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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酒馆》,这次不想玩套路

2016-10-20驳静

三联生活周刊 2016年42期
关键词:单口艾美奖路易

驳静

“整个好莱坞都没有这样的东西。”这是好莱坞人评价一个剧时最喜欢用的陈词滥调,但当它发自真心时,这句话就成了最高褒奖。

今年的艾美奖,《百年酒馆》(Horace and Pete)很神奇,竟同时在喜剧类和剧情类得了提名。虽然都不是“最佳男主”或“最佳编剧”这样的主要奖项,这种从来没在同一届提名上发生过的事,仍然叫人回味。传统上,艾美奖倒是有过将某个剧转移阵地的历史,例如,Netflix的《女子监狱》(Orange is the New Black)分类一度是喜剧,后来被评奖委员会转去剧情组,又或者Showtime的《无耻之徒》(Shameless)则反之。

《百年酒馆》的剧迷听到这个事实,会觉得这倒是对这部很难分类的10集迷你剧,恰当的一个注脚。作为一个著名的喜剧人,路易·C.K.不可避免地为他的作品贴上了深刻的喜剧标签,然而正如他本人在接受WTF播客访谈时所说:“所有的喜剧都是悲剧,而所有的悲剧最后都有所期盼。但很抱歉,最终,它既非喜剧类,也非剧情类,它是一出悲剧。”

这出悲剧,发生在一家位于布鲁克林快有100年历史的酒馆里。就像剧中酒馆老板多次陈述的那样,当初开酒馆的兄弟俩就叫“Horace”和“Pete”,所以他们的后代都分别继承了同一个名字,在同一家酒馆里干着同样的事,连卖的酒100年来都一模一样。除了酒馆,最近这一代人会宣称,以上每一代人的痛苦累积传递后,居然不缺不损,能分毫不差地交到他们手上。

各色人等轮番上阵,已故父亲的最后一任女友、比自己大十几岁的前妻、与其关系糟糕的女儿、得了癌症的姐姐,以及每天都到酒馆报到的常客。但如果没有与特朗普有关的话题,如果没有手机,很难分辨得出酒馆这个封闭世界里的年代。

但年代感缺失,又是一把双刃剑。有些人第一次推开酒馆的门,看着用了半个世纪的桌椅和吧台,会发出惊叹:“竟然有这么复古的地方!太酷了!”有些人不小心闯进来,想来一杯鸡尾酒,酒保却告诉你,他们这儿100年了都没卖过这玩意儿。更厉害的是,老皮特脾气恶劣,一言不合就把顾客骂出门去,而且用词又脏又狠。

如果你运气好,正好地坐下来,要一杯啤酒,还发现他跟别人要三块钱,却跟你多要一块。你自然不乐意,战战兢兢,但仍然为自己出头说想要喝一杯两块钱的,那么后果就是又被他骂出门去,并发誓不会再来。

每当酒馆闯入一个外来者,就会升出这种入侵者的气息,与此同时,立马又升起另一股打压入侵者的力量,后者被酒馆的常客加持,形成多挑一的不友好环境。这就是这家酒馆矛盾和不合时宜的地方。它存在,总有合理之处,可是它又没有一处不在挑战你的神经。

这时候作为观众,你不由得想,如果你是一个到处闯荡过的年轻人,或者不再年轻的人,你进入这家酒馆,会选择用什么眼光来看待这“不合时宜”,简直有种企图借此洞悉普通个体与世界关系的野心。究竟是这家百年酒馆在与整个世界抗衡,还是你与以酒馆为代表的世界抗衡,这不免令人困惑。

你还会在这部剧的家庭、传统和亲密关系三个维度的任何一面与之发生共情,更何况主角是一个发胖、秃顶的中年男人,和一个长期靠药物维持稳定的前精神病人。因为普通人一生,总是不幸大过幸,什么都可能失败,一生都遇不到爱情,无法坚持一段友情,无能经营一个家庭,无力抵抗疾病,“看完之后心里发苦”。

但“不合时宜”这4个字,仍能概括编剧路易百分之八十的创作初衷,他从18岁开始进入喜剧行业,直至今日,自然知道什么是“便利的流行”。他已经获得了20多个艾美奖提名,今年在麦迪逊广场花园(Madison Square Garden)的连续三场单口专场,是历史上第一个三场票都售罄的喜剧演员。看上去,《百年酒馆》成了他快50岁时把一切推倒重来的新起点。

美剧《百年酒馆》的编导兼主演路易·C.K.

套路颠覆得很彻底

今年初,路易给他网站(louisck.net)的订阅用户群发了一封邮件,说他做的一部新剧“Horace and Pete”(《百年酒馆》)可以下载了,第一集5美元,一共会有10集,打包购买的话只要31美元。人们才知道,那个在FK电视台做了五季《路易不容易》的路易,推出新剧时竟然令人毫无防备。

恐怕是部新的喜剧吧?人们猜测。

由于事先毫无宣传,包括许多和路易相熟的朋友也被蒙在鼓里。人们对这部名叫“Horace and Pete”的剧一无所知,因为它几乎连个简介都没有。显然,他是故意的,他挺讨厌那种播出前铺天盖地的宣传方式,认为“这样真正看到时,我老觉得我上辈子就已经看过这东西了”。

他不只不想让不相干的人知情,甚至所有投入都自掏腰包。他说,他知道自己要做的东西可能不太合时宜,所以不想说服任何人为此承担经济风险。对此,NBC老牌娱乐节目《周六夜现场》的创始人洛恩·迈克尔斯(Lorne Michaels),劝他还是找点投资,“好莱坞可没有人会因为你自负盈亏而恭喜你”。

即便对如今看过太多美剧的我们而言,《百年酒馆》里面的脏话依然多到令人发指。路易在创作初期,就明白会有一类既脏且政治不正确的词满天飞,他说:“我一开始就知道会这样,不会有适合它播出的电视台。”所以他索性就选择在自己的小网站上发布。

自担风险又刻意低调,这两件事本身,在好莱坞就已属另类。

起初,他设想的是一集一个场景,模仿话剧,最初的灵感来源是英国70年代的戏剧《阿比盖尔的派对》(Abigails Party)。主要场景是酒馆,二层又是起居空间,这样的背景设置几乎让他的天方夜谭成了真。当然,最后只有第三集实现了这个想法。没想到的是,这集也最为人津津乐道。前10分钟,是一个前两集从未出现过的中年妇女,没有化妆,却正倾情向一个人叙述。观众不知道她是谁,聊天对象又是谁,但她讲的故事既离奇又合理。“一个年过50没有化妆的女人讲的故事却有奇妙而耐人寻味的性魅力。”这10分钟,很快成了人们讨论的焦点。

除此单一场景,《百年酒馆》还有许多戏剧舞台的特质,比如他取消了情景喜剧惯有的现场观众。但对路易来说,“没有观众”是一个触动点,他觉得这样做“整个好莱坞都没有这样的东西”。要知道,《生活大爆炸》这样的热播剧,如今现场观众席位往往一票难求。后期制作时自然也没有添加笑声音轨,反而添了一幕所谓的中场休息。演员进出,都靠酒馆的单一门,没有窗,看不出来白天黑夜,比有的戏剧舞台更场景单一。镜头切换就更朴实,所有的看点都在演技和台词上。

几个主演都是手握几座艾美奖的公认演技派。首先是皮特的扮演者史蒂夫·布西密(Steve Buscemi)。

布西密的表演风格在好莱坞独树一帜,特别是他主演的《大西洋帝国》(Boardwalk Empire),拿了许多艾美奖提名,是HBO的当红男一号。路易的运气就好在,他俩通了一次电话,无意中得知《大西洋帝国》季终后,布西密的时间还空着,而且没想到他会对一个还没有剧本的想法说好。

同样的例子还有在剧中扮演姐姐的埃迪·法可(Edie Falco)。她刚好结束在Showtime的七季《护士当家》(Nurse Jackie),在某本杂志的专访中表示自己要休息,并且不会出演喜剧,“因为不够深刻”。大约是这句话击中了路易。那一年的艾美奖颁奖典礼期间,路易趁人不备,神秘兮兮地跟她提了自己需要保密的这部剧。

《百年酒馆》剧照

因为需要保密,他找的每个演员都无法通过经纪人。但是最后的演出名单却是一长串的艾美奖提名名单上的常客,都是一个人能撑起一整部剧的超级实力派。值得一提的是,前文中提到获得剧情类最佳客串女演员提名的劳里·梅特卡夫(Laurie Metcalf),正是在第三集中施展出神入化演技的前妻。

以上没有一样在按常理出牌,然而这些都比不上剧作本身发人深省。在网站上放出第二集时,路易还同时发表了一则简短的警告,他写道,这不是一个常规的喜剧,我也不知道它是个什么,它可能有好笑的地方,但你很有可能笑不出来。就跟丛林里的“糟糕”“悲伤”“混乱”和“一无所有”一样,我相信“搞笑”也最乐意在野外生存。

笑匠生涯偏又典型

路易·C.K.创作的喜剧,常常被人称说是“好莱坞没有的东西”,但反观他的喜剧职业生涯,仍称得上是一条典型的路。

他最初的梦想是站立喜剧(stand-up comedy,也即“单口”)。如果说第一次得到俱乐部演出的机会能称得上“出道”的话,路易的出道时间可以追溯到18岁。那是一家位于波士顿的俱乐部,他们给路易的时间有整整5分钟,但可怜的他却只准备了2分钟的内容,所以他傻了眼。这次不愉快的表演经历导致他在随后的两年里都没什么信心,几乎有些一蹶不振。

不过,80年代,站立喜剧正在经历一段之后很难再有的蓬勃发展时期,所以逐渐地,路易就能靠表演赚钱了。

然后他到了纽约,当然,那个时候也不太容易。通常,他会坐地铁到格林威治村的“Comedy Cellar”俱乐部,在那儿做一段价值8美元的表演,拿到的钱,被他用来打车去下一站“The Improv”俱乐部,接下来通过什么交通工具去哪里就要看运气,深夜两点,往往是最后一站“Comic Strip”,在那儿他又能挣到10美元。为了不把最后一站的收入花掉,不至于整晚白干,他会步行横穿整个中央公园,再走上几公里回家。

当然,能够最后怀揣10美元回家,已经是幸运之夜,毕竟有时候可能连演出的机会都没有。

到了1993年,这些俱乐部开始一家接一家地倒闭。他常去的几家倒还勉力支撑,但即便是这几家,夜里进去也往往空无一人。路易在接受《纽约杂志》采访时说:“那是我唯一想过是不是该放弃的时候。”因为整整5年的时间里,他去表演,提出“我的钱呢”,对方总是整齐划一地回答:“表演可以,钱,没有。”

路易直到40多岁,开始在FX有线电视网自编自导自演《路易不容易》,才觉得自己过得不错了。

彼时,FX的负责人约翰·兰德格拉夫(John Landgraf),告诉路易说他愿意支付25万美元一季,让他做一部关于他个人生活的喜剧。路易的经纪人告诉他,他现在可能值35万美元。不过,这就超过了兰德格拉夫的自主权,“再高他就得向默多克请示”,更何况那意味着,路易必须向电视台提交拍摄备注。

于是路易选择了更少的钱和更多的自由。简单来说,他只要把剧做出来,而没有任何其他琐碎的义务。他自己也承认,“地球上只有我一个人是这么做电视喜剧的”。他演的是自己本人的生活,这剧本身就带着实验色彩,但第二季就获得了当年艾美奖“最佳导演”“最佳男演员”和“最佳编剧”三项重要提名。

路易在FX有线电视网自编自导自演《路易不容易》宣传海报

到了第五季,他决定是时候停一停了。

一档长期受欢迎的节目,既有观众缘,又有不错的收益,再加上多年的合作模式稳固又默契,对任何一方来说,都是一个舒适区。要对这样的一个舒适区说再见,实际上是挺难的。只消看看去年蔡康永和小S对“康熙来了”说再见时引起的轰动,就能想象这种难以启齿的程度。

更何况还有合约。他跟兰德格拉夫签的合约“至少长达七季”,一个长到他自己都羞于承认的合约,但他还是硬着头皮从电视台负责人那里获得了谅解。

拥有一档属于自己的电视节目,是许多成功的单口演员会走的路。喜剧俱乐部一度在美国蓬勃发展,是电视喜剧产业链里非常重要的一环,有点像后备人才储备军,但它们如今风光不再。

即便如此,喜剧俱乐部出身的人,有些很不愿意上电视录制节目,因为单口演员的段子都非常私人,是他们在生活里一个一个积攒出来,一旦录了节目举众皆知,就得琢磨新的。一些人出了俱乐部,左转去做了《摩登家庭》这类肥皂喜剧,一些右转,像伍迪·艾伦那样做电影。而像路易·C.K.,则一直在往前走。《纽约杂志》称他是当代喜剧革新浪潮中的重要成员,因为他在喜剧上制造的新意,就像《火线》之于罪案剧,是具有颠覆力量的。

在大多数喜剧剧集创作都依赖于团队的集思广益时,路易总是单兵作战,此前的《路易不容易》如此,《百年酒馆》也是如此。此剧后,路易开始了他的老本行,他正在做个人专场单口的全球巡演,演出排到了明年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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