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星台上的母亲
2016-11-21路晓红
路晓红
三星台上的母亲
路晓红
丫头,你,最近有时间回家一趟吗?
接到父亲的这个电话时,窗外还是漆黑一片,时针指在凌晨四点五十五分。静谧的夜,万籁俱寂,千里之外,父亲极力压抑着的哽咽令人心碎,那是一种令人心碎的山雨欲来前的隐忍。
舟车劳顿,披星戴月,次日黄昏时分,我已风尘仆仆地站在父亲面前。那天晚上我梦见你妈了,你妈责怪我把她丢在三星台上就不管了,你妈哭,我也哭,后来你妈走了,我就哭醒了,再也睡不着了。父亲看见我,瞬间老泪纵横,摘掉假牙的空洞洞的嘴巴无助地张合着。从小到大,父亲一直坚强如钢铁侠一般,即便在往日一贫如洗的岁月里,在被人无辜整治的不堪岁月里,我都不曾看见过父亲的哀容,如今,已是古稀之年的老父亲,却在女儿面前眼泪汪汪,泣不成声,那一串串浑浊的老泪,不啻为一把把锋利的钢刀,一下,一下,深深地刺破我的肌肤,彻骨的痛楚,犹如一句句厉声讨伐:你这个不孝女!你这个不孝女!!。
母亲已经走了两年多了,无数个寂寥的夜晚我在梦里哭醒,胆小的母亲怕黑啊,黄土之下可否能有哪怕一丁点的微弱烛火,给我的母亲带来光明?窗外雷鸣电闪,暴雨如瀑,胆小的母亲一定害怕,黄土之下,可否能有一句温暖贴心的问候,给我的母亲驱走孤独?郊外空旷,三星台上地势又高,春风习习还好,夏日炎炎还好,秋雨绵绵也还好,最无情的要数寒风凛凛的严冬,我身裹厚厚的羊绒大衣还忍不住瑟瑟发抖,黄土之下的母亲又该怎样捱过?即便厚实的棺椁里铺垫着簇新的厚厚的织锦棉被,即便母亲身上穿着里外全新的柔软的织锦衣裤,即便枕边整齐地摆放着她最喜欢的四季衣物,我依然能感受到母亲彻骨的寒冷。
阴阳之路是如此漫长,我伸出双臂,却无法把母亲拥入怀抱,那是怎样一种被生生撕扯的骨肉亲情啊!
十六年来,遭遇车祸后失去行走能力的母亲一直和我生活在一起,她能从楼道里响起的纷杂的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判断出是否我的归来。病后的母亲非常依恋我(梦里的母亲也依然那么依恋我,无论我走到哪里,母亲的眼神就追逐到哪里,须臾不肯离开),这种事无巨细地依恋让我不时心生烦恼,工作压力大时,心情烦躁时,我也曾抱怨母亲不自立,母亲每每看我发火,就默默地垂眉敛目,如待宰羔羊般地承受着女儿的声声呵斥(这个镜头后来无数次地出现在我的梦境里,渐渐凝固成一种锥心的疼痛),只有在我不在身边时,母亲才一边狠狠地诅咒自己为什么不早死,一边用唯一能动的右手使劲捶打她的那两条形同虚设的废腿。晚上,给母亲洗脚时,看见母亲腿上遍布的黑色瘀青,我才懊悔不已,心疼的眼泪滴滴答答掉落下来,善良的母亲从来不记仇,看见我伤心反倒安慰起我,说她捶打是为了锻炼,想让两条废腿尽早恢复知觉。几次从死神手里抢回母亲,全家人都知道的这个秘密,被我们默契地隐瞒着,只有傻傻的母亲还蒙在鼓里——经历了一场生死较量,她的双腿永远地,再也不会有知觉了。这后半生,陪伴母亲的只有床和轮椅。
现实就是这样的残酷,原本精神矍铄,健步如飞的母亲,从此将被固定在某一处,除非有人来移动,否则,她寸步难挪。
强忍悲痛,我卸下一身的疲惫,故意装出一副淡然的样子,拉着父亲的手在沙发上坐下,轻言轻语地劝慰着,开导着,父亲的情绪渐渐平息下来。
夜深了,窗外黑色的幕布上渐渐闪烁起几颗冷冷的明星,好不容易安顿父亲躺下,父亲却又始终不肯松开拉着我的手,就着台灯柔和的光线,父女俩有一句没一句漫无边际的闲聊,絮絮叨叨间父亲已然进入梦乡。今夜,有女儿相陪,父亲的内心无疑是踏实的。
躺在医院病床上,虽病入膏肓,但意识尚清醒时,我曾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亲吻母亲的面颊,母亲略微有些害羞,一抹红晕在母亲黯然的面颊上渐渐晕开,我问母亲,妈,您这一辈子,有遗憾的事情吗?明知母亲即将要赴一场永不返回的长途旅行,作为母亲唯一的女儿,我不想让我的母亲带着遗憾上路。母亲神情沉静,略微沉思缓缓地说,我这一辈子,嫁给你父亲我很幸福,生养了你们三个我很满足。这就是我平凡善良伟大的母亲,她完全忘记了跟着父亲所受的艰难困苦和担惊受怕,也忘记了儿女忙于自己事业和小家庭时对她需求的忽略,如今,生命即将走到尽头,流淌在母亲心里的只有无尽的眷恋和感恩。
打开柜子,拉开最底层的抽屉,一沓沓面额惊人的冥币安然平躺在那里,抽屉里还有一张母亲放大了的彩色遗像,母亲身着一件淡粉色的高领套头毛衣(那是我给母亲织的唯一一件成品毛衣),外穿一件卡其色西装,齐耳偏分的短发让母亲看上去颇为理性与干练。就着灯光,双手捧着慈祥的母亲禁不住泪眼婆娑,母亲不言不语,满眼的柔情,就那样安安静静地、慈爱地看着我,那一刻,我好希望母亲能眨一下眼睛,或者轻喊一声我的乳名,泪水,顿时如决堤的山洪,顷刻间不可遏止地奔涌而出,我在心里一遍遍地呼喊着,妈——,妈——
母亲有一个极好听的名字——芙蓉,芙蓉者,莲花也,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也许是天意,也许是巧合,风华正茂时的母亲果真如莲花般香远益清,亭亭净植,两根乌黑油亮的麻花辫子服服帖帖地搭在她的肩膀两侧,只是,和母亲的美丽极不相称的是扣在她头上的地主女的帽子,在那个以成分论的黑暗年代,即便一贫如洗的“地主”,也无一例外会遭到万人唾骂,试想,谁又敢顶着压力与地主女婚配呢?然而,姻缘自有天定,出身于三代贫农的父亲却对母亲一见钟情,只是婚后五年母亲都不曾“开怀”,街坊邻居们的热嘲冷讽像长在藤蔓上毒瘤,几乎要摧垮母亲想要成为一个完整女人的意志,幸而祖父祖母都是开明之人,并没有在家庭里再给母亲施加尽快繁衍子嗣的压力,然而,第六个年头伊始,母亲却当着祖父祖母的面坚决要与父亲解除婚约——善良的母亲不想让路氏家族在自己手里断了后。父亲一笑了之,对母亲的肺腑之言好似完全不曾听闻。
感谢苍天终于开眼,我伟大的母亲在服用了五年之久的苦涩的植物根茎和动物的残尸废骨熬成的汤汁后,终于奇迹般地唤来了长兄顽强的生命。
听父亲讲,母亲在家分娩长兄的那个晚上,祖父迷迷糊糊中看见一匹枣红色的骏马从朝霞中一路奔腾而来,破窗跃进的一刹那惊醒了已经古稀之年的祖父。长兄的降临,让这个贫寒的家庭顿时沸腾起来,笼罩在全家人心头的阴郁终于拨云见日,我的母亲也在没完没了的流言蜚语中彻底翻身。从此后母亲一发而不可收,次兄和我也前仆后继,热热闹闹地来到人世间。直到我婚后父亲才告诉我说,我下面原本还有一个弟弟或妹妹,但祖父祖母年事已高不能帮着照料,父亲母亲微薄的工资供养全家七口人已经捉襟见肘入不敷出,我可怜的弟弟或妹妹未成人形就早早升入了天堂。
哪一个孩子不是母亲的心头肉?哪一个孩子不与母亲骨肉相连?同样作为女人,母亲当年的无奈与痛楚我也曾体验过啊!如今,母亲留下我们兄妹仨照料父亲,她选择去天国陪伴她最幺的孩子,这样想来,母亲在那边的日子也应该是其乐融融的吧?
母亲是个爱美的女人,更是个坚强的女人,虽然只有右臂能活动,但母亲仍坚持自己穿脱衣服,其艰难程度可想而知。母亲坚决不让我帮助,每天给母亲打来洗脸水,她自己挤牙膏,刷牙,洗脸,涂抹润肤露,不到万不得已,母亲绝不会轻易使唤我。
相对优越的环境,再加上充足的营养,把原本干瘦蜡黄的母亲滋养的白白胖胖(说实话,我从来不曾担心过母亲的身体状况,心里反倒是无时无刻不牵挂着患有高血压的父亲)。
有一年过年时,我给母亲买了一件当时很流行的红色唐装,母亲欣喜不已,放在枕边每天抚摸无数次,不到过年母亲就要天天穿上,还要我拍了照给远在上海的长兄看,长兄看后笑得前仰后合,打来电话说,妈,您穿这件衣服就像慈祥太后一样威武,大嫂持不同意见,说妈更像观世音菩萨,母亲明显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说,年轻时还穿着破衣烂衫,现在老了,反倒老不正经起来了。
2014年3月,正是春寒料峭的季节,那应该是我记忆里最冷的一个春天吧。
午后的阳光正暖,我推着轮椅上的母亲在小花园漫步,微风吹过,把母亲身上好闻的味道一阵阵送入我的鼻腔,我心里想,只要有妈在,即便是瘫痪的妈,我也是天下最幸福的孩子。母亲看我不说话,扭头问我,你在想什么?我笑着回答,妈,我觉得有妈的女儿好幸福。母亲听后突然黯然神伤,叹了口气说,别人的妈都是女儿的帮手,我女儿的妈却是个废物,阎王不收,还不知道要拖累我女儿要到什么时候,真不如趁早死了让我女儿也解脱。我早已习惯了母亲的自责,根本不接她的话茬,然而真的一语成谶,母亲在说完这番话后的半个月就匆匆撒手人寰,留下无尽的苦痛和懊悔让我寝食难安、度日如年。
母亲身体一直很好,能吃能睡,面色红润,偶有的几次感冒流涕,连药也不用服,不到三天准好。即便是这一次,最初母亲也只是有些轻微的咳嗽,给母亲测体温时,显示略微有些低烧。我从药店给母亲买来秋梨膏、枇杷止咳糖浆等止咳药品,还有一些消炎抗菌药,心里想着,母亲向来不吃药,身体对药物还没有产生抗药性,这次用点药,一定药到病除。母亲看我拎着一袋子药回来,颇为不满,老半天才说,买这些没用的东西干什么?还不如给我买一瓶山楂罐头,酸酸甜甜,还开胃。我也笑着打趣母亲,您不用拿山楂来开胃,胃口也好的不得了呢。
每天晚上,听见隔壁房间传来母亲压抑着的轻咳,我也着实心疼,总想着明天一定邀医生朋友来家里给母亲诊治(母亲是个极其胆小的女人,自从车祸手术以后,母亲愈发对医院排斥的厉害),但是第二天,没完没了的琐碎事情又分散了我所有的注意力,于是到了晚上便又自我安慰,或许明天母亲突然就不咳嗽了也未尝可知呢。
日复一日,一周过去了,两周也快过去了,母亲的咳嗽依然没有减轻,但也没有明显加重的迹象,只是细心的我发现母亲咳出的清痰里隐隐有鲜红的血丝,心头也曾闪过一丝不祥,但我却没有完全放在心上:母亲身体素质一直很棒,咳嗽这点小风小浪算得了什么?我真的完全忽略了一个常识性的问题,十几年卧床不起,母亲的身体已经极度虚弱,体内脏器也严重衰竭,而表面的红润只是一种迷惑人的假象而已。
染料木素甲氧基封端的聚乙二醇-乳酸羟基乙酸共聚物胶束在小鼠体内的组织分布研究 ………………… 何 礼等(11):1496
每天离开家时,我依然监督母亲按时服药,母亲很听话,仔细地从我手心里逐一捡起药片,庄严地放进口腔的最深处,然后端起杯子,喝口水,一仰头,将药片一股脑儿吞下。每天晚上,我例行问候母亲,今天感觉怎样?咳嗽有没有好一些?是否感觉胸闷憋气?我们要不要去医院看看?母亲总是一副漫不经心的表情,嗔怪道,没事去医院干什么?你是故意气我的吧?我的身体我自己还不能做主吗?
事后我不断地检讨自己,我似乎忽略了母亲想要尽快止咳的举动,十几年间,有数的几次服药,母亲总是推诿着扯皮着不肯听话配合,不是嫌药片大了,就是嫌药片苦了,要不然就是找借口支走我,然后把药片藏起来,趁我不在家时再想办法彻底销毁。可是这一次,母亲听话的有些离奇,她甚至主动向我要药片吃。夜深人静时,我常反思自己,母亲当时身体肯定是不适的,她坚持不肯告诉我,一定是出于害怕去医院,更是怕我替她担心的缘故。
我完全被母亲的乐观麻痹了,以至于直到母亲后来整日神情倦怠,食欲也骤然下降,我才意识到母亲病情的严重性,然而,病来如山倒,等我拨打120急救电话,心急如焚地把母亲送到市急救中心,医生在进行了多项检查后,明明白白地告诉我,老人家情况非常不好,你还是带老人回去吧,好好尽一尽孝心,我才如遭晴天霹雳,然而一切已悔之晚矣。
如今每每想到这些,我都会心如刀绞,我不是个粗枝大叶的女人,然而,在与母亲生离死别的关键时刻,我却因为一时的疏忽而延误了与死神抢夺母亲的最后时机。
往事不堪回首,如今我坐在宽敞的书房里写下这些思念母亲的文字,于荒郊野外的母亲有什么用?即使我把懊悔的眼泪流干,于黄土之下的母亲,又有什么意义?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我常想,人世间的情感纷繁复杂,哪一种情感能够与母女血脉亲情比拟?然而,普天之下,也唯有母女亲情最容易被轻视,被忽略,难道不是吗?
我在人生的不惑之年,虽没有为家族争来功名利禄,却也自诩还算谨言慎行,步伐沉稳,然而却在该死的侥幸中犯下这样弥天的罪过,以至于痛失娘亲,也让自己的灵魂在以后的有生之年都不得安生。我的这样一副看似坚强的躯体,其实内里早已伤痕累累,永远活在对于母亲,对于整个家庭的无尽愧疚中……
一夜,无眠。
明天,去三星台上看望母亲!
走出家门,一路向北,遥遥地,就能看见一座高耸入云的摩天轮。这架摩天轮位于县城峨眉公园的东南方向,距离母亲所在的三星台大概不足500米。我印象中这架摩天轮从来就不曾运转过(我时常觉得,那架摩天轮似乎就是为了母亲而矗立,每天晚上,母亲的魂魄高高地站在摩天轮的最顶端,这里视线开阔,即便雾霭重重,即便隔着千山万水,也无法阻挡母亲遥望我们的无比怜惜的目光)。
母亲,我日思夜想的妈妈啊,您可看见女儿踉跄的步伐,泣血的心泪呐!
弯弯的羊肠小道细又长,一些粗粗细细高高低低不知名的植物上,一圈一圈紧紧地缠绕着紫色、粉色,白色的喇叭花,这些朴实的花花草草,默默无语地装点着通向另一个世界的三星台,我不懂物语,但我能感知到它们高贵的灵魂,谁甘心这样的寂寞?谁愿意这样孤独地怒放?然而,每一个卑微的生命,都有它不可忽视的价值,这些平凡如我,朴实如我的喇叭花,难道不就是为了给那一双双饱含思亲泪水的双眼,点缀一屡微不足道的慰藉吗?
母亲向来是个爱热闹的人,当初安葬母亲时,三星台这块风水宝地就热闹非凡。父亲指着距离母亲不足50米远的一座高大的黑色墓碑说,那是咱县原来的一位副县长,我跟你妈和他们两口子都是熟人,关系处的还不错。听父亲这么说,我双手合十,虔诚地走过去,给县长大人深深地鞠了一躬,心里默默地祈祷他们能在天国陪着我的母亲说说话,解解闷儿,我将感激不尽。
冥冥之中,有那么一刻,我突然觉得爱说爱笑的母亲并不寂寞,如今又有县长大人这位老朋友的庇佑,这也颇让我聊以自慰。
然而,令我惊诧的是,当我真的站在三星台上,我居然找不到母亲的坟茔!眼前林林总总凸起的新坟旧坟连成一片,几乎没有落脚的空隙。
烈日炎炎下,四周寂静一片,连知了都集体噤声,时空仿佛凝固了一般,唯有嘤嘤哭泣的我茫然地站在葳蕤疯长、荒草凄凄的寂寥墓地。
泪眼迷蒙,眼前模糊一片,我使劲捂着胸口,强压下胸腔内一波一波涌起的疼痛。
抹去满脸的泪水,拨开齐腰的杂草,我继续执着地在一座座凸起的坟茔间仔细查找,虽然清明时节也曾回来祭拜母亲,然而,如今要在这众多的坟茔间辨认出母亲的那座无碑无记的坟茔,对于我来说,还是困难重重。
妈妈,您在哪里?异乡的梦里,您几度去与女儿团聚,如今我千里跋涉回来看您,与您近在咫尺,我却不能找到您,这是何等的罪过啊,不孝的女儿居然把您弄丢了!妈妈,妈妈,您责骂我吧!
伤心欲绝,重新退回到坟场外的羊肠小道上,心里思忖着要不要给兄长打个电话询问一下?
眼皮底下是一座新堆砌的坟,风雨还没有来得及将黄土的颜色完全腐蚀,几株细细的植物胆怯地从寡白的略微有些干结的黄土之下悄悄冒出尖尖的嫩芽。顺着坟堆隆起的坡度,一个硕大的花圈遮盖其上,花圈上的纸花已经被山风撕扯的精疲力竭,蔫蔫地,无精打采地耷拉着脑袋,完全看不出新鲜时的颜色。与其他长满荒草的坟茔相比,这座新坟显得怪异而荒诞。这也是一座没有任何标志的坟茔,我无从知道安睡在里面的人男女老幼,但我知道,他或者她才刚刚睡着,我这样唐突地惊扰他或她的美梦,总归是不合时宜的吧?
烈日当空,我拎着一袋子的美食,独自站立在荒野寂寥的三星台,泪流满面。
灵光一闪间,猛然想起有一次祭拜母亲时,我曾给母亲带来一束鲜艳的绢花——母亲喜欢花,越是鲜艳的花越得母亲深爱。担心山风吹走母亲的心爱之物,我特意将两块砖头摆放成一个30度夹角,这样,即便朔风呼啸,也不能轻易掳走母亲的最爱。
再一次跌跌撞撞地朝母亲的大致方向扑去,果然,那个被我垒砌的30度夹角还在!我乏力地跪倒在属于母亲的坟茔前,轻轻地,轻轻地,一遍遍抚摸着那堆隆起的长满各种杂草的黄土,黄土之下,我慈爱的母亲应该能看见我了吧?
头顶上的火球肆意炙烤着我的脊背,可怕冷的母亲却再也不能享受到阳光的普照,泪水再一次汹涌而出。
漫漫阴阳长路,即便你阻隔了我与母亲相拥相依,又怎能隔断我们母女的这一世情缘?
仔细撕开包装严实的封口,祭品整整齐齐地给母亲摆放好;纸钱准备的也足够充裕,托阴阳两界的神灵尽快给母亲捎过去,母亲生前就豪爽大方,如今在天国,即便母亲与生前一样衣食无忧,但也总有一些亲朋需要招待,怎能让母亲在“外人”跟前丢了面子?
不知何时,我似乎是睡着了,睡着在自己的酣梦里。
阳光下,母亲远远地站在距离我百十米的地方,一如往常恬静地笑着。母亲的麻花辫子可真好看,又黑又亮,泛着绚丽的光泽。在母亲身后,是一望无际的,如潮水般翻腾的花海,那都是些什么花呀?我睁大眼睛仔细辨认,却无一能识,只见每株花树都枝叶粗壮,花瓣肥硕,颜色更是艳丽的有些诡异,馨香阵阵,我慈爱的母亲被那些美丽的花儿簇拥着,一步,一步,朝我走来,我似乎还看见母亲嘴角若有若无的酒窝呢。母亲一遍遍轻喊着我的乳名,我仰起头,笑着,应着,伸出手想要牵住母亲温暖柔软的双手。恍惚间,身后传来一个苍老的颤巍巍的男低音:丫头,起来吧,跟爸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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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高 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