逛街时我想到什么
2016-11-21李瑞华
李瑞华
逛街时我想到什么
李瑞华
话虽如此,你还是得来。
廖繁真是够烦的。晚上的饭局非要我去,我说了不去不去不去,他坚决不罢休。我说我今天在家辟谷呢。今天是第一天,我不能开局不利啊。我辟谷前一天还发誓,如果这几天再吃一口晚饭,就惩罚我自己一年找不到女朋友。
我把这个誓言告诉廖繁,他好像没长耳朵似的说:刘江,话虽如此,你还是得来。
后来他又进一步诱惑说,今天的饭局,有美女出没。
这是一招鲜,对我很有用。
几个?我开始有点精神了。
三个。他在电话里放低了声音,说是还有一个美的不像话的超级美女也来。
他说的不像是假话。我想,去就去呗。我的意志就是如此的薄弱和不堪一击。去了肯定不可能一筷子不动,干看着,辟谷的事,就改天再说吧。有美女,当然要看看。不找女朋友,还不能看看别人女朋友?不过,要是漂亮,人家也能看上我,说不准,还就真找了。
我在电话这头的思想活动被廖繁轻易戳破,他说,别的美女你可以惦记,我说的这个超级版,你可不能下手啊。
我刚要再问问他,他就急慌慌的挂了电话。
晚上五点,廖繁在楼下冲我打喇叭。我租的房子在二楼,他常来接我,喇叭照旧长一声短两声。听得很清楚。下楼,坐上他的车,先骂了他几句,干嘛呀哥们,非让我去?
他不紧不慢地说,今儿还非得你去,有一个,我看上了,得你把把关。给我添添好话。你这都离一回婚了,哥们我还没结过呢。
其实他对我的了解也仅限于此吧,并不多。我离婚,换城市,换公司。和他做了一年同事,彼此还算合得来。他大方,又是这家公司的老员工,倒教会我不少东西,让我很快适应了新环境。婚姻这个东西,并不是离了一次算赚到,能将就过,谁愿意离?伤肝动骨的,谁愿意折腾?
时间还早,先不急着去饭店。他带我来到一家露天的烧烤店。我是第一次来,但老板跟他看起来熟悉的很,问都没问,不一会儿,给端了五十串羊肉串。我拿起一串,咬一口,真香!
他得意地看着我说,怎么样,不白跟我出来吧?
又喝了几杯啤酒,老板又把几个鸡翅和香肠用大盘端上桌。这一通吃,真过瘾。又辣又香。
廖繁看着我诡秘的笑,我知道,他这招阴损的狠,我还辟谷什么呀,这么香的串,是我的软肋,我是不会抗拒的。
不过话说回来,我这软肋真多啊。
吃完喝完,廖繁用微信支付了花费。我对他伸出大拇指。他笑笑说,我在这里吃了快十年了。前几年老板总是多送他几串,这两年,所有的烤香肠他全给免费,其它的也总是给更多优惠,如果是一个人来,老板还常常不要钱。
资深吃货啊,吃成撸串VIP了。我调侃道。
五点半了,我们把车放好,步行去饭店。定好的那家饭店以前我们一起去过,不远。是一个环境很优雅的中餐厅。我们一般不去吃西餐,去吃西餐也是必须要筷子,我们都是抡圆了胳膊要爽快填饱肚子的人。当然,今天如果美女很美,我们会适当的控制一点。
六点钟,来了两个美女,果然不错,中上姿色,廖繁介绍,都是自己的妹妹。我猜都是生活中熟悉而不能做老婆的人。两个人嘻嘻哈哈,都很活泼。我们四个开始瞎胡侃了起来。这两个女的一个皮肤白,叫李晓晨。另一个稍黑一点,叫沈兰依,看得出来,沈兰依有点喜欢廖繁,频频给他倒茶和找话题,腻在廖繁身边献殷勤。这边,李晓晨跟我聊起天。她头发过肩,染成棕色,显得皮肤更是白净,虽然活泼,但很可爱和单纯。
我对着这俩女的偷眼给廖繁使了个眼色,他冲我摇摇头。
看来,这两个都不是他的菜。
我于是放心的跟李晓晨坐近了,给她热乎的聊天,给她讲不荤不素的段子,逗得她哈哈大笑。
又等了大概十几分钟后,包厢的门开了。进来一个女人。
廖繁立刻站了起来。紧张的还差点碰到了餐桌上的一个铜制的大勺子。
我想就是她了。
她身材完美,脸蛋完美,短发,非常短,身上的衣服、包、饰品加起来只有黑白两色。眼睛明亮,两枚黑色的耳钉在短发边上闪闪发光。
我张口结舌。她看到我,显然也吃了一惊。我刚想说什么,廖繁已经从座位上跳过来了,说:这不是,约了你几次你都不和我单独约吗,这都是我姐们哥们,大家一起坐下来,聊个天,互相了解一下,交个朋友,你不介意吧。
她嘴角泛起一个隐秘的笑意,后来这笑意慢慢展开,像微风吹过水的涟漪。
不介意。她说,这位先生,她接着指着我说:您还会看手相啊,待会也给我看看吧。
这时我才发现,李晓晨的右手还在我手里放着,我刚才,的确是在以看手相的名义在她白嫩的右手上揩油来着。
我悄悄地把手抽了回来。
接下来的饭局,廖繁对这女人大献殷勤。分头给我们介绍了一下之后,就一直眼睛盯着她不放了。看来,这个叫季雪的,就是廖繁的女神了。
另外两个女人对她投之以敌视的目光。尤其是沈兰依,喝了几杯啤酒后,咬着嘴唇不再吭声,眼睛里不知何时,有了泪汪汪的水波。
季雪在另一个城市工作。廖繁说,他又说,他对异地恋不太放心。可是对这个叫季雪的女人太上心了,实在是放不下,吃不下睡不香的想娶她做老婆。
我问他怎么认识的季雪,他说,也是在一个饭局上。
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他,季雪是我的前妻。因为看来季雪并没有告诉他这件事。可能是不想对告诉他吧。
又组了几次这样的饭局后,廖繁和季雪就开始单独约会去了。我和季雪谁都没有说出我们以前的关系。而且,他们的进展似乎很顺利。廖繁是个不错的对象,有房有车,家境又好。不像我,吊儿郎当,除了一辆二手的破车,什么都没有。只是有一点我很奇怪,季雪和我离婚是因为爱上了她的德国老板,这刚一年的功夫,难道就被甩了?
我想我不该瞎操心了。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再后来,我和李晓晨也渐渐在一起了。吃饭,唱歌的阶段,有时候也叫上沈兰依,到了上床的阶段后,再在一起吃饭什么的,李晓晨就坚决不叫沈兰依了。她解释说,爱情是排她的。是啊,正如廖繁不再带我一样,爱情,就是排他的。是两个人的事情。
这挺好的啊。
又过了半年之后,廖繁有一次又叫大家一起吃饭,本来他和季雪叫的我和李晓晨,没想到李晓晨这个没脑子的货说好久没见沈兰依了,又叫上了沈兰依。得,吃饭的人没变,但人物关系全变了,廖繁追上了季雪,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两个人世界里,卿卿我我,不知收敛。知道季雪爱吃虾,就把季雪的盘子都快夹满了,我们都没吃到几只。沈兰依脸色越来越难看,后来推说有事,拎着包提前走了。我悄悄让李晓晨去看看她,安慰一下,可她不去,还说什么做人就要提得起放得下,叫她来是为她好,也好让她早早断了对廖繁的那点念想。
我巴望着日子平静过下去,往日不可追,我也不想追。向前看才是美好生活的正确方式。
可这种情形没维持了多久,有一天,廖繁突然来找我了。是个周末的早上。他少有的没有在楼下打喇叭,而是站在我门口拼命的叫门,能把门给喊破了,他跟死了人一样着急上火的大声叫着我的名字。
李晓晨从床上爬起来,手忙脚乱地往身上套衣服。我穿了个裤头飞跑到门口,给他开门。
他一下子扑进来,人还没进来,拳头就先进来了。我根本没防住,被他重重打了一拳,鼻血立刻就汩汩流出来了。
我啊的叫了一声。李晓晨从卧室衣冠不整的跑出来,看了看我脸上的血,骂道,廖繁你有病啊,大早上发什么疯。
说着,拿了纸巾来给我擦,又去弄了个湿毛巾,把我身上滴下来的血清理干净。
你知道什么呀你。廖繁气哼哼的进来,坐在沙发上。大声冲着李晓晨嚷道。
李晓晨莫名其妙的看着他,他指着我的鼻子对李晓晨说,亏你对他这么好,我还把他当成好哥们,季雪是他老婆你知道不知道,啊,你知道吗?
什么?李晓晨吃惊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季雪是你老婆?你有老婆?
她看了看廖繁,又愤怒地冲着我喊道:你竟然任由你的哥们去搞你的老婆?不对。她说完这句后,自己又感觉不对劲,看来她有点混乱。然后她在那里站着,变得有点呆头呆脑了,她自言自语地说,季雪是你老婆,不可能吧。
这个蠢女人。我气的发抖。
是前妻,我仰着头,不让鼻血再流出来,同时急忙向他们解释:一年前就离婚了。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几乎是异口同声,廖繁和李晓晨同时对着我愤怒的发问。
这有什么可说的。我也在沙发上坐下来,虽然这么说了一句,可其实我还是有点心虚。这件事,我真的应该早点说出来。可是,我认为也得尊重季雪的意见,既然她从来没有跟廖繁提过这件事,那么也许她就压根不想让廖繁知道她的从前。我如果说了,她一定会怪我的。
李晓晨脸色阴沉,一声不响地回到卧室,过了一会儿,她穿戴完整,手里拿着她前不久入住我这里时带着的一个绿色拉杆箱,踩着和她皮肤一样白的白色高跟鞋,流着哗哗的眼泪,蹬蹬的发出脆响,离开了。
我住的这里,隔音并不好。我真怕廖繁没完没了。不过他没有再闹。他只是说,这太别扭了,这是什么事啊。
有什么别扭的,我说。我们已经离婚了,你们俩好,我不介意。
可是廖繁低低地说,他介意。
我说你是介意季雪结过婚还是介意和她结过婚的人是我?
廖繁摇着头说他不知道,后来他说也许是后者。他有点茫然地看着我,用询问的口气对我说,咱们是哥们,所以这太别扭了。如果我们不认识,这还好说。唉,这可怎么办呢。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劝他。后来我鼻子又流血了。我手忙脚乱的去处理。从卫生间出来时,廖繁呆呆地看着我,若有所思。过了好一会儿,他说,我问你个事啊,你别介意。
我说你问。
我以为他要问我和季雪为什么离婚。没想到,他问的第一个问题,竟然是:季雪,在床上,是不是什么都肯?
我去。我真想一巴掌抡圆了把他从开着的窗户里甩下去。
他问的第二个问题,才是:你和季雪为什么离婚。
我把他连推带搡从我房间赶了出去。把房门重重的关上。
我在门口等了一会,他没有再敲门。
我以为这事慢慢就了了。说开了就说开了。
又过了些日子,廖繁和季雪订婚了,他没有邀请我去。有一天他单独请我吃了顿饭,很不好意思的解释说,就是请了几个亲戚热闹了一下,结婚的时候再隆重地请我们这些好朋友。
李晓晨那边,我冷处理了几天,等我认为她的气该消了后,略微哄了哄,她也搬回来住了。她告诉我是沈兰依跟廖繁说的这事。关于我和季雪的过去。
女人的心机,深不可测。沈兰依惦记着廖繁,可最终,廖繁还是跟季雪定了婚。
我觉得沈兰依挺可怜的,让李晓晨请沈兰依来吃个饭,可是李晓晨白眼一翻,对我说,怎么,同情她?你是不是也喜欢她呀。
我想起沈兰依皮肤稍稍黑色的光泽和那天晚上的泪光,心里想,我还真的有点喜欢她。可我自然不敢说破。我又发现自己以前太爱季雪了,爱的特专一特炽热,以至于跟她好的时候就没喜欢过别的女人,对别的女人都失去了感觉。感到世界上就她一个母的。可现在和李晓晨在一起,我还是会喜欢别人,会对别的女人有意淫和觊觎之心。
女人的嫉妒之火要燃烧起来,是会把这个世界都毁灭的。我劝自己对李晓晨好点,这样就挺好,我懒得再生是非了。
事情并没有完。
和李晓晨渐渐特别熟悉之后,对彼此的身体都快倦怠了。我想除了季雪,跟每个女人过日子都是这样吧,激情退却,最后剩下一堆和赘肉一样堆积的日子。属于自己又懒得再打理。女人和赘肉一样麻烦啊,太难摆脱了。
我为什么把季雪特殊化呢?她来源于女人又高于女人吗?她对于我的不同之处,并不是我还对她有多么深厚的感情,而是因为,她是我的第一个女人。
李晓晨慢慢看到我对她的态度,开始无休止地纠缠,通常是在晚上。大部分时候的开头都是问:你说廖繁和季雪现在在干嘛啊。这时如果我不回答,她会说,怎么,心里难受?吃醋了吧?如果我说一句:无聊。她就立刻说:和我在一起无聊吧?听说你和季雪在一起过了三四年,和她在一起不无聊吧?特有劲吧?一看她就是个装高冷的贱人。你们男人是不是就喜欢这样的啊?
我一把推开她。到沙发上去睡。她立刻追出来,指着我喊道,以为我不知道吗,她不是被一个德国人甩了才跟的廖繁吗?想出国想疯了吧,就她那样,德国人怎么会要她呢?也不好好照照镜子,看看她自己是什么德性。
我蒙住头。什么也不想再说。我想起刚认识时的李晓晨,活泼可爱的样子,是谁让她变成了如今的样子呢?是我吗?可是我没有做错什么啊,我到底做错什么了?
更糟的是不久之后廖繁也开始继续骚扰我了。他总是不停地约我出去吃饭喝酒,然后在饭桌上问我和季雪生活过的所有细节。
她左边乳房上有颗痣你知道吗?她的短发比长发好看你觉得呢?她洗澡时先洗脚你说这变态吗?她睡觉时总是开着灯你知道吗?不过做爱时却总要关着灯你以前觉得奇怪吗?她的一件紫色睡衣她天天穿是你以前给她买的吧?她喜欢女孩我喜欢男孩你说我们生个什么好?
我是你的好基友吗廖繁?我真想吐他一脸。生个什么难道我说了算吗?
廖繁唾沫乱飞,真跟疯了一样。他不应该跟我谈这些,因为我对季雪真的没什么太多的感情了。我只希望他别再约我别再跟我谈起季雪。因为每次他约我之后我回去李晓晨又会给我第二轮的盘问。
谁约你了?是廖繁吧?他一个人约你还是两个人?一个人?那季雪没去你特失落吧?廖繁跟你说季雪了没有?没说?鬼才信!说什么了?你不说是吧,你为什么不说,你干嘛处处护着她?你没护着她你为什么不说?你心里没她你为什么连她的名字都不提?在心里吧?你不怕在心里沤烂了吗?天气这么热你不怕在你心里捂臭了吗?你倒是说话啊你,你到底想不想她,要想你就说,说了我也不怪你,咱们好聚好散,你要想她就回头找她去。不说是吧?不说是吧?我就要你说,我就要你说。
说着说着李晓晨就动起手来。我曾给她算过手相的这只白嫩小手随手拿起笤帚、抹布、沙发垫子、杂志什么的,就冲着我砸过来。
没完没了无止无休。
又过了几天,我决定找季雪谈谈。打电话给她说,约她逛街。说让她帮我参谋给我买件衣服。她在那边犹豫了两秒钟,大概是想了想,然后答应了。我们去了商场。她看起来比那次见面时憔悴了。廖繁这个家伙,也许也像李晓晨对我一样对待她吧。我问了她一句,廖繁对你好不好?她笑了笑,没说什么。
我不敢再问什么,不过也猜出来七八分。离婚时,我们真的离的挺干净的。为什么还是因为彼此曾经的关系导致现在都不能好好地开始新生活呢?
逛完街后,我和她再也没有单独联系。她没有哭诉什么她的境遇如何不好,我也觉得这次见面真是多余,也不知道该怎么解决这些事。反正,我希望她过得好一点。也许她对我也是如此,除此,真的没有什么斩不断的旧情,我不明白,廖繁和李晓晨两个人,到底要怎样才明白这一点。好好地过日子。
没想到这次逛街,又给我带来了麻烦。有一天上班时,廖繁拿着几页打印纸走过来找我,尽量心平气和。我一眼就看出他故作的高姿态下藏着的怒气。
他压低声音劈头问我:你最近,是不是跟季雪逛街了?
我有点心虚,没回答。没肯定,也没否认。
他气哼哼地在我面前放下那几页纸说,你看看吧,是季雪写的。
我看了看。并不长,内容如下:
逛街时我在想什么?
今天,我还在家里时,有个家伙在电话里上问我,L城下雨了吗?我正在沙发上看电视,吃一块从冰箱里拿出来的油炸馒头和一个煮鸡蛋。我抬头看了看,窗外雾霾沉沉,不见太阳,但看似无雨。我就随手回复:无雨。
吃完饭我就关掉电视,下楼。因为昨天天气预报有雨,我还是随身带了一把伞。等出去,到了外面一看,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的雨,已经把地面都搞湿乎乎了。不算大,但足以在一分钟内淋湿头发。我猜雨是我在家时就下起来的。因为就是回复微信时我看了一下,之后再没有往外看。雨悄悄密密的下,如同讲起一个曾经藏起来的秘密。我站了几秒钟,往外面走。今天是要去逛街的。既然出来了,就算了,不回去了。
打车,到我要去的商场,是十块钱的路程。起价六块。坐上车,师傅是个瘦瘦的四十岁左右的男人。苦着一张脸,一看就是挣不到大钱的命。
我刻薄的这么猜度他,其实我自己口袋里也没几个钱。现金有个两千多。卡有两张,一张里面没钱了,一张里面的钱是还房贷用的。
到了商场,雨更大了,我懒得撑起伞,下车往里面疾走。走快了,白色高跟鞋溅起的泥水溅到光着的脚踝上,有一种让陌生人有意无意碰触到皮肤的不适感。
进了一楼,刚才微信里问我天气的家伙说快到了。他从另一个城市来。但也很近。我在一楼化妆品区逛了大概十五分钟后,他来了。穿一件蓝色的半袖,一条发白的牛仔裤,一点也不像四十多岁的人。男人真是非常的耐老。
他一看见我就开始嘟囔,说明明这边下雨了我还骗他说不下。声音很大,我身后一个彩妆柜台的小姑娘笑着冲我眨眼睛。我也笑,对这家伙说,老天爷是想下就下,就跟你一样,想来就来,又不提前跟我商量。
这家伙哈哈一乐。的确。这人来去自由,风云突变,相处几年下来,我早已熟知这个特异生物的特效和习性。因此,他半小时前说要出去逛街,我就欣然相陪。
他看到刚才在我后面笑着看他的小姑娘,也不放过人家,粗声说道:你笑个屁呀,来来来,干点正事。
他一把把我推到柜台那里,指着我的脸,对那个小姑娘说:用你的化妆品把她的脸好好饬饬。你看看,昨天又没睡好吧?气色这么差,还有了眼袋。
最后这句话,当然是冲着我说的。
那姑娘还摸不清状况,已经神速回到柜台里面,抓起一个包装颇为雅致的口红向我推荐了。我冲她摆摆手。催着这个说话粗声大气的家伙去三楼。
男人逛街都是有目的性的。他今天是来买裤子的。我仔细端详了他腿上这条牛仔裤,真心觉得很好看,我想起来,最近见面吃饭有几次,他都穿的是这条。我随口问他,怎么这条裤子穿的不离身啊,说说,是哪个女的送的?
他冲我一乐,嬉皮笑脸的回答道,还真被你猜对了,真是我一个相好送的。最近睡她睡的多,去了不穿这条,人家不高兴。
他的话总是真真假假。我早就习惯了。就不再问。也明知多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到了三楼,我发现几乎所有的品牌店都跟他熟悉。那些导购员一看到他,都脸上笑成了一朵朵花,纷纷打招呼,有的说,哥好久没来了。有的说,哥你越来越帅了。还有的招呼我,说,姐你先坐下,哥可有眼光了,让他挑去,你刚好休息。我刚被热情的摁到一个软和的沙发上,一个美女就走过来给我端了一杯温水,看着我,带着真诚的职业微笑说道:姐你好有气质啊,怎么保养的啊,皮肤这么好。
我呸。都是些不长眼睛只长嘴巴的人精。
我希望她们自动忽略我,包括我的不时髦的衣着和一个绝对不是新款的黑色包包。包包倒是个好牌子,是他以前送我的。
那家伙在商场里如鱼得水。不过他在哪里都是如鱼得水。他挑着自己喜欢的裤子,要浅色的,瘦版的。
他挑剔着,也跟每个人开着玩笑,我跟在他后面,在他试穿第一件衣服的时候,他的包自然地拿到了我的手上。之后就一直沉甸甸的在我手上长住了。我不知道里面除了手机和钱还有什么,总之很沉。以前他还会装卡呀照片呀治疗心脏病的药呀什么的。无所不能无所不包。去年有一次和他出去我晕车,他竟然从里面找出一片晕车药来。
他可从来不晕车,这药曾一度让我越发觉得他形迹可疑。
我跟在他后面,跟着他又进了一家店。他终于看到了一条他能看中的,瘦版的,浅色的并且有他号的裤子。
他穿的是25码。身材不错。
他试穿了,这个版宽,出来时我看到他腰部空虚,裤子空荡荡的。并不是看起来那么瘦。他对那个导购拿的号表示质疑,但导购坚持说号对。不过他又抱怨可又不去自己看码数。我本来想去验证一下导购说的话是不是因为没号了所以用别的号蒙他,可终于我还是没有动。他一脸黑线的去换衣服,一分钟后,他又穿着那条发白的据说是他常睡的一个女人给他买的这条旧牛仔裤出来了。并且掉头就走。那导购员在他身后撇嘴翻白眼。
他没看见,我装没看见。
又在别家试了三条,他还是没有找到合适的,卡其色的,他嫌颜色永远是脏脏的,像是洗不掉,米色的,他嫌不好看,最后好容易又试了一条颜色他能看上的,他又嫌裤腿宽。就都放下了。
接着找。
他前面走,电话不停地响,他就举起手机高声接电话和打着电话,处理各种事务。我跟在他后面,右面肩膀背着我的手包,左手上拿着他的略大而又很重的手包,就这样在商场穿梭
又试了一件,他觉得太窄。进去换。导购又拿来一件略微宽一点的款,我赶紧提醒说,你快去敲门,这样直接试,不然他又穿上自己衣服了。
导购急忙去试衣间那里敲门,刚敲一下,他就开门出来了,那条旧的牛仔裤已经穿在他身上了。他干什么都是这样干脆,这种性格在生活中,其实也会体现为简单粗暴。我感同身受。
他看了看导购手里这件,说,这是个啥?是个啥?不好看。然后掉头就走。
这个导购看来跟他很熟,说,那哥你再去别家看看。再去挑挑吧。等我家有了新款我给你打电话,到时候你再来选。
他不理人家,走了。我紧随其后,偷眼观察了一下,这个导购没有撇嘴,也没有翻白眼。
然后就买到了。在下一家。他穿在身上试了试,很满意。是一条垂感很好的米白色裤子,他问我好看吗。但我知道他其实已经决定买了。再说也确实很好看。我点头。导购笑着说,姐说满意就行,哥的眼光也好,这样,你们一家就都满意了。他听了这话,立刻纠正道,我们可不是一家的。她不是我媳妇。哈哈哈。一连串的莫名其妙的笑。
另一位导购拿着尺子走过来量尺寸,做边。然后他让那个说我们是一家的导购把裤子举起来,拍照片。说,我自己满意还不行,还得让人家满意。
我不知道他口中的“人家”是谁。那位导购看了看我,知趣的不再问什么。
导购把裤子举得高高的,像举起一面白色的旗帜。他拿起手机,咔嚓一声,拍了张照片,然后就开始在手机上指指点点。估计是给“人家”发照片去了。
我问,为啥刚才你穿着的时候不让我给你拍张照片呢?那样比你只拍这个裤子更能说明问题。
他回答,我忘了。
这一幕,滑稽而令人无法言说。
等到裤子完全裁好边,他才起身从我手里拿过包,付钱。差不多两千块钱。这条裤子,对我来说,小贵。不过他一直对穿戴颇为讲究,赚的钱,不少都贡献给商场了。腰带、皮包、衣服,甚至袜子,都喜欢穿名牌。
不过他常说,我穿了名牌也不像名牌。
他是农村出身,确实不像城里人这么白净和洋气,索性性情洒脱,这一点是他魅力的加分项。
等待裁边期间他就不停的跟留在柜台这里的漂亮导购聊天,到了付钱的时候,他又跟这个导购砍价,导购说不下价,他又说要多给。总之就没有正儿八经消停过。那导购验明了我们不是一家人,也开始稍稍放肆起来,少了些顾忌,两人来来去去,渐渐如老朋友了。他夸导购漂亮,导购脸上喜悦且自得。
我想告诉他,他对百分之九十九的女人都是这样嘴甜的。不过,我不说这个。
他问我买啥,我说一会你走了我自己再逛会。到时候再买。
因为他刚才接的其中一个电话是需要这会去接人的,人已经到地方了,等着他。
他坚持要给我买个东西,买裤子的时候我无意说鞋穿的旧了,走路有点不舒服,他竟然留意了,就执意要给我买双鞋。我一再说不要,他坚持要买。
然而我还是坚持不要。
他说要带我去女装区。说实话,我很久没逛过男装区,而女装,我也不在这个价位高的商场买,而是在对面那家新开的价位比较实惠的商场去买。他这么说的时候,我的心动了动,但还是坚持说,不去。又说,别让人家等你等急了。
虽然这个等着他的“人家”,我依然不知道是谁。
我们从三楼下来,二楼就是女装区,他非要让我去,我不去,他问我为什么,我又说,怕人家等的急了,我一会自己逛了买就行。
他没有拉我,在我转身向一楼走的时候。我想起来,很久很久了,他没有碰过我,没有碰过我身体的任何一个部位。我们很奇怪的相处着。作为他的前妻,我们真的是熟悉的陌生人吗。
到了一楼,他还是不肯放弃要给我买点什么的想法,并突然冒出一个想法来,他说,你现在有男朋友了,要是你自己没买的,咱们返回去,到楼上给他买件衣服吧。我说我不买,他问为什么不想买,我说我不想买,他说你不想给他买我想给他买。
争执下去有什么意思?看到外面的雨要下大了,他要开车去接人,得早点走,天色已晚,再晚,夜雨夜路,最是不安全。我看到商场门口不少人都在往外走,进来的人很少了。
他在一个知名度颇高的护肤品牌柜台给我买了一套水、乳液什么的,花了一千多块。他刷的卡,说一会出去接了人怕要用现金,他觉得现金不够。他打开钱包时我看到厚厚的一沓钱,这还不够吗?我想。不过,我没问,我怎么问出口?他会不会想,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由他去吧。我和他出去,我拿着装这裤子的袋子和他的手包,给他送到车上,我还是没有撑起伞。看着他把车发动,打开空调。他看着我,说,是不是不想让我走啊。我回答说,是,有点不想让你走。他定定地看着我,幽幽说道,没办法啊,人家等着呢。
我冲他摆摆手,他又打开窗户,问我,你有零钱打车吗?我说有的。他又说,要不我给你几百块钱你打车什么的。我说不用了。
他不再说什么,关上车门,走了。我一直在车旁边站着,这时身上已经被淋湿了。
我重新回到商场,先到二楼女装区逛了一会,一共买了五件衣服,都是当季的最新款。裙子很短,上衣很红,背心很紧身。花色很妩媚。在结账的时候,看到一个女的拿了个大袋子边往里面装衣服边数数。一二三……七八九……十五、十六、十七……,她竟然买了十七件衣服。她数完得意而淡定的去结账,她的女伴叹了口气,说,这下老公可要吐血喽。
我结完账,来到一楼,在刚才进来时那个小姑娘的柜台上坐了下来,详详细细的听她讲那些瓶瓶罐罐的神奇效果。并且渐渐坐下来,让她给我的脸上涂抹出各种色彩。深棕色的眉色,黑色的眼线,橘色的口红,含有玻尿酸的气垫BB霜。我开始时闭着眼睛,等到她涂抹完后,我睁开眼睛,照镜子来看自己,里面竟然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说不上好看,也说不上不好看。就是一张假面。我想笑或者什么的,总之是想有个什么表情,可脸上跟有层糨糊一样,怎么都觉得别扭。那个小姑娘看见我半天不说话,赶紧肯定地说,姐,你放心吧,好看着呢。我们家的产品都是经得起质量检验的,也是卖得很好大家一致认可的,你这么一打扮,效果真是特别好,跟换了个人儿似的。不信,你问问我哥。
这时她可能才想起来,刚才我不是一个人来的。她一脸疑惑的四下看看,又看看我,问道,咦,我哥呢?
纸上就这么多内容。
廖繁说,是写你的吗?
我说,哪儿来的?
他说,不是跟你说了吗,是季雪写的。昨天我看到她写了。今天,她去上班后,我给偷偷复制打印出来了。
我再问他,季雪漂亮吗?
漂亮。这毋庸置疑。他边回答边用疑惑的眼神看着我。
但是你看,这里面写的:说自己穿的不时髦。请问,季雪穿的时髦吗?我继续问他。
啊,这个,时髦。廖繁不得不承认这个。季雪是个很精致的女人,总是把自己弄得很好看。这一点,李晓晨比不了。她在和我熟悉之后,慢慢地变成一个略微邋遢的女人了。
我又掏出钱包。让他看我口袋里的两三张人民币。看看。我很有钱吗?
廖繁说,没有。
可是你看这里面写的:这男的钱包里有厚厚一沓子人民币。
那她是说谁呢?除了你,她还有别的男人?廖繁又迷惑了。
我迅速收起钱包。拍着桌子,对廖繁说:离婚了我们就没关系了,你要总这样,咱俩连朋友都没得做了。
办公室还有其他人,我离开他时,不能狠狠地摔门,但心里,是狠狠地想把门甩到他那张充满怀疑的脸上。因为我很生气。
季雪业余给一家杂志写些小文章,也许这是其中一篇。我给廖繁发了个短信告诉他这件事。不知道我解释的廖繁相信了没有,如果因为这个他怀疑季雪,那季雪就百口莫辩了。
我想静静的生活,和一个静静的女人。可是很难做到。
而且,说实话,季雪写的也许真的是我。那天我真的给她买了一套护肤品。但没有别的意思,我自己买了条裤子,我刚发了工资,还剩余一些钱,就给她买了点东西。纯粹是友谊成分。
那天我特意去取了所有的工资,钱包里的确鼓鼓囊囊的。
季雪写的虚虚实实。我实在不敢多想下去。我希望她写得不是我,我希望她写的没有一点点和我有关系。
我开始害怕每天上班见到廖繁。也很怕到了周末他来敲门,我想带着李晓晨离开这座城市。换掉工作,换掉房子。可是李晓晨能同意吗?她会问我为什么,她还会极其自然地想到,一切都是因为我心里还有季雪。
你害怕看到季雪的婚礼吧?李晓晨会这么问我。她说,夏天快要过去了,听沈兰依说,季雪打算在秋天的第一天穿上婚纱,象征着她和廖繁的爱情瓜熟蒂落。
你不想看看吗?李晓晨的脸正在靠近我。
责任编辑 梁学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