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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农经济:土地流转背景下的农业实践形态与农户行为逻辑

2016-10-27袁明宝

中共宁波市委党校学报 2016年5期
关键词:中农村庄群体

袁明宝

(1西南大学中国乡村建设学院,重庆北碚400715;2华中科技大学中国乡村治理研究中心,湖北武汉430074)



中农经济:土地流转背景下的农业实践形态与农户行为逻辑

袁明宝1,2

(1西南大学中国乡村建设学院,重庆北碚400715;2华中科技大学中国乡村治理研究中心,湖北武汉430074)

土地流转市场的发育为中等规模自耕农的形成创造了条件,进而塑造出中农经济形态。中农经济的最核心变量是经营土地所获得的收入能与外出打工收入相接近,使得家庭收入水平和生活水平处于村庄中等水平。而要达到这一目标,就需要维持中农经济结构的两个要素,保证一定规模的种植面积和进行多种经营。中农经济属于劳动密集型和资本节约型经济,中农群体要充分利用家庭自有劳动力进行生产,以减少雇工和雇佣机器的成本开支。中农经济不仅能够满足中农群体的自我生活消费需要,使大部分中农群体都保持着相对较高的生活水平,还能很好地完成家庭代际再生产和社会再生产。

中农群体;中农经济;土地流转;农户行为

一、问题提出

随着城镇化、打工经济和农村土地流转的兴起,农村社会一部分外出打工者在城镇安居立足,其在村庄的土地就会流转出去,从而形成一批种植面积在20~50亩左右,依靠家庭自有劳动力进行精耕细作的中等规模自耕农,简称“中农”群体。对于中农生产结构,其种植面积大都多于一般小农,并很少雇工、雇用机械,从而可以节约生产成本,其获得的经济收入基本上等同于外出打工收入,这样就形成了一种与打工经济相对应的经济形态,即中农经济。中农经济的最核心变量是经营土地所获得的收入能与外出打工收入相接近,使得家庭收入水平和生活水平处于村庄中等水平。

本文所讲的“中农”概念不同于土地改革时期对农民阶级成分的划定。1950年6月,《关于划分农村阶级成分的决定》出台,根据当时中国的土改现状和需要,将农村阶级划分成了“地主、富农、中农、贫农、工人”。对“中农”的界定是,一般占有土地,拥有一部分牲畜和劳动工具,生活来源靠自己劳动。本文对“中农”群体的界定是指那些在村庄中经营的土地属于中等规模,在村庄中的经济收入也属于中等,故称之为中农阶层。中农阶层的重要特征是主要利益关系在土地上,主要社会关系在村庄内部[1]~[3]。

“中农经济”首先是岳谦厚和张文俊(2010)在对晋西北抗日根据地研究中描述农民经济形态时用的概念[4],其所说的“中农经济”主要是指农村内的中农户数及其土地占有量在整个农村处于优势地位,在地权关系上中农占有一定数量土地,在土地经营方式上,家庭所有地以自耕为主。总体上,中农经济是以中农为主体的自耕农型小农经济,他们所定义的中农经济仍然是在土改时期对农民阶级成分划分基础上进行的。后来朱静辉(2008)通过对湖北京山县的调查提出了“中农经济”,认为其所调查的村庄类型属于“中农经济形态的村庄”[5]。朱静辉意义上的中农经济是指村庄整体土地面积大,人均耕地面积较多,多于一般村庄,在土地资源较为丰富的基础上形塑出来的农民经济形态。刘锐(2014)也对“中农经济”进行了分析,主要是在阶层分化背景下讨论中农阶层在农业生产上的微观实践等内容[6]。本文所探讨的“中农经济”主要是分析农村社会中中农阶层所形塑出来的农户经济行为逻辑。

二、中农经济的形成机制与特征

中农经济与农村社会中农群体的形成紧密相连。对中农阶层的认识最先开始于对土地流转的关注,因为农村土地流转的实现是与农村人口流动、职业分化有重要关系,而人口流动和职业分化就产生出农民的阶层分化。贺雪峰(2011)对中农阶层的认识是基于大规模土地流转对村庄中一些农户所造成的影响[7],杨华、林辉煌、陈柏峰等人的研究也是在阶层分化背景下对中农进行讨论,主要内容是关于中农阶层在农村政治社会事务中的“中间价值”①。这种“中间价值”既体现在农业生产方面,也体现在乡村治理方面。

中农群体的形成是对当前农村土地细碎化、小农分散经营格局和劳动生产效率低下问题的积极探索,其形成的适度规模经营是改造传统农业、实现农业现代化的一种现实尝试。在当前农村人财物外流的情况下,中农群体能够耕种大部分土地,就解决了“谁来种地”、粗放经营和土地撂荒等问题。在具体农业生产中,中农群体因为耕种着中等规模面积的土地,就要积极采用新技术和新机械,以提高资本、技术等生产要素的比例。进而,中农群体也最为关心农业基础设施建设和农村公共品供给,就愿意参与农村公益事业建设,从而成为现行农村政策和土地制度的积极拥护者[8]。在乡村治理层面,中农群体成为村组干部的最佳人选,不仅能够认同国家政权、贯彻国家政策,并能够积极介入到村庄公共事务和纠纷调解中去。因此,在当前农村空心化和“留守化”背景下,中农群体就成为乡村治理的重要主体和国家政权在农村的主要接应力量。

而基于中农阶层基础之上形成的中农经济也有其产生的经济社会因素。

中农经济的形成主要与城乡二元就业市场和土地流转相关。城乡二元结构的存在带来了城乡二元就业市场,使得农村劳动力要根据年龄结构对就业机会做出选择。这样,村庄中大部分18~50岁左右的青壮年劳动力不断流入城市,从事经济收入较高的第二、三产业,这些人的土地便交给父母耕种形成留守农业,或者很多农户举家外出便将土地流转给亲朋好友,从而形成了中农群体。

当前中国农村基本上是“人均一亩三分,户均不足十亩”的种植规模,而中农经济主要是指种植规模在20~50亩左右的农户经营形态,如果只耕种自家的承包地显然还达不到这种规模。因此,中农经济的形成就与村庄社会中的土地流动或流转密切相关。当前中农经济的形成主要有两种形式。第一种形式是税费时期通过农户之间自发丢田-捡田形成的,后来在土地二轮承包、土地确权时就形成一种无田户、少田户和种田大户的格局。从80年代后期开始,随着粮价低迷、税费负担加重,农民从土地上所获得的收益逐渐减少,再随着外出打工经济的兴起,有能力和社会关系的村民便将土地抛给村集体或其他邻里村民,进入城市打工,从而形成了第一次土地的单向流动。

湖北沙洋县马村五组共有380亩计税面积土地,当时在税费较重的2000年左右有五六十亩田被“放弃”,小组长为了不让本组中出现抛荒田,就以较低价格把这些土地承包出去,或者通过抓阄的形式再重新分下去。四组的杨青家现在的土地面积是20亩,而确权时的承包面积只有13亩,后来又捡了本组三户人的田,共有7亩。当时这三户人都不愿种田而到外面打工去了,杨青因为家中有两个小孩正在读书,就只能多捡点田以增加总量收入。在二轮土地延包时,这7亩田就确权到杨青家户头上了。因此,税费时期因为税费很重,使得很多村民选择“被动”抛弃土地,离土离乡。马村四组一共有44户,其中有8户选择了甩田而离开村庄。

表1 马村四组在外农户情况

第二种中农群体是在税费改革后,通过农户间自发流转形成的种田大户。自发流转是在打工经济和农民分化背景下形成的格局,因为村庄内部缺乏土地流转市场,能够进入城市打工的群体(包括富裕阶层和全家外出务工阶层)就将土地暂时转包给亲戚邻里。而村庄中总有一部分年龄在45岁左右的中青年群体,因为家庭中老年人需要照顾或者小孩需要照顾,就没有进城或不愿意进城打工,而且在村庄内部流转亲朋好友的土地租金较低,通过流转扩大家庭耕种面积就成为有利可图的行为。

在此基础上,中农经济有其自有的表现特征。

首先,中农经济面临着就业市场上的劳动力价格即一般工资水平的约束,因此中农经济必须达到一定的收入规模才能具有经济社会效益。而要达到这一目的,就需要维持中农经济结构的两个要素,一个是保证一定规模的种植面积,一个是进行多种经营。即其主要目标是获得同等劳动力外出务工的收入水平。当前形势下,一个农户家庭中的两个中年劳动力外出打工可以获得的年收入保持在5万元左右,所以这也成为中农经济的基本界限。这是因为中农群体在劳动力市场上还具有机会成本,从事“中农”生产的劳动力是可以进入城市第二三产业而获得就业机会的。如果中农生产的年收入低于外出务工的收入水平,就会退出中农经济结构,而选择具有较高比较收益的打工经济。

因此中农经济的农业生产规模限定在20~50亩这个区间内。一方面是因为这一耕作面积所获得的收入基本上接近于该群体外出打工所挣得的收入,农业经营收入能维持在2万元左右,再加上其他副业或者兼业收入,中农经济家庭一年所挣得收入可以达到3万元左右。这样其家庭经济收入就基本处于村庄经济结构中的中等位置。另一方面,村庄范围内的土地不是可以随意无限获得的,这源于基本的人地关系,而且村庄中能够进入城市就业市场的人群总归是少数。也即村庄内部能够有条件将土地流转出去的阶层毕竟占少数。

在中农经济结构中,多种经营也成为必要的组成部分。一般来说,中农群体在种植夏季大田作物之外,还可以选择冬季复种小麦或油菜,或者套种其他经济作物。对于中农经济来说,保证一定经营规模和进行多种经营的本质都是要实现家庭劳动力的充分就业,并能获得家庭经济收入的增加。而要达到这一目标,则形成了对中农经济较为严格的要求。留守农业基本上没有任何约束,而中农经济则有年龄约束、劳动投入约束、技术投入和资本投入上的约束。

中农经济对生产规模和多种经营的诉求,决定了其不同于留守农业。一方面,从事留守农业的劳动力因为不存在劳动力就业机会,因此就不存在工资水平约束,其经营规模就是由留守老人或妇女本身体力所能完成的生产限度决定的,即主要由留守群体基本的生理能力或者体力劳动决定其能否从事更大面积的农业生产。而中农经济则必须要达到一定的经营面积。另一方面,留守农业的收入只能成为整个家庭经济的辅助性来源,可以维持家庭基本生活需求。而中农经济因为具有一般生活水平和城市务工收入水平的约束,其经济收入要支撑起整个家庭经济,不仅能满足家庭日常生活开支,更重要的是能满足家庭大宗性消费开支,如盖房或买房以及结婚等事项。具体来说,中农经济能够支撑起中农群体自身消费需要、老年人生活需要以及孙代消费需要,即实现“养老、养自己和养孙子”的三重目标。

其次,中农经济的承载者——中农群体在村庄范围内并不是一成不变的,而是具有较强的临时性和变动性。这主要是因为农户间的土地流转具有自由的进入与退出机制。一方面,有一些开始将土地流转出去而选择进入城市务工的农户,会因为家庭中父母和孙代等需要照顾的原因,或年龄原因而无法在城市继续立足,从而选择返回农村收回之前流转出去的土地。这样就使得中农重新退回到一般小规模种植。另一方面是因为中农群体自身的原因,一般中农年龄都是在40~50岁左右,随着年龄增长就会跟不上农业生产的劳动量,便陆续退出农业生产从而转变成为留守农业。中农群体的临时性很重要的一点还在于外出流动人口的短时间性和临时性,如在小组范围内有一些农户因为各种原因会临时选择退出农业生产,从而可以成就一部分中农群体。

沙洋县马村5组徐立峰,今年45岁,家里只有9亩田,而今年就能有20亩田。因为其小叔家的8亩田要流转给自己。小叔去年有了孙娃子,幺妈就得到城里照顾小孩,而小叔在家还要做瓦工,就没有时间种田,只能流转给自己的侄子徐立峰。马村3组杨伟,家中有10亩田。今年其隔壁邻居要投奔儿子到拉萨打工,邻居老婆因为要在家照顾孙子,就耕种不了太多农田,就只剩下1.7亩作为口粮田,其他的9亩田都临时流转给杨伟。因为邻居只去打一年工,明年就回来,因此租期只是一年,租金是双方协商好的,每亩250元。这种临时性的中农,也要因种植面积的扩大而改变经营行为,杨伟家里之前只有一头耕牛,但因为今年要种近20亩的田,便决定购买拖拉机,“好赶时间”。

中农经济的临时性和变动性还与外部市场和政策环境密切相关。一方面是城市过剩资本进入到农村进行大规模土地流转,形成农业企业化或家庭农场等经营农业的新格局。而在这个过程中,资本下乡流转土地的租金大大高于中农群体在农村社会自发流转的租金,就自然会形成对中农群体的排挤和消解。另一方面,地方政府在治理农业过程中为了减少交易成本,也鼓励农户将土地流转给新型农业经营主体,并认为中农群体的流转形式不正规,也不符合农业现代化的发展要求。进而,地方政府就会在政策和项目上对资本化农业进行扶持,导致中农无法维持中等规模经营,就被迫外出打工。中农群体的消解和外出就使得村庄的能人和积极分子流失,农村社会就陷入由外来资本和老弱病残构成的空心化状态。资本经营农业改变了原来的农业经营主体和农业生产秩序,使得政府惠农政策和项目资金向大户、农业企业等主体倾向,社会化服务体系也只是为少数资本化农业提供技术指导。因此,这带来了惠农资源的特殊主义分配逻辑,而占绝大多数的小农、中农的利益和需求被忽视。

再次,在中农经济结构中,具体的中农群体具有变动性②,但在村庄整体层面上会保持中农经济的常态。黄宗智在《华北的小农经济与社会变迁》一书中也讨论了“经营式农场主”的不稳定性,“经营式农场主很少能够连续数代维持富户地位,家道衰落的主要原因是分家”[9]。而在当前现实下,中农群体的变动性主要是因为在土地上存在着进入与退出机制,中农可以成为半工半农群体,也可能因为年龄原因成为老人农业,也可能完全退出农业生产。但村庄在整体上的生产经营结构是固定和稳定的,即在农村社会,从事农业生产经营的年龄结构上总会有年轻人、中年人和老年人构成。年龄结构的完整性就决定了生产经营结构的完整性,也就决定了中农经济存在的必然性。

三、中农经济的经营逻辑

首先,中农经济属于劳动密集型和资本节约型经济,即要充分利用家庭自有劳动力进行生产,减少雇工和雇佣机器的成本开支。与留守农业相比,中农经济更倾向于对家庭劳动力进行自我开发。留守农业在自我劳动力开发上具有两个限制,一是留守群体劳动体力的限制,不能进行高强度的农业活动如插秧、整田以及搬运等;二是留守农业拥有的机械设备较少,一般具有小型拖拉机和整田机,但总体上要远远少于中农群体。中农因为土地面积较大,已经达到农业机械的规模效益界限,所以大都会购置一些基本农业机械,如小型耕田机(5000元左右)、旋耕机(3万元左右)和中小型收割机(10万元左右)、插秧机(1万元左右)等。因此,留守农业和中农经济在购置机械上的出发点是不同的,留守群体主要是使用机械以减轻劳动力强度,中农经济则是实现农业机械的规模经济效益。而且,中农经济购置农业机械可以减少对农机服务市场的依赖,进而减少开支。同时,中农群体所具有的农业机械也可以在村庄范围内提供农机服务,即为其他农户提供插秧、收割、整田等有偿服务,这也成为中农群体经济收入的一部分。

马村村民范伟种了20亩田,在去年刚刚购置了一台插秧机,主要是因为之前雇工插秧或抛秧的成本太高,前年种田时范伟一共请了20个工,一个工180元,共花费3600元,而且还要负责请工的生活,一天吃两顿饭。这样雇工的投入就很不划算,于是范伟在去年花费了11000元购置了一台插秧机。而且,在自家忙完后也可以为其他村民提供“有偿”插秧。收割油菜时也用自家的收割机,收完自家的后还可以给别人收割,一亩田收120元。

中农经济的劳动密集型首先体现在产中环节高强度的劳动力投入。在产中阶段,中农群体要进行精耕细作式生产,而不能粗放管理,要亲自参与到农业生产的各个环节中去,包括打药除草灭虫、放水看水等。在湖北江汉平原农村,中农群体在夏播之后基本上没有休息时间,从4月1日下秧到8月20日收割早熟中稻、9月10日收割晚熟中稻,“没有什么长的休息时间,每天都要下田观察”。对于湖北稻作区,农业生产中的用水是最耗费劳动力的,主要是不间断地抽水灌溉。在水稻生产的4个月时间中,只有半个月的时间不用水,天干的时候,每隔两天就要抽一次水,一般情况下是一周抽一次。而且,大部分村民每天都要检查水情,查看田里有无漏水、稻谷有无虫情等。在每天忙完田里的事情后,中农群体才有一点时间用于休息,一般是到村庄里的小卖店打牌或者聊聊天,但时间不会太长,因为农田中的事情需要不断投入精力。

中农群体在农业生产的产前和产后阶段也都要投入较多时间和精力,从而保证家庭经济收入的最大化。

产前阶段主要是为农业生产做好准备,要精心准备和选择种子、农药和化肥等,水肥药和管理是影响农业生产的两大重要因素。对于中农群体来说,一年的农业收入对其具有更重要的意义,不能因为水肥药等问题导致产量降低甚至绝产。所以,产前阶段对农资的选择和使用就至关重要。一般来说,中农群体在选择种子时都会坚持传统和创新相结合的方式,即选择多种品种,而且既要有传统型的稳产品种,同时也要试种一下高产增产的新品种。2013年夏播,马村村民范伟的20亩水稻田一共购买了100斤种子,花费4300元,包括三个品种,“田多不能只买一个品种,那样风险会很大”。农药则一般选择那些效率较高的大品牌,如美国杜邦、德国拜耳等,这样就可以减少打药次数,又可以起到较好的灭虫效果。

在产后阶段,中农群体主要是用自家拖拉机将粮食拖到米厂销售,从而可以赚取粮食贩子的差价。留守农业因为种植面积较少以及体力限制等原因,大部分都会将粮食卖给前来收粮的贩子,粮食贩子一般就会在村组范围内请人工将粮食搬运到车上,并根据重量给予一定工钱。粮食贩子要获得一定利润,于是粮食收购价就略低于米厂,从而获得差价。而中农群体自己到米厂销售,虽然增加了体力付出,但可以赚到每斤5分钱的差价收入。这也是中农群体区别于留守农业的地方。

其次,中农群体有机会成本和比较收益的概念,在劳动投入上就会有所限制,而不会无限投入劳动力。总的来说,中农经济因为有一般生活水平约束和外出务工工资水平约束,就产生了与留守农业不同的经营逻辑。中农群体因为有外出打工的就业机会,他们会比较在获得同等收入时务工和务农的辛苦程度,这样在劳动生产率上就不会产生接近零的情况。在土地产出率上,中农经济同样要以劳动投入换取总量收益的增加,从而保证较高的土地产出率。而要达到这一目标,就需要中农经济保证一定的劳动生产率、一定的土地经营规模和机械化水平[10],这是中农经济不同于留守农业的地方。

再次,中农生产结构对于农民家庭经济的重要性主要依靠两大部分收入来源,即依靠农业生产获得农业收入,进行兼业、副业等多种经营获得多元化收入。这就决定了中农群体要更加充分地实现劳动力自我开发,要在农忙时间投入大量劳动管理农业生产,还会在较短的空闲时间就近做点小零工,如修U型渠、建筑小工、帮粮食贩子扛包等。

马村三组村民杨雄今年52岁,没有出过远门打工,但平时都不会闲着,而是经常到县城、乡镇等打零工,到米厂扛包或在家捉鳝鱼等。当有粮食经纪人来收粮食时,杨雄就会去当小工扛包,每天还会捉鳝鱼,以充实家庭收入。“只要吃得苦、耐得劳,哪里都有人来找你做活”。在冬播之后的较长农闲时间,因为农田管理较少,很多中农就选择外出打工,一般是在10月份种下油菜到过年之间的三四个月时间里。五组陈青就是这种生活方式,农忙时间除了照看田里的事情,还到附近打零工,如建筑队上的小工等,一天也能有100多块钱的收入。2012年冬播之后,陈青利用冬闲时间到苏州打工三个月,过春节回来时挣了14000块钱。七组杨宽也基本上维持着这种经济结构,“冬播完后就出去打零工,主要是搞建筑,一冬一春,主要是跟着老表等熟人出去搞,挣得钱有多有少,那个钱主要是用于改善生活的,是好玩的事情”。

四、中农经济的经济社会效益分析

中农经济首先能够满足中农群体的自我生活消费需要,从而在村庄中生活得比较宽裕,这包括日常生活开支和人情开支等内容。因为有中等收入,可以使得中农群体在日常生活中的衣食住用等方面显得较为现代,如马村大部分中农群体都保持着相对较高的生活水平,一日三餐中都得炒几个菜,住房内部的装修也很现代化,一般都有冰箱、空调、洗衣机和太阳能等设备。中农群体的人情开支也相对较多,因为长期生活在村庄熟人社会中,就要参与到各种人情往来中,如生小孩、小孩过生日、结婚、白事等都要去赶人情。现在人情费用不断上涨,湖北农村和安徽农村的基本人情开支都在100元/次,关系好的还要更多。很多中农家庭一年用于人情的开支能达到1万元左右,这成为家庭经济开支的重要部分。

实际上,中农群体自身的消费需要相对较少,最大的消费开支主要是用于完成代际再生产,即为子女盖房或买房、娶媳妇等花费,而这也是农民家庭不断积累财富的主要动力来源。费孝通在《江村经济》中就提到,“礼仪开支与一生中的重大事件:出生、结婚、死亡,有着密切联系。从经济观点来看,这种开支是一家不可缺少的负担。彩礼和嫁妆是新家庭必要的准备。”[11]当前农村地区的结婚费用不断攀升,如果不包括盖新房的开支,一个儿子的结婚费用就得需要十万块钱左右,主要包括装修房子、彩礼、典礼费用以及购置家具、三金等费用。对于一般家庭来说,如果没有很好的经济收入来源,则面临着很大困难。中农群体因为有相对稳定和多元化的收入来源,并通过多年财富积累,基本上能够应对这一巨大开支。

中农群体从事农业生产的选择虽然是基于考虑务工收入与务农收入的比较这一经济理性层面上的决策,但还有更重要的一点是社会层面上的,即中农群体进行农业生产或多种经营而不外出务工是基于家庭再生产或代际再生产的考虑,如照顾老年人和读书的小孩,或者照顾家庭中刚刚出生的第三代。对于一般中农家庭来说,因为其年龄集中在45岁左右,所以最主要的家庭责任和人生任务就是完成子女婚嫁。在恰亚诺夫的理论中,当家庭中劳动者和消费者数量相等时,家庭中面临的经济压力最小,因为这时家庭中消费者最少并都能转化成劳动者,从而可以增加家庭财富积累[12]。但中国的实际情况却正好相反,当家庭劳动者和消费者比例最小时,也就意味着家庭中的子代到了结婚成家的年龄,农民家庭的经济压力就会更大。而中农群体正是处于这样一个时间段,从而决定了其经济决策和行为选择。

在村庄人口年龄结构中,“60岁左右的人可以清闲,而50岁的人都要向前看。”这正说明了中农群体与留守群体的差别。中农家庭中也有一部分农户已经有了第三代,就需要付出更多的辛苦劳作,因为当前孙代上学读书也需要家庭很大的开支,并且需要将孙代“引”③到10岁,这时子代家庭才会停止在外务工生活,而将精力放到家庭和村庄中。在湖北沙洋农村,小孩读幼儿园和小学的费用都很高,这包括接送车费和生活费,一般半年就要交650元,还有几百块钱的学习资料费用。马村村民杨世松家里有两个小孙女在读幼儿园,一年的花费就达到近1万元,这成为中农家庭积极进行经济财富积累的重要动力。

而这种辛苦劳动付出也成为农民家庭生活意义的来源,正是在不断付出过程中获得意义感和满足感。首先是因为中农经济是在村庄范围内展开完整的生产过程和生活过程,并伴随农业生产过程展开自己的人生价值,在春播秋收中收获财富和存在感。中农经济不同于留守农业的一点是其能够保持完整的家庭生活,一家人能够在一起共同生产和生活,而不会产生留守问题。马村五组村民陈青就属于中农群体,他经常到周边打小工,但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抱上自己的孙子,这样心里就有了幸福感,“即使在外干活再劳累、再辛苦,但看到孙子时就产生极大的满足感,劳累和疲劳就一扫而去”,这是支撑中农经济的重要社会文化因素。同时,中农群体也可以参与到村庄社会交往和公共事务中,在村庄范围内获得各种价值。如马村四组外出农户较多,剩下的基本都是“386199”部队和少数几户中农家庭。这几户中农家庭就成为村庄社会中各种事务的主要参与者,如其他村民家需要翻新房瓦、摆宴席时搭帐篷等,就只能求助于这些中农家庭。

在宏观层面上,中农群体承担了当前农村劳动力外流背景下主要的农业生产任务,通过精耕细作和劳动密集投入实现较高的土地产出率,从而可以有效保障国家粮食安全。与此相对比的则是资本化农业大而粗的经营方式,只是通过资本和技术的密集投入来实现劳动生产率的提高,而土地产出率低,再加上非粮化和非农化则更无法保障国家粮食安全。中农经济还可以有效保障当前农村社会的稳定和秩序,因为有中农群体的存在,使得乡村不至于出现空心化和破败化,也就塑造出农村社会稳定器和蓄水池的重要功能。

概言之,中农生产结构是一种生产资料集中和劳动力集中的过程,在这一经济结构中,土地、劳动力和技术等生产要素都可以得到优化配置。在家庭生计模式选择上,中农一般以农工副相结合,在农技、农机与农产品市场上从事购买、销售,既与村庄联系紧密,又与市场联系紧密。中农经济的存续一方面取决于中农群体在经济理性层面上对务工收入和务农收入做出的比较选择,另一方面受到中农群体在家庭范围内和村庄范围内社会结构和文化价值的约束。

[注释]

①详见《开放时代》2012年第3期专题:中国新时代的小农经济。

②另外还有学者讨论了资本下乡推动的大规模流转对中农群体的消解,详细见贺雪峰、王德福、袁明宝等人的研究。贺雪峰,论农地的经营规模——以安徽繁昌调研为基础的讨论[J].南京农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1,(2):6~14;王德福、桂华,大规模农地流转的经济与社会后果分析——基于皖南林村的考察[J].华南农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1,(2):13~22;袁明宝,农地流转实践表达与农业经营主体差异分析[J].古今农业,2014,(2)。

③“引”是湖北沙洋农村的方言,意思是将小孩照顾到10岁。

[1]林辉煌.江汉平原的农民流动与阶层分化:1981~2010——以湖北曙光村为考察对象[J].开放时代,2012,(3):47~70.

[2]徐嘉鸿.农村土地流转中的中农现象——基于赣北Z村实地调查[J].贵州社会科学,2012,(4):84~90;

[3]袁明宝.耕地被流转,消极中农产生[J].改革内参,2011,(37).

[4]岳谦厚,张文俊.晋西北抗日根据地的“中农经济”——以1942年张闻天天兴县14村调查为中心的研究[J].晋阳学刊,2010,(6):97~107.

[5]朱静辉.中农经济形态的村庄——京山县青树岭村调查随笔之一,三农中国网.

[6]刘锐.土地流转、阶层分化与乡村治理转型——基于湖北省京山J村的调查[J].南京农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3,(2):92~100.

[7]贺雪峰.取消农业税后农村的阶层及其分析[J].社会科学,2011,(3):70~79.

[8]袁明宝,朱启臻.农地流转实践表达与农业经营主体的生成逻辑分析[J].古今农业,2014,(1):1~8.

[9]黄宗智.华北的小农经济与社会变迁[M].中华书局,2000:78.

[10]桂华.“没有资本主义化”的中国农业发展道路[J].战略与管理,2013,(6).

[11]费孝通.江村经济[M].上海世纪出版集团,2007:33.

[12]A.恰亚诺夫.萧正洪译.农民经济组织[M].中央编译出版社,1996.

责任编辑:徐慧枫

C912.82

A

1008-4479(2016)05-0105-08

2016-05-10

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全球化挑战下保障国家综合安全的乡村治理结构与机制研究”(14ZDA06)、中央高校基本科研业务费专项资金资助项目“农民家庭经济行为的社会文化嵌入性研究”(SWU1509309)的阶段性成果。

袁明宝(1984-),男,山东临朐人,西南大学中国乡村建设学院讲师,华中科技大学中国乡村治理研究中心研究人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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