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媒介化会带来旅游的终结吗?

2016-10-28袁艳

江汉论坛 2016年8期
关键词:旅游

袁艳

摘要:随着社会媒介化程度的加深,作为现代社会休闲文化重中之重的旅游也不可避免地受到各种媒介技术和媒介逻辑的渗透,从表现形式和文化意义上发生着深刻的改变,对这种改变的担忧带来了西方学术界关于“旅游终结”的论调。从旅游的仪式力量和“表演转向”两个方面看,实地旅游具有媒介化旅游无法替代的价值和魅力,关于媒介化会导致旅游终结的预言过于悲观。旅游媒介化的结果不是“后旅游”,而是一个以全媒体为基础的“泛旅游”时代的到来。

关键词:媒介化;旅游;后旅游;泛旅游

中图分类号:F590-05;G206.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854X(2016)08-0114-06

上世纪90年代以来,“社会的媒介化”或“媒介化社会”逐渐成为社会科学的一个热门话题,其中既有赞美之词也不乏担忧之声,但是多数讨论倾向从政治、经济、文化等诸多领域对其表现、实质和后果做整体性的描述和批判。这种整体性描述固然重要。但是任何深刻的社会转型都不可能是均质地在社会各个领域以同样的方式展开,社会的媒介化也不例外。因此有必要在“媒介化社会”这个大的概念下进一步考察其对某个具体社会领域所造成的影响,从局部进一步展现这个概念的深刻性和复杂性,甚至挑战其在使用过程中所产生的某些认识误区。

本文正是沿着这个思路。聚焦媒介与旅游的交叉点,思考媒介化对社会文化所带来的深刻影响。作为批判的靶子,我将首先介绍学界对旅游媒介化存在的一种较为极端的观点,那就是媒介化会导致旅游的终结。然后,本文将从旅游地的仪式力量和旅游社会学的“表演转向”两个方面对以上观点的局限性进行分析。最后,作为对“旅游终结论”的修正,本文提出旅游媒介化的结果不是“后旅游”,而是一个以全媒体为基础的“泛旅游”时代的到来。

一、媒介化社会与“旅游的终结”

最早使用“媒介化”(mediatization)这个提法的是约翰·汤普森(John Thompson),他在《媒介与现代性》一书中指出:“得益于一系列与印刷和电子媒介相关的技术革新。各种符号形式以前所未有的规模不断地被生产、再生产和流通。我们可以把这种趋势称为‘文化的媒介化”。作为现代性的一个重要特征,“媒介化”的概念将传播学和文化研究长期以来对媒介技术的社会后果的关注推向一个新的层次。所谓“媒介化社会”是社会不断媒介化的结果,它不仅是指各种传播媒介在品种和数量上的激增,更是指媒介内容、机构和技术对社会生活的全面扩张和渗透,它们在现代社会中的影响已达到相当程度,乃至原本主要适用于大众传播机构的“媒介逻辑”开始介入到其它各种社会机构和个人生活中而逐渐成为控制整个社会的一种(尽管不是唯一的)通行标准。国内学者张晓锋总结媒介化社会的形成有三大逻辑:一是以媒介融合为特征和趋势的媒介技术演化的结果为媒介化社会的形成提供了技术支撑力;二是受众对信息永无止境的需求甚至依赖构成了媒介化社会形成的主体牵引力:三是现代社会信息环境的不断“环境化”展示了巨大的媒体影响力和建构性。

媒介的这种渗透性和人们对媒介的依赖性在现代旅游业中得到了再好不过的体现。铺天盖地的旅游广告、网上流行的旅行游记和攻略、朋友圈里的分享和点赞都在告诉我们,没有旅游的现代生活是不完整的,而离开了媒介的旅游几乎是不可想象的。从实用的角度来看,这种媒介化现象无疑会使人们的旅行体验更加便捷、舒适和丰富,也会促进和繁荣旅游产业的发展,但是从文化研究的角度来看,其社会影响却远非那么简单。知识界对媒介化社会普遍存在的悲观论调在旅游研究中也不绝于耳。早在上世纪80年代,马克辛·费弗(Maxine Fiefer)就在回顾从古罗马到当代人类旅游方式的变迁历史以后预言,人类即将迎来一个“后旅游”(post-tourist)时代。她认为媒体所带来的无远弗届的接近性可能完全改变人们对于旅游的态度:“旅游的被动功能(如观看)在家通过录像、书本、录音和电视就能完成。现在,我们甚至拥有索尼随身听,可随身携带磁带放音机。后旅游时代的人们可以在任何地方都头戴耳机,让思维停留在他所希望的地方”。另一位学者保罗·维利里奥(Paul Virilio)的观点更加尖锐。他说:全球化媒体用“信息一神论”和众多的屏幕将人们关进一个密封舱中,带他们像梦游者一样航行在自己的梦中。它们以一种“点上的旅行”(travelling on the spot)代替了真正跨越物理距离的旅行。他形容这种旅行是“不用移动的前进、不用眼睛的看见、借他人的手去触摸、对自己身体的背弃和永久的流亡”。这两种观点共同表达的都是媒介在将人们虚拟地与远方连接起来的同时恰恰会减少人们出行的欲望。换言之,在“后游客”眼里,如果通过看电视、听广播、读书、上网可以让他们足不出户就能“游历”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那长途跋涉、亲临现场的必要性又在哪儿呢?

英国社会学家约翰·厄里(John Urry)也是这种悲观论调的持有者。他在《消费地方》一书中提出:当代社会过度媒介化的生产和消费方式,最终会导致“旅游的终结”。与费弗不同的是,厄里主要是从“去差异化”的角度提出这一命题的。他认为,旅游的意义是人们通过地理位置和环境的变迁暂时脱离自己熟悉的环境,在一个有别于日常生活的时空中得到休闲和放松。所以享受旅游的前提条件是旅游地与“家”、假期与日常生活之间的差异性。而后现代社会最重要的特征就是“去差异”,借由各种媒介所运作的“符号经济”替代物质经济成为在晚期资本主义阶段主宰社会生产和生活方式的主要力量,而符号的流动和拼贴在把一切审美化和主题化的同时消融着事物与事物之间、地方与地方之间以及不同社会领域之间的差异。在符号经济的条件下,不仅高雅文化和通俗文化之间的界限被打破,文化对象与受众之间、现实与表征之间的区隔也变得模糊不清。他指出:“正因为我们越来越多地是在消费着符号和图像。于是不存在那种可以与表征相分离的所谓‘真实。我们在旅游中消费着视觉符号或是幻影,而即使我们不当游客,随时随地消费的也无非是这些东西。”

借用鲍德里亚的理论,厄里进一步指出,媒介不仅可以再现和模仿真实,它真正的威力在于创造“超真实”,也就是让真实呈现得尽可能符合主观想象,这种真实与想象的融合使我们感知到的“虚拟”比“现实”还要逼真实在。这就难怪人们有时更愿意呆在媒介所创造的“乐园”之中,无论是通过在家中打开电视或网络,还是进入借助媒介技术精心打造出的各种主题公园。不管是哪种方式,媒介和旅游都由两个不同的世界向一个统一的符号和文本的世界塌陷,彼此之间只剩下互文关系。

费弗、厄里等人的论点提出之后自然引来了许多批评,最直接的挑战来自近十几年来世界旅游业发展的现实。与他们的预测恰恰相反,在媒介技术不断进步和扩散,特别是手机迅速普及的条件下,旅游作为一种产业在世界范围内不是萎缩了,更没有“终结”,而是出现了持续的繁荣。根据联合国世界旅游组织2015年度报告(UNWTO Annual Re-port 2015)。到2015年全球旅游业已经实现了连续六年的增长,每年国际旅游人数已超过11亿,而且还会以4%的速度继续增长。在我国,2014年全国出境游客首破1亿人次。2015年上半年国内旅游人数达到20.24亿人次,同比增长9.9%;国内旅游消费1.65万亿元。增长14.5%,比社会消费品零售总额增速高4.1个百分点。

理论与现实的差距迫使我们对以上“后旅游”或“旅游终结”的观点进行批判性思考:在媒介的强大威力下。实地旅游究竟有哪些独特的价值和魅力是媒介消费无法替代的呢?这不仅要求我们回到对旅游本质的重新认识上,更需要我们反思并跳出“旅游终结论”背后的认知偏向。

二、旅游的仪式力量与地方的灵韵

为了说明旅游在现代社会中的地位,迪恩·麦康纳(Dean MacCannell)将旅游定义为一种俗世仪式。在他看来,现代人不惜一切代价地去某个旅游地观光与宗教信徒历经千辛万苦到某个神坛或寺庙朝圣是相通的,二者同为以空间的形式而实现的文化仪式。从人类学家盖纳普、特纳等人那里我们已经知道,仪式活动的本质是“渡过”(Rites of Passage),即从一种状态到另一种状态的运动,社会秩序和等级通过这种跨界的运动得到表达、巩固和协商,所以仪式的效果必须通过创造时间或空间上的分离感才能实现。如果说宗教朝圣要分开的是人与神的不同世界,旅游要实现的则是现代社会中人们工作与休闲、日常生活和假日之间的反差。所以,和宗教朝圣一样,吸引人们去一个地方旅游的动力不完全是目的地本身究竟有什么可玩的、可看的,关键是它们与日常生活之间的距离有多大。决定这种距离感的因素无非两种:一是目的地的自然人文景观是否和日常生活形成巨大反差;二是目的地和日常生活世界之间物理上的时空距离。这两者之间有联系,但并不完全一致,而实地旅游的魅力就在于两者兼备。正是旅游地的奇观和美景加上长途跋涉所创造的时空距离才将人们完全从日常世界抽离出来,仿佛进入另一个世界。

显然,媒介在创造第一种距离感上并不太逊色,有时甚至优于实地旅游。它们不仅可以在纸张或屏幕上再现世界各地的名胜古迹和风光,而且可以通过惊悚的新闻、激烈的赛事、浪漫的肥皂剧创造凯尔纳所说的各种“媒体奇观”,帮助观众逃离日常生活的琐事,进入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中,这与人们在宏伟的尼亚加拉大瀑布或壮观的兵马俑前张大嘴巴、惊叹不已的效果其实非常接近。然而,媒介在创造第二种距离感上却显得很乏力。在实地旅游中,两种世界的距离感是通过身体的运动来实现的,人们必须物理地离开日常生活的环境,经历徒步或借助交通工具的跋涉,进入一个陌生的环境中,最后再回到日常生活。对于有些游客(比如背包客或登山者)来讲,体验这种物理距离,特别是身体在这一过程中所经历的困苦,在整个旅行中如果不是最重要的,也一定是不可缺少的部分,正如“苦行”对于每一个宗教朝圣者的意义一样。而媒介把人们带入到另一个世界往往就是遥控器或是鼠标上的一个动作,它所创造的“距离”只存在于人们的想象中,而不是身体上,更多地像是远方走向我们,而不是我们走向远方。

就算在创造差异性的环境方面,媒介也不能完全代替旅游。媒介可以再现和创造“奇观”,却不可能复原“场所”。场所不是一个抽象的地点,而是由具有物质本质的具体的人与物组成的一个整体。人们使用媒介的场所与旅游地的场所具有许多本质的区别。首先,就像文化研究大师雷蒙德·威廉姆斯的“移动私藏”(mobile privatisation)理论所形容的,无论媒介将人们带到什么地方,使用媒介的人并没有离开他们的私人空间,而实地旅游将人们带入的往往是公共空间。公私两种领域对人们心理状态和行为规范的影响大相径庭,比如我们完全没有必要在电视和电脑屏幕前遵守在旅游地需要遵守的公共道德。对自己在他人心目中的形象也不必太在意。再比如,人们在旅游地会不可避免地与陌生人打交道,但在媒介使用的过程中,他们更多地是和自己或者身边的熟人呆在一起,因此也免去了与陌生人打交道时通常需要的礼貌和小心。即使是在社交媒体和网络聊天室这样的虚拟社区中,人们的互动模式也主要是寻找与志趣相投的人建立亲密或认同关系,而不是面对和处理文化差异。第二,就算是经过精心打造的旅游地也会存在无序和不可预知的情况,时而还会出现冲突,很多因素都不在游客的掌控之中,这就意味着每一次旅游都存在一定的风险。让个人体验从风险危机中安全回归到日常状态的释放感,本身就是旅游的仪式力量的一个重要来源。但是数字化环境提供的总是程序化的产品,现实世界的不可预知性无法被编码进电视剧和游戏,所以,它们的结局无外乎就那么几种。即使是在直播类节目中,不可知的矛盾和冲突也只发生在屏幕里,观众永远置身安全地带。不用担心自己的安危。因而它们能为人们提供的差异感也是有限的。最后,真实的旅游地除了是旅行的空间,也是栖居的空间,它们是本地人的家园,也是游客的驿站。媒介当然也可以辅助游客解决他们在当地的食宿,但离开了旅游地的物质性,仅凭媒介自身是无法做到的。人们也许能以某种方式“游”在电视或网站中,但是他们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住”在那里。

总而言之,旅游在现代社会的仪式功能离不开距离的力量和本雅明所说的“地方的灵韵”(aura),而这两者都是媒介技术不能完全替代的,这就决定了实地旅游具有许多媒介化旅游无法比拟的优势。在这一点上我们可以说,无论媒介技术如何发达,物理旅行和旅游地对人们的诱惑都不会减少。

三、从“凝视”从“表演”:换一种范式解读旅游

读过厄里的《游客凝视》这本书的人都知道,他的旅游社会学的核心观点就是:游客与自然、游客与他文化之间的接触主要是视觉接触,人们在旅游中的愉悦感主要是围绕着他们对“他者”的凝视(gaze)而建构的。而如果游客在旅游目的地主要是“观光”,那么他们能“看到”的图像与坐在家中通过画册、电视和网络所看到的不会有多大差别,有时后者还有可能比前者更清楚和完美,还可以让人注视的时间更长。他在谈到电视旅游节目时说:“旅游中最典型的活动无非是通过不同的画框,如旅馆房间的窗户或是大巴车的车窗来看风景。而如今这些活动都可以转到家里的电视窗口来进行。只要轻轻地按下键,还可以反复地观看。”现代西方文明具有鲜明的视觉偏向,如理性主义赋予“看”高于其它认知方式的霸权地位,并通过科学观察、艺术鉴赏和休闲娱乐等各种文化实践使这种霸权得到巩固。厄里从这一理论路径来透视现代旅游文化的本质并非没有道理。然而,如果用这个视角遮蔽其它的视角,进而得出“旅游终结”的结论就有点站不住脚了。毕竟从实践的角度而言,“看”或者“凝视”并不是旅游体验的全部。

针对厄里所代表的“凝视”范式的局限性,近年来在旅游研究中出现了所谓的“表演转向”(performance tuna)。相比“凝视”,“表演”的概念在旅游文化中具有许多独特的解释力。首先,“凝视”将视觉元素提到至高无上的地位,而“表演”则可以将许多视觉以外的身体感觉和行为在旅游经历中所扮演的角色彰显出来。在这个概念下,旅游不再仅仅是“看”(act of seeing),而是“玩”(act of playing)或“做”(act of doing)。第二,“凝视”把游客和旅游地放在“看”与“被看”的二元对立中,认为两者外在于彼此,游客根据自己的想象和需求来消费旅游地的自然和人文景观,通过把旅游地当做固定的符号和图像来做解读,从而行使“看者”对“被看者”的权力。而在“表演”的范式下,游客与旅游地之间的二元对立被解除。旅游地不再是一个固定僵化的符号或意义的存在,被动地等待游客对它们的解读和消费,而是会经历一个不断被生产和改造的过程。同样,无论游客事先带着何种个人的想象和期待,他们的行为在很大程度上是被旅游地所建构的,游客在沉浸于自然风光和异域文化的时候,会不知不觉地将身体和行为与旅游地的空间性进行协调。换言之,不存在一个外在于“被看”对象的“看者”,游客的主体性其实部分是被旅游地的空间性和旅游的过程所生产的。第三,“凝视”总是冲着某种预期的效果,而“表演”的魅力则在于即兴发挥。游客在旅游地做什么和不做什么从来都不可能完全按照预先的设想。它不仅受制于各种客观条件和情境的变化,也取决于不同游客的自主性。这就意味着即使是同一个景区,每一个游客的每一次经历都是独特的、不可复制的。最后,“凝视”总是将游客孤立起来,过分关注游客个体与风景之间的对话,而“表演”将游客看成是社会群体中的人,他们来到一个新的地方不仅是为了消费此地的风土人情,也常常是为了与自己的朋友和家人度过一段共同的难忘时光,或是为了遇见某些和自己相似的旅人。

如果我们把“凝视”范式中所得出的“旅游终结论”放在“表演”的范式中重新考量,其有效性就会大打折扣。在“表演”范式下,旅游从原来那种单一感官的、固定的和孤立的表征实践变成了全息的、过程性的和充满社会互动的非表征性实践,旅游地的空间性和游客身体的在场变得至关重要,它们虽然不会否定符号、图像和意义在旅游中的价值。但会影响到这些因素以何种方式被消费。这就意味着游客在旅游地得到的体验很难通过媒介化的方式完完全全地被复制,人们每一次旅行的经历也会不尽相同。“表演”使旅游的过程充满复杂性和不可预测性,它使人们对每一次旅行都充满期待,这恰恰是媒介再现所无法实现的,无论它们多么地完美和逼真。

四、“泛旅游”:旅游媒介化的未来发展趋势

通过以上分析,我们可以认识到费弗、厄里等人关于媒介化会导致旅游终结的预言的确过于悲观。然而这并不意味着他们的观点毫无价值。在我看来。所谓“后旅游”和“旅游终结”的观点背后传达的是知识界一贯以来对技术的社会后果所持的谨慎和批判态度。按照温纳(Langdon Winner)的看法,任何一门技术一旦被人类运用在现实生活中,它就不仅仅作为一种工具服务于人类自身的目的或是维持既有的社会结构和文明形态,相反,技术的“自主性”会改变人的日常生存方式和社会关系,进而改变人类文明的走向。同样,媒介技术在旅游中运用的后果也不仅仅是延伸和丰富人们以往的旅游体验。而是会从根本上改变旅游的内容和它对我们的文化意义。只不过,这种改变不是像费弗和厄里说的那样简单和绝对,即一方的绝对胜利带来另一方的最终消亡。

相比之下,我更赞同施蒂格·夏瓦(Stig Hiatyard)对媒介化的理解。他从吉登斯结构化理论(structuration theory)的视角出发,认为“媒介化是媒介与其他社会范畴或领域之间的一种彼此影响的过程。媒介化并不意味着媒介对于其他领域明确的‘殖民化,而是关于媒介、文化和社会三者的互动以及日渐增强的相互依赖性。……媒介化涉及媒介和其他社会领域制度特征的共同发展和互惠变迁。”循着这一思路,我们也许可以做这样的预测:媒介化不会带来旅游的终结,而是会加深媒介与旅游之间相互依赖、相互渗透的关系,带来二者的互惠发展。媒介使用会进一步强化人们亲身旅游的欲望和丰富人们实地旅游的体验,带来旅游的进一步繁荣,其最极端的结果不是“后旅游”(post-tourism)而是一个以全媒体为基础的“泛旅游”(hypertourism)时代的到来。

“泛旅游”的概念在西方已经有人使用过,但目前并没有关于它的系统阐释。在我的理解中,媒介化社会下的“泛旅游”现象具有如下几个特点:

第一,旅游在空间上的极度扩张以及类型的不断繁殖。在媒介化的社会中,个人越是独立,越会产生与外界接触的欲望;文化越是均质化,越会激发人们寻找差异性空间的需求。满足和维持这种欲望和需求成为现代旅游的核心价值。因此现代游客和宗教朝圣者最大的不同在于,一个地方再美、再有趣,人们也不会反复地去朝拜。这就需要不断有新的地方成为人们下一个旅行目的地,随之而来的结果就是几乎所有的城市、所有的村庄都有可能被列入旅行指南,每个地方哪怕有一点旅游资源,也要被最大程度地挖掘出来,即使没有,也要人为“打造”出来。在大力扶持乡村旅游的政策下,不少地方政府就打出了“村村是景点、人人搞旅游、家家农家乐”的口号,最好地阐释了“泛旅游”在空间上的扩张性。与此同时,为了创造旅客的差异性体验,旅游地的卖点已经不再拘泥于传统的自然和人文景观,各种另类旅游项目被创造出来,比如以参观墓地或是纳粹集中营为主题的“黑色旅游”、让西方旅客体验前苏联社会高压专政的“震荡旅游”等等。

第二,旅游与其它消费活动的高度融合。媒介对旅游符号化的结果不是旅游被其它的符号消费活动所代替,而是与其它的符号消费活动更好的融合。比如,形形色色的主题餐厅让我们看到旅游与餐饮服务的融合:只要到拉斯维加斯或是澳门的赌场走一趟就可以感受到旅游与赌博业的融合:许多主题公园和城市景观的开发其实是为房地产开发聚集人气。近年来,许多城市竞相投巨资举办国际性的马拉松比赛,其目的也是通过对赛事的直播向世人展示城市风采,体育与旅游的融合在未来会更加普遍。除此之外,旅游与流行音乐、与养生、与教育的结合也是未来发展的方向。

第三,以互联网为主的全媒体平台成为生产、整合和分配旅游资源的主要方式。以往旅游产业的枢纽主要是各大旅行社,大众媒介只是起到辅助和推广的作用。随着互联网技术向旅游产业的渗透,旅游服务的主体渐渐由旅行社变成了“携程”、“去哪儿”、“途牛”、“蚂蜂窝”这样的网络平台和社区。相比在地的旅行机构,这些网络平台和社区所具有的非地方性使它们能在一个更大的空间范围内整合和调配旅游资源。同时。网络传播的即时性和个体性使得出行计划和交易较以往更为灵活和自主,原来对于旅行社来说没有太大利润空间的自由行、一日游等旅游方式变得更加通行。这会让旅游从一种需要蓄谋良久的大型活动变成一种“说走就走”的生活常态。最后,网络传播的互动性改变了游客在旅游生产链中的被动地位,他们通过网络社区、朋友圈发布自己的旅游照片、分享自己的旅游心得和攻略、点评景点和服务设施,从而由内容的消费者变成生产者。这就意味着游客对旅行的参与度会进一步提升。

第四,表征与现实的差异性在旅游过程中不复存在,一切所谓“原生态”的体验都是符号真实与现实真实的混合体。我们前面说过,厄里将“旅游的终结”很大程度上归究于媒介化的“去差异性”效果。即符号在日常生活和旅游过程中的泛滥会消融表征和现实的界限。在媒介符号的假象下和商品化的奇观中。人们很难再找到“正宗”或“原汁原味”的东西并沉浸其中,进而导致旅游地的魅力大大降低。这一推论的前提是将符号真实与客观真实对立起来,而在后现代社会中。这两者早已水乳交融。正如媒介符号和影像正在以拟态的方式构建我们的日常生活环境,它们也已经成为旅游地景观和事件的一个有机组成部分,有时甚至是最核心的部分。今天的人们常常是在用“符号真实”判断何为“正宗”或“原汁原味”,在这种情况下一个地方与媒介的关联恰恰可能成为其灵韵的来源,有时甚至使它成为消费者的朝圣地。这方面最突出的例子莫过于近年来在世界各地兴起的影视旅游,一个原本不为世人所知的地方因为成了某个影视作品的外景地或是拍摄基地一夜之间变得游人如织,电影《芙蓉镇》的外景地湖南芙蓉镇、《山楂树之恋》的外景地湖北宜昌远安、《满城尽带黄金甲》的外景地重庆武隆等地方都是以这种方式一炮走红的。在国外也不乏这样的例子,电视剧《国王加冕街》的拍摄基地早在很多年前就成为英国曼城一个不可错过的景点,近年来韩国也将参观著名韩剧的拍摄基地作为本国旅游产业的一个新的亮点。尼克·库尔德利(Nick couldry)在对《国王加冕街》拍摄基地游客的调查中发现,尽管游客们非常清楚现实生活中并不存在“国王加冕街”这个街道。整个街道其实就是电视制作机构人为造出来的,推开街道上的每一扇门后面只是黑洞洞的一片,他们还是觉得不枉此行。游客的趣味中心正是寻找那些他们在影视剧中曾经看到的元素,感觉到自己走进了屏幕内的世界。影视符号的虚拟性在这里并不是降低而是创造了旅游地对游客的吸引力。

影视旅游只是“泛旅游”时代的一个例子,在其它类型的旅游中。我们也会不同程度地看到类似的虚拟与真实并存的现象。比如,许多名胜古迹都会在游客进入景点之前或之后播放一段视频,这既是出于保护文物的需要,也帮助游客了解到他们在实地参观中不可能看到的信息。即使游客亲身来到敦煌莫高窟或是埃及金字塔这样实实在在的景点,他们的体验也同样是真实和虚拟的结合。

第五,“泛旅游”之“泛”还体现在对身体感觉的全方位调动上,旅游体验从单纯的“观光”走向全息的体验、参与和行动。这一点我们在前文关于旅游的“表演转向”部分已经做了充分的说明,这里不再赘述。它给旅游产业带来的影响也正在表现出来,近年来涌现出的采摘游、徒步游、亲子游等都是这一趋势下的产物。

综合以上这些特点,“泛旅游”最终将成为后现代社会的另一种超真实存在。当一切皆旅游、旅游成为一切时,旅游本身就会成为人们出行的目的和意义,而不是达成其它目的的手段。这可能是人类历史上不曾有过的一种对旅游的理解和实践,但它未必就等于旅游的终结。同时,“泛旅游”的概念也是对费弗和厄里的观点中所包括的阶段论思想的批判,因为它所指的并不是一种新的旅游模式对以往模式的替代,而是要表达一种不同于以往的旅游文化的崛起,这种文化会在相当长的时间内与人类历史上已有的其它方式的旅游文化并存和相互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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