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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态农业背景下饲料系统的变化及价值
——以明清太湖地区为例

2016-11-24陈加晋吴昊李群

关键词:太湖生态农业肥料

陈加晋,吴昊,李群

(南京农业大学 中华农业文明研究院,江苏 南京 210095)



生态农业背景下饲料系统的变化及价值
——以明清太湖地区为例

陈加晋,吴昊,李群

(南京农业大学 中华农业文明研究院,江苏 南京 210095)

作为农业生产的子部门,饲料系统必然会随农业系统的变化而变化。在生态农业背景下,明清太湖地区的饲料系统产生了两方面的变化。一方面,饲料资源得到了进一步广泛而深入的开发,通过粪便饲料化、水生植物饲料化等多种新方式,太湖地区的饲料种类达到了古代历史高峰;另一方面,饲料系统开始与肥料系统相互结合,并出现了基于“饲料-肥料”链环的多种循环系统。饲料系统变化后又具有了新的价值,可将其概括为生态价值、经济价值和当代应用价值。

明清;太湖地区;饲料;生态农业

据现有文献和研究表明,至迟从16世纪起,太湖地区就出现了一种新型农业方式,即重视对农业资源的合理改造和利用,讲究利用食物链原理对废弃物进行分级循环使用。这种将种植业、畜养业、副业等各生产部门有机结合起来的新经营方式体现了当今生态农业的主要特点。饲料承担着供养动物营养和能量的重要功能,是农业生产的子部门,与农业有密不可分的联系,所以基于农业中“生态”元素的产生,饲料系统本身也必然会产生一些变化。游修龄、李伯重、闵宗殿、赵荣、朱冠楠等学者的论著对太湖地区的生态农业有过专门探讨,但其中仅零散涉及饲料方面。缘此,本文试从饲料资源开发、饲肥结合等角度出发,重点论述明清时期太湖地区的饲料在生态农业背景下的变化及价值。

一、饲料资源开发的变化

明清时期,太湖地区生态农业的出现,与当地人们对自然资源的开发利用程度和方式密切相关。太湖地区本多低洼之地,每逢水灾就难以种植作物,但其河网密布,水资源丰富,故张履祥在《补农书》中建言:“湖州低乡,稳不胜淹……利在畜鱼也。”[1]而太湖农户“棚中猪多、囷中米多”的实现,亦是因“以猪践壅田肥美获利无穷”[2]的缘故。显然,无论是围水筑塘养鱼法,还是养猪壅田,皆是变害为利、变废为宝的创新之举,可以称为“中国古代对自然资源合理利用的范例”。[3]作为农业资源开发工程重要的一部分,饲料资源开发与农业资源开发面临同样的困境,尤其是明清时期的太湖地区具有比以往和其他地区更为严重的人畜争地、争粮的矛盾。以宋应星《天工开物》所见为例,一些农户以锄代耜、不借牛力,就是为了节省饲料和其他饲养开支,即“会计牛值与水草资、窃盗死病之变,不若人力亦便”。[4]所以在空前强烈的动力驱使下,太湖地区的人们在前人基础上又进一步广泛、深入地开发出多种饲料资源,使饲料资源种类的数量达到了历史高峰。

(一)粪便饲料化

畜禽粪便,本是污浊废弃之物,世人嫌恶,太湖地区的人们却用智慧和劳动化无用为有用,变废为宝,《补农书》就总结到:“人畜之粪与灶灰脚泥,无用也,一入田地,便将化为布帛寂粟。”[1]这是一种将粪便肥料化的科学之法,其中没有明言的是,除了肥料化之外,粪便亦可饲料化。太湖地区的人们经过长时间的尝试和实践,得到了一些较为可行的方案。

最早认识到牲畜粪便可作饲料利用的是谭晓、谭照两兄弟。据《戒庵老人漫笔》记载:谭氏兄弟乃苏州府常熟县有名的农业经营者,他们将低洼浅水改造为池塘,池中蓄鱼,鱼池上则“为梁,为舍,皆畜豕,谓豕凉处,而鱼食豕下,皆易肥也”。[5](卷4)《常昭合志稿》卷48“轶闻”亦有与《戒庵老人漫笔》大致相同的记载,略有差别的是:“池之上架以梁,为茇舍,畜鸡、豕其中,鱼食其粪又易肥。”[6]由此可见,猪粪、鸡粪皆可作池鱼的饲料利用,而且两者效果几乎相当。另外,羊粪和蚕矢也用作饲料,而且与猪粪、鸡粪相比在太湖地区似乎更为普遍。张履祥在《策邬氏生业》一文中,就提出了辟池塘养鱼、池上养羊、以羊粪饲鱼的建议;[1]徐光启在《农政全书》中也曾提出“(羊)或圈于鱼塘之岸,草粪则每早扫于塘中以饲草鱼,而羊之粪又可饲鲢鱼,一举三得矣”。[7]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称誉为“世间罕有美景、良性循环典范”[8]的桑基鱼塘系统中,蚕粪也是用来喂鱼的。

在太湖地区的生态农业经营模式中,有时候鱼粪本身也可以做其他鱼种的饲料。当时太湖地区普遍混养四大家鱼,明代王士性将养鱼之法总结为:“入池当夹草鱼养之。草鱼食草,鲢鱼则食草鱼之矢。鲢食矢而近其尾,则草鱼畏痒而游。草鱼游,鲢又觅随之……故鲢、草两相逐而易肥。”[9]“矢”即粪便,这就明确指出鲢鱼是以草鱼的排泄物为食,巧妙地运用食物链原理,足以说明当时人们已对饲料原料的认识和利用已经很深入了。从现代营养学角度观察,畜禽粪便能够作为饲料加以利用的关键就在于其中所含的未消化的营养物质,主要包括粗蛋白、粗纤维、粗脂肪和矿物质等,如鸡粪中粗蛋白是玉米的3.45倍、大麦的1.5倍、高梁的1.7倍[10],只要经过适当加工和处理,就会具有很高的饲用价值。

(二)本土资源利用典范:水生植物饲料化

太湖流域河网密布,是我国水面最多、河道最密集的区域,其中的水生植物非常丰富,尤以马来眼子菜、荇菜、芦苇等为众。至迟宋元时期,太湖地区的人们就开始因地制宜地利用这些水生植物来喂养家畜,王桢《农书·农桑通诀畜养篇》载:“常谓江南水地,多湖泊,取萍、藻及近水诸物,可以饲之。”[11]至明清时期,当地人们对水生植物的利用更加灵活。由于捞取水草需要劳力,生长在浅水、低湖或近水岸的植物就更受欢迎,比较有代表性的是野荸荠和水浮莲。野荸荠中的含磷量是根茎类蔬菜中较高的,能促进牲畜生长发育,而且质嫩多津,适口性强。遇灾荒之年人可食之充饥,非荒年则大多采摘用来喂猪,这也是其别称“猪荸荠”的由来。[12]水浮莲则含有平衡的营养比例,15%~20%的粗蛋白质,35%~48%的无氮浸出物,13%~22%的粗纤维保证了适口性和可消化性,特别有利于家猪的生长,所以深受农户的喜爱。

与此同时,太湖地区人工栽培水生蔬菜逐渐兴盛,并成为当时中国水生蔬菜栽培面积最大和分布最为广泛的地区之一。一般来说,水生蔬菜的非食用部分不仅可作肥料,也可用作饲料。据《洞庭东山物产考》记载,菱草是喂牛的好饲料,“六七月斫叶喂牛,各方来买者不少”。另,同治《湖州府志》引《安吉县志》曰:“芋,其叶可以镇猪。”民国《德清县新志》亦载:“芋茎亦可作干,然以饲猪者居多。”[12]可见水芋的茎和叶也是猪饲料之一,而且应用很广。除此以外,太湖特色莼菜中质老而不堪食者,以及荇菜等都是广受太湖地区人民喜爱的饲料原料。水生植物的主要饲用群体是家猪,这些植物的共同特点是营养均衡,很适合猪这类杂食性动物的需要,而且粗纤维含量普遍偏少,适口性强,这些水生蔬菜在一定程度上扩大了牲畜饲料的来源。

(三)资源种类的急剧扩增

正如俗谚说,“七分服侍,三分饲料”,“花草花料,肯吃上膘”,故而我国历来都很重视饲料资源的开发。明清之前经过几次大规模饲料资源开发工作后,已经累积了数量庞大、种类众多的饲料资源。明清时期太湖地区的人们又通过废弃物(如粪便)饲料化利用,因地制宜利用现有资源(如水生植物)等方式,开发出了种类繁多的饲料资源。据著名动物营养学家杨诗兴先生统计,我国古代农书中记载养牛饲料约有31种,分为10类;养马饲料约有20种,分为7类;养羊饲料约有14种,分为5类;养猪饲料约有42种,分为12类;喂鸡饲料约有20种,分为5类。[13]笔者通过二次统计和分析后发现:31种养牛饲料中首次记载在明清农书的有26种,约占84%;20种养马饲料中则有10种,占50%;14种养羊饲料中有9种,约占64%;42种养猪饲料中有20种,约占48%;20种鸡饲料中有11种,占55%。(见表1)

另据徐旺生统计,古代及明清时期猪的饲料资源与杨诗兴的统计数据大致相当。[14]从表1可以看出,古代发出的饲料资源确实种类众多,而首次记载于明清农书上的饲料种类更远远多于之前的历朝历代。然而事实上,明清太湖地区还有不少饲料资源未被杨诗兴先生统计在内。除前文所述具有鲜明太湖特色的牲畜粪便饲料化、水生植物饲料化之外,当时人们已知道“残羹、剩饭,以至米汁、酒脚,上以食人,下以食畜,莫不各有生息”[1]的道理了,可见从广度来看,太湖地区对饲料资源的开发已达到了惊人的地步,甚至连蝗虫之类的害虫都利用了起来,据《捕蝗考》载:“崇祯辛巳,嘉湖旱蝗,乡民捕蝗饲鸭,鸭极肥大,又山中人畜猪不能买食,试以蝗饲之,其猪初重二十斤,旬日肥大至五十余斤,可见世间物性宜于鸟兽食者,人食之未必宜,若人可食者,鸟兽无反不可食之理,蝗可供猪鸭无怪。”[15]蝗虫不仅可作猪和鸭的饲料,而且从猪“旬日肥大至五十余斤”的效果来看,其饲用价值很高。除此以外,还有更多资源则是农书上没有记载的,如野生菜类,明清引进的作物玉米,甘薯,马铃薯,花生的根、茎、叶等人无法直接食用的部分,皆可作为牲畜,尤其是猪的饲料。

表1 首次记载于明清农书的饲料

资料来源:杨诗兴.我国古代劳动人民常用的饲料,甘肃农业大学学报,1964年第2期

综上所述,明清时期太湖地区的饲料系统尽管面临与生态农业一样的现实背景,但也一直秉持生态农业理念。人们通过对废弃物积极地饲料化改造、因地制宜利用等措施,极大地拓展了太湖地区的饲料种类。可以说,无论在深度还是广度上,明清时期太湖地区的饲料资源开发都达到了历史新高度。

二、饲肥结合与“饲-肥”循环系统的出现

生态农业的基本原则之一,就是以“食物链”原理为依据发展起来的物质与能量的良性循环和多级利用。[16]在生态农业系统中,自然资源以物质和能量的形式在动物和植物之间一级一级传递,养殖业和种植业彼此相对独立的桎梏被打破,两者既相互依存又相互促进,从而在中国古代历史上首次实现了种与养的高度结合。饲料和肥料分别作为养殖业和种植业的物质基础和能量来源,两者也不可避免地开始联系并逐渐结合。以“农副产品-猪-大田”系统为例,农副产品是家猪的重要饲料来源,保证了猪的健康生长和育肥需求;猪生产的粪便则是大田的优质肥料,为作物提供必要的营养元素。可见,饲料通过猪这一动物媒介,完成了到肥料这一不同能量形式的转变,饲料也不单单只有为家畜提供能量的功能,其同时也影响着肥料的生产和应用,甚至可以说,饲料的类型、质量和数量皆是肥料能否高产优质的决定性因素。

从农业历史发展的进程来看,太湖地区的饲肥结合程度,与当地农业生产活动中所产生的废弃物的资源化程度成正比。我国古代很早就开始了废物资源化的工作,只不过初期利用方式比较简单,废物往往直接作为肥料利用,而且多是一次性的[16],饲料与肥料的结合也就无从谈起。直到明朝中期,以常熟谭氏农场为代表的新经营模式的出现,改变了这一状况。前文曾引的《戒庵老人漫笔》卷四“谈参”条和《常昭合志稿》卷48“轶闻”中,谭氏采取的“池之上架以梁,为茇舍,畜鸡、豕其中,鱼食其粪又易肥”[6]的高效饲鱼之法,这可以说是废物利用的新方式。尽管《戒庵老人漫笔》和《常昭合志稿》均未明言,但按照当时苏州一带的习惯,有鱼粪便的淤泥,通常被罱取来作为稻、桑的肥料[17],饲料就通过“鱼”这一媒介完成了到肥料的转变,因此饲料和肥料、喂饲和施肥这两个本相互独立的部门和环节开始真正地结合起来。至明末清初,随着能被利用的废物种类变多,分级利用次数也更多,废物资源化水平进一步提高,如:枯桑叶被开发成羊的饲料后,羊产生的粪又可重新作为桑树的肥料利用,同时蚕沙亦可作为种麦和种豆的肥料。所以饲料与肥料已经建立了明确的转化关系,饲肥结合已然更加紧密,从而出现了多个基于饲料与肥料转化的循环系统。

(一)“饲料-肥料”循环系统

“饲料—肥料”是太湖地区最基本和最典型的饲肥循环系统模式。饲料喂畜,以家畜作媒介产生肥料;肥料为作物提供养分,而相关的农副产品重新转化为饲料被继续利用,从而形成了一个小型的循环系统。在一次或一个周期的生产活动中,一个资源从饲料化,再肥料化,只经过两次利用就再次重新循环,所以只需要两种生物就能形成一个小型的生态系统。最具代表性的例子就是“猪肥壅田”和“羊肥壅桑”。养猪是太湖地区普遍的农业生产活动,正如当地俗语所言:“种田不养猪,秀才不读书”[18];而养猪之利就在于壅田。据《浦泖农咨》载:“养猪乃种田之要务也,岂不以猪践壅田肥美获利无穷”[2],说明以猪粪壅田,往往田肥粮丰,而且产生的秸秆、糠、麸等农副产品,残羹冷炙等剩余物又都可作为猪的日常饲料来源继续参与循环(见图1)。“羊肥壅桑”的历史可能要晚于“猪肥壅田”,主要因为太湖地区植桑业的兴起大约从明朝后期才开始。“湖民力本财利,计无不悉,尺寸之堤必树之桑……富者田连吁陌,桑麻万顷”[19]形象地反映了种桑在湖州等地的普及情况,桑叶不仅是蚕业的主要饲料来源,还是羊的饲料来源。据《沈氏农书》载,当时羊的主要饲料来源就是两种:青草和枯桑叶,且枯桑叶在羊饲料结构中的比例能达到一半。枯桑叶集中供羊食用主要是在秋冬季节,由于此时青绿饲料严重匮乏,所以每年夏伐之后获得的剩余桑叶都会储存起来用以喂羊。桑叶中蛋白质含量高,还富含维生素,可保证湖羊在缺草季节仍能膘肥体壮,而羊粪便又可以桑树优质肥料的形式重新进入循环圈(见图2)。这种基于“饲料-肥料”循环的“羊肥壅桑”模式深受张履祥的认可,他在《策邬氏生业》中就特意向好友强调,要“畜羊五六头,以为树桑之本”[1],5~6头羊产生的粪便就很可能足够支持邬氏农业经营中饲肥循环的实现。

图1 猪肥壅田中的“饲料-肥料”循环

图2 羊肥壅桑中的“饲料-肥料”循环

(二)“饲料-饲料-肥料”循环系统

与上一系统相比,此系统要高级复杂一些。系统中饲料环节进行了至少两次分级利用,之后再转化为肥料,最典型的例子便是太湖的养鱼之法。太湖多筑池塘以混养四大家鱼,明代王士性总结到:“吴越养鱼……草鱼食草,鲢鱼则食草鱼之矢”[9],这就是从“饲料”到“饲料”的分级利用,水草作草鱼的饲料,草鱼的粪便可做鲢鱼的饲料,而鲢鱼的粪便又自然能成为水草类植物的肥料(见图3)。如果将养鱼与养羊结合起来,以饲料为形式的分级利用次数更多,对此徐光启曾做明确的说明:“作羊圈于塘岸上,安羊每早扫其粪于塘中以饲草鱼,而草鱼之粪又可以饲鲢鱼。如是可以损人打草。”[7]在池塘基上种桑,桑下养羊,桑叶可为湖羊提供饲料,而湖羊产生的粪便又可作草鱼的饲料,至于鲢鱼的粪便,最后又能和塘底淤泥一同罱起作为桑树肥料。另外,利用作物秸秆做饲料养猪、猪粪养蛆、蛆养鸡,鸡粪施于作物也是基于“饲料-饲料-肥料”循环系统的农业模式。

图3 太湖地区养鱼之法中的“饲料-饲料-肥料”循环

(三)饲肥复合循环系统

从种养结合角度看,“饲料-肥料”和“饲料-饲料-肥料”循环系统还只是较为简单地将两三种农业部门因地制宜地以食物链原理结合起来。实际上,人们在现实生活中并不仅只从事2~3种产业活动,尤其是明末清初以后,养鱼、养羊、养蚕、种桑、种棉等产业飞速发展,再与之前本就兴旺的养猪、养鸡鸭、种稻结合起来的话,就形成了一套高密度、多环节的复合型生态农业模式。闵宗殿先生就指出在湖州地区形成了“农(稻、麦、油、菜)——畜(猪、羊)——桑——蚕——鱼”的综合经营方式,清代的桐乡则是 “麦、豆——养羊——种桑——养蚕——养鱼”,嘉兴和苏州震泽地区的经营方式与桐乡类似。[3]这些经营方式的复杂与丰富程度都远超以往,其中的生物链环节也往往不再是简单地线性循环,而是有着很复杂的时空演替。从文献记载看,同一种资源如猪、羊、蚕粪,往往既可作为饲料喂鱼,又可作为肥料壅田、壅桑,甚至是壅果。另外,一种资源还可以为不同环节的动植物提供能量,如塘底淤泥本可作水生植物的肥料,罱起后又可作为大田肥料,作为桑基肥料的效果也是颇佳,《沈氏农书》所载 “古人云,家不兴,少心齐;桑不兴,少河泥;罱泥第一紧要事”[11]说的就是这个道理。更有甚者,有的饲料本身就是多种动植物、或者经过多种环节连锁互动后产生的后果,如桑基鱼塘系统中池鱼的饲料成分,就包含有桑树的青叶椹、蚕沙和蚕蛹碎屑。

在太湖地区的生态农业系统中,桑基鱼塘便是对饲肥复合循环系统的最佳诠释和应用。在这个体系中,洼地挖深形成“塘”,将泥覆四周筑成“基”,基上种桑种草,草为猪、羊供饲;桑叶为羊、蚕供饲;青叶椹、羊粪、蚕矢、蚕沙、蚕蛹碎屑为池鱼供饲;羊粪又为桑树、大田供肥;池中水草为猪、鱼供饲;鱼矢可为水草供肥,亦可与塘底淤泥罱起为大田、桑树供肥(见图4),几乎所有废弃物都能得到多种途径的有效利用。养猪、养羊、养蚕、养鱼与种桑、种稻(或种棉等)紧密地联系在了一起,形成了一个生物之间相互依存、空间上错落有致的有机循环体。不管这个系统多么复杂,只要通过链环的衔接,即“饲料-饲料”或者“饲料-肥料”的转化,就能使系统内的物质和能量畅通流动。

图4 桑基鱼塘系统中的饲肥复合循环

三、饲料系统变化后具有的价值

(一)生态价值

明清太湖地区饲料系统发生了某些变化后,最突出的价值就是其生态价值。由于当地人多地少,人畜争地、争粮压力很大,所以人们极尽可能去挖掘牲畜所需的饲料资源。但在饲料资源开发过程中,人们仍遵循“顺应自然”的原则,没有以破坏生态、牺牲环境的代价来为牲畜创造食物来源,而是尽可能去合理、有效地利用生产、生活中产生的废弃物,生态作用显著。这一时期的养猪、养羊、养鱼、养蚕等四大养殖业中,养羊业的饲料结构的一半比例是枯桑叶;养鱼业中的鱼则以牲畜粪,蚕矢、蚕蛹,水生动植物等为食;猪更是发展到“大凡水陆草叶根皮无毒者,皆食之”的地步,其他诸如野生的菜类、作物(玉米、番薯、大豆)的茎叶、糠麸、渣、糟、残羹剩饭,甚至是蝗虫、牲畜粪便等看似无用甚至遭嫌之物,全都变成了牲畜们的“钱粮珍馐”。可以说,太湖地区通过对废弃物的高效、合理地利用,既实现了扩增饲料供应量的目标,同时又可避免浪费、节省资源,更能防止废弃物随意丢弃所造成的环境污染,可谓一举多得。

注重对饲料资源的多次分级循环利用是太湖地区饲料系统生态化的另一重大表现。饲料业与肥料业本是两个相互独立的部门,但这一时期养殖业与养殖业、养殖业与饲料业的结合促成了饲料与肥料的紧密结合,饲料得以通过“饲料-肥料”、“饲料-饲料-肥料”等循环系统,在饲料转化为饲料、饲料转化为肥料的过程中实现一种饲料资源的多次利用。如明末徐光启《农政全书》所载的“(羊)或圈于鱼塘之岸,草粪则每早扫于塘中以饲草鱼,而羊之粪又可饲鲢鱼,一举三得矣”[7],其意思就是本用以喂羊的饲草,被羊食用后,其产出又可以继续同时被草鱼和鲢鱼利用,确实是一举多得。在桑基鱼塘系统中,饲料资源的多次分级利用被运用到了极致,只要在基上种桑种草,加上塘底淤泥,就可以保证整个系统的饲料供应量。在这个过程中,桑叶和草以直接喂羊、蚕的方式,间接为其他动物提供了饲料,从而实现了多次循环再利用。对饲料资源的分级循环利用突破了时空的限制,无形中增加了饲料资源成几倍的体量,这也缓解了当地资源不足的困境,可以说是太湖地区劳动人民的一大生态创举。

游修龄先生从食物链综合利用的角度对太湖地区高度合理、有效利用废弃物的模式进行分析时指出:“动植物生产和有机废物的循环从田地扩大到水域,组成了水陆资源的综合循环利用。……肥料来自猪粪、河泥等,蚕桑方面利用挖河塘泥堆起的土墩种桑,用稻秆泥、河泥、羊粪壅桑;桑叶饲蚕,蚕矢喂鱼,水面种菱,水下养鱼虾,菱茎叶腐烂及鱼粪等沉河塘底,成为富含有机质的河泥。羊吃草,过冬食桑叶,可得优质羊羔皮,等等!就这样,把粮食、桑蚕、鱼菱、猪羊等的生产组成一个非常密切的互相支援的食物网,使各个环节的残废部分都参加有机质的再循环,人们从中取得食物、蚕丝、猪羊肉、鱼虾、菱角等动植物产品,而没有什么外援的能量投入。”[19]而从饲料角度看,生态农业的循环系统就是有机废物的循环过程,每一个环节实质上就是废弃物的饲料化或肥料化过程。饲料作为动物的能量和营养来源,与肥料共同支撑着整个农业生产的运转,饲料-肥料循环系统的好坏直接决定整个生态农业工程循环是否高效、畅通,所以明清太湖地区饲料的生态化是农业生产生态化的重要推动力。

(二)经济价值

据现今古地理及文物考古研究证实,太湖地区的动物养殖有七八千年的历史。沿至明清,基于优越的自然与社会环境,太湖地区驯养了种类繁多的动物,生物多样性典型。饲料系统发生某些变化,畜禽结构也随之发生了明显的改变,最典型的就是食草性大家畜马、牛、驴、骡等所占比例变小。尽管最初,明王朝还勉强规定江南农户,每5户养马一匹,但后来很快就行不通了,不得不改为征银,到后来甚至连耕牛都相当缺乏,贫民之家耕地只好靠人力。[20]究其原因,这固然跟当时的政治、经济等因素有深刻的关系,但不容忽视的是,饲料也是重要因素之一。以马为例,与其他畜禽相比,马对饲料要求相对较高,其生长需要多种营养物质,要求水、碳水化合物、蛋白质、脂肪、维生素和矿物质等搭配均衡,优质饲草和豆类作物等都必不可少,唐代白居易“采地黄者”一诗讽刺以粟喂马的做法,也从侧面反映了马的饲料要求较高的事实。另外,马的饲料原料一般需要专种专供,需占据大面积土地,这在“寸土无闲”的太湖地区就很难实现,而且太湖地区人口众多,所种豆类植物肯定要优先供应人类,以满足人类的蛋白质需求,所以就出现马与人争地、争粮的矛盾,大规模养马的情况自然就很难在太湖地区出现。尽管《农政全书》有载:“喂牛马之家鬻刍豆而饲焉”[7],但有能力养马的也只能是富裕之家。

与诸如马、牛、驴、骡等食草性大家畜养殖业趋显衰弱形成对比的是,明清太湖地区猪、羊等牲畜的养殖却呈现了相对“繁荣”的局面,这也正是适应了饲料系统变化的结果。猪属杂食性动物,对饲料要求不高,人们无法利用的各类资源,如野生菜类、植物块茎、糠、麸、糟乃至人类的残羹剩饭等废弃物皆能喂猪。再加上猪能舍饲,所需饲养空间小,其粪肥更能壅田,旧说“种田养猪,第一紧要”,“养猪乃作家第一著”[7],所以太湖流域在明清时期就出现了普遍养猪的情况。养羊业兴盛的原因与猪相似,其既以废弃资源(枯桑叶、作物秸秆)为食,不占用过多饲料成本,又能舍饲、积肥,必定深受当地农户的青睐。值得一提的是,桑叶作为太湖地区湖羊的饲料,对湖羊品种的形成也起了很大作用。据考,湖羊应来源于蒙古羊[21],“湖”字也从“胡”字演变而来,蒙古羊迁入太湖流域后生长环境和饮食条件发生改变,生长特性也逐渐发生了变化。尤其是宋以至明清时期,太湖植桑业开始繁荣,桑叶成了太湖羊的重要饲料。枯桑叶是一种营养非常丰富的饲料,含有蛋白质、脂肪酸、纤维素、维生素和矿物质元素,据张松荫先生研究,其中所含蛋白质为14.61%,比大米(含9.7%)、小麦(含13.3%),甚至比苜蓿(含14.17%)所含蛋白质都高[22],所以经年累月,湖羊逐渐具备了生长快、成熟早、产羔早、泌乳多等优良特性。《本草纲目》记载:“(湖羊)畜之者多食青草,枯则食以干桑叶,谓桑叶羊。”从“桑叶羊”的别称,亦可见湖羊的形成与桑叶关系的紧密程度。由于以桑叶为主要饲料,所以湖羊在太湖地区形成了“桑多羊就多”的基本分布特点。[23]这种历史状况,至今仍未改变。

(三)当代应用价值

改革开放以来,我国饲料业长期处于高速发展时期。随着现代饲料工业体系的建立和动物营养与饲料科学的迅速发展,饲料学已成为一门独立的学科,我国饲料总产量和科技含量也是每年一个阶梯。但不可否认的是,当前饲料业仍存在不少亟待解决的问题,较为突出在两大方面。一方面,我国饲料及饲料添加剂面临短缺之困境,缺口比较大,2001年我国进口大豆1394万吨,生产豆粕1200万吨,进口豆粕53.6万吨,才缓解了供求矛盾[24];而且随着我国饲料工业的进一步发展,饲料原料匮乏问题会进一步突出。另一方面,大批规模化、产业化的现代养殖场迅速建立,饲料供给趋于标准化、集约化的同时,却忽视了对农业过程中产生的废弃物,尤其是牲畜粪便的利用。这些废弃物本身就是对资源的浪费,还占用空间,更会对生态环境造成污染和破坏。以猪排泄物为例,年产猪1万头生产线的现代养猪场(按6个月出栏)每天排污量相当于5万人的粪尿的BOD(生化耗氧量)值[25],受雨水冲洗进入水体必会造成地表水或地下水恶化。其实早在明清时期,太湖地区的饲料系统生态模式就有效解决了这两大问题,通过对饲料资源最大限度的开发,尤其是对废弃物的饲料化,有效解决了饲料供应不足的难题;饲肥转化和循环系统又进一步增大了饲料体量,节省了饲养成本,同时还避免了资源浪费和环境污染。尽管现代饲料工业有其自身特点和体系,不能照搬旧时太湖的饲料模式,但其中的理念、思想仍是解决当前饲料发展困境的营养。

实际上,自20世纪70年代开始兴起的现代生态农业某种意义上可以说是一种“返朴归真”。[16]现代生态农业工程尽管是现代科技发展的新产物,但基础亦包括传统饲料知识的因素,这一新农业模式注重饲料供应的生态性;主张农业是一种自我循环的小型农业,内部存在物质能量的分级使用和循环(实质上就是饲肥结合和循环),这些都与明清时期太湖地区饲料系统的变化不谋而合。托夫勒曾在《第三次浪潮》中设计的三个模型,一个是在水池中养虾,旁边种植蔬菜,其肥料就来源于虾的粪便;二是将养虾换成养鱼,用鱼的粪便来供应肥料;最后则是在池塘上修建一个鸡舍,用鸡的粪便来为池塘水草提供肥料,而水草则为鱼提供饲料。以上设计模型中的鸡粪、鱼粪、虾粪、水草早在明清时期就被太湖地区广泛用作饲料,水草喂鱼再转化为水草的肥料等循环方式也早被明清时期太湖地区的劳动人民所认识和熟知。而与托夫勒的实验室设计所不同的是,明清时期太湖地区农业及饲料系统对于废弃物的合理、分级利用程度早已远超托夫勒,更得到了人民群众在实践上的广泛认可。

[1][清]张履祥辑补,陈恒力校.补农书校释(增订本)[Z].北京:农业出版社,1983:132,147,177-178,147,1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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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程俐萍)

Changes and value of the feed system under the background of ecological agriculture——Taihu Area during the Ming and Qing Dynasties

Chen Jiajin, Wu Hao, Li Qun

(InstitutionofChineseAgriculturalCivilization,NanjingAgriculturalUniversity,Nanjing210095,China)

As a sub-sector of agricultural production, the feed system is bound to change with changes in agricultural system. Under the background of ecological agriculture, the Ming and Qing feed system in Taihu Lake region produces two changes. On the one hand, feed resources gained further, extensive and in-depth development. Forage species in Taihu Lake region reached a peak of ancient history through a variety of new ways such as making the stool and aquatic plant as feed. On the other hand, feed system and fertilizer system combined with each other and thus a variety of circulatory system based on the chain link of "feed-fertilizer" appeared. After the change, feed system starts with new values, which can be summarized as ecological value, economic value and contemporary value for application.

Ming and Qing Dynasties; Taihu Area; Forage; Ecological Agriculture

2016-08-21

陈加晋(1989-),男(汉),江苏扬州人,博士研究生,主要从事农业史方面的研究

S816

A

1671-816X(2016)12-0837-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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