作为一节加以介绍,认为秦观“诗、文都没有出色的作品,可是,他却是一个杰出的词人”,“他的词所反映的现实面是很狭窄的,他的词笔从来没有接触到国计民生,他只是抒写他自己的生活。他用抒情诗表现了一个封建社会中有才华有感情但在流放生涯里追忆着旧欢残梦、并向往着美好生活的知识分子的心境。通过它们,可以认识到封建社会的某些方面”。在此基础上,社科院文学史进而对秦观在文学史上的地位进行了定位,认为他属于“思想上并没有特别过人的地方而艺术上却有很高的成就”的作家,他的词是“艺术性超过思想性”。这种评价是用机械的阶级分析法来研究文学所得出的必然结论,仍然带有建国初期以来思想影响的痕迹。不过,社科院文学史毕竟编写于改革开放之后,在对文学艺术性的分析和描述方面明显有所改进和加强。

社科院文学史将秦观的词分为爱情词与贬谪词两大主题进行介绍。在爱情词方面,例举了秦观的《鹊桥仙》(纤云弄巧)、《浣溪沙》(漠漠轻寒上小楼)以及《鹧鸪天》(枝上流莺和泪闻),分析认为秦观“是以平等和同情的态度去对待这些被损害、被贱视的歌妓舞女,因而发现了她们灵魂中可贵的东西。这是秦观比一般词人在思想上高出一筹的地方,也是他的许多抒写爱情的作品之所以会闪耀着一些光彩的根本原因”。而在贬谪词方面,例举了秦观的《千秋岁》(水边沙外)、《踏莎行》(雾失楼台)以及《好事近》(春露花添雨),认为秦观“虽然也有愁恨,也向往着避世的‘桃源’,却没有一点反抗的意志,只敢在梦中幻想出一个诗意的境界作为逃避现实的处所”,最后总结认为秦观词的艺术特点,“在于他能够锐敏地感受他所描写的对象,捉住它们最突出的特征,构成鲜明的形象,并以强烈的主观感情注入这些形象,使它们具有充分的感染力量,能够吸引读者”。该著对秦观词的语言艺术作了高度评价,认为秦观是“婉约派词人中语言的大师”。[9](P608-611)这些评价都是比较客观和中肯的。

马积高文学史是湖南师范大学中文系古代文学教研室集体编写的。虽然只是国内一所普通高校教研室编写的文学史,但由于其完全摒弃了建国以来的机械阶级分析方法,重视对文学本身的艺术特征和审美意义的挖掘和提炼,因而给读者带来了全新的文学史阅读体验和印象,在当时产生了广泛的影响。

马积高文学史将秦观与贺铸并为一节,放在全书第五编“宋辽金文学”中的第二章“北宋词”中加以介绍,通过例举秦观的《浣溪沙》(漠漠轻寒上小楼)、《满庭芳》(山抹微云)、《鹊桥仙》(纤云弄巧)、《踏莎行》(雾失楼台)以及《江城子》(西城杨柳弄春柔)等作品,总结认为秦观词有四个方面的审美特色:一是注重画面,富有画意;二是音韵和谐,旋律优美;三是词心细腻,联想丰富;四是长于抒情,化景物为情思,熔人事入风景,显得空灵荡漾而富有韵味。[10](P356—359)不难看出,这种概括与建国以来文学史评价的角度和眼光已有明显的不同,预示着秦观在文学史的书写中将会迎来一个崭新的局面。

上世纪九十年代出版的两部断代文学史——《两宋文学史》与《宋代文学史》,开始对秦观的文学成就进行全方位和立体化的观照。

程千帆、吴新雷的《两宋文学史》在第五章“北宋后期的文坛风貌”中设有“词人秦观与贺铸”一节,标题中虽只讲“词人秦观”,但实际上也涉及到了对秦观诗歌的评价。书中以《春日》等诗为例,分析认为秦观前期“诗风优美,清新婉丽”。而在被削职流徙、远投南荒之后,秦观的诗风“起了很大的变化”,如《雷阳书事》三首及《海康书事》十首等诗,“感慨深沉,风格古朴,充满了郁愤不平之气,诗风与前期确实不同”。

而对于秦观的词,《两宋文学史》基本上是按照令词、慢词以及贬谪词的次序进行评述的。书中认为秦观的令词“仍走晏、欧的传统路子,但风格不同”,如《鹊桥仙》(纤云弄巧),“则自出机杼,独具匠心,非晏、欧诸公所能范围”。而秦观的长调,“学柳永能去其庸俗猥亵的情趣而得其宛转铺叙的手法”,其代表作《满庭芳》(山抹微云),“将身世之感和艳情交织起来写,明显地是受了柳永的影响,其情调与柳词《雨霖铃》、《八声甘州》等篇确是相近的”。秦观的词风与其诗风一样,在流徙南方以后,“就显得十分凄婉,带有浓厚的感伤情调”。如其谪居郴州之后的《踏莎行》(雾失楼台)、《阮郎归》(湘天风雨破寒归),“在风格上,给人的感觉,也不仅仅是凄婉,而是凄厉了”!这说明“秦观晚年的作品,由于环境、心绪的变化,已经能够摆脱柳永那种绮罗香泽的影响,更深刻地表现人生,达到了难以企及的成就”。而从词史发展上看,“《淮海词》凄婉感伤的情调,是与李后主、晏几道一脉相承的”。基于以上的分析,该著最后总结认为,秦观“虽然没有直接继承苏词的豪放风格,但或多或少地受到了他一些影响,所以才能虽学柳词而又抗拒其庸猥的一面。他博取婉约派各家之长,达到‘情词相称’的独特成就,直接影响了稍后的周邦彦和李清照”。[11](P192—197)

孙望、常国武主编的《宋代文学史》是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总纂的“中国文学通史系列”(十种)之一,也是迄今为止篇幅最大的一部宋代文学史。该著将秦观单列一章(第十七章),分别从其生平、词、诗文等三节进行介绍。

《宋代文学史》大体上按照先题材内容、后艺术特色的思路,对秦观的词进行了比较全面的评析。书中认为,秦观词的题材较为广泛,主要有三个方面,一是传统的相思恋情之作,这类题材的词作,“约占全部词作的半数左右”。虽“有的写得过分冶艳”,“有个别的品格不高”,“但就大部分词作来说,却写得真挚缠绵,绝少鄙俗之辞”。二是书写襟怀、感慨身世之作,这类词“常常溢散出浓重的感伤情调”,“抒写了士大夫文人的压抑忧伤情怀,曲折透露出当时特殊的政治气氛”。三是纪游写景之作,“如《望海潮》(星分斗牛)写扬州街市繁华,《望海潮》(秦峰苍翠)写会稽山川秀色等”。另外,还有一些词作“充满游仙色彩”,而《调笑令》十首,“明显受到汴京民间乐曲《调笑转踏》的影响,这一题材内容,为秦观词中别开生面之作”。

而对于秦观词的艺术特色,该著概括为四个方面:一是以情韵深长感人,“他的词大都抒写自己的真情实感,在男女恋情的词作中,也绝少纤佻浮薄之语,而多出以深挚的情意”。二是多侧重追求意象的精致幽美,“色彩上讲究艳丽鲜明,并注重它们之间的对比”。三是多用柔婉之笔,这不仅体现在秦观“追求细弱的艺术趣味”,也体现在他的慢词长调,“多用意象画面,表现和反映情感的流动”,“重在意脉的连贯,情意的流动,以物象画面的推移、变换,透露内在感情的回旋婉转,局度安详从容,绝少明显的转折跳荡,充分显露了秦观词结构上的柔婉特色”。四是深谙音律,“舒徐柔婉笔调和缠绵悱恻之情妙相配合,辞情声态融合为一”。书中最后对秦观在词史上的地位作了总结,认为秦观“远得花间、南唐遗韵,近取柳、苏之长,而又自出清新”,秦观在词坛上的主要贡献,“不是进一步的改革和创新,而是在当时词的发展水平上,做了比较、汰选和融合的工作,使词在保持抒情、谐律、婉约传统的基础上,更加柔婉妍雅”。

对于秦观的文,该著评价不高,认为其“善于模拟前人,虽尽刻写之工,但终觉缺少自己的个性色彩”。

对于秦观的诗,该著认为其“题材内容较词广泛”,其中反映农村生活、钦仰爱国将帅以及关切西部少数民族侵扰战事的内容,“是秦观诗中颇足珍视的一部分”。而秦观诗中“数量最多的题材是咏写山水景物和朋辈之间的酬赠唱和”。秦观的诗风既有“与其词风相近的妍秀清丽的特色”,也有“朴质苍劲,严重高古”的一面,“非‘女郎诗’所能概言”。[12](P312—314)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出版的两部分体断代文学史——《唐宋词史》与《宋诗史》,分别对秦观的词和诗作了详细的分析和评述。

杨海明的《唐宋词史》,打破了传统文学史(词史)的书写框架,注重整体把握唐宋词的发展历程,变作家个体为时代群体的研究,史论兼容,新意迭出,被誉为“新中国成立以后第一部新型词史,代表着词学‘将来时’的开端”,[13](P370)“尽管此后也有数种词史类著述问世,但它至今仍难以超越,不可替代”。[14](P338)是著曾获首届“夏承焘词学奖”一等奖,并被译成韩文在韩国出版。上世纪末,天津古籍出版社又将其列入“著名学者与中国传统文化丛书”中予以重版发行。

《唐宋词史》将秦观单列一节,将其放在第八章“北宋后期的词坛”中加以介绍。书中首先提出,“秦观的词,不仅数量不如柳、苏之多,究其‘质量’,也并无‘石破天惊’式的突破。但它却备受着当时人的热烈欢迎”,而这其中的奥秘在于,“它融合了前代婉约词之短、长两派的各自长处,创造了一种雅俗共赏、既含蓄又明畅的‘情韵兼胜’的新型词风。”接下来,杨著分别从“情胜”和“韵胜”两个方面对秦观词的特点和贡献进行了详尽的论析。书中认为,秦观词的“情胜”,不仅体现于其纯写艳情的作品,更体现于其“在婉约的词境和艳词的躯壳之中,倾注了有关于政治境遇、有关于身世遭逢的人生感触”,“在传统的风格模式中,注入了新的感情内容,”这实际上是“秦词在内容方面的拓展”。而秦观词的“韵胜”,不仅体现在其小令“祖述晚唐五代词风,写得含蓄优美、风韵标致”,“尤为突出的是,它能把令词的韵味,带入到慢词长调中去”,用小令的文雅和含蓄来弥补柳永慢词的俚俗和发露,从而“使自己的长调之作显出一种中正和婉、雅俗共赏的风格和美感”。由此,秦观就成为了读者在唐宋词史上“所遇到的第一位短长皆擅、情韵兼胜而又雅俗共赏的婉约词人”。不过,秦观词也还存在着“格力失之弱”的缺点。相比于柳永婉约词的“俗”、苏轼婉约词的“雅”,“秦观的婉约词,则显得较‘嫩’”。而后来周邦彦的婉约词,又“由少游词的‘嫩’而发展到了‘老辣’、‘浑成’的境地”。[15](P376—385)

在近百年来的文学史书写进程中,可以说,杨著第一次将秦观词的特点、贡献、得失以及在词史上的地位分析得如此全面、透彻和深入,这对后来文学史对于秦观词的书写也产生了广泛影响。

许总的《宋诗史》是百余年来第一部专论宋代诗歌的分体断代文学史。是书将秦观单列一节,放在第三编“奇峰突起——北宋后期”的第三章“苏辙及苏门诗人”中加以介绍,认为秦观“与宋代大多文人一样”,“也是诗、文、词兼工”,“也正由于其词名大噪,使后世文学史家在重视秦观词的同时,相对地忽略了其诗的成就与价值的存在”。秦观“虽然对词的艺术有一定程度的深入,但就词的传统表现的总体看并无超越或开拓,其诗的表现范围则远为开阔,虽然一定程度地受到其词的纤弱风调的影响,但仍能使人感受到宋诗精神的涌动”,其接下来的论述即围绕这一观点而展开。

书中认为,秦观引起后人争议的所谓“女郎诗”,其实“正是诗人由细腻的心理感受表现出的婉曲的风致,也就是秦观近似自己词风的诗的特色,而秦观在诗的艺术方面的深入与创造最主要的就表现在这一方面”。同时,秦观的诗“包容了多样的题材与丰富的内容”,“除写景、抒情、咏物、酬唱之外,由其亲身经历的民间现实生活以及殊方奇风异俗也在诗中有所反映”。书中指出,“长途迁谪与潦倒生涯,不仅扩大了秦观诗的表现范围,更重要的改变了其前期清新婉丽的情调风格”,并引用南宋吕本中之言云:“少游过岭后诗,严重高古,自成一家,与旧作不同”,认为“严重高古”之作,“代表着秦观诗风的又一重要方面”。许著最后对秦观诗的地位作了总结:“秦观也正是以其既不同于苏轼诗的主导风格又处处体现出宋诗基本属性的创作实际,作为宋诗艺术高峰期以苏轼为标志的宋诗主流的重要辅翼而存在于隆宋诗坛之上。”[16](P379—390)

四 新世纪以来文学史对秦观的评价

新世纪以来,文学史的书写呈现出明显的多样化、多元化的发展趋势。在文学通史方面,袁行霈主编的《中国文学史》(第二版)以及章培恒、骆玉明主编的《中国文学史新著》(增订本)是两部影响较大的著作。

袁行霈文学史是教育部“高等教育面向21世纪教学内容和课程体系改革计划”的成果,它倡导文学本位,力图将文学置于广阔的文化背景之中,翔实地描述中国古代文学的发展历程。由于该著是由国内在文学史各个领域的顶级专家学者集体编撰而成,所以堪称是文学史最新研究成果的一次集中展示,不仅体例规范,结构严谨,而且信息量大,创新性强,故一经出版,便引起各方瞩目,好评如潮,先后获得国家图书奖、北京市哲学社会科学优秀成果特等奖、全国普通高等学校优秀教材一等奖等多项重要奖项。

在倡导文学本位的指导思想下,秦观在文学史上的地位得以大幅提升,这从章节的安排上即可看出。在百余年来的文学通史书写史上,袁行霈文学史首次将秦观单独列为一节,重点介绍了秦观在宋词发展过程中承前启后的重要意义。书中认为,在秦观之前,慢词虽篇幅容量大,又长于铺叙,但有些结构单一疏散,语言俚俗,过于直露,而缺乏深长的韵味;五代以来的小令,语言含蓄,结构缜密,意境深婉。但体制短小,韵味有余而容量不足,而秦观“则以小令作法的长处弥补慢词创作中存在的不足,从而达到情韵兼胜的审美效果”。此外,袁行霈文学史还将秦观与苏轼作了比较,认为秦观“不像苏轼那样直接倾吐内心的苦水,而是另辟一途,把深沉的辛酸苦闷融注在类型化的离情别恨之中”,“从而给传统的艳情词注入了新的情感内涵”。故而秦观词总体上显得“气格纤弱,缺乏苏词那种超然自适的气度。”这些看法充分吸纳了当代著名词学家杨海明《唐宋词史》一书中有关秦观的研究成果,体现了学界对秦观研究的不断深化。基于以上认识,该著最后认为秦观“在词史上具有独特的地位。其词卓然一家,和婉醇正,典型地体现出婉约词的艺术特征”。[17](P92—94)这一评价是恰如其分和符合实际的,贯彻了其所倡导的文学本位思想。

相比于袁行霈文学史的倡导文学本位,章培恒文学史更注重文学所表现的人性美,强调“以人性的发展作为文学演变的基本线索”,力图“通过对一系列作品的新的解读和若干长期被忽视的重要作家、作品以及其他文学现象的重新发现,以探寻和抉发中国古代文学本身的演化和中国文学古今演变的内在联系,从而揭示出中国现代文学乃是中国古代文学的合乎逻辑的发展”。[18](内容提要)在这样的理念下,关于秦观的书写也出现了一些值得注意的新的变化。

章培恒文学史将“秦观、周邦彦及北宋晚期的词”作为一节,放在全书第四编“中世文学”的第五章“词在北宋的繁荣”中进行论述。书中通过秦观《满庭芳》(山抹微云)与柳永《雨霖铃》(寒蝉凄切)的详细比较,认为同样是表现感情,“秦观擅长将情描绘得更为复杂细腻,但同时却达不到柳永那般的强度”,“这其实反映了北宋后期士大夫的精神世界受到了现实政治的愈来愈多的压抑”。这种评价的视角独到而又新颖,与以往的文学史完全不同。书中对秦观其他词作的解读也持这一视角,如认为秦观的《鹊桥仙》(纤云弄巧》“以优美而简洁的文辞,传写了这对天仙与人无异的完整的人性”,《踏莎行》(雾失楼台)“最后以对郴江水无情地流入潇湘的描绘为结束,意在言外地传达了一种个人无法把握一己命运的无尽哀感”。此外,章著还认为秦观在词的创作方面另有一功,“那就是他比较有意识地探索诗与词两者的区分与融合,尝试将诗转换成真正适合于词的形态的作品,而不是如前辈那样,只是简单地将某些诗语引入词中”。这一点其他的文学史都未涉及。对于秦观在词史发展过程中的作用和贡献,章著认为,“秦观在表达个人情感时,时有压抑或消解感情的企图”,这种趋向,“到稍晚一些的周邦彦那里,就转变成以更为精致的形式,曲折地抒写更为压抑的自我情感,北宋词因此也变得更为复杂,旨意更为晦涩”。[18](中卷,P199—203)若从其一再强调的“以人性的发展作为文学演变的基本线索”的书写理念来看,则对这种评价也就感到不难理解了。

而在分体断代文学史方面,陶尔夫、诸葛忆兵的《北宋词史》和肖鹏的《宋词通史》各具特色,充分体现了新世纪以来文学史对于秦观书写的深层次、多元化发展格局。

陶尔夫分别与诸葛忆兵和刘敬圻合著的《北宋词史》和《南宋词史》(黑龙江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构成了一部完整的宋代词史。而对词史的建构和词艺的开掘以及对点的深化和面的拓展,是二著共同的显著特点。

陶著将秦观作为继柳永之后的慢词大家,放在全书第二章“柳永词风与慢词的兴盛”的第三节中加以介绍,标题为“‘婉约之宗’——秦观”。书中提出,“在委婉隐约之词境开拓方面,他的创作艺术技巧已经进入一个新的阶段,并由此而成为婉约派集大成的词人”,而“秦观留存的慢词的数量虽然远远不能与柳永相比,但是,在委婉言情、铺叙展衍方面还是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讨论秦观的词,就需要将其慢词与小令的成就综合起来”。书中以秦观的遭贬为界,将其词作分为前后两期,虽然“感伤的情绪贯串始终”,但是“这种抑郁悲伤的格调在前后期词的表现中毕竟还是有程度上的差别”,“被贬前的作品写得比较缠绵婉转,还保留着一种朝气和对生活的追求,语意婉丽而不失清新。抒离别之情也只是一种淡淡的哀伤,一种可以随时摆脱得了的愁苦,可以随时另觅新欢以取代的情感”。而“绍圣年间一经贬谪之后,心境就完全不一样了。一方面年事已高,不可能再有太多的时间与机会供其选择;另一方面也看够了仕途的风风雨雨,对自己的前景完全失去信心,因此陷入一种绝望的悲伤之中。他对外界有了一种莫名的恐惧感”。如秦观前期写离愁的名篇《满庭芳》(山抹微云),“作者激情澎湃,而气度却沉着安详,从容不迫;遣词造句,意新语工,但又寓工丽于自然,婉转而又含蓄,与柳永词风有明显差别”。《八六子》(倚危亭)“伤别之中又有欢娱的回忆,情感上波澜泛起,给人留下一丝期待和渴望”。而后期的词“与‘艳情’的联系更加疏远,‘身世之感’被凸显出来,词中更多反映的是谪宦中的生活和心态,词人也因此走向痛苦的深渊”。如其《踏莎行》(雾失楼台),“上片写孤独的处境”,“下片写被贬谪的愤懑”,“两方面的描写,把‘闭’在‘孤馆’中的自我与广大现实世界联系了起来,抒发了穿越时、空拘限的怨恨之情”。《如梦令》(遥夜沉沉如水),“写旅途中夜宿驿亭的凄苦情境”,“没有经过多次贬谪、没有遍尝旅途中各种况味的人,是无论如何也写不出这样的词作来的”。

对于秦词的创作,陶著认为,“首先有两方面值得注意之特色”,一是“感情的真挚投入”,二是“深得歌词之特质美”。而从写作角度观察,秦词在艺术上有三个值得注意的特点,“第一是成功地运用我国诗歌传统的情景交融的艺术手法”,第二是“结构的富于变化”,第三是“清丽婉转的语言特色”。

对于秦词的地位和影响,陶著认为,“由于身世的影响与性格的软弱,秦观既不可能像苏轼那样对词的内容和风格进行大胆的革新,也没有像柳永那样在词的形式或艺术技巧方面进行大胆的探讨和新的尝试”,所以,“他只能成为有特色与有影响的词人,却不能成为第一流的大家”。“秦观直接影响到后来的周邦彦、李清照和南宋雅词作家”。[19](P261—282)

肖鹏的《宋词通史》将近一百万字,是迄今为止篇幅最大的一部断(宋)代词史。它采用全新的体例、方法和话语系统,突破了文学史书写的传统范式,“标志着文学史书写新范式的诞生,是文学史书写方法的重大转型和突破”,[20](P1)它对秦观的书写也与以往的文学史有很大的不同。

在体例上,《宋词通史》采用传统正史体例:本纪叙述各断代词坛大事编年,世家叙述重要词人,列传叙述代表性词人,专志叙述词史演变专题,列表叙述统计对照情况。书中将秦观视为元祐时期的代表性词人,在第七章“天籁般的元祐宋音”中为其设有列传。

在方法上,《宋词通史》采用社会科学与自然科学多元交叉的方法,力图实现对词坛生态的立体扫描和全景呈现。书中运用心理学、精神病理学、人格类型测量学等中西医学理论方法来研究词人的人格和性格类型,认为秦观“属于典型的自尊稳定性差的人格类型”,“极端的狂放自尊,和极端的脆弱自卑,就这么倒霉地同时落在他身上”,从精神病理学角度看,秦观“大概还存在着一定程度的意志薄弱型人格障碍,或者说,有着明显的意志薄弱型人格的倾向”。这种类型的人,“大多意志薄弱,所有的爱好、兴趣、计划和决定都特别容易改变。……容易在短时间内,突然从一种情绪变脸为另一种情绪”,“这类人暗示性高,特别容易受外界各种不同刺激的影响”。这些特点与秦观前期狂放自负,后期愁苦沮丧、极度悲观的表现状态相当吻合,书中也由此将秦观列入“宋代部分性情逆转词人”榜。

在语言上,《宋词通史》采用近年来颇为流行的历史文化散文语言,追求学理性与文学性的统一,有意放弃以往文学史中诸如意境、意象、情景交融以及豪放、婉约之类惯用的学术概念,也很少原文引用古代的词话,建立起一套个性化的叙述和分析话语系统。这在对秦观的评述中亦有充分体现。如在第六章“任性的元祐”中,作者这样评价秦观:“要论作词,只有秦观和晁补之,可以算得上苏轼的入门弟子。秦观甚至还可以与恩师一比高低。但是其他人就差远了”,秦观的词是“野性风流的大俗”。而在“秦观列传”中,作者从秦观的相貌、性情写起,认为秦观前半生最突出的人格特征,是“狂放不羁,又才华横溢,加上行为不检点,挥霍成性”,“在风流沉沦,口孽深重、主流嫌弃、四处飘零、干谒无成、喜好俚俗等多个对比点上”,“都与当年的柳永有惊人的相似”。秦观早期的俚俗、艳情之作与柳词也很相似,但其《满庭芳》(山抹微云)“突然之间变得如此苍凉高远,男女恋情写得这样舒缓从容,不带猥亵”,“不再是艳遇的纪录片”。在遭到流放之后,秦观“在命运的打击下,挣扎着,哭泣着,一步步走向人生的万丈深渊,愁苦百般的情感全部倾注到自己的笔下,写着写着,便写出了真正大师级的婉约词、伤心词、人生叹息词。绍圣词坛的第一小提琴手不再是苏轼,而是这位被命运击垮的伤心人”,凭着《千秋岁》(水边沙外)、《踏莎行》(雾失楼台)、《阮郎归》(湘天风雨破寒初)等流放词,秦观“是有实力问鼎宋词世家的”。书中最后以散文诗般的语言对秦观的不幸寄寓了深切的同情:“他是一个真正的亡国之君,只不过,这个‘国’是他的理想国、富贵国。对于一个生长在江淮邵伯湖边的多情才子来说,命运确实太残酷了。”[20](P203—242)

综上可见,秦观研究在百余年来的文学史书写进程中经历了一个比较明显的变迁过程。建国以前的文学史主要集中于对秦观词的文学意义的探讨和发掘,建国初期的文学史多受当时流行的机械阶级分析法的影响,未能全面揭示秦观在宋词发展史上的独特贡献和地位。改革开放之后的文学史对秦观词内容的评价虽仍然带有建国初期以来思想影响的痕迹,但在对秦观词艺术特征和审美意义的分析和描述方面明显有所改进和加强,且将秦观的诗文纳入了书写范围,呈现出全方位、立体化的发展趋势。而新世纪以来,在倡导文学本位以及以人性的发展作为文学演变的基本线索等书写理念下,文学史对秦观的书写呈现出深层次、多元化的格局,秦观在文学史中的地位也因此而得到显著提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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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刘庆云

张再林(1973— ),男,湖南永州人,文学博士,教授。研究方向为唐宋文学、诗词学。

I207.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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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6-2491(2016)03-0034-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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